一梦如初番外:岁岁拾安

我叫宝珠,我阿姐给我起的名儿。

我阿姐不要我了,我日日趴在院里的老槐树杈上等她。

因为老槐树很高,可以看得很远。

墙东边有个好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个男人日日舞刀弄枪,呼呼喝喝甚是烦人。

我等阿姐,他便等着我。

1

旁人都说我痴,只我阿姐从不嫌我。

阿姐平日里说的最多是:我们宝珠长得真好看,我们宝珠真聪明,我们宝珠自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

我阿姐却不知道,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

她护着我从春日到冬日,从没说过一句累。

在阿爹阿娘和兄长们不能护着我的岁月里,她将我护得妥妥帖帖。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宝珠啊!你看,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我也不知自己要盼什么,可阿姐盼什么,我便同她一起盼着。

盼着盼着,阿爹阿娘兄长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住进了大院子,成了温尚书的幼妹。

我想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就有什么,明明日子好起来了,我却没了我的阿姐。

她说要回老家嫁给村头的狗蛋,待她嫁了人,便又要回汴京,到时就来接我,我就能和阿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可阿姐不见了,她既不曾和村里的狗蛋成亲,也不曾回汴京我们的铺子。

她不要我了,我的阿姐丢了我。

长兄派去寻她的人回来了,说阿姐全无踪迹。

阿娘哭得快断了气,嘴里喃喃地骂阿姐是个孽障,是要疼死了她才算罢!

我阿爹坐在檐下,一整日不吃不喝不说话。

二兄和三兄蹙着眉头,叹了又叹。

我拉着长兄问我阿姐去了何处?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长兄平日里很是冷肃,话也少。

只那日他摸着我的发顶,说她最喜欢的人是你,怎会不要你?她总要回来的。

说这话时,他嘴角还带着笑。

我长兄是极厉害的,我信他的话。

我自小不爱哭,听说得了痴症的人都这样。

可我阿姐走了,我留了她最爱吃的桃花糕在柜里,桃花糕发了霉她也没回来。

阿娘给我同她一人打了一副红宝石的头面,我将那头面摆在梳妆台上,日日看着,盼她有一日忽就回来了,抱着那头面瞧了又瞧,摸着我的发顶说我们宝珠长大了,会心疼阿姐了。

头面都落了灰,我擦了又擦,她还没回来。

我哭着去书房寻长兄,春日都过了,我阿姐怎得还不回?

长兄正在画画,画上的人眉眼弯弯,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的还是她旧日里的青布衣。

画上的人是我阿姐,她是我阿姐。

「后院的老槐树长得那般高,你同长兄搬了梯子,去那树杈上等她,她若是回来了,你一眼便瞧见她了。」

长兄搬了梯子,同我在那树杈上坐了一日。

已是夏日,却不很热,微微有些风。

「长兄,我想吃阿姐做的馄饨。」我咽了咽口水。

「我也是。」长兄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抿了个浅浅的笑。

长兄忙得很,哪里有时间日日陪着我。

我每日无事,便一人坐在那树杈上。

远远看着,东京城里楼宇层层,总是要挡住我的视线,我伸着脖子,想看得远些,再远一些。

夏日里阿姐是要给我缝细棉布的新里衣的,因为我爱动,出的汗多,要有好几件换洗才好。

夜里我抱着阿姐的画像睡觉,对着那画喃喃自语。

阿姐,我又长高了好些,里衣穿起来都小了,你何时回家呀?

恰好阿娘来寻我,听见了,抱着我又哭了一场。

阿娘总说阿姐是我家的福星,若没有她,便没有温家。

阿姐亦是她和阿爹的心头肉,寻她不到,他们不知有多疼。

我不疼,我只等着她,我听她的话,日日都好好吃饭睡觉,日日都过得开开心心,她知道我听她的话,定然是要回来的。

阿娘给了我许多碎银子,我一两都不曾花过,全攒在钱匣子里,日日拿出来数一遍。

我阿姐最爱数铜子儿,每每数时,她总要弯着眼睛笑,说宝珠,你看我们又存了好些钱了,等你嫁人时,阿姐定然能给你攒出一副厚厚的嫁妆来。

如今我也有钱了,我要给我阿姐攒嫁妆。

隔着一道墙,是个极大极敞亮的院子。

每日一早便有个人呼呼喝喝,不是在耍刀就是在弄枪。

他生得高,脸也不像我阿兄们那样白,下巴方正,看起来又端肃又英武。

他刷枪时,那银枪似长在了他手上,腾挪辗转,很是好看。

我看远处累了便看他,他很爱穿一身黑色的胡服,显得腿很长。

我阿姐说了,男人长得好不好看不紧要,最紧要的是腿要长,腿长的男人干活不怯场。

我知他的。

他是淮王,叫赵拾安,是个戍边的少年将军,近日才归的京。

他的封号承自他一个造反叔父,他说皇家情薄,将这样一个名号赐给他,自是要他时时警醒的。

我爱自说自话,他有时听着,便要问一句,先是站着听,后来又坐在了墙头上。

我说我阿姐,三日也说不累。

他不爱笑,也不插话,算是个极好的听众。

只他有时候似比我还痴。

我说我同阿姐住在汴河边的仓库里,那老鼠比猫都大,我阿姐脱了鞋丢过去,那老鼠竟叼着我阿姐的鞋跑了,第二日我阿姐便少了一只鞋穿。

我阿姐还要上工,便穿着我的鞋,我穿着阿姐的一只鞋,坐在河边等她。

他就问为何不买双新鞋穿呢?

你说他痴不痴?

我阿姐身上的银子,是要留着租船的,若是买了鞋,少了的钱要几日才能赚得到?

等下了工,阿姐蹲在河边编草鞋,那日的黄昏似于别的不同,天边焦黄焦黄的一片,光晕在阿姐身上,又坚毅又温柔。

阿姐编好了草鞋,穿上在我眼前走来走去,说比布鞋还要舒服。

我说赵拾安,你穿过草鞋么?

一日阿姐睡着了,我偷偷穿上试,一点都不舒服,磨得脚底生疼,我阿姐就穿着这样的鞋,在码头上搬货。

一搬就是一整日。

不知为何,我眼里的水似乎装满了,满得再装不下一滴,只能溢出来,不停地溢出来。

他坐在墙头上看着我,很久后说:「你别哭,你阿姐若是知道你哭,该有多伤心。」

2

「那是水喝多了,我阿姐说了,水喝多了会从眼里流出来。」

我用袖口遮住了眼睛,阿姐说的,那不是泪,是喝多了流出来的水,若是日日都流泪,那该有多少伤心事儿啊?

「嗯!」

他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在树下仰头看我,日头有些晒,他微微眯着眼。

「听闻后日就是你阿娘的生辰,我兄长亲自同你长兄交代了要大办的,不知你阿娘喜欢什么?」

他背着手幽幽问道。

阿娘喜欢什么?

「阿娘想立时就让我阿姐回来,你办得到么?」我低头看着他兴冲冲地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挺着脊背越走越远了。

办不办得到,总该留句话呀!

莫非他是去寻我阿姐了?阿姐说皇帝最大,他是皇帝的亲弟弟,他不是第二大么?

天下都是赵家的,他定然能寻到阿姐的。

阿娘生辰那日,家门口车水马龙,巷口都堵了,阿爹说我长兄同陛下的情分不同,家里人更应该谨言慎行。

阿娘说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长兄的亲事,毕竟和他年纪相仿的郎君,孩儿都好几岁了,他还不成婚,定然是借了这样的由头,要让长兄多见几个女娘的。

缘由是什么又有什么紧要?长兄昨夜就出了门,说晚上才归家,谁家的女娘也见他不着就是了。

我一早便在门口等着,等那王爷寻了我阿姐回来。

只那赵拾安却姗姗来迟,来时手里只提着个盒子。

我见是他,连忙跑过去。

将他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

「难不成你这盒子另有乾坤?里面藏的是我阿姐?」我惊讶得睁圆了眼,那样小的盒子,将我阿姐憋坏了怎办?

他脊背一僵,不声不响地立着。

「我阿姐呢?」

「我并不曾说过能寻见你阿姐。」

「可你也没说过寻不见呀!」我拿过那盒子翻开看,里面只一尊玉佛。

里面不是我阿姐。

阿娘的生辰她都狠心不曾回来,她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将盒子递还给他,低着脑袋进了院子,再不愿意说一句话。

只是今日是阿娘生辰,阿姐说过,阿爹阿娘遭了大难,我不能再惹他们生气伤心,我是个好姑娘,我听阿姐的话。

我默默立在阿娘身后,听阿娘同一众年龄相仿的夫人聊天。

聊的正是我三个兄长,他们定没定亲?若是没的话,她家正正好有个闺女如何如何的贤良淑德。

问得最多的便是我长兄。

阿娘说长兄的亲事她做不得住,他何时想娶,要娶何人,得他自个儿愿意。

于是又问我阿娘我长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爱笑的,性子稳重豁达,能同他共患难的。」

阿娘笑着说道。

我怎么听着像在说我阿姐呢?

皇后同太后亲来给我阿娘过生辰,这是给了我们家极大的脸面了。

谁知晌午开席时,陛下也来了,我长兄就在他身后跟着,长兄面冷,并不曾因为陛下来了就好转。

我是第一次见陛下,不想他话这样多。

宋阁老的家的小闺女和我同岁,也不曾嫁人,陛下将她同我长兄扯在一起说了又说,大意是她为了等我长兄给耽误了。

其实那姑娘生得十分好看,正正经经是个美人儿,可她同阿娘说的那种姑娘离得太远,一看就是画本子里从不曾吃过苦的大家闺秀,约莫我长兄不会喜欢她,毕竟陛下越说,我长兄的脸就越发黑了。

陛下让我长兄带她出去逛逛,我长兄黑着脸,看起来极不耐,却还是将人带出去了。

以我长兄的脾气,定然将那姑娘气哭了才能了事。

3

老人们坐一处说话,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得很。

悄悄退了出去,我如今是尚书幼妹,我长兄在朝中风头无两,即便旁人嫌弃我痴,脸上也不会显出来。

我懂的,我阿姐说了,不管旁的人是否真心待你,你只要自己分辨得清楚就行了。

我分得清,她们不明明白白地嫌弃我,只是为着我长兄。

今日来的姑娘也有好些,我家院子好大,花园里种了真正的花儿,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

再不用像在汴京一样了,只要有一小块地方,我阿姐都要翻了土种上菜,从春到秋,我家的院子总是一片新绿。

花儿很好,可终究比不上我阿姐种的菜,虽不比花儿好看,却实惠。

如今我家饭桌上日日都有新菜,日日都有肉,可再没我阿姐做得新鲜好吃。

姑娘们都去吃宴了,花园里空空荡荡,我想我阿姐,她若是在,定会揪着我的袖口叫我去吃饭。

「阿姐,今日家里来了好些人,可我看得出来,阿爹阿娘同兄长们都是强颜欢笑,你今日若是在,阿娘即便只吃碗你做的长寿面,也该是喜笑颜开的。你让我不要惹阿爹阿娘生气伤心,可为何你就能呢?阿姐这样坏,竟真的狠下心不要我们了。

阿爹说要给我说一门亲事,将我嫁出去,因为我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不能在守着家里过日子。

可是阿姐,我害怕,我怕嫁了人他便不让我日日回家等阿姐了,你快点回来成不成?」

我蹲在一丛月季处,红色月季开得灿烂极了,花瓣绒布般,我阿姐最喜欢红色的月季了。

我伸手想折一枝下来,却被刺扎破了手指,没一时便沁出了一滴血来。

「带刺的花儿是要用剪刀剪的,你不知道么?」

竟是赵拾安。

他脸黑,说话又没什么起伏,我实看不出来他心情好坏。

他蹲在我旁边,拿了帕子给我擦血,只一滴血罢了,又不疼。

「疼不疼?」他擦得十分认真小心,兄长们都不曾这样小心翼翼地对过我。

「你不知道我自幼便有痴症么?痴症就是傻的意思,傻子是不知道伤心难过,也不会疼的。」我抽回手指,看着他认认真真地答道。

他久久没说话,站起来伸手要拉我,手掌厚厚的一层老茧,他是个王爷,也是个戍边的将军。

我就着他的手站起来,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了。

「你不傻。」他说。

我冲着他笑,阿姐说我颊边有梨涡,笑起来才好看。

「我阿姐也这样说。」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花儿?」

「我不喜欢花儿,喜欢我阿姐种的菜,我家在汴京时,阿姐将院子里的墙角都要翻了种菜的,我日日给它们浇水,看他们发芽长大,最后成了桌上的一道菜,心里觉得高兴,我也不是全无用处的人,也能帮阿姐分担的。」

「你就那样喜欢你阿姐么?」

「你不懂的,我们过得艰难时,我阿姐瘦得竹竿一样,却不曾让我饿过一回肚子,冬日里冷,阿姐便将我的脚揽进她的怀里,抱着我睡到天亮,谁也不敢笑话我痴,因为我阿姐会找他们拼命啊!」

旁人都说温家那几年过得苦,但是他们不知道,唯独我,从不知苦是何种滋味。

他看着我,下巴嘴角都透着坚毅。

「你阿姐很好,你也很好。」他张开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他生得实在高,我三个兄长已然很高了,可他却更高些,我看他,得扬起下巴才好。

「真的么?」

「嗯!你很好的。」

这是除了家人,第一个说我也很好的人啊!

「你可知温尚书为何久久不愿成亲么?我皇兄为了你兄长的亲事,快要愁白了头。」

「大概能配得上他的姑娘还不曾出现吧?」毕竟从没见长兄对除了我和阿姐以外的姑娘有过好脸色。

「我皇兄曾提过,温尚书曾拒了宋阁老家的亲事,说要娶你阿姐,只这事儿被他和宋大伴给搅黄了,虽温尚书没说,但皇兄觉得他是怨他们的,心里很是愧疚,就一心想给温尚书寻个好姑娘。」

我看他说得认真,竟真有这样的事儿么?

我歪头看着他,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我阿兄要娶我阿姐么?

「是这样么?你皇兄和那宋阿公简直太不招人喜欢了。」阿姐若是嫁了长兄,她定然不会就这样丢下家里人走掉。

赵拾安看着我,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想说什么,终究又什么都没说。

可我长兄竟要娶我阿姐么?

长兄是喜欢我阿姐?可是阿姐没说过,长兄也从来没提过呀!

只阿娘曾提过,要让长兄娶阿姐的。

阿姐没答应,我问过她为何。

阿姐说过,喜欢一个人只喜欢就好了,若是夹杂着其它,不要也罢!长兄的喜欢莫非不仅仅是喜欢么?要不然为何阿姐不愿意嫁呢?

我虽没听明白,可长兄喜欢阿姐,仅仅只是喜欢么?

「这世上的喜欢,果然是顶顶难的一件事儿啊!」我叹了口气。

「好像你很懂似的。」他笑着说道。

他笑起来就不显得那样凶了,有些少年意气。

4

我坐在树杈上等阿姐,他在院里耍完枪,无事时便坐在墙头同我说话。

总是我说得多,他只听着,偶尔答几句。

墙外不知谁家的孩儿,年岁大些的男孩儿指着我,同年岁小些的女孩儿说:「你万不可跟她学,好人家的女孩儿那个会爬树?阿娘说她是个傻子。」

恰好我手里捏着一枚梨子,我听阿姐的话,若是有人说我是傻子,定然要反击的。

我将那梨子扔过去,恰恰好砸在了那年岁长些的男孩儿肩头。

他瞧瞧地上摔烂的梨子,又瞧瞧我,我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瞪着他,又不是我的错。

他哇地一声哭了,哭得惊天动地。

那年岁小的女孩儿看见他哭,哇地也跟着哭了。

很快从宋阁老家的角门儿跑出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妇人。

宋阁老家的大人我约莫都识得,可我并不识得她。

她尖着声问两个孩儿怎得了?

那男孩儿指着我说好端端的我用梨子扔他。

那年轻妇人转身仰头看着我,她生得并不顶好看,眼小下巴尖,脸颊又没什么肉。

「你好端端为何扔我家孩儿?你是谁家的?怎得没一点教养?」

她双手叉腰,做油壶状。

我有些惊讶,竟说我的教养不好么?我是我阿姐教养长大的,说我没教养岂不是说我阿姐没教好么?

「胡说,我阿姐教出来的女孩儿,怎得会教养不好?」

我反驳道。

那妇人似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微黄的牙齿来。

就隔着一道院墙,离得太近了,她这个模样,实不好看。

那妇人不知怎的了,不依不饶地骂了起来。

我跟着阿姐在市井长大,怎样凶的人不曾见过?

她是不算什么,只我不愿同她多费口舌。

沿着梯子爬下来,角门没上锁,只一个守门的婆子,耳朵有些背。

我开了角门,探出脑袋看那妇人。

她蹲在地上,拉着那男孩儿上上下下地看,似怕他被一颗梨子给砸坏了。

她不讨人喜欢得紧,可待她的孩儿却一片拳拳之心。

阿姐说看人不能只看一面,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有长处必有短处,同样的,有短处定然也有长处,只看你怎么看就是了。

我便原谅了她刚才骂我的事吧!

只赵拾安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本就肃穆英朗,不笑时就有些吓人。

「你刚才为何不骂回去?」他问。

「我阿姐说了,他们朝你扔泥巴,你便拿泥巴种荷花呀!且她也并不十分坏的。」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伸手递给我一个油纸包,闻着味儿我都知道,是他家厨子做的千层糕。

若论好吃,我吃过的千层糕只他家的最好吃。

日子匆匆,已是秋日,满城菊花。

皇后娘娘办了个赏菊宴,我并不愿去,可我阿娘不允,一是因为皇后娘娘亲自派人来我家传过话儿了,二是我早已过了嫁人的年岁。

长兄做了尚书后,来我家求娶的人极多,只我阿爹同他们说话不足三句,便打发了人,阿爹说他们待我不是真心。

若他们不是真心求娶,阿爹说宁愿养着我到老。

自从家里逢了难,阿爹阿娘同兄长对成婚这样的事情似乎看得极重,他们将真心这两个字也看得十分要紧。

阿娘都说非要去了,我无法,家里除了我阿娘,无人陪我,可皇后娘娘请的却都是不曾成婚的小娘子同郎君。

我阿娘千叮咛万嘱咐将我托付给了三位兄长。

5

这年秋雨多,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人都要发霉了。

只这天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秋高气爽,秋风得意?

皇后选的是一处郊外的庄子,听闻是她的陪嫁,不过阿娘说皇后的出生并不好,这处庄子约莫是陛下给她的。

阿娘说陛下待皇后,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阿姐说真心是这世上最难求的东西。

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东京城里能来的姑娘郎君该是都来了,虽很多我都不识得,可好大一处庄子,到处熙熙攘攘都是人,可见来的人有多少。

我本不大欢喜看花儿,可姑娘们人比花更娇艳,各式各色的衣服,各种香味夹杂在一起,我连着打了数个喷嚏。

我又不识得谁,兄长们也不能时时陪我,二兄是个温润性子,如今正备考呢!今日难得出一趟门,长兄寻了几个才学极佳的公子,要他好好同他们聊一聊。

长兄倒是进门同皇后娘娘问了声安,皇后娘娘让他留下来吃宴,他竟说户部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我都知道他是睁眼说瞎话,今日休沐,陛下都得闲,他能有什么大事儿啊?只不过借口罢了!

他既有这样好的借口,为何不将我也一并带走呢?阿娘是怎么同他交代的?难道没说过让他时时看着我的话么?

长兄如今也很不可靠了。

这样的宴会其实没什么意思,写诗作画,弹琴下棋,我一样也不会。

只打马球还有意思些。

一群小娘子坐在球场边,场边早就搭好了棚子,铺了地毯摆了桌子,桌上各色点心果子,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我不愿坐棚子里,只站在边上看着。

场上已开始了,一队穿白色骑马装,一队穿黑色的。

只骑一匹红棕马的有些眼熟,他的马比其它马高出了许多,他也腿长,脸又黑,一手拉马一手持杆,一挥手就是一球,那球精准地进了球门。

他的马离球门还好远呢!臂力骑术皆好,怪道场下的小娘子都要盯着他看呢!

赵拾安是有些厉害的。

我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将他盯着,毕竟他的马儿那样健壮好看,寻遍东京城,估计也寻不出第二匹这样好的马儿了。

我也想骑马试试,只我阿娘不允,怕我摔了。

赵拾安只打了半场便下来了,约莫是觉得实力太悬殊,没意思。

他牵着马,溜溜达达走到我旁边时,我竟还有些紧张。

马儿在我眼前打了个响鼻,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可太神气了。」我围着它走了一圈,将它细细看了一遍,通体棕色,一根杂毛都无。

「怎得不去棚子里,外头这样晒?」赵拾安问道。

他额发还有些湿,看起来也不像平日那般肃穆,少年气十足。

「难得一个好天,不晒一晒太阳岂不吃亏?它有名字么?」

「流光,它叫流光。」

「它的名字同它一样神气。」

只不待我们多说,皇后娘娘便让人寻他过去,我虽痴,可看皇后身边围着一群小娘子,定然是要介绍给他认识的。

「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将马缰交给了侍从,急急忙忙去了。

6

我看着他背影,摇摇头,他还太年轻,不知晓妇人们最爱操心旁人的婚事儿了。

他又是个王爷,自然更吃香些的,想嫁进王府的人不知凡几,叫我等他?

要等到何时啊?

我自是不会听他的,只在庄子里晃悠了一圈,看别人都摘了菊花插在发髻上,我也摘了一朵粉色的,让我的小丫头替我别上。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似都这样,若是我的阿姐在,日子过起来便更有意思些。

因她每天都忙忙碌碌,多的是干不完的活儿,我坐在灶前烧火,阿姐煮了肉,用筷子捞出一块儿来,吹凉了喂给我,叫我尝尝味儿。

我说好吃,她便笑着说好吃是什么说法?总要说出个一二三才作数啊!

我们就因为这样一块肉,也能说半日。

又或者我学会了新的字,教她写,她一边学还要一边问这样一个字的出处。

我便抱着书翻找,不论找不找得到,我们也能自己想半日。

日子就这样半日半日地过,过得好快啊!十几年,似只是一眨眼。

阿娘说日子过得好才会觉得快,我是过得太好了,日日都过得好。

只苦了我阿姐一人,不仅要拖着我往前走,还得撑着整个温家。

若是我有,我定然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宝珠!」

唤我的小娘子就是宋阁老家的小闺女。

「宋娘子!」我屈膝给她回了礼。

她生的娇娇弱弱,很有些弱柳扶风的意思,这样好的天儿,还披着件斗篷。

脸颊却是红润的。

「你唤我元贞就是了,不必这样客气的。」

她同我一处慢慢行着,我第一次同旁人家的小娘子相处,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天气倒是很好,家里的书翻出来晒一晒才好。」她杏眼微转,看着我说道。

「是,也该晒晒被子的!」我家的书都在兄长的书房里,晒书的事儿自然该他们操心,我只晒好我的被子。

她抿了抿嘴角,愣了一瞬。

许久无言。

「你长兄平日里都干什么?」她问出了口,似有些害羞,又低下了头,脖颈修长好看。

「或见客,或外出,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有时候吃饭也见不着。

「你阿姐生得好看么?同我比呢?」她忽立住不走了,眉眼深深,我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阿姐生的极白,我长兄白不白?只她比我长兄还要白许多,她爱笑,一笑眼睛就月牙般弯了起来,唇红齿白的,这世上我阿姐最好看了。」

再没一个人能同我阿姐比了。

「是吗?她竟这样好看么?」她声音有些淡,似一下子没了刚才的热情。

她同来时一样突然,又突然地走开了。

我知她想嫁我长兄,却不知她为何又要问我阿姐。

开宴时皇后娘娘招我同她坐一席,桌上坐的都是赵拾安之类的皇亲国戚,我默默地填饱了肚子,等着吃完宴兄长们来接我。

赵拾安想同我说话,可每不及开口,就有旁人同他讲话,到散了宴席,我们都没说上一句。

花赏得极累,我不曾等到兄长们,只能让马夫先送我归了家。

到家立时便同阿爹阿娘告了一状,他们丢下幼妹不顾,自去逍遥快活了。

阿娘却笑着说极好,他们能同别人吃酒说话的,是极好的。

只我长兄一个不曾参加宴会的人竟吃醉了酒,是被他的侍从搀回来的。

此事我们本不知,到吃晚饭时他还不曾归,阿爹问了一句,才知他白日醉了酒。

阿娘放心不下,我便陪着她去瞧。

7

长兄平日住在外院,外院冷清,屋里只一榻一桌一椅,他便躺在榻上。

约莫是醉了酒,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眼角红透了,我忽记起某日看见他在画舫上的模样。

阿姐说他生得太好看,他就是生得太好看才遭了许多许多罪。

阿姐叫我将那日忘了,就当从不曾看见过。

他只是我长兄,到何时都是爱我护我的长兄。

他眼角沁着泪,一滴一滴,不知为何总也止不住。

阿娘唤了他数声,他才睁开了眼。

阿娘问他哪里难受,他只摇摇头。

过了许久,他才问阿娘,他说阿娘,宝银她是不是气我?气我从不曾说过一句欢喜她的话才要走?她是不是就再也不回了?

问完他又闭上了眼,样子又脆弱,又无助。

这日我才知晓,原来长兄欢喜的人是我阿姐。

阿娘看着他只掉泪,骂他怎得不早说。

这日后我便时时同长兄顶嘴,我知他欢喜阿姐,却不说,只拧着性子同他作对。

若是他早些说喜欢阿姐?阿姐又怎会走掉?我心里怨他。

只他说阿姐生的丑,性子不好之类时,我便将只知嘴硬这样的话在心里说了一万遍。

「我阿姐最最好看,又白又好看,只长兄你最丑。」

我每每这样顶嘴,长兄便弯起嘴角,问阿姐哪里好看?

他将口是心非,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忽想起过去,有时长兄来,阿姐正在灶上忙,长兄便倚在门框上看着。

偶尔同阿姐说一两句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有一日阿姐拿着一根木簪在油灯下瞧了又瞧,我睡了一觉醒来,阿姐还瞧着。

我问她不过一根木簪,有何好看的?

她却摇摇头说它便是这世间最好的了。

那日长兄恰好来过,如今想来,该是长兄亲做的,毕竟是那样粗糙的手艺。

只我明白得太迟了,若是能早些,定然要想法让长兄说出真心话来,这样阿姐便不会走了。

这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头上就下了一场大雪。

虽被除了族,可阿爹想回一趟老家,去阿爷阿奶的坟上瞧一瞧,给他们送点纸钱寒衣。

兄长们没时间,阿娘身体不好,天又寒,阿爹不让她跟着。

我在家也无事,便自告奋勇地同阿爹一道去了。

老家离东京城就两日的路,只雪大,行路不易。

马车里却是暖和的,阿爹同我讲些幼时在老家的趣事。

我听得正有趣,马车却停下了。

我掀开车帘去看,马夫胸前插着一支箭,已倒在了地上,血还顺着伤口往外流。

我长到这般大,何时见过这样的事儿?

抖着嘴角唤了声阿爹。

阿爹拉着我进了车厢,叫我噤声。

我靠着阿爹,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若是死了该怎么办?我还不曾见到阿姐,她若是知道我死了,该多伤心愧疚?我不想死,也不愿她伤心愧疚。

「怎得?还待我请才肯出来么?」门外的人粗声喊道。

阿爹牵着我下了马车,车外立着好些黑衣蒙面的人,手里拿刀拿剑的,眼睛里透着杀气,好生吓人。

「温相公且去报个信儿,你这小闺女我等便带走了,你回去同温尚书说,我等在长公主府等他,给他两日,他若是不来,我便杀了她。」

8

一人将我阿爹使劲推远,又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已吓得软了腿失了声。

一人将我扔在马背上趴着,他一打马,马背顶着我的胃,我一下吐了。

只看阿爹追着跑的影子越来越远。

就这样跑了一日,第二日我便到了熟识的汴京城外。

城门口查的极严,约莫是长兄已知晓我丢了。

几人寻了城外的一座旧道观,观里只一人老道士,看样子同他们是熟识的。

我被他们绑了手脚蒙了眼睛扔进了一间屋子,中间只喝了一碗水,我胃里难受,将水又呕了出来。

我说要上茅厕,说了数次,无人理我,长大后第一次,我尿了裤子。

不知是羞愤的还是吓的,我哭着哭着便晕过去了。

待我醒来时,眼前蹲着个人。

他脸黑,此时看着我,脸就更黑了。

「赵拾安。」

我喊他,他松开了我手上和脚上的绳子,我才看见他手边还放着一把剑,剑上还淅淅沥沥往下掉血珠。

他身上有杀气,好生吓人。

我哆哆嗦嗦看着他,憋了许久,又哭出了声。

「赵拾安,他们不叫我上茅厕,我尿裤子了,你为何不早些来?呜呜……」

我分明瞧见他愣了一瞬。

却解下身上黑色的大裘将我裹住,抱进了怀里。

我将眼泪鼻涕蹭在他的胸口,天已黑透了,只看的清院里横七竖八倒了许多人,流光就在道观门口,他将我放到了马背上。

大裘挡住了风雪,我并不觉得冷。

「你如何知道我被绑了的?」我问他道。

他牵着马,背影修长坚毅。

「你阿爹来宫里寻你长兄,我恰好也在。」

他答得云淡风轻。

「已过去几日了?」

「一日!」

才一日么,我竟觉得过了好久啊!

「他们为何要绑我?你又为何来救我?」

「你长兄砍下了长公主的脑袋,他们要寻你长兄报仇。」

他就这样牵着马,马驮着我一路进了汴京城。

他带我去了客栈,给我寻了衣服换上,又给我买了饭,我害怕不敢睡,他便坐在椅子上陪了我一夜,却始终没说为何来救我。

待归了家,我便甚少出门了。

一是胆子小,二是不愿见他,毕竟他知道了我尿裤子这样的事儿,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呀?

听闻阿爹和兄长们送了好些礼品去谢了他,话本子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同兄长们这样说时,他们便立时变了脸,将我房里的话本子搜罗得一本也不剩,当着我的面烧了,叫我日后再不要看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下一句我还没来得及说啊!

他怕是已然吓坏了,毕竟我这么大了还尿裤子,更不用说叫我以身相许了。

冬日夜长,我的话本子没了,睡了一整日还哪里睡得着呢?

我披了斗篷在檐下看雪,雪大迷眼,院里立着一人。

他好大的胆子,竟翻墙进了我家。

我砸吧砸吧嘴,想喊人,想了想又作罢了。

我不敢看他,低头进了屋,他走路几乎没声音,也跟着我进来了。

屋里只燃着一根烛火,他站在桌前看我,我坐在椅上,揪着袖口,不敢看他。

「为何躲着我?」他声音极低。

9

「我何时躲你了?只是不想出门……」

不待我说完,他忽蹲着我眼前,鼻尖快要碰到了我的。

「是因为害羞么?嗯?那时候,谁都会那样,毕竟水火无情。」

他微微笑了一下,鼻梁挺直,轮廓深刻。

「你为何翻墙来我家?」我眨巴着眼睛问他。

「你平日里说你痴我不信,可今日一看,你是真痴,我欢喜你,你看不出来么?」他柔声说道。

我捂着胸口,觉得该是自己听错了。

他欢喜我?图什么呢?他本就是个王爷,不用借我长兄的势,虽不如我的兄长们好看,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我同他说话,他说起在边关的战事时运筹帷幄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是个很好的郎君,为何欢喜我?

「你阿姐难道不曾教过你么?郎君说欢喜你时,你该低头羞涩地问一句,你是想娶我的那种欢喜么?」

「不曾,不曾教过我。」

「我想娶你。」

「为何?」

「因为你清澈赤忱啊!」

我恍恍惚惚一夜,第一次不是因为阿姐不在失了眠。

待第二日起床,看着床头的刻着他名字的玉佩,我真觉得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二日午时刚过,他便来了我家,同我阿爹在书房待了半日。

待他走了,阿爹叫我过去。

阿娘同阿爹坐在椅上,脸色说不上好或不好。

「淮王殿下同我说要娶你,你告诉阿爹你欢不欢喜他?」

阿爹叫我过去,拉着我的手问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欢喜一个人是什么模样,毕竟我从不曾欢喜过谁。

「阿爹看他也是真心,不如你同他在相处些时日看看,若是到时你不欢喜他,也就罢了。」

阿爹开了口,他便常来寻我。

或骑马或逛街,或只看他舞枪,日子忽又变得快了起来。

只三个兄长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看,二兄三兄忙着备考,偶尔阻拦他,寻了借口不叫他进家门。

长兄只冷着脸看他一眼,哐啷一声关了门,又养了数条恶犬放在院墙各处。

阿爹又让家丁将狗牵走,我蹲在檐下笑眯眯看热闹。

赵拾安黑着脸,一直黑到过完了年。

二月时二兄和三兄皆参加了考试,二兄考了个探花,家里摆了酒吃,兄长们虽冷着脸,却第一次开门将他放了进来。

他借着酒劲求亲,又被赶了出去。

我阿爹问我欢不欢喜他。

我想起阿姐说过的话来:同他一起,每日虽都是在平常不过的一日,可因为有他,这一日又变得格外不同起来,阿爹,我想我是欢喜他的。

他能耐着心陪我说许多闲话,给我买吃食,又不嫌弃我痴,你看他模样,是不是就像阿姐说过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

阿爹让他寻个人来提亲,他竟寻了陛下来。

只我长兄将陛下赶走了。

只一句话特别不是味儿,你搅黄别人亲事时,可想过有一日你家会同我家作亲?

陛下灰溜溜地逃了。

我听阿娘同阿爹说,长兄还记着当初陛下让宋大伴编出一番忠仆之类的话来,生生将我阿姐给气走的事儿。

只一夜,赵拾安忽又来了我房里,蹙着眉问我愿不愿嫁他?

我点点头,自是愿的。

他又说若是要等着兄长们同意这门亲事,怕是只能等到阿姐回来了,可他等不起了,如若再不成婚,他该去边疆了,毕竟边疆不安稳,外敌常常来犯。

如要兄长应允,只一个办法了。

于是他同我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10

三月底时他知我有了身孕,便进了宫,跪了整整三日,挨了一顿鞭子。

我三个兄长无法,终于冷着脸应下了亲事。

六月时我嫁进了王府,他说带我去边疆,我日日吃了睡睡了吃,脾气却大得很。

说不要同他去,要等我阿姐回来。

他皱着眉头哄我,说他等到了边疆,他定给我寻回阿姐来,叫阿姐日日陪着我。

我才不信他,若是他真的寻得到阿姐,怎得会受兄长们那许多气?

七月底二兄终于成了亲,二嫂虽出身不显,却是个极好极好的娘子,脾气又温顺,待阿爹阿娘极为孝顺。

听阿娘说二嫂的阿爹起初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是长兄亲自去说和的。

我知长兄心中苦,所以二兄喜欢,他不论如何都要帮二兄说和的。

只赵拾安虽做了我们家的女婿,在阿爹阿娘处有多受待见,在兄长处就多不受待见。

他去了我家,便要时不时地醉酒,或受我长兄挤兑,虽他功夫了得,可在耍嘴皮功夫上,不如兄长们多亦。

他说自己吃了读书少的亏,每晚点灯读书,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扯开嘴角笑了。

冬至那日,我晌午吃了饺子,刚躺下,家里的丫头来传话,说亲家嫂子派人来传话,大姑奶奶回来了。

我一时没听明白,这大姑奶奶是谁。

只丫头说可不就是王妃日日念着的阿姐么?

我披了斗篷,鞋都来不及提起来。

待到家时,我立在门口悄悄听着,里面的人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欢快好听,可不就是我阿姐么?

我掀开帘子,阿姐就在炕上坐着,样子同往日无异。

她是我阿姐,她终究舍不下我们,还是回来了。

那日赵拾安悄悄同我说,长兄看阿姐的眼神可一点都不清白,他定然要娶我阿姐的。

我家的人都知道,只阿姐自己不知罢了!

阿姐从我家出的嫁,我将自己攒下的银钱搬出来给她,都是我给她攒的嫁妆银子。

赵拾安给阿姐准备了两处庄子,叫我将地契一同给阿姐。

他给我时是这样说的,庄子最是实惠,若是他们日后吵了嘴,阿姐也有个去处安身。

阿姐看着那一箱碎银子,摸着我的头发。

眼里沁了泪,却并不曾掉下来。

她说我家宝珠长大了,都要做阿娘了。看你寻了能爱你护你的人,阿姐不知有多开心。

王爷待你,一片赤忱,你只往日如何待家里人便如何待他,他皇家出身,见得最多的便是人心诡秘,皇家亲情淡薄,只他来咱家时极自在。

家里人只当他是姑爷,无人当他是王爷,你们既是夫妻,更应如此,你只记住不论到了何时他只是你夫君就是了。

我懂阿姐的意思。

又同她说那陛下同宋大伴是如何搅黄了长兄同她的亲事。

阿姐眯眼笑了,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没想明白,你长兄定然不是说那样话的人。

后来我长兄如愿娶了我阿姐。

隔着一道墙,家里便热闹了起来。

我阿姐吵着让长兄在大槐树下给她搭个秋千。

只两日,那秋千便搭起来了。

又一日我阿姐说要在墙上打一道门,如此我回娘家便更便利了。

长兄拉着脸寻了赵拾安,两人拆了一日,在墙上挖了个洞。

阿姐对那洞不甚满意,长兄做官还行,却不会装门,只能三兄亲自上手了。

阿姐日日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让长兄做,长兄从不反驳,每每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我问阿姐为何要这样?

阿姐说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我爱他吧!

再后来我生下了赵大宝,不过一年二嫂又生了温柔,阿隔了半年,阿姐生下了团子。

家里一下子热闹得不像样,阿爹阿娘每日孙女照看着孙女外孙,人都年轻了许多。

长兄除了上朝,平日无事再不出门。

我阿姐的眉皆是他画,发皆是他梳。

东京城里谁人不羡慕我阿姐?

我想我终于知道自己盼什么了,大概就是这样一日吧!

阿爹阿娘身体康健,孩儿们虽调皮捣蛋却快乐无忧,兄长同我和阿姐能寻得意中人,每日都过平常的日子,每日因为同他在一处,又那么的不平常。

愿所有真心都能被收藏安稳妥帖,愿所爱之人,皆是爱你之人。

(全文完)

作者署名:行之备案号:YXX1ogBKkg2h5DMdkp1sdPdj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