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大人?陆沉舟?他说这副头面只值二两银子?
他什么眼神,难道是在金银堆里泡大了,所以这般上等的成色也不入他的眼了?
沈矜越听越糊涂,好在这东西不算是来历不明,但牵连到陆沉舟,她还是提醒了薛怀悰一句:「我要不要首饰都不打紧,可中丞大人位高权重,你新进御史台,有些不必要的事就不要劳烦中丞大人了。还有,往后只管做好你自己的差事,千万别胡乱应允别人什么。」
如她没记错,现下立储风头很大的琅王,不久之后就会因窝藏龙袍而东窗事发。
陆沉舟这两年私下里与琅王应该没少来往,薛怀悰跟他走得近了,她怕他会被利用,惹来牢狱之灾。
「是,夫人说的我都记得呢,决计不会做那些不该做的事的。」
薛怀悰好笑地刮了一下沈矜的鼻梁,知道的说他是娶了个夫人,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娶了个夫子,每日耳提面命,生怕他在官场误入歧途。
却不知他内心自有一杆秤,即便沈矜不说,他也知「清廉」二字乃是他薛家的金字匾额,只要他为官一日,就绝不会砸了这块匾额。
他这样办差,御史台上下尽皆看在眼中,兼之薛侍郎在世时颇有官声,到了磨勘的时候,薛怀悰一跃便从监察御史升到了从六品侍御史,连上两级,惹得御史台人人称羡。
适逢官家新得了个帝姬,于宫苑设宴,许七品以上百官携眷参加庆贺,薛怀悰便将沈矜一道带了过来。
沈矜前世贵为定北侯夫人,参加宫宴是常有之事,是以此次到宫中并没有失礼之处,且她记着与琅王相近的几家臣子家眷,就在赴宴时有意避开了,捡了个僻静处坐下。
刚一入座,便看不远处陆沉鱼和柳婉柔也携着手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几个世家小姐。
15.
一众女眷说说笑笑,正寻了个观景的好位置待要坐下时,迎面又来一堆女眷,却是颍阳郡主和几个女伴。
两边都想要离观景台最近的位置,若是碰着个好说话识时务的,便也相互谦让了。
偏偏陆沉鱼和颍阳郡主都不是好相与的,陆沉鱼仗着自己是国公府小姐,兄长又是御史中丞、御前有名的大红人,寻常都用下巴看人。
颍阳郡主乃是琅王的女儿,自太子被废后,朝中就属琅王和瑨王的呼声最高,她也因此得势,平日里说一不二,好不威风。
沈矜眼见陆沉鱼和颍阳郡主为争一个座位争执起来,柳婉柔劝了半天劝不住,好说歹说将陆沉鱼从那位子上拉起,一径把她拉扯到沈矜旁边的座位上。
陆沉鱼十多年来何曾受过这等气,到了位上还在骂骂咧咧,她骂不到颍阳郡主,只好骂柳婉柔:
「你都做了侯夫人,还是这般没用,方才她们几个联起手来欺负我,你不说帮我骂回去,反而灭自己人的威风,真给我们定国公府丢脸!」
柳婉柔被她骂得面上红成一片,然而顾忌着是在宫中,到底不敢多说,便拽一拽陆沉鱼的衣袖:「这边这么多位子,坐哪里不是坐呢?妹妹就别争那个闲气了,等回府我给你买副镯子赔不是,行不行?」
「哼,我们国公府里什么样的镯子没有?也就是嫂嫂你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成日里拿这些东西当宝贝,我可不稀罕!」
她小小年纪,说话狠辣又不留情面,柳婉柔眼看沈矜还坐在陆沉鱼旁边,方才的话必定都让她听了去,心里又羞又恼。
羞的是自己被陆沉鱼当众揭了出身的短;恼的是她如今都贵为侯夫人了,又是陆沉鱼的长嫂,可陆沉鱼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想想心里就窝火,便也不再劝说陆沉鱼,自在她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矜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柳婉柔和陆沉鱼姑嫂两个说了些什么,她来赴宫宴,可不想平白惹身麻烦回去。
好在陆沉鱼她们坐下没多久,皇后娘娘便领着妃嫔们过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了礼,又得了皇后娘娘旨意,依次坐下来,宫宴就此开始。
沈矜是个随性而居的人,且已历经了两世,既能吃得惯粗茶淡饭,也能吃得惯山珍海味。
她细细品着面前的佳肴,余光中看到陆沉鱼犹在生气,放在案上的杯盏一动也不动,心下不由好笑。
这位侯府的小姐,还真是表里如一,千年不改这副臭脾气,自己做侯夫人的时候就受过她不少委屈,这会儿又轮到柳婉柔受她的排揎了。
她正思量时,忽而看到从身后花径那边过来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附在陆沉鱼耳边嘀咕了两句。
就着庭院中灯笼落下的微光,沈矜依稀认得那个女子好像是淑贵妃宫中的人。
淑贵妃乃是琅王殿下的母妃,尽管年纪渐长,可依然深得官家盛宠。
沈矜以为定北侯府既是与琅王府往来密切,淑贵妃找人来叫陆沉鱼过去说话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她收回了目光,却在半路瞥见颍阳郡主瞪着一双美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沉鱼,面上表情隐隐含着期待和得意。
沈矜顿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颍阳郡主方才还因为一个座位与陆沉鱼闹过不愉快,这会儿这般看着陆沉鱼做什么?
她垂目沉默片刻,看那陆沉鱼已然起身要跟着宫装女子走了,便微微探过身,向一侧里坐着的柳婉柔道:「侯夫人,陆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柳婉柔听说,扭回头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衣着素雅俭朴,头上未戴冠子,只簪了一支蝴蝶簪,想来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便抬高了眉眼,轻嗤一声道:「你且管好你自己的事罢,定北侯府的小姐要去哪儿也是你能过问的?」
沈矜蹙一蹙眉,想不到柳婉柔如此不识好歹,连她的善意提醒都听不出来。
她本不欲再管,但看对面坐着的颍阳郡主也不知去了哪里,便又对柳婉柔道:「此处是深宫内院,夜色又暗,陆小姐这般小的年纪,随意在宫中行走,若是犯了宫规也无碍吗?」
犯宫规?宫里头管天管地,还管人行走吗?
柳婉柔嫁入侯府后,还是头一回参加宫宴,并不知道宫中到底都有哪些规矩。
不过,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陆沉鱼那般刁蛮任性,谁的话都不肯听,早就该吃吃苦头,受点教训了。
于是,柳婉柔轻摆了一摆手,不大耐烦地敷衍沈矜一句:「我家妹妹自小常来宫中宴饮,岂会不知道规矩?这位夫人,此事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专心用膳罢。」
她既是百般听不进去劝,沈矜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横竖她眼下已不是定北侯府的侯夫人,看在过往情分上提点一下柳婉柔已是她尽到了心意。
由是,她转回头,依然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一盏樱桃凉果。
宴已过半,陆沉鱼还没有回来,倒是此前一并与她没了踪影儿的颍阳郡主先回来了,脸上带着古怪的笑痕,兴冲冲就往台上淑贵妃身边跑去:
「贵妃娘娘,您快去瞧瞧,我哥喝醉了酒,在那边竹林里学人家阮籍嵇康呢。」
淑贵妃听到她说,嗔怪地点了一点她的额头:「你哥哥不胜酒力,你不说找人伺候他去歇息,偏要带我们去看他的笑话,该打!」
她是颍阳郡主的亲祖母,哪里会当真舍得打,开了句玩笑话,便搭着宫娥的手起身,要去看一看琅王府的小郡王。
颍阳郡主见淑贵妃要去,回眸朝着陆沉鱼的座位一笑,忙招呼几个世家女伴,与淑贵妃同去。
沈矜暗叫一声不好,颍阳郡主这般盛情邀约淑贵妃去见小郡王,再细想方才陆沉鱼被淑贵妃身边的女官叫走,只恐其中有诈。
她欲提醒柳婉柔去找一找陆沉鱼,无奈柳婉柔早已起身去同瑨王府的两位郡主说话去了。
沈矜坐立难安,虽说她为侯夫人的时候,与陆沉鱼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陆沉鱼也曾三番两次冒犯过她,可那也只是陆沉鱼的脾性使然。
若她因此便对陆沉鱼见死不救,那么她与陆沉鱼又有何区别?
再者,这一世中,陆沉鱼并未得罪过她,她的夫婿还在陆沉舟手底下办差,她救了陆沉鱼,定国公府便算是欠了她一份人情,往后说不得有用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沈矜轻拎裙摆,趁着无人在意,急急隐在花径中,顺着之前女官来时的路跑去。
才跑到荷花池畔,就看一个貌似陆沉鱼的妙龄少女,衣衫不整地跪在廊上哭泣。
她匆匆走上前,还来不及细问,耳听长廊尽处的竹林从中有人语传扬过来,唬得她一把拉起陆沉鱼,沉着声道:「陆小姐,你若信我,就听我的。」
说时,手上用力,连拉带拽,纵身一跃,便和陆沉鱼一起落了水。
16.
陆沉鱼被宫娥以淑贵妃娘娘有请诓骗到竹林,一时不察被醉酒的琅王府小郡王强行拉扯住猥亵了一通,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心里怕得正不知如何是好。
有心想要去找柳婉柔求救,然而前面是灯火通明的宫苑盛宴,后面是醉意深浓的小郡王,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只好躲在长廊上掩面痛哭。
这会子莫名其妙被沈矜拉起来,跳进荷花池中,她又不会凫水,还当是小郡王派人来杀她灭口,惊慌之下几乎沉入了水底。
幸而是夏夜,她身上的衣衫轻薄,即便浸了水也不显厚重,沈矜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身,一面将她的头脸露出水面,一面附在她耳边道:「陆小姐,妾身沈氏,乃侍御史薛怀悰家女眷,今日与陆小姐一见如故,相约到池畔赏花。陆小姐因贪看御莲,误落池中,是妾救的你,陆小姐记住吗?」
她……她在说些什么?
陆沉鱼满脸泪痕,扭过脸看着沈矜:「你……你不是小郡王派来的人?」
沈矜微微一笑:「陆小姐记错了,这里没有小郡王,你也从未见过小郡王,从一开始你就是和我在一起的。」
和她在一起,没有见过郡王?
陆沉鱼再怎么愚钝,到了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沈矜的意思了,她想起方才如炼狱一般的遭遇,不由得哽咽着对沈矜说道:「我方才……小郡王他……他对我动手动脚,我想喊人来,可是没人听得见。」
没人听得见更好,这世上女儿家的清白最为重要,纵使是男子犯错,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女子。
就像她前世那样,虽是被人设计,可就因陆沉舟看了她的身子,她就不得不嫁到定北侯府,受尽冷落和白眼,差点糊里糊涂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这会子见陆沉鱼遭难,同为女子,她感同身受,便又交代了陆沉鱼几句:「等下我会叫人来,你千万记得,今日哪里也没去,只是同我赏了荷花而已。」
陆沉鱼万分感激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沈矜便放心扬声高呼起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那边厢颍阳郡主领着淑贵妃一行人兴冲冲赶到竹林中,一见里头只有她哥哥小郡王披头散发敞着衣襟躺在石床上,竟没看到陆沉鱼的身影,当下愣了一愣。
她分明嘱咐过淑贵妃身边的女官,务必要把陆沉鱼带到竹林中,也跟她哥哥说过,他们的父亲琅王殿下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消他哥哥能把陆沉鱼生米煮成熟饭,拉拢住定国公府,那他们琅王府一定会胜过瑨王府一筹。
怎么如今只有他哥哥一人,陆沉鱼人呢?
颍阳郡主面色一冷,四下里看了一眼,见通往荷花池长廊的地方似有人走过的痕迹,她忙拎起裙摆顺着痕迹跑过去。
刚踏入廊中,就听到了沈矜高呼荷花池里有人落水了,她喜上心头,只以为陆沉鱼定是被小郡王得手后想不开跳水了,忙回身喊了淑贵妃:「祖母,有人掉荷花池里去了。」
淑贵妃一听,这还得了,今儿是官家新得帝姬大喜的日子,若在这个时候闹出人命官司,岂是大不吉利?
她赶紧让宫娥去找会水的内侍来,自个儿带着颍阳郡主等人先行到了池边,正看到沈矜拖着陆沉鱼奋力往边上游。
淑贵妃忙叫人递了竹枝给她,把她和陆沉鱼都拉上了岸。
颍阳郡主总算是找到了陆沉鱼,一瞧她衣衫尽湿,发髻散落,不由掩着口轻笑道:「陆小姐这是怎么了?浑身上下都乱糟糟的。」
陆沉鱼情知自己被设计到竹林中,定然有颍阳郡主的手笔,但她谨记住沈矜的话,不在众人面前与她对质,只低声泣道:「小女陆沉鱼见过贵妃娘娘,方才小女与薛夫人在这里一道赏花,因贪恋御莲美色,不想误落池中,惊到贵人,实是小女的不是,还请娘娘恕罪。」
陆沉鱼的名号,淑贵妃是听过的,毕竟陆沉舟现下是官家面前当红的御史中丞,她的儿子也百般想过要拉拢定国公府。
眼下瞧着是她落水,模样无辜又可怜,淑贵妃哪里还会怪罪她,忙示意宫娥扶她起来,又道:「你年纪小,贪玩落水不是什么大事,幸好有人救你出来,若不然宫里还真不知要怎么同你们定国公府交代呢。」
陆沉鱼掩面泣涕,颍阳郡主看得一头雾水,她分明是见到陆沉鱼进到竹林中才回去的,陆沉鱼怎么说自己是赏花来的呢?
「陆小姐,贵妃娘娘可是在这里呢,你可不要欺瞒贵妃娘娘,你当真是赏花落水的吗?要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你说出来,贵妃娘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小女上有母亲疼爱,下有兄长庇佑,会有何事想不开?郡主好意,小女心领了,委实是小女自己不小心,郡主不信的话,大可以问问救我上来的薛夫人,她自开宴时就与我一直在一起。」
陆沉鱼照着沈矜的话圆过去,颍阳郡主心下不信,但看沈矜也在旁作证的确是整晚都和陆沉鱼在一起,她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平日里看着陆沉鱼蠢钝愚笨的,想不到事到临头倒是聪明起来,她跳到水里再捞出来,衣服湿了头发也散了,任是谁也看不出她曾被人侵害的痕迹。
偏巧这时候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睡得跟个死人一样,不能出来明说陆沉鱼方才是和他在一起。
颍阳郡主暗里咬牙,恨得偷偷跺了跺脚,眼睁睁看着宫娥得了淑贵妃吩咐,带着陆沉鱼和沈矜更衣去了。
陆沉鱼躲过一劫,心里不觉对沈矜依赖起来,趁着更衣的间隙,偷偷地问沈矜:「我在宫里换了衣服,回去之后若是我娘问起来,我要怎么说呢?还要说是赏花落了水吗?」
沈矜摇摇头,赏花落水那是对外的说法,对内不能再这么说了。
「陆小姐回去之后,切记除了陆侯爷不要告诉任何人真相。陆侯爷是御史中丞,他会帮你想法子解决后顾之忧。」
这样即便过后小郡王和颍阳郡主对外宣扬出真相,也会第一时间被陆沉舟阻拦住。
陆沉舟没想到一场宫宴还会闹出这等丑闻,他气愤不已,瞪着地上哭泣的陆沉鱼,忍不住叱骂几句:「平日里我告诉过你多少回,少与人生是非,多多修身养性,你偏不听,还非要在宫宴上与颍阳郡主争闲气,这会子被人欺辱了倒是知道来找我了!」
陆沉鱼早知自己会被陆沉舟喝骂,她也明白今日是自己错了,不该在宫里乱走,可……可她也委屈呀,自己还未曾及笄,未曾许配人家,就被污了清白,往后该怎么办?
陆沉舟看着幼妹,深思都怪自己和国公夫人太过宠溺她了,所以才让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幸而她命大,遇到了沈矜。
也幸而沈矜不计较从前她做的那些事,还愿对她伸出援手。
「那位薛夫人还跟你说什么了?」陆沉舟凝眉问道。
陆沉鱼擦擦眼泪,摇一摇头:「她只让我回府来找哥哥你说清真相,说哥哥你会帮我解决后顾之忧,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你呀你!」陆沉舟恨铁不成钢,陆沉鱼但凡有沈矜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好在她这一回知道听话了,在宫里把事情遮掩了过去,至于琅王府那边……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陆沉舟也不介意再给他添一把火,让琅王府烧得更快些,把那些烂七八糟的肮脏事一并烧掉,以防后患。
「起来回去洗一洗,早些休息,今日的事你知我知,万不可再让旁人知晓了。」
他摆摆手,看着陆沉鱼站起来,忽地又想起来:「你落水时,婉柔在哪里?」
17.
却说柳婉柔从宫中散了宴席回来,才到府里,就看陆沉舟平日里常坐的那辆马车已经停在外头了。
她扶着侍女的手,忙往房里赶,推开门就见陆沉舟阴沉着脸坐在烛光下,看到她来,抬起头冷冷问她道:「你去哪里了?」
柳婉柔正有一肚子苦要说,听到陆沉舟问,当即瘪着嘴委屈道:「今儿我本是和沉鱼妹妹一道坐车去的宫里,沉鱼妹妹在宫宴上和颍阳郡主争座位争恼了,我不过是说她两句,她就生气先我一步坐马车走了,我没法子只好在宫里等着,同瑨王府两位郡主坐了瑨王府的马车回来。」
瑨王府?
「你进宫为何不与沉鱼坐在一处,却要同瑨王府小郡主在一处?」
柳婉柔听他语气不好,细长的柳眉一拧:「不是表哥你说的吗?叫我和沉鱼远着琅王府女眷一些,多与瑨王府的女眷亲近,我听表哥的话与瑨王府郡主往来,难道错了吗?」
陆沉舟沉静地看着她:「你与瑨王府郡主往来没有错,可你为什么不拉着沉鱼同你一道去?为何要任凭她自己在宫中胡乱行走?为何她几时离的宴席你都不知道?」
「这……我……」柳婉柔张口结舌,「沉鱼妹妹自少时便常赴宫宴,她想要去哪里,喜欢去哪里,我如何约束得住她?」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离席,眼睁睁看着她一去不回,问都不问一句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我没有……」
「你可知宫规森严,可知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道你就不怕沉鱼在宫里犯了宫规,冲撞贵人,铸成大错吗?」
犯宫规,冲撞贵人?难不成陆沉鱼在宫里头闯下大祸了?
柳婉柔陡然心惊,忙摆着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说了让沉鱼妹妹不要与琅王府的郡主争闲气,让她坐下来好好用膳,可是她不听我的,我只是想让她长长教训,才没看顾好她。」
陆沉舟闻言,不由扣紧了桌案:「你何时不能让她长教训,为何偏要在宫中设宴的时候让她长教训?你可知,这个教训不单差点毁了沉鱼,也差点毁了定国公府!」
「我……我不知道,沉鱼妹妹……她怎么了?」
柳婉柔吓红了眼,捏着巾帕,懦懦问了一声。
陆沉舟狠狠盯着柳婉柔,他本以为柳婉柔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家出身,粗通笔墨,识得人情道理。
便是言行偶有差池,但看在她和陆沉鱼表姐妹的情分上,也会比沈矜与陆沉鱼之间相处更为融洽,可是她偏偏让他失望了。
为什么沈矜在时,陆沉鱼从来没有在外面闹出丑闻,他想他已知晓原因了。
沈大夫人那样设计她,她还是从大局计,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沈家被人耻笑,她作为沈家女,定然也没有好下场,所以宁愿以德报怨,也要替嫁到薛家。
再看柳婉柔,身为侯夫人,她本该事事以定国公府为重,却因一己私欲,在宫中挟私报复。
身为沉鱼的表姐兼长嫂,丝毫不顾及姊妹之情,无半点容人之心,以致让沉鱼身陷泥沼。
「我知沉鱼脾性骄纵,不服管教,你为长嫂,有权教养她,可你也有责爱护她。你以为你给了沉鱼教训,是打了她的脸,长了你的威风吗?不,你打的是整个定国公府的脸,你与沉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因此受人非议,你亦会被千夫所指!」
「不,我不是的……」
柳婉柔被陆沉舟一语戳中心思,一时又羞又愤。
陆沉鱼几时真正拿她当过表姐,当过长嫂?更遑论是拿她当做侯夫人了。
她对她总是想骂就骂,想撵就撵,当初若不是她心生贪念想要嫁到定北侯府,怎可甘心忍受她这么久?
现如今陆沉鱼出了事,就都怪到她的头上,可陆沉鱼的脾性又不是她养成的。
柳婉柔心下不平,但面对着陆沉舟,还是呜咽泣道:「我真心当沉鱼妹妹是我亲妹妹的,就是这一次疏忽大意,让妹妹闯了祸,往后再不会如此了。」
「没有往后了。」
陆沉舟别过脸去,「我已让人去请宫中退出的教养嬷嬷进府,重新教导沉鱼规矩。从明日开始到沉鱼出嫁,她都不会再与你一道出门了。」
说罢,陆沉舟一甩袍袖出了门,任由柳婉柔在身后放声大哭,也不愿回头看她装腔作势的那一套了。
翌日,一封揭发琅王有谋逆之心的词讼递到了御史台,御史中丞陆沉舟连夜将词讼及卷宗送到了御前,琅王窝藏龙袍一事终是大白天下。
琅王的门客,曾经跟随琅王出入宫门的一律处死;凡是知晓琅王窝藏龙袍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
一场血案展开得轰轰烈烈,足比前世早了月余。
沈矜坐在家中也听到了风声,别人不知内情,她却是知道的,琅王会有今日的下场,定是与小郡王非礼陆沉鱼脱离不了关系。
她只是没想到陆沉舟竟会有这么大决心,他不是一向与琅王府交好吗?
即便琅王府行事有亏,但以陆沉舟的本事,完全可以从别的上面弥补陆沉鱼,为何突然就置琅王于死地?
沈矜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池,就如同她不明白,陆沉舟这辈子怎么就当上了御史中丞,成了御前大红人。
不过,陆沉舟与琅王决裂,也算是他无意救了自己,若不然等到琅王东窗事发,怕是定国公府也要覆灭了。
沈矜胡乱想了一通,本打算去给薛夫人熬药,一开屉子却发现之前拿的那服药已经喝完了。
她看着天色暗沉,恐是有雨,若这时不买药,稍晚些只怕更不好买。
偏巧今日薛怀悰轮值,晚上不回来,她便叫来小鬟好生在家里照应薛夫人,自己拿了伞出门去买药。
哪知药买好了,雨也下得大了,伴着风儿,吹得她手里的油纸伞东倒西歪。
沈矜忙把药包往怀里藏了一藏,她淋湿了不要紧,这药可都是银子买的,淋湿了就不好了。
适逢陆沉舟散衙从宫中出来,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跟着的长随举伞随行在马车左右,冷不丁瞧见沈矜,便在外哎呦叫唤了一声:「那不是薛御史的夫人吗?」
陆沉舟在车中听见,蓦地睁开眼,叫车夫停住马车,打起帷帘,恰看见沈矜如孤草浮萍,在风雨中飘摇。
他招招手,示意长随附耳过来,这般那般嘱咐了一通,长随得令,忙举着伞跑到沈矜面前,指一指不远处的马车:
「薛夫人,我家侯夫人说,上次您救了我家小姐,她还没来及同你道谢,可巧今日遇上,特邀您上车一叙呢。」
18.
沈矜救下陆沉鱼那日,便思量定国公府定会对她有所表示。
或许是老夫人,或许是侯夫人,总有一人要来见她。
但她认得这个长随是自幼跟在陆沉舟身边的,也认得那马车是陆沉舟惯常乘坐的那辆。
长随却偏要过来说马车中坐着的是侯夫人,她心下迟疑,不知陆沉舟打的什么算盘,眸波动了一动,片刻轻施一礼,谢过长随:「还请小哥儿替我传个话给侯夫人,当日救下小姐,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沈矜就不叨扰侯夫人赶路了。」
「啊,这……」
长随没想到她竟会推辞,不由得回头看了马车一眼,想了一想接着劝沈矜:「薛夫人,我家夫人可是诚心要谢您的,您要是有话,不妨上了马车亲自同我们夫人说说。」
他这般盛情邀约,沈矜越发起疑,后退开一步,举了一举手中药包说道:「家中还有老母急需用药,沈矜实在不好在此耽搁,小哥儿还是请回吧。」
说着,已然撑伞绕过了长随,匆匆走了。
陆沉舟在马车中等了小一会儿,还没见沈矜过来,他不禁再度打起帷帘,恰见沈矜板着脸绕开长随走了。
长随一脸沮丧,跑过来把话对他说了。
陆沉舟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心知沈矜定是猜出了这马车中坐的是他,所以才没有过来。
怎么,当他是洪水猛兽,这般避之不迭?
陆沉舟微一抿唇,遂指使着车夫驾起马车追上沈矜,隔帘向着沈矜说道:「若薛夫人不愿意上车,本侯不介意下车同夫人致谢。」
沈矜让他车马拦住,脚步不由一顿,持伞望向了那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帘。
她就知道这般阴雨连绵的天气,柳婉柔那样娇弱的人是决计不会出府的,果不其然让她猜中了,马车里坐的当真是陆沉舟。
他可知,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瓜田李下,自当避嫌?
怎可如此不知避讳邀请她上车,孤男寡女,若是旁人看见,背后该当如何想他们?
沈矜略有些着恼,便也隔帘回他:「侯爷若是诚心致谢,当备好礼,上我家门去,何以在半道上假借侯夫人名义拦人?」
陆沉舟半垂下眼睑,他从前不知道沈矜来历时,尚可将她当做寻常人对待。
可是他自从知道沈矜与他一样,是从三年后重生而来,再见沈矜,总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萦绕于心。
其实,早在陆沉鱼告诉他是沈矜救了她的时候,他就想要答谢沈矜了,甚至连谢礼都预备下了,只是未曾找好时机。
今日假借答谢邀请她上车,不过是看风雨交加,想送她一程,谁知她这般古板不领情。
陆沉舟将玉骨折扇在掌心中轻敲了一敲,便在车内对沈矜道:「夫人说得甚有道理,是本侯鲁莽了,但本侯要谢夫人的心却是赤诚的。夫人当日不计前嫌救下沉鱼,使我定国公府免于遭难,本侯心中不胜感激。夫人将来或缺什么或想要什么,但有吩咐,本侯定当为夫人竭心尽力。」
沈矜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陆沉舟是薛怀悰上峰,薛怀悰往后仕途升迁课考总得要过他这一关,这倒都是小事。
最要紧的是,陆沉舟是有野心的人,他为定国公府谋划出路时常有不择手段之事,她不想薛怀悰将来被他牵扯入朝堂纷争里,是以就在车下细语道:「妾自身并无所缺之物,不值侯爷破费,唯有一愿,愿夫君薛怀悰仕途顺遂、官运亨通。」
薛怀悰,薛怀悰!
陆沉舟听闻,不觉掀帘冷哼一声:「你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薛怀悰?」
他这话问得稀奇,沈矜眨着一双明眸看着他:「怀悰是妾夫婿,妾自然是以他为重,不然侯爷以为妾心中还得有何人?」
陆沉舟被她问住,气噎了半晌,一甩手落了帷帘,叫上车夫赶马走了。
沈矜被他车辙溅了一鞋的水,不由在心底腹诽他两声,这人还真是与陆沉鱼一母同胞,都是一样傲慢任性。
明明是他说要答谢她,她不过是提了些微的一点要求,他就拉下脸走了,哪里看得出诚心了?
「堂堂定北侯,说话不算话!」
她嘟囔着,眼看雨越下越大,便将伞夹在颈间,费力把药包往怀中塞去。
不想,还没等她收好药包,刚刚走出不远的马车竟又退回到了她身边,她呆呆看着马车,不知陆沉舟还有何事。
却见陆沉舟没言语,反是他的那个长随跑过来,弓着腰殷勤笑道:「薛夫人,我家侯爷说他还有事,不着急回府,让我们赶马先将夫人送回家去。」
嗯?沈矜回眸一望,但看陆沉舟罩着一身绛紫官袍,独自撑伞,向北远去了。
薛怀悰在御史台值了一宿,夜间无事,就顺手把御史台清扫了一番,将近子时才酣沉睡下。
谁知一觉到天亮,恰见着陆沉舟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监察御史和主簿,看见他蒙眬睡醒的模样,几位监察御史纷纷失笑,都去问他做了什么好梦,睡得这般深沉。
薛怀悰不好意思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官袍,向陆沉舟行了一礼。
陆沉舟咳嗽两声,摆摆手示意他免礼,又哑着嗓子问他昨日台中有没有新进的词讼。
薛怀悰口说无事,耳听陆沉舟声音喑哑,想是染了风寒,便好意说道:「大人可是因昨日下雨着了凉?下官这里有上好的姜片,是入梅时分内子替下官预备以防风寒的,大人不妨取用一些泡泡热茶,喝上两回大抵就好了。」
他若不提他夫人,陆沉舟还想不起来。
偏他一提内子,陆沉舟就想起来,若不是沈矜避他如蛇蝎,死活不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他无奈之下只好自行打伞回府,把马车让给了沈矜,何至于会因淋雨染了风寒?
陆沉舟目光幽幽瞪了薛怀悰一眼,抬脚进了台中。
薛怀悰眨眨眼,不明白他一腔好意,怎么上峰不单不领情,还有些责备他的意思呢?一点姜片而已,也不至于当他在溜须拍马呀。
李御史是跟在陆沉舟身后进来的监察御史之一,闻说薛怀悰那有上好姜片,正好他这两日也觉得头重脚轻,见陆沉舟不要,他就向薛怀悰要了几两。
拿到里头用了滚水一泡,姜香四溢,果然上等,由是禁不住对着几位同僚夸道:「薛怀悰这小子还真是春风得意,娶了沈氏那般贤惠的妻子,样样都替他考虑得周全。自己年少中举,不上两年就升到了侍御史,委实羡煞人。」
几个监察御史听罢,也都点头附和:「是啊,怀悰有福气,这仕途有了,美眷也有了,赶明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你说他日子过得得有多惬意!」
他们几人在外面说说笑笑,落在内室陆沉舟耳中,却似针扎一般,让人难受得很。
他翻看了两眼昨夜薛怀悰值夜时的卷宗,瞧那外头还有越说越起兴之意,禁不住一拍桌子,在里头斥道:「你们几个正经的差事不办,专一在那里闲磕牙,是没事做了吗?没事做就去把律典抄一遍!」
唬得几个监察御史赶紧噤声,低头办事,再不敢多说一句。
陆沉舟转回眸,待要继续翻阅卷宗,却见卷宗底下露着一截绸缎布,他顺着穗儿抽出来,原是沈矜做给薛怀悰曾用来盛装糕点的香囊。
19.
薛怀悰本已散值,早想着要赶回家中了,谁知出衙门时一摸腰牌,才发现系在腰间的香囊不见了。
他站住脚想了想,自己昨晚上还从香囊里拿出糕点吃了,当是夜里打扫的时候落在内室了,遂折身回去。
到了御史台中,只见李御史他们不知在忙些什么,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喘一声。
他怔了怔,怕会扰人办公,就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四下看了一回,怎么都没看到那个香囊。
瞧见陆沉舟端坐在桌案后,便试探着问了陆沉舟一句:「不知大人可曾在这里看到一个香囊?」
陆沉舟沉默着收了一收袖口,微微摇头。
薛怀悰这下奇怪了,明明昨晚上还在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没了呢,会不会是……压在桌案下了?
他盯着陆沉舟面前桌案探头探脑看了两眼,陆沉舟本来藏了香囊,正心虚得厉害,眼见薛怀悰站在那里不走,不觉抬头沉声问他:「怎么,你还想来搜本侯的身吗?」
「啊,这……」薛怀悰一时犹豫。
陆沉舟没想到他竟还敢迟疑,当真思虑要搜自己的身,气得一合卷宗,冷声斥道:「这什么这,还不快快回去!」
薛怀悰被他训得面色讪讪,忙就退了出去,陆沉舟这才拂着衣袖松了口气。
倏尔又觉自己行径实在有悖人伦,就像沈矜所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与她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瓜葛,他又留着她的香囊做什么?
陆沉舟握着香囊,犹如握着一个烫手山芋,过了片刻,想那薛怀悰必是已经走远,就算要还他也须得等到明日,便把香囊重新塞回了袖里。
散值后回到府中,二门上的小厮便跑来告诉他,国公夫人请他去一趟。
陆沉舟听罢,连官袍都没来及换,就赶到了上房里。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见着他来,早早就打起了珠帘,给他奉了茶后,悄无声息退出了门,单留他们母子在屋里说话。
因他这段时日忙于协同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琅王谋逆案,许久不曾和他母亲一处坐着闲话家常了,甫一见面,老夫人就叹了口气道:「我真是命苦,往年你老子在时,也是这般忙忙碌碌的,想找他说句话还得瞅着时候,现在又轮到你了。」
陆沉舟不知他母亲因何有此感慨,如今他们定国公府可是京中数得着的名门大户,他母亲顶着国公夫人头衔在府中不愁吃喝,出去了有人左右奉承,怎么会是命苦?
想是母亲在责备他近来请安少了,于是他握着老夫人的手一笑,哄慰她道:「母亲何故这么说?可是儿子近来忙于俗务,耽于照顾母亲了?若母亲在家中寂寥,儿子叫婉柔陪着你出去别苑里玩乐几日散散心可好?」
「我哪有工夫玩乐散心哟?」
老夫人仍旧叫苦连天,反握着陆沉舟的手泣道:「儿啊,你现在有出息了,又升了官,可你怎么不知道提拔提拔自己人?你瞧瞧婉柔,她母亲去得早,只有一个父亲可以依靠,本以为嫁给了你,多少能帮衬一些柳家,不想到现在你姨丈都还只是个六品的通判。这便也罢了,你舅父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吴家本就生了我和你姨母、舅父三个孩儿,如今你姨母没了,只剩舅父与你血脉最亲,你怎么连他都不帮一帮呢?」
陆沉舟想不到他母亲叫苦了半天,原是为了娘家鸣不平。
他略一沉吟,将手抽了回来,随意理一理官袍衣袖,问向他母亲:「可是婉柔和舅父他们又到母亲你面前说什么了?母亲,舅父一家什么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舅父年逾五十连个举人都不曾中过,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好赌,二儿子好色,都不是读书识字的料儿,母亲叫我如何帮衬他们?至于姨丈,朝中规矩,若无特例,一向是文官三年一升,武官五年一升,姨丈刚任通判不到三年,叫儿子怎么帮他?」
「那……那你也说了有特例,就循着特例帮一帮嘛。」
国公夫人摊开了手,人家哭都哭到她跟前儿了,她话也说出去了,难不成还要叫她收回来?
「我不管,你姨丈的事可以等一等,你舅父一家你必须得帮帮他们。不是说有人花钱买官吗?你去想个法子,给你两个表弟谋个差事,他们都老大不小了,还是个白丁,说个好媳妇都说不上,将来怎么振兴吴家?」
振兴吴家就要靠花钱买官吗?若他也似吴家兄弟这般,怎会有定国公府?
陆沉舟深觉他母亲的话着实无理,但因着孝道,又不好当面违背她,只得含混着答应:「舅父的事,容我回去想想再说罢。」
国公夫人得他一句话,这才稍稍安心,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道:「那你可得放在心上,别把这事忘了,你舅父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儿子知道了。」
陆沉舟越说越没意趣,看他母亲面色还好,便起身告辞。
国公夫人说完了娘家,还有一事亟待说他,忙把他叫住,又道:「对了,婉柔进门都一年多了,怎么身上还没个动静?你不要光顾着朝里的事,家里的事也得上上心,早点为定国公府开枝散叶,让我也好享一享天伦之乐才是。」
「是,儿子都记下了,这就回房去了,母亲也早点歇息吧。」
陆沉舟告退出来,叫过丫鬟进去伺候国公夫人休息,方负着手往他自己的东跨院去了。
到了那边,招招手唤来长随,使他去叫来家中管事,便在院子里问他道:「今日是谁到府上来了?」
管事躬身回了:「是舅老爷家的夫人带着小姐看望国公夫人来了。」
「她们要来,怎的本侯竟没收到消息?」
「这……」管事的微抬起眉眼偷偷觑他一眼,片刻回道,「是国公夫人吩咐的,说是往后吴家来人不必通报府里,直接许他们进门就是了。」
这算什么规矩,往后哪怕吴家来个阿猫阿狗,也由得他在府里擅闯吗?
陆沉舟皱起眉,叮嘱管事:「以后吴家再有人来,先知会了本侯再说。」
管事听闻,不觉为难起来:「只怕国公夫人那里不依。」
都知国公夫人最为看重娘家,往昔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央求着老侯爷帮衬吴家。
后来老侯爷病逝,小侯爷当家,把定北侯府壮大成了定国公府,国公夫人就更有名头去给吴家助威了。
这要是不让吴家的人上门,那国公夫人还不得找他们这几个看家守院的管事算账啊!
陆沉舟也知他母亲偏帮娘家人,却没想到她母亲要把定国公府变成吴府,便冷着脸斥那管事:「府里的事,本侯怎么说你照做便是,何须你多嘴?从前怎么不见吴家成日找上门来,还是你们几个看管不周!」
管事深觉陆沉舟今日是被气昏头了,壮着胆子回他一句:「从前……从前吴家也常来呀。」
从前也常来?陆沉舟忆及过往,好像前世自他成婚之后,就甚少见到吴家人了,怎会是常来?
莫非又是沈矜……替他把人拦住了?
怪道沈矜嫁进侯府那几年,总是与母亲闹不愉快,母亲甚至当着他的面儿责骂沈矜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
他还以为是母亲看不惯沈矜高攀的嘴脸,沈矜不敬尊长之故,万没想到是沈矜禁了吴家人对定北侯府的骚扰。
沈矜、沈矜……
陆沉舟探手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个五色布缝成的香囊,微微合眸。
他们定北侯府,前世里欠沈矜良多啊!
20.
他拿了香囊回去,薛怀悰一路走一路找,也没找到香囊下落,回到家中多少有些垂头丧气。
沈矜本以为他是因朝中事务繁忙,问起来,听说是丢了个香囊,不由得笑道:「一个香囊而已,也值得放在心上,没了就没了,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重新做一个固然可以,只是一来要费工夫,二来还不知丢了的那个香囊被谁捡了去,万一惹出什么误会可怎么办?
沈矜瞧他愁肠百结,便宽慰他:「那个香囊不过是做来给你盛点心的,用料便宜,也不曾绣过我姓名,就算是被人捡去,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你且放宽心,安稳办你的差事。」
薛怀悰听她这般开解,心里头好受了些许,去洗漱一番,坐下来同沈矜和薛夫人一道吃饭。
薛夫人这两日身子不似前番那般沉重,能出来走动几步了,见着薛怀悰细细问了他近来在御史台是否辛苦。
薛怀悰想了想,便对他母亲和沈矜道:「台中的事倒不算辛苦,就是我那上峰,脾气有些琢磨不定。」
沈矜听他说到陆沉舟,还当是陆沉舟为难他了,忙问道:「中丞大人对你怎么了?」
薛怀悰欲说还休,细思之下,其实陆沉舟也没怎么他,就是行事有些古怪罢了。
「今日我听说李御史他们不过聚在一处开了几句玩笑话,中丞大人就生气了,还要罚李御史他们抄律典呢。」
幸好他昨日轮值,今早跑得快,要不然他没准儿也得跟着一块抄律典。
陆沉舟的脾气,沈矜同他相处了三年,倒也知晓一二,傲慢是傲慢了一些,但你只要不惹着他,他也不会同你过不去,遂接着薛怀悰的话道:「若无公事,你远着中丞大人一些就是了。」
反正这辈子她也不强求薛怀悰封侯拜相,能做个小官夫人,三餐四季,日日相处一室,平安一生,她就知足了。
薛怀悰也觉得自己不擅长和上峰打交道,沈矜的话正中他下怀,点一点头,便把台中事揭过不提。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但朝中却热闹非凡。
太子被废,琅王谋逆,瑨王顺理成章被立为了皇储。
陆沉舟窝居在瑨王背后出谋划策多时,瑨王一夕得势,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朝中愈发风光。
便有那等趋炎附势之人,上赶着过来巴结陆沉舟,陆沉舟所到之处,无不如众星捧月。
这般得意之时,却有一封奏折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御前,奏的是要参御史中丞陆沉舟治家不严,纵容族亲鱼肉乡里,卖官鬻爵。
官家看过奏折,连夜让内侍去把陆沉舟宣来,当着他的面让人把奏折读给他听。
陆沉舟听罢心下一沉,而今定国公府能借他势头出去作威作福的,除却他的妻族,便是他的母族。
可这两族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他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辩起。
好在官家还算倚重他,看他年纪尚轻便做到了御史中丞,且在任上还破了琅王谋逆的大案,平日里言行也算谨慎,便松松口,让他自行回去查个清楚再来奏报。
陆沉舟顶着夜风赶回定国公府,当晚就派人出去查了。
到了第二日午时,方知是他舅父家中的两个好儿子,一个赌博输了钱竟打着他的幌子佯称卖官敛财,一个好色抢了乡里待嫁的女儿为妾。
他得了消息,气愤之余立马使人擒了两个表弟,亲送到衙门口。
两个儿子就这么被绑了去,陆沉舟的舅父和舅母再也坐不住,一路从家哭嚎到定国公府门口,闹着要找国公夫人。
陆沉舟料到他们会来,早已使人在门外拦着,不许向他母亲国公夫人透露一丝风声。
心中无不恼恨自己当时愚孝太过,在母亲为舅父一家讨官的时候,就该思量要拘束吴家了,若不然也不会放纵吴家到今天这般无法无天的地步。
如此想来,反倒不如沈矜料得长远,及早断了吴家对定国公府的倚仗。
朝中人有得知他被母族牵连的,一面暗里叹他可怜,一面找着借口讨好他,邀他一道出去饮酒解闷。
换做往常,陆沉舟已然拒绝过了,可如今家里家外、朝上朝下,哪一头都不让他安宁,他心中烦闷无人能解,也就应约到了瓦子里。
招待他的人也不知他平日都喜好什么,就比着男儿家到瓦子里惯有的行径,给他备了一桌美酒佳肴,还请了两名歌舞美姬作伴。
陆沉舟来瓦子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他应酬请人的时候,也有人应酬请他的时候,但他这人素有怪癖,不喜那些胭脂俗粉,是以从不找美姬作伴。
此番进门,低头看那地上伏跪的美姬颇有几分相熟模样,他皱一皱眉,便示意那美姬:「抬起头来。」
美姬知晓今日招待的是位大官人,便从地上羞羞怯怯抬起了头。
四目对照之间,陆沉舟只觉眼前一晃,面前的美姬竟显出与沈矜七分相似的面庞。
他看得怔住,许久才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冲着那美姬点了一点,把她留了下来。
秋后吴家两兄弟的案子落了地,瑨王也入了东宫,陆沉舟因舅父一家的事与国公夫人生了嫌隙,母子两个已多日不曾坐在一处促膝言欢了。
柳婉柔这些时日眼见陆沉舟因沉鱼的事与自己生恼,心里正不自在,后来瞧着他和国公夫人也生了嫌隙,便有心从中劝和他们母子,以博得陆沉舟欢心。
这日,她让贴身女婢去取自己新做的衣裳,预备好生装扮一回,与陆沉舟一处用晚膳。
女婢是她嫁过来时柳府那边送来的陪嫁丫鬟,也是她少时常常带在身边的,最通她的心意。
因知柳婉柔与陆沉舟多日未能同席,女婢有心想让她穿得妩媚些,故而没有取那些淡色的衣裳,却上里头翻拣了几身艳丽的裙褙。
哪知一个不注意,碰倒了隔壁衣架,登时将陆沉舟悬在上面的直裰掀落在地,露出袖里的一截流苏穗子。
女婢常在柳婉柔身边伺候,见过她给陆沉舟做的女红花样,没有一样儿与这香囊相同。
再则,府里头的香囊多是金银累丝、点翠镶嵌,名贵非凡,何时有用碎布缝成的,且还被侯爷这般珍重收在袖中?
她情知有异,便悄悄将香囊拿去给柳婉柔看了,柳婉柔万料不到陆沉舟这些时日总是深夜才回府,不是因为朝中事忙,而是有了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