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的复仇

我几步上前,将护士挡在身后,一把拍掉婆婆对她指指戳戳的手:「有她什么事?要不是我有个在这工作的朋友,你们是不是打算等孩子出院了再通知我?」

婆婆被我顶撞,怒睁着一双眼,两条纹过的眉毛咄咄逼人地飞起,还欲纠缠,我直接打断:「别打扰孩子休息,我们出去说。」

我把豆豆从黄楚然手里接过来,放到护士怀里。

「小赵姐,麻烦您留在病房里,帮我看好两个孩子。」

12

我率先出了病房,正好撞上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王一鸣。

他先跟他妈和表妹对了下眼色,又对我爸讨好地笑了一下,而后匆忙拉过我的手,安慰道:「月盈,没事了,果果没事了,妈和楚然送来得及时,再补两三天液就好了。」

我的心仿佛骤然失重,忍不住勾唇露出一个深觉荒谬的笑。

我女儿的亲生父亲,不仅做不到在她病情危急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甚至如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为差点要了她命的罪魁祸首开脱。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带着我爸大步流星地往安全通道走。

婆婆毫无顾忌地在我身后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王一鸣和黄楚然就像聋了一样任凭她满嘴喷粪。

直到一位站在走廊里查看化验单的患儿家长烦躁地吼了一声:「老妖婆,要骂街也挑挑场所,你嘴巴再不干不净的,我就叫保安请你出去!」

老妖婆瞬间收声,王一鸣不停替他妈向对方道歉。

我打开安全通道的门,对那三个人说:「进来。」

三人逐一进了楼梯间,王一鸣不情不愿地把大门带上。

「嫂子,你今天对姑妈的态度也太不尊重了,我都替姑妈委…」

我还没找黄楚然算账,这个女人就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试图倒打一耙。

我上前一步,一把薅住黄楚然打理得精致的卷发,让她仰头对着我。

随后,一边使尽全身力气抽她耳光,一边俯视着她那张狼狈的脸问道:

「黄楚然,我每个月从自己工资里拨六千给你零花,你就是这么替我看孩子的?

「你在幼儿园里打工的时候也敢只顾着自己爱俏,把学生拖到休克了才送医院吗?」

啪啪两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回荡在楼梯间里,我甩着手丢垃圾一般把哽咽嚎啕的黄楚然松开。

她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躲到王一鸣身后,抱住王一鸣的胳膊,泣血一般不住喊着表哥。

我下手的动作快得让他们猝不及防,王一鸣条件反射地侧着头关切地看着他表妹,那张俊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和心疼。

而王一鸣的妈在村头干过无数次架,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面目狰狞地向我扑过来,势必要替她侄女讨回这几巴掌。

我爸一把钳住黄大妈张牙舞爪的胳膊,用力一甩,把她也砸在王一鸣身上。

我对着她说道:「妈,您今天但凡碰我一下,我不让王一鸣在戴氏干不下去,我就不姓郑,您敢不敢拿您儿子的前途试一试?」

黄大妈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吼王一鸣:「你老婆跟老丈人莫名其妙这么欺负你妈和你妹,你是个死人啊就只会看着?」

王一鸣听了他妈这话,咬着牙看了我爸一眼,转向我的目光变得冰冷又愤怒,他说:「孩子因为疫苗的副作用腹泻,妈和楚然已经第一时间把孩子送到医院来了,是你这个当亲妈的不愿意全职在家带孩子,妈和楚然一片好心,结果现在孩子有点风吹草动,你就拿楚然撒气,你是不是疯了?」

王一鸣这话一落地,彻底证实了我们最坏的猜测。

他知道他表妹对我们女儿做了什么,但他大概完全没有责怪过黄楚然,否则她怎么敢那么放松地坐在果果病房里看电视。

不仅如此,王一鸣大概率已经和检验科的同事串通好说辞,果果腹泻是疫苗导致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番泻叶。

他要替黄楚然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我不仅瞎了眼一般跟一个禽兽同床共枕三年,甚至还引狼入室,让我的一双儿女都陷入他们一家的算计之中。

我全身的热量仿佛都被这个我不想承认的事实带走了,我听到自己的牙关正在不停打颤,这场戏,我快要演不下去了。

爸爸走过来扶住我,替我发问:「如果是因为疫苗导致腹泻,怎么解释你们不把果果送到月盈的医院,甚至不敢通知我们?」

黄大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抖着手指着我们的鼻子替自己喊冤:「果果胆子那么小,打个疫苗都吓得哭个不停,人民医院那种闹哄哄的环境能让她好好休养吗?没有及时通知月盈,是怕月盈稳不住,在路上出事了怎么办!情况一稳定我们就会给你们打电话啊亲家!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了!」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失望和委屈,只是因为痛恨。

我垂眸掩饰住眼里的恨意,拿出手机,喃喃自语:「我不信,我要报警,让警察帮我查清楚果果到底是因为什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对面三个人齐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黄楚然腿软,扶着门把手坐在了地上。

王一鸣和他妈试图来抢我的手机,可惜他们两个弱鸡加在一起也无法撼动我爸一步。

看到我已经解锁屏幕,进入拨号界面,王一鸣语速飞快:

「楚然不是故意的,你把她的脸都扇肿了还不够解气吗?

「你是不是非得让妈和楚然给你跪下道歉才能罢休?

「郑月盈,我真是烦透了你这无理取闹的样子。」

我无动于衷,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别报警,楚然才 19 岁,你想毁了她吗?!

「你真的疯了!好,好!你非要作妖,那我就跟你离婚,你再也别想见到两个孩子!」

黄大妈被我爸拦得不得寸进,癫狂地抓挠着空气叫嚣:「你靠一张脸高攀上一鸣那天已经是你的人生巅峰了,现在成了一个下过蛋的破烂货,再被婆家扫地出门,还想二嫁什么好男人?」

我爸已经被他们接二连三的厥词气得耳朵通红,我怕他被气出个好歹,只能适可而止,一脸苍白地放下手机,做出一副被王一鸣和他妈拿捏住了命门,硬气不起来的挫败模样。

我拨开挡在安全通道门口的王一鸣,一言不发地抹着泪往果果病房走,在病房门口慌乱逃避般地交代我爸:「爸,别让他们进来,我不想看到他们。」

黄大妈仿佛一只斗胜的公鸡,梗着脖子追着我骂:「贱皮子,非得一鸣不要你了才知道害怕,你有胆子就过来,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向院长假装路过,黑着一张脸出来斥责王一鸣:「王医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场。管好你家长辈,别让她扰了病人的清净!」

王一鸣和他妈都惊了一跳,点头哈腰地跟向院长认错。

向院长一走,王一鸣恶狠狠地透过房门的长条玻璃窗盯了我一眼,把我爸当作空气,带着他妈和黄楚然大步离去。

我对关切地看着我的赵护士扯出一个安抚的笑,靠着墙给邱律师发消息。

「邱叔叔,把王一鸣也算进去吧。麻烦您了。」

「没问题,给我两天时间。」

我从赵护士怀里接过豆豆,一手抱着他,一手牵着果果冰凉的小手。

王一鸣,我给过你机会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真是令我作呕。

13

爸爸打开门进来,告诉我王一鸣领着他妈和表妹回自己办公室了,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我跟他说没事,我有数。

这三人蛇鼠一窝,无非就是聚在一起辱骂我、商量怎么对付我。

我爸焦虑愤恨得坐不住,像头发怒的斗牛一样在病房里不停转圈,双手紧捏着手机,不停用力摁着屏幕,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突然联想到黄楚然诡异的「梦游」、黄大妈口中的「计划」、王一鸣对黄楚然超出正常兄妹限度的维护,种种细节结合起来,几乎在明晃晃地告诉我,这一家人还有更多对我不利的秘密计划。

我直觉能在昨晚的监控视频里找到部分答案。

爸爸只是了解到那一家人对果果的所作所为,就能气成这样,后面更腌臜的那些事,让他知道了无非两个结果,要么他被气到脑溢血,要么他手刃王一鸣。

哪个结果都不值当,有阿姨的人帮忙,我不打算让我爸参与太多后续行动。

我打发他去给阿姨打个电话,顺便给两个孩子冲奶粉。

目送他出了病房,我戴上耳机,点开昨晚的监控录像。

凌晨三点,黄楚然蹑手蹑脚进了主卧,像被我发现那次一样,弯腰低头凑到王一鸣面前。

这次王一鸣很快醒了,他伸出右手,先是轻柔地探向黄楚然的脸抚摸,然后勾住她的脖子往下拉,想要亲她。

黄楚然俏皮地抽身躲开了。

她站在两步开外,妖娆扭动着把睡裙肩带褪了下来。

王一鸣坐起来,眼神直勾勾地上下扫视眼前人,然后侧身观察我,确认我正在沉睡,随即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主卧。

哪怕我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还是喉头一紧,差点在病房里吐出来。

黄楚然前一天晚上刚被我发现异常,王一鸣还顺着我的话说,警告他表妹赶紧出去,别把我吵醒了,我真是没想到,他们一天都忍不了,第二天晚上又迫不及待地找起了刺激。

黄楚然身上穿的,甚至还是我的睡裙,只不过又换了一件。

这二人究竟能恶心、大胆到什么程度?

难怪我刚回医院工作的时候提出想在家里装摄像头看孩子,婆婆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她说什么来着?

「月盈,从来只听说请住家保姆的户主会在家装监控,防备保姆虐待孩子,你这是把妈和楚然当外人防?」

原来如此啊。

黄大妈偷偷虐待我女儿,黄楚然偷东西,王一鸣偷人,偷的还是自己的亲表妹。

他们一家干尽了见不得光的畜生事,又怎么敢表现得问心无愧?

14

那窝畜生在下午五点,医生查房时突然出现。

王一鸣走在最前头,把手里拎着的两个保温盒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仿佛几个小时前的争执不曾发生,热情地招呼我和我爸吃饭。

「爸,月盈,饿了吧?楚然特地回家给你们做的,趁热吃。」

话毕,他侧头示意身后的黄楚然上前。

黄楚然已然卸了妆,换了一身简朴的卫衣裤,卷发也盘了起来,故意把那张青肿紫胀的脸露出来供人瞻仰。

「嫂子,我错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孩子拉肚子能这么危险,让果果因为我的疏忽遭了这么大的罪,都是我的错。」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地上跪。

王一鸣一家大概都以为我会去扶她,没想到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放任她直挺挺地跪在我面前。

查房的医生和他带的学生纷纷用惊讶又指责的眼神看着我。

看看,黄楚然的演技多不错啊,她扮演着一个淳朴的老实人角色,把我衬托得像个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的泼妇。

可惜她能演却不能忍,我和我爸都看到了她跪下去那一刻,脸上转瞬即逝的屈辱和怨毒。

王一鸣和他妈忙不迭来搀她,黄大妈深吸一口气,把吊起来的两条眉毛安放回原地,强颜欢笑地示弱:「月盈,我们都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乡下的孩子也养得糙,真的只是一时疏忽,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果果的亲奶奶、亲姑姑,谁会舍得害她呢?」

我依旧一言不发。

王一鸣松开扶着黄楚然的手,打开两个保温桶,分别递给我和我爸:「来,来,都是一家人,楚然都跪下认错了,这一茬就过去了,吃饭,吃饭。」

我刻意盯着他的眼睛,挤出两滴泪来,问道:「一鸣,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吧?我真的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绝对不会了,果果住院,我们都心疼死了,怎么还敢有第二次?」

王一鸣大概深谙驯养一个人,需要打一棒给一个甜枣,他自觉姿态摆得很低,承诺给得够爽快,这一出已经足够安抚我了。

但他自己恐怕根本没意识到,他从进门开始,目光从未往正在他口口声声心疼的女儿身上放过。

他接收到了我装出来的软化,端着饭就要来喂我。

不料我爸突然发作,站起来一巴掌拍掉了他手里的勺子,指着他鼻子骂道:「这就是你们家认错的态度?孩子差点就没了,她往地上一跪就完事了?当她膝盖有多值钱啊?我告诉你,她的尊严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这菜,不会是用花生油炒的,想要把月盈也害了吧?」

我立马拉住他,制止他继续为我出气的行为,仿佛被爱冲昏了头脑,对王一鸣说:

「一鸣,别听我爸胡说,我是相信你的。

「饭先放着吧,我们晚点饿了再吃。」

眼见对面三个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我又补充道:「果果有这一遭,也怪我没好好带过她,我已经跟领导请好假了,接下来几天我和爸爸轮流来陪护她。」

黄大妈一见我不打算再追究她侄女,姿态一下子又摆了起来,痛快地「允许」我留在医院,然后转身要去抱婴儿床里的豆豆。

我强行克制住掰断她两只手的欲望,乞求地望向王一鸣:「你们回家好好休息,把豆豆留下来陪姐姐,好吗?」

听我这么说,王一鸣犹豫两秒,随即点点头,拉着他妈,带着他妹,先行回家了,对果果没有丝毫留恋。

「月盈,都撕破脸了,你跟他们好声好气说个什么劲?憋屈死我了!」

是啊,都撕破脸了,王一鸣主导的这一出戏到底所图为何?

他不是自信能靠婚姻和孩子拿捏我吗?

他这么护犊子的人,在我不留情面地打过他妈和他妹的脸后,不仅不找我算账,反而做小伏低讨好我,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是医院的同事已经把我爸是月华楼老板的事透露给他了吗?

无论如何,原本我就打算假装听信了他们的说辞,让他们以为轻松逃过一劫,先让他们飘飘然得意一番,再让他们猝不及防地狠狠跌落。

他们能主动来给我递梯子,倒是替我省事了。

15

王一鸣一家在他办公室里关着门憋坏的时候,我已经让人拿着我那把车钥匙,在王一鸣车里装上了窃听器。

他们离开果果病房不久,在一声重重的车门声响后,我听到黄大妈破口大骂:

「老娘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气!

「一鸣啊,你当初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特地找个这么厉害的婆娘给你妈找罪受来了是吧?

「刚才我和楚然低声下气跟她说话,你看她搭理我们了吗?

「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啊,真是,给她几分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我是一刻都忍不了了,离婚,马上离婚,赶紧让你法院的老同学帮你运作!」

我本来以为我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够友好了,没想到黄大妈还不满意,听起来肺都要气炸了。

黄楚然没说话,但我听到了她委屈到极致的抽噎声。

王一鸣无奈又疲惫地开口:

「妈,说了多少次了,等果果、豆豆满两岁以后才好提离婚,不然她起诉到法院,两个孩子大概率是要判给她的。

「郑月盈态度是冷淡了点,但她不是接受楚然的道歉了吗?她爸对咱们撒气,她不也拦着了吗?

「您明明在我办公室的时候还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提这事,您老这点气都受不得,还想不想要两个孩子了?

「楚然,今天是哥不好,哥没护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再忍忍吧,一年多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哥连本带利替你讨回来。」

黄楚然哽咽地回应:「哥,为了跟你长长久久,为了孩子,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就是她让我给她磕头,我也是情愿的。」

黄大妈显然很在意果果、豆豆的抚养权,王一鸣用这一点劝她,她呼哧带喘地平复了两分钟情绪,再张口,也不要求让他儿子离婚了,转而宽慰起侄女来:「楚然,听你哥的,再忍忍,你放心,有姑妈在一天,你哥就不敢负了你。

「一鸣,靠边停车,妈去超市买点菜,今天咱们娘仨倒霉,光受气了,还没好好吃上饭,妈晚上给你们做顿丰盛的。」

黄大妈下车后,车上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我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机械噪音,总算明白了王一鸣今天为什么能拉下他那张金贵的脸来给我赔小心、为什么之前总在我跟他妈起冲突的时候安慰我——等孩子上幼儿园就好了。

因为他不敢和他表妹生孩子。

他们必须在孩子满两岁之前安抚住我,才能在条件成熟时顺利争取到我的一双儿女的抚养权,让我生的孩子给他们这对近亲爱侣传宗接代、养老送终。

既然在他们的计划里,孩子上幼儿园以后,我已经被他们吃干抹净以后扫地出门,又怎么会被恼人的婆媳矛盾困扰呢?

16

黄楚然突然主动打破了沉默。

「哥,不然,我们别要果果了吧?看郑月盈这疯样,一个孩子都不给她,她说不定能跟我们拼命。

「到时候就让她用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来换果果的抚养权,好不好?」

王一鸣没有出声。

「哥,好不好嘛?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一个随郑月盈姓的女儿,要过来了还得给她改名,多麻烦啊。」

王子鸣败下阵来,回道:

「我考虑一下。还有,你别张口闭口提这事,都说了徐徐图之,等你怀上了,咱妈没招了再说,听见没?」

黄楚然不甘不愿地拉长声音应了一句。

听到这里,我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王一鸣作为一个医学博士,他竟然打算跟自己的亲表妹先斩后奏地弄出孩子,而且他们担心的不是孩子的健康问题,而是他妈能不能接受,这合理吗?

既然他们有要亲生孩子的计划,又为什么非要拉我和果果、豆豆下泥潭?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黄大妈买完菜回来了。

「一鸣,妈想了下,你还是得赶紧把郑月盈哄好,让她同意你出钱给楚然买房,然后抓紧时间,跟楚然一起把房屋赠予合同拿去公证了。

「不然你辛辛苦苦赚的钱,离婚的时候还要跟她分?我想想就怄得慌!」

王一鸣语气里满是为难:「妈,买房这事估计是不成了,郑月盈原本就不乐意,现在果果因为楚然住院了,她这人记仇,怕是很难妥协。

「这笔钱我会另想办法转移走的,您放心吧。」

黄大妈鬼鬼祟祟地小声问:「你跟妈说实话,你私底下就没点积蓄?你还能把所有钱都给郑月盈管着?」

黄楚然此时稍显突兀地打断她姑妈的追问,说出了逼我用我爸这套房子换果果抚养权的提议。

王一鸣刚刚才勒令她不许再提这件事,她显然是为了岔开话题口不择言了。

黄楚然和王一鸣绝对有鬼,王一鸣大概率有一笔来路不明、连亲妈都得瞒着的钱。

「你什么意思?

「不把果果要过来,你打算亲自给你爸生一个随我们老黄家姓的孩子啊?

「为了钱连香火断绝都不顾了,你这是想让我们老黄家绝后啊!」

黄楚然见黄大妈的注意力成功被自己转移,声音软了下来,撒娇卖乖地跟黄大妈认错,说自己只是一时想岔了。

我只觉得荒唐,这一家人,每个人都荒唐至极。

刚在我面前自陈自己是乡下人没见识的黄大妈,一背着我就变得才学渊博了,无论是夫妻共同财产转移的手段,还是把我当作他儿子和侄女之间的免费子宫算计,她样样精通。

假设我真是个毫无背景、性格软弱的小护士,在检查出怀上双胎以后,我说不定真的会在他们一家反复的洗脑之下,决定辞掉工作,专心在家待产、带孩子。

等王一鸣准备离婚的时候,我已经脱产两年多,孩子也满了两岁,他民庭的老同学再帮他适当运作一下,两个孩子是会判给事业有成的生父,还是没有稳定经济来源,连自己都无法养活的生母?

答案显而易见。

王一鸣和黄楚然甚至还打着以「随郑姓的赔钱货」要挟我,离婚时再白赚一套房的绝妙算盘。

他们的歹毒,实是远超我的想象。

17

手机弹出消息提醒,邱律师把几个文件上传到了阿姨专门为处理这件事拉起来的群里。

他的团队以黄楚然的资金流水和日常行动轨迹为突破口,收集到了大量信息。

黄楚然自去年高中肄业起,就来了我们所在的城市。

王一鸣过去从我们的账户里支取出来,声称打给他妈家用和治病的钱,实际上大部分都给了黄楚然。

黄楚然这一年从未找过工作,长期在几个牌馆流连厮混,所谓的在老家幼儿园当过幼师的经历,完全是王一鸣信口伪造的。

邱律师打入黄楚然常去的牌馆,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了一连串她和王一鸣的涉案线索。

我阅读完这一长串图文资料后,把我的猜测告知了邱律师。

邱律师回复:「确有可能,我会以这一点为方向继续深挖跟进。」

随后,阿姨出现了,她@邱律师:「老邱,把你事务所里最擅长离婚官司的律师拉进来。」

很快,阿姨给我来了电话。

我瞥了还在一脸严肃地研读资料的爸爸一眼,拿着手机进了病房里的卫生间,把门锁上。

我小声跟阿姨补充了王一鸣一家的宏图大计。

听完,阿姨在电话那头冷笑连连。

她问我:「月盈,你有什么打算?」

我回道:「让王一鸣因过错方的身份支付离婚损害赔偿、送他和黄楚然坐牢,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

「阿姨,我会让他们全家一起,一步、一步,彻底陷入绝境。」

18

护士长提醒我,科室里有同事往外漏了话,院里有大肆议论我家世的趋势。

我问她:「他们讨论的内容有没有牵扯到戴阿姨?」

「放心,咱们医院里只有院长和我知道你跟戴总的关系,他们最多聊聊你跟你爸爸。」

「那就好,姐,让他们传,传到王一鸣耳朵里最好。」

护士长这种人精,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王一鸣一家此时已经准备睡了。

黄楚然跟着王一鸣进了主卧,熟练地在我那半边床上躺下。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王一鸣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护士长烈火烹油,让传闻彻底坐实,王一鸣那些还在我们医院的老同事迫不及待来酸他了。

我眼看他挂掉电话,恍惚地摆弄起手机。

期间黄楚然挂在他手臂上,不住关切询问,他恍若未闻。

几分钟后,他举着手机,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飞速把他妈叫了起来。

三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听状若癫狂的王一鸣复述我们医院里的传闻。

黄楚然一脸不敢置信,黄大妈紧紧蹙着眉毛,发出疑问:

「开什么玩笑,她爸不就是一个颠勺的厨子吗?

「她爸那家店我们都去过啊,就是一家常菜馆,跟那什么月华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我看啊,是你以前那同事嫉妒你有好前程,拿你逗乐呢。」

王一鸣的脸上掺杂着愤恨和狂喜,把手机递给他妈:

「妈,是真的,我查过了,您看,月华楼所属的这家餐饮企业的法人,就是我那老丈人!

「白纸黑字,错不了的,郑月盈真是瞒得我好惨啊!」

黄大妈把手机举得远,戴着老花镜再三确认之后,用力拍了几下沙发,痛心疾首地骂道:

「城里人心眼子真是多啊,他们父女俩这是把你当凤凰男防呢!

「嫁妆只有二十万、给你们住的这套房子房龄比郑月盈年纪还大,那个小饭馆只怕也是租来做戏的,这全套戏演下来,任谁能看出他们郑家的家底有多厚?

「心机婊!!心机婊啊!!!」

黄楚然脸色苍白地插嘴:「那她不会,已经知道果果真实的病因了吧?」

王一鸣断然否定这种可能:

「她对你们脸色不好,是怪你们没看好孩子,更没及时通知她。她不可能知道真相,否则,以她的脾气,我们能囫囵个地从医院出来?你敢动她的孩子,她就敢要你的命!」

黄大妈在黄楚然身上狠掐了几把,后怕地说道:

「还好郑家是做餐饮的,大概率有钱无权,跟戴氏没什么来往,否则,我和一鸣都要被你带累了!

「你现在知道怕了?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到底能不能改?如果改不了,我看你还是趁早滚回老家算了!」

黄楚然被她姑妈拧得缩起了身子,却又不敢哭,泫然若泣地看着王一鸣。

王一鸣看也不看她,对着黄大妈嘱咐:

「我去跟检验科的老刘再打声招呼,只要他的嘴把牢了,月盈就不会知道。

「妈,从现在起,我们夹紧尾巴做人吧,别再惹她不痛快了。」

「好,一鸣,妈也要劝你一句。

「你得把你那些不满和脾气咽下去,先假装还被她们父女蒙在鼓里,但要对她们母子三个多上点心了。

「我看月盈对你的感情很深,何况孩子就是拴在女人脖子上的锁链,她给你生了两个,只要不是过不下去,这两条链子就能把她牢牢地拴在你手上。

「妈替你把她当佛爷伺候好,到时候她爸没了,她家那些产业……」

二人相视而笑,满是憧憬。

「对了,月盈最喜欢吃我做的雪衣豆沙。」黄大妈哼着小调儿起身往厨房走,「我先把豆沙熬上,明天一早就做了给她送到医院去。」

被当作隐形人的黄楚然见厨房门关上了,拉着她哥就想回主卧。

王一鸣在主卧门口停住了脚:「以后你不要再进你嫂子房间、动你嫂子的东西了,有什么话,在这说也一样。」

这话让黄楚然慌了,她踮起脚直视王一鸣的眼睛,试探地问道:「哥,你还会跟她离婚吗?」

王一鸣微微侧开脸躲开她的视线,没有立刻回答。

他动摇了。真爱再怎么可贵,又哪里比得上唾手可得的真金白银,他可还等着吃我家的绝户呢,离了婚怎么吃?

「哥,你不能不要我。

「我十四岁那年,我那跑了十年的妈回来打算带我走,因为她实在害怕姑妈哪天知道了实情,会偷偷要了我的命。

「可是我爱你啊,我舍不得离开,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我……」

王一鸣一把捂住了黄楚然的嘴,打断了她的哭求,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嘘,这话你也敢在家里讲?被妈听到了你就完了!」

王一鸣大概还是心软了,他将泪眼迷离的黄楚然带进了主卧,搂着她,在她耳边细声安抚。

19

我退出监控后台,撑着额头笑了出来。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黄大妈口口声声要护黄楚然一辈子,王一鸣信誓旦旦许诺会给黄楚然今天受的委屈找回场子。

然而,只是得知我爸有座酒楼,这二人就立马考虑起该怎么讨好我,该找什么理由把黄楚然踢走了。

我还当他们一家情比金坚、无比珍视彼此,挑拨离间起来很有难度,看看黄楚然那惶然无措的样子吧,他们之间的裂隙和龃龉竟然如此轻易地产生了。

王一鸣可能打死都不会信,我和我爸从来没有刻意愚弄、考验过谁。

我爸的确就是靠着他那个小小的饭馆把我养大、供我上学、送我出嫁的。

只是在我成家后,他跟曾经的高中校友戴阿姨重逢,他们的故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我爸很快获得了豪门娇夫的新身份,连带着我也鸡犬升天。

我真的很庆幸,庆幸我为了照顾我爸脆弱的自尊、为了尽量不给他们夫妻带来人情上的麻烦,从未在外顶着戴氏唯一继承人的名号招摇,连王一鸣他们都只知道我有个新鲜出炉的后妈,却不知道这位后妈到底是何许人物。

否则,以王一鸣母子这愿意为了钱六亲不认的决心、卧薪尝胆的野心,很难说我还要被他们令人作呕的温情假面哄骗多久。

20

第二天一早,确认王一鸣三人已经出门以后,我回了一趟家。

把从家里收集到的东西交给邱律师的助理时,我顺便请他帮我办件事——找几个面相凶恶的大哥冒充赌场的打手,趁黄楚然落单时找她催催债。

助理心领神会地离去。

我回医院的时候,王一鸣一家已经在病房里了。

黄大妈正提议跟我爸换班,劝我爸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爸态度很冷淡地拒绝:「不用了,让你们看孩子,我不放心。」

王一鸣的笑容有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但在被他妈横了一眼后,又立马起身热情地迎向我:「月盈,你一大早干吗去了?快来吃妈特地给你做的雪衣豆沙,这麻烦玩意没点手艺在身上可做不出这个味儿!」

我顺从地被他拉到身边坐下,黄楚然适时地端上来一碟处理得很精致的果盘。

我着实没胃口吃他们家的人经过手的食物,只举着叉子,冷眼看他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大献殷勤。

在黄大妈说到点了,她准备回家给我们做饭时,我语气平淡地说道:「不麻烦了,月华楼会来送餐的。」

谁都不是傻子,我要是现在还装作对家世暴露毫不知情,这戏就演得太过了。

黄大妈讪讪开口:「也是,我这点手艺哪能跟月华楼的大厨比,今天我就沾亲家和月盈的光,也尝尝高级餐厅的滋味。」

今天的配餐里有一瓮海鲜粥,黄楚然主动前后张罗布菜。

在她把满满一碗粥递给我时,我故意把碗碰翻,滚烫的粥水瞬间尽数泼在她白嫩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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