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爆裂出击2:反抗吧!咸鱼们》
我确诊了狂躁症。
医生说我压抑得太久了。
小时候,只有姐姐能上桌吃饭,我蹲在桌旁边,被她嘲笑是浪费粮食的牲口。
长大了,妈妈在黑诊所逼我签字:养个牲口二十年,它还知道报恩呢。你身上有现成的眼角膜,捐给你姐姐用!
那我呢,我瞎了无所谓吗?
没有人生来就欠债的。
我疯了,这次谁也别拦我。
01
我叫蔡一万。
生我的时候为了躲罚款,妈妈从逃跑的摩托车上摔下来,保胎针、补品加上大出血抢救费,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
谁知生出来是个女孩,家里不想上户口,就「一万一万」地喊我。
后来大名就叫蔡一万了。
自有记忆以来,全家亲戚见了我,说得最多一句话是:「一万就这么个玩意儿啊?」
是骂我吗?
长大了我才明白,应该是的。
在家里每次吃饭我都不敢抬头。
妈妈盛饭时恨得咬牙切齿,可我吃得很少很少了,我真的很好养。
这时候我爸就会笑着说:「让她吃吧,好歹是一个大活人,以后用处大呢。」
现在我的用处来了。
因为车祸失明,妈妈要我给姐姐捐眼角膜。
这是违法的,但他们避开正规医院,找了个乡下诊所,逼我签字。
「自己看知情同意书,认字吧?尽快签了,你姐姐还躺在里面呢。她学播音的,两只眼睛多重要啊,以后保不齐能上《新闻联播》呢!」
把眼角膜给她,那我呢?
「还愣着干什么?那里面是你亲姐姐!」
「你从小到大吃的饭,都是从她碗里一口一口地抢出来的,你吃完就忘了啊?」
我平静地看着妈妈,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寂静的走廊里,我爸突然擦了擦眼泪,拉着我袖子走到了一旁。
「妮,爸爸也心疼你啊,以后你没了眼睛,日子怎么过啊?」
我仅存的善良,即将从心底破土而出的刹那,我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墨镜。
镜片黏着粉色蝴蝶结,用塑料袋包着,街边几块钱那种玩具。
「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爸都记着呢,爸给你买了。」
「以后看不见了,就戴爸给你买的墨镜,爸宠着你。」
02
我把知情同意书撕了。
一半喂进我妈嘴里,一半喂进我爸嘴里。
他们第一次知道狂躁症是什么,吓得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想要我的眼睛?
行啊,两百万一只,少一分都不捐。
他们骂我越凶,我越反抗,闹到诊所害怕,闹到警察来了。
他们敢说原因吗?
诊所敢说什么手术吗?
全都不敢。
民警权当家庭矛盾调解,要我爸妈替我赔钱,砸坏了诊所不少东西。
他们忍痛掏了几千块钱装修费,不敢多说半个字。
临走前,我妈退了一步和我商量:「你捐一只行吗?和你姐姐一人一只眼行吗?」
我立刻回头,把这间诊所举报了。
诊所被查封的当天,我姐姐也被赶出院。
也许是报应,小诊所给她包扎时感染了,等到大医院治疗完,医生说她彻底地瞎了,不用等移植了。
03
「造孽啊……好好的人就这么毁了!!」
我爸妈像被抽走了魂儿,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姐姐轮椅前面。
我姐姐那个脆弱的美人,机械似的转头看向我,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你故意的是吗?」
是啊,我是故意的。
你小时候爬上床抠我的眼睛,说想要那两颗又大又亮的「宝石」,每晚拿手电筒把我照成近视,我疼到哭着求你,你呢?
你笑着和妈妈说,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挖下来看看,不行吗?
所以我也是故意的,我想看看你瞎了什么样子而已。
不行吗?
爸爸深吸了几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到电线杆下面谈谈。
「妮,你姐姐下半辈子全毁了,我这个做爹的实在是心疼啊。」
「你长这么大,爹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把你那未婚夫,让给你姐姐吧。」
「爹不是拆散你们,但是你姐姐后半辈子得有个男人依靠。你姐姐嫁过去当大,你跟过去做小,她不耽误你们谈恋爱。」
04
我有一瞬间觉得大清还没亡。
裹了几层小脑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妈追过来,言辞犀利地指着我训话:「什么做大做小?蔡一万我命令你,把你的未婚夫让给蔡静怡,你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能让给姐姐的。你害她彻底地瞎了,你得千般万般地补偿她,知道吗?」
她瞎了,是我害得?
蔡静怡蔫蔫地垂着头,话里却不忘阴阳怪气:「妈这也是为你好。祁寒是出国留学的高才生,这样优秀的男人,他嘴上说着爱你,心里归根结底还是喜欢我这样的女人。」
我脑子里有根弦,「啪」的一下又断了。
我拨通了未婚夫祁寒的电话。
「有个瞎了眼的女人,现在要你娶她,我把你让给她了,你同意吗?」
「……这人和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娶她?」
话音刚落,我两步冲到姐姐面前,狠狠地揪着她的头皮,把她整张脸按到手机屏幕上:
听懂了吗?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哪来的自信?
05
「你疯了,你又犯疯病了是吗?快放开!」
蔡静怡发出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叫,头发被我揪掉了一大块,从轮椅上摔下来,浑身是伤。
他们第一次直面我的狂躁症。
他们发现我不听话了、不孝顺了,说我得了个娇气的病,装神弄鬼。
和祁寒的电话在混乱中挂断,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们带着蔡静怡住进了我的出租屋,趁我洗澡,妈妈偷偷地给祁寒播去了视频电话。
「……是,你也看见了依依那天精神状况不太对,她说自己得了狂躁症,精神分裂啊,这病怎么结婚、生孩子啊?」
「她自己查出来的,我看她最近和那些老板啊、男模特啊走得特别近,肚子上也多了条刀口,家里人都不敢问。」
「她姐姐静怡就不同了,乖乖巧巧的一个女孩子,今年还主持了学校晚会。我听说你在国外读书,你们俩有时间聊聊经验?」
话音刚落,我出现在她身后,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也让蔡静怡聊聊,她是怎么跟小流氓骑摩托,出车祸撞瞎眼睛,想挖自己妹妹眼角膜的?」
肚子上的刀口?
我一个人阑尾炎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找不到人签字手术的时候。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正其乐融融地给蔡静怡挑礼服呢!
06
「依依,冷静,我都知道的,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看着我,把手机捡起来。」
我好像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砸了很多东西,眼前都是红色,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只有祁寒的声音能让我冷静清醒。
他命令我拿起手机,严肃地对我说:「先搬出去,找个地方住。」他让我等他回来,他抢到了三个月后回国的机票。
那天我在朋友家睡了一晚。
我梦见小时候,家里亲戚都住在单位宿舍,爸妈接蔡静怡放学,带着她在厂里吃饭。
我只能饿着肚子,去叔叔伯伯家蹭饭。
过年聚会的时候,蔡静怡抢我的汽水喝,她只喝一口就倒在地上:
「你也配喝这个?倒掉也不给你。」
妈妈看见了,当着所有亲戚骂我:「平时在外面吃野了是吗?连汽水都不爱喝了,你甩脸子给谁看?你但凡学学你姐姐,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明明驴唇不对马嘴,她却能把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就为了骂我。
我想大声地解释,可我太小,只懂得道歉,还有蔡静怡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那晚下雪了,第二天积了厚厚一层。
我爸在朋友家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怀里捂着一盒热腾腾的炖排骨。
他说惦记着小女儿没吃饭,特意做的,骨头没什么肉,但是汤熬得很香,我朋友都夸好吃。
我却吃不下去,只觉得有点儿恶心。
果然,没聊三两句,我爸愁容满面道:「你姐姐现在这情况,主持人肯定是做不了了,学也不一定能上。我知道你这些年做网店赚了不少钱,带上你姐姐吧,她下半辈子还指望你呢。」
话音刚落,我朋友捂着牙,把嘴里东西吐了出来:
「哎哟!叔叔……这排骨里怎么还有鱼皮啊?」
排骨香吗?
那是我给家里萨摩耶买的磨牙牛排骨,里面混着冻干鳕鱼皮,放在柜子深处,不知道他怎么翻出来的。
他眼里,我可能和狗一样好骗。
07
「对了我听人家说,你这个病得吃药,爸给你买了一瓶,你按时吃。」
我爸掏出一瓶廉价的安眠药,小心翼翼地推到我面前。
药还是开过封的。
一切显得那么讽刺。
医生说我的病完全是环境影响,脱离原生家庭,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我把排骨扔进垃圾桶,安眠药倒进马桶,也把我爸赶出了朋友家。
让我照顾蔡静怡的后半辈子?
行啊,请保姆还得花钱呢,先掏五万表表诚意吧。
没钱免谈!
还有,喜欢住我的房子是吗?
我现在把东西搬走,房子退租,你们自己交钱吧!
我立刻联系搬家公司,我甚至都不想回去,全权交给他们处理。
两个小时,他们把房子能搬的全搬了。
唯独没找到我说的萨摩耶。
「家里没人,但我找过了,没有狗啊。」
08
还记得拿瓶开过封的安眠药吗?
早上蔡静怡嫌萨摩耶太吵,即使瞎了眼,也要摸着墙走到宠物房,给狗食盆里加安眠药。
狗不吃,她就把安眠药放进肉汤里,继续喂。
我有个开监控的习惯,只要我不在家,不管家里有没有人,我都会开着监控摄像头。
画面里,萨摩耶「乖巧」地趴在沙发下面,蔡静怡用它的肚皮捂脚。
后来狗的身体渐渐地凉了,被蔡静怡一脚踢开,嘴里狠狠地骂了句:「小畜生养的小小畜生!」
我受不了这个画面,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把狗埋去哪儿了。
妈妈打给我电话,却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房子你搬空了?你翅膀硬了是吗?你就是这样对你父母的吗?好啊,赚了钱就想不管我们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住在你家里,睡瓷砖,喝自来水,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白眼狼!」
「狗?我怎么知道一个畜生在哪儿?死了,扔了,它吵你姐姐休息养病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决不放过她!
我把蔡静怡的视频截取出来放到网上,投稿到蔡静怡的学校。
我又去玩具店买了一只最大的萨摩耶、一管 502,深夜返回租房,趁全家熟睡的时候,进了卧室。
我把门反锁,用 502 涂满玩具全身,趁蔡静怡睡得毫无防备时,狠狠地扔到了她身上!
「啊——什么东西,妈!这什么东西!」
蔡静怡爬起来拼命地挣扎,胶水却越黏越紧,玩具牢牢地黏在她上半身上,看起来就像她在和萨摩耶拥抱一样讽刺。
「狗?是狗吗?狗不是死了吗?怎么回事!妈!!是不是蔡一万你回来了,你装神弄鬼是不是?!」
我始终没有开口,被她喊到名字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爸妈被堵在门外,我拿出了蔡静怡的手机。
从她瞎了之后,手机再也没设密码。
我把虐狗的视频发送到她手机,群发给了所有通讯录好友。
09
蔡静怡研二了,本来家人和导师苦苦地哀求,又极力地解释车祸是一场飞来横祸,惊动全校,才死乞白赖地要来一个特殊的毕业名额。
可是她虐狗的事被我闹大了,学校最后决定,让她退学。
蔡静怡去办退学那天,也是我的入学典礼。
我只有高中毕业。
四年前我高考时,蔡静怡在读大二,她想申请出国交换生,要一大笔钱。
可我的分数足够念普通一本了,我连助学贷款都打听好了。
报志愿那天,蔡静怡偷偷地联系了我学号前后几个人,猜出了我的账号密码,给我填了空志愿。
我和爸妈都以为系统出错了,查来查去,填报时间都结束了,我才明白谁在捣鬼。
她风风光光地去国外当了交换生,我被妈妈数落成「废人」,暑假结束就进厂打工了。
如今报应不爽,她研二退学,而我通过成人高考,重返校园。
拿到退学证明那一刻,蔡静怡终于崩溃了。
她跌坐在学院楼的大厅里,嚎啕大哭,两只黑漆漆的死鱼眼盯着地面,吓坏了所有人。
我不一样。
我拿着名校录取通知书,拿着学生卡,笑着把手机递给了爸爸。
大喜的日子,来给我们姐妹拍张合照啊。
五年前,蔡静怡出国的前一天,她也是这样意气风发,拉着胆小怯懦的我拍了合照。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哦,她会带着这张照片去国外,经常想起我这个妹妹的。
「姐,咱俩的合照,该换新的了。」
10
我这把这张合照洗成一米八的大相框,让人抬着摆进了出租屋的卧室里。
正对蔡静怡的床。
我妈疯了,指着我骂我神经病,说我要逼死姐姐。
我笑着问她:「她一个瞎子又看不见,你急什么?」
蔡静怡在一旁号啕大哭,她用撕裂的嗓子、比我妈大一个分贝,朝我呐喊:「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死东西——」
我爸爸满面愁容,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嘴里嘟囔着:「这是干什么呀,好好一个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可笑吧,这就是我的家人。
从小到大无数次发生的场景。
只不过,小时候我都是挨打的那个。
我不动声色地走出去,把安眠药下在水壶里,他们喝完足足地睡到晚上十点。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妈联系我,话里有点儿颤抖,问我是不是做什么手脚了。
「现在才知道怕?你们知道我这个病,都会干出什么吗?听说蔡静怡还在骂我?她肯道歉吗?」
11
我想,他们是怕的。
他们终于意识到我不再懦弱、好骗。
不到一个礼拜,他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我的房子,各自安好,不问死活。
可我远远地低估了他们。
某个深夜,我和祁寒用电脑视频,他分享屏幕,共同挑选下一季网店的新品。
我和祁寒相识于四年前,那时我是工厂小妹,他是大学生兼职网店模特。
我请他拍自己设计的汉服,没想到一夜爆红,店就这么开起来了。
四年之后我们都赚了点小钱,他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家人眼里的富二代。
「依依,我要去开下门,应该是房东来谈退租的事。」
聊到一半,祁寒起身去开门。
下一秒,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了视频请求,我没多想,点了接受。
一个视频窗突然弹了出来,画面里雾气蒙蒙的,水声很大,像谁正在洗澡。
我仔细地看了几眼,眸色倏然冷了下来。
「哎哟,这视频怎么自己开着?我天哪,静怡正在洗澡啊!」
「天哪祁寒?你什么时候接通的,你全都看见了?这是什么事啊!你可是依依的未婚夫,你怎么能看她姐姐呢?」
我妈絮絮叨叨地拿起手机,晃了好几下,却丝毫没打算挂断。
她眉飞色舞的脸上挂满了得意,幸灾乐祸地点了切换镜头,万万想不到,我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啊——」
12
跟我玩这个是吗?
「什么声音?依依你出事了吗?」
祁寒飞快地回到座位,一时有些懵。
「妈你慌什么?手机没人按,能自己拨通视频啊?我是不信的。正好祁寒回来了,你让他看看啊。」
我妈慌得像见了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祁寒一脸严肃对她说:「伯母请问看什么?你在浴室为什么和我视频?你真的太奇怪了。」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点了挂断。
这事完了吗?
没完,我分明看见画面里,层层雾气都遮挡不住蔡静怡上翘的嘴角。
这事她不知道就有鬼了!
不愿意穿衣服是吗?
那永远别穿!
我回了趟家,特地等爸妈都出门的时候。
进去把三个人的衣服全烧光了。
蔡静怡光秃秃地被我反锁在卧室里。
地上只有一件白色 T 恤,上面写着两个大红字:「犯贱。」
等蔡静怡撞开锁,出门呼救,全楼的人都看见了她这个疯婆子,记住了这两个字。
13
四年来第一次,爸妈主动地喊我回家,坐下谈谈。
家里还是老样子,洗漱台上摆满了蔡静怡的护肤品,三把牙刷,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通往阳台的走廊里,有一个两米长的气派大衣柜,里面挂着蔡静怡的名牌衣服。
现在全都化为灰烬。
可笑吗?这就是我的床。
有记忆开始,我一直睡在这个大衣柜里。
爸妈为了奖励他们的小公主,每年存钱给她买一件礼服,就挂在我枕头上面。
多少个茫然的夜晚,钞票的香味能填满整个衣柜,就是填不饱我的肚子。
我恨啊。
所以我要一把火全烧了!
我妈今天竟然没骂我,破天荒地给我切了盘水果。
她直截了当地说:「蔡一万,这个家你还想要的话,就把网店让给你姐姐。你姐姐是学播音的高才生,她能力比你强多了。今后你踏踏实实地回厂子里干活,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过!」
「我这是为你好,否则你疯去吧,没人管你!」
我被气得哭笑不得:「把店给她?你们疯了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蔡静怡凶巴巴地警告我:「我问过朋友了你那个店值好几百万,你要独吞是吗?那都是咱家的钱,一分也不属于你!」
我笑了,终于明白这三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我痛快地点头说:「那行啊,爸之前也提过这事儿,以后就让姐姐来网店吧,我过几天就把新品给她寄来。」
全家人都以为我转性了。
没过几天,蔡静怡收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包裹。
里面层层复杂的汉服穿在身上,她还觉得很美,喊全家人来看。
我妈一眼就变了脸色,惊声尖叫喊她快脱下来。
只因为,那件衣服上印满了「寿」字,交领左衽,坎肩上四个大字:「早登极乐。」
14
那天我找人打了个两米的木棺材,亲自跟他们送到家里,送到蔡静怡面前。
「姐姐,这就是店里下一季的新品寿衣了,棺材都给你备好了,直播带货吧。」
蔡静怡被羞辱得满脸茫然,我妈浑身颤抖,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生气吗?
我就是疯了。
我把所有新品都停了,流动资金全都给工厂,缝寿衣。
我有钱,但这笔钱我一分也不给你们,我白送给死人!
「你们要是心疼,就挨家挨户地从死人身上扒回来吧,我投了四十万,能收回多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爸妈我这也是学你们啊。小时候,你们一年给姐姐买一件新衣服。她活着的时候有你们宠着,那死了之后,我宠她。我给她死后二十年的寿衣都画好了。」
「以后,一年一件,寄给她。」
我爸害怕得浑身颤抖,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抽烟,不敢抬头。
我妈紧紧地抱着蔡静怡,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嘴里只剩下念叨:「疯了,她疯了.......」
是啊,都是你们逼的。
祁寒半个字没问我,独自处理了店里的事,只回复我四个字:「等我回来。」
收到消息那天,恰好是蔡静怡开播 100 日纪念。
她瞎了之后,朋友介绍她去软件里开语音直播。
起初没什么人听,后来开了摄像头,瞎眼柔弱美人的标签一打,慢慢地火了起来。
纪念日这天,她开始演一个新的剧本。
「我从小是不被爱着的那一个,省吃俭用供妹妹读书,但她好像还觉得不够。」
「我的眼睛吗?我没什么的,只要妹妹能看见就好了。」
「家里简陋一些没关系,妹妹赚大钱我们也跟着开心的。听说她在外面开网店,很火的,大家多多支持吧。」
我本来不看直播的,但我怎么知道的呢?
那天晚上,我的店里莫名其妙地涌现很多差评,私信填满污言秽语,都在咒我去死。
15
我质问蔡静怡。
她还没开口,我妈倒先讽刺说:「你姐姐现在赚钱了,你眼红是吗?你赚大钱的时候,你姐姐可没说过什么。」
蔡静怡缩在后面,委屈道:「妈,别说了,就当都是我的错吧......」
行。
吃人血馒头是吧?
我回去就把店铺的发件人电话改了。
所有个人简介、社交平台,网友能扒到的地方,全都改成我妈妈的电话。
我自己的手机也办了呼叫转移。
网友知道什么呢?
反正他们连我家人一起骂,骂父母也不是好玩意儿,才害得蔡静怡被欺负。
户口本上还印着是一家人,她蔡静怡以为毁了我,能独善其身?
没过几天,蔡静怡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我爸妈被折磨得脸色蜡黄,手机都不敢打开。
邻居在传,他们虐待瞎了眼的大女儿,前几天还给她穿「犯贱」的衣服。
我爸害怕到骑车摔了一跤,住院了,蔡静怡才终于罢休,在网上发了一篇道歉信。
事情的转机是什么呢?
我白送的那批寿衣被扒出来了,商家和家属联名给我写了感谢信,还送了锦旗,一下子把网店给救了回来。
网友都在讨论我也是受害者,罪魁祸首是极品爸妈,养坏了两个女儿。
还有冲动的网友,呼吁把我的网店「买爆」,还真把店铺销量冲上去了。
这一波算下来,我的损失不大,反倒是爸妈和蔡静怡闹掰了,双双高血压昏倒。
我妈亲手把蔡静怡的直播设备砸了。
我添了把火,把蔡静怡虐狗的视频放出来了,被网友乱七八糟地谣传之后,蔡静怡终于承受不住网爆,自己注销了直播账号。
因为解约,好几个月的工资一分都没拿到。
16
我妈看见了店铺的销量,最近对我缓和不少。
她知道祁寒已经回国了,竟然主动地邀请我们回家吃饭。
说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
祁寒劝我去,既然订婚了,他要和我家人见个面,有个交代。
我们到的时候,天有些晚了,我爸喝了点儿酒,从主卧里牵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满脸都写着高兴。
「我和你妈妈商量很久了。现在两个女儿都大了,你也要嫁人了,我们就再领养一个小儿子家博,养在身边陪我们说说话就好。」
这事儿我知道。
小时候他们就念叨要个儿子,但是家里养不起。
前几年他们单位拆迁,突然给大家补了一笔钱。
蔡静怡拿了一少部分出国,剩下的估计就用来养儿子。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领养,未免意图太明显了。
我妈端着菜出来,笑呵呵地招呼祁寒:「快坐吧女婿,认识认识家博,刚考了年级第一呢。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了,家博还得多靠你们管着呢。」
祁寒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眉宇间浮现一抹不快。
我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生气?
他们更恶心的事都做得出来。
我故意说:「妈,我看家里椅子不够,别让姐姐上桌吃饭了,她眼睛瞎了也不方便。」
蔡家博不明所以,顺着妈妈拉开的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我爸在一旁小声地说:「挤挤就坐下了,你姐姐眼睛是瞎了,好歹也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我用高一个分贝的声音问他:「我也是这个家的人,小时候你们说椅子少,让我蹲哪里吃饭来着?」
我不怕让祁寒知道,反正我家里就是这么烂,他迟早要接受。
我爸脸上的假笑渐渐地散去,有些难堪。
我坐在桌前,冷冷地提醒:「饭还吃吗?要不我走好了,以后让蔡静怡给你们儿子付学费,供他到娶妻生子吧。」
我爸脸色变了变,默默地把椅子挪了回来,喊大家坐下吃饭。
至于蔡静怡,给她盛了碗饭,坐在沙发上自己吃吧。
饭桌上「其乐融融」,看得出我爸妈在努力地讨好祁寒,祁寒却反应淡淡的。
当我爸又一次假惺惺夸我时,祁寒撂下筷子,眼中尽是轻蔑和嘲讽。
「叔叔阿姨,我想不通都是女儿,怎么吃个饭还有尊卑之分?」
我妈刚要解释蔡静怡的事,祁寒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我知道依依小时候过得不好,没想到这么离谱。你们到底什么仇怨,在我面前也要编一大堆谎话诋毁她?」
「那一桩桩事我都没忘呢,在浴室给我打视频,想让我看谁?看她姐姐、娶她姐姐吗?你们全家都这样,不如早点儿断绝关系!」
17
断绝关系?
一句断绝关系可治不好我的病。
我要看着蔡静怡一天天地发烂、发臭下去,父母一天天的后悔、道歉。
我二十年受的所有委屈,全都变成回旋镖扎在他们身上!
报应不爽,才是我的良药。
我爸跳出来当和事佬:「别别别,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实在不行,让你姐姐给你道个歉,都是一家人,早过去的事,有什么仇啊怨啊。」
「过去了吗?没过去呢!让蔡静怡也在大衣柜里睡几天啊?」
我站了起来,笑问我爸:「宝贝儿子家博以后住哪儿啊?住蔡静怡的屋子吧,书房就留给儿子读书,以后让蔡静怡睡衣柜,这不就有地方住了?」
「反正她也瞎了,以后学学按摩什么的,赚点儿小钱,贴补弟弟读书就行了。」
「爸妈你们从前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我都熟。」
蔡静怡听完,抄起手边的碗砸向我,疯了似的把身边所有东西都掀翻,毁了整桌的菜。
她挥舞着尖细的指甲疯狂地乱抓,满身是血,连自己亲妈都砸,最后打了 120,给她扎了针安定才平静下来。
去医院前,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瞪着天空,嘶哑吼道:「蔡一万你别想报复我。你出生就比我下贱一等,你永远都比不过我!」
我笑了。
我跟爸妈说,蔡家博的学费我付,你们不就希望我养着他吗?
条件是,我再也不想看见蔡静怡。
精神病院就是个好地方,建议安排她长住。
一周后我爸来找我,假惺惺地嘘寒问暖后,低声道:
「医生觉得蔡静怡精神不稳定,开了几个月的住院。」
他们主要是怕那孩子想不开,寻死,才同意住院的,没别的意思。
不过,他们手里的钱都给蔡静怡治病了,家博的学费能不能我出。
18
我痛快地付了学费。
只要把我哄开心了,自然能拿到他们想要的。
建议他俩想清楚了,这个家到底亏欠谁、该哄着哪个女儿,以后日子能过得很舒心。
现在医院一聊蔡静怡的病情,他们就主动地联系我,让我拿主意。
蔡家博也主动地加我微信,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主动地问我,非常恭敬。
这种态度我就非常满意。
毕竟后面蔡家博的生活费、学杂费,都要从我口袋里掏。
期末开家长会那天,爸妈都要去医院,又不敢联系我。
于是偷偷地联系祁寒,求他给蔡家博开一次家长会。
开到一半,祁寒愤怒地离席,顺便给我发了条消息:「以后一分钱也不要给蔡家博。」
我刚疑惑,他紧跟着又发了条视频来。
蔡家博拿着蔡静怡的照片和朋友炫耀,说自己有个漂亮的主持人姐姐,赚钱供他读书,给他买新衣服。
照片划到我,他跟一帮小男生对着照片坏笑,说这个也长得不错,可惜是要嫁人的母牛,在家里当保姆的。
19
那天我的脾气还没发作出来,医院突然传来消息。
爸妈双双确诊了癌症。
怎么说呢?那一刻就像是我心里长久堵着一口气,突然通畅了。
好像我要的结局就是这样。
凭什么只有我死了,对不起我的人,才后悔、内疚、道歉?
我就是要活着,看他们遭报应!
从那天起,蔡静怡也不管了,蔡家博也不养了,他们的全部精力都在医院里,想尽办法给自己续命。
可惜病情凶险,医生的态度并不乐观。
我妈知道了消息,好像忽然看开了,拉着我的手说了几句家常。
她说不该恨我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也不是我的错,她很后悔。
哪有妈妈会这样对自己女儿的?
可说着说着,她见我半滴眼泪也没掉,一副铁石心肠,索性也撕破了脸。
「我劝劝你想清楚。咱家这癌症是遗传的,什么 DNA 里就有病毒,我和你爸、你姐姐,还有你,都逃不过去的。」
「咱家人要是都死光了,就只有你弟弟能延续香火了,他可是姓蔡啊。看在他这么乖巧、尊敬你的份上,妈没别的要求,就求你活着的时候再养他几年,不过分吧?」
20
说这话的时候,蔡家博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刚买的烤红薯。
他低头跺了跺脚,眼睛好几次瞟向烤红薯,却又不敢吃。
那模样像什么呢?
哦,有一种奇怪的贪婪。
妄想吃绝户的贪婪。
「姐,你大老远跑过来累了吧?我给你买了点儿烤红薯,你先吃。」
我妈从身旁擦了擦眼泪,小声地念叨着:「家博懂事了,我儿子懂事了啊.......」
我拿着红薯,故意问妈:「你俩这个病要花不少钱,退休金和积蓄就这么多,姐姐也要住院治疗,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我妈刚要开口,我站了起来,狠狠地把红薯砸在蔡家博身上。
「卖房、卖股票吧,让你学播音的大女儿出去赚钱,高才生儿子退学去打工,一家人共度难关啊。」
「毕竟我就是一个要嫁人的母牛、家里的保姆,跟我有什么关系?生病了知道拿血缘关系威胁我了,蔡家的香火和我有什么关系?有皇位要继承吗?」
「要是咱家遗传癌症,迟早都要死。你们,蔡静怡,看起来都会死在我前头啊。」
我妈妈脸上「唰」的一下褪去血色,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看向满脸心虚的蔡家博。
好像明白了什么。
21
蔡静怡在精神病院闹着跳楼。
她也知道了遗传癌症的事。
她现在瞎了、疯了,心里也明白,爸妈可能管不了自己了。
还不如一了百了。
医生联系家里,要么续费,要么出院。
祁寒劝我去看看,就当见她最后一面。
蔡静怡坐在窗口,背对着我,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她说爸妈才最恨我。
小时候她爬到床边给我喂奶,妈妈会突然掀翻奶瓶哭,说一万就生出来这么个东西。
说真金白银喂出来个讨债的鬼。
说赌输了,说医生骗她,说这个家完了。
蔡静怡不讨厌我,但某天开始对我的感情就变了,把我当发泄的工具,欺负我还会被爸妈夸奖。
起初觉得好玩,后来就改不掉这个习惯了,完全忘记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自己的亲人。
她想通了,向我道歉。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心软好说话?一句对不起,就把前二十年的仇怨一笔勾销了?」
蔡静怡手扶上窗台,朝我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是不是我现在跳下去,你才会原谅我?」
「你跳不跳跟我有什么关系?有句话说得真对,人一抑郁了,就想开了,你的死活跟我关系也不大。要跳等我走远了再跳,我可没怂恿你、逼迫你,这屋里都有监控。」
我愤怒地摔门而去,蔡静怡凄厉的哭声像怨鬼似的回荡在走廊里。
22
爸妈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钱一半买药,一半竟然要给我,没通知蔡静怡和蔡家博。
我妈依然满脸傲气,把那张银行卡摔到我面前,扬了扬下巴。
我爸立刻解释「归根结底咱们也是一家人,你姐姐用不上钱,你弟弟又是个男孩子,说来说去我们还是最担心你,这钱都留给你吧。」
我妈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到底,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小时候对你差一点,那是为了打磨你的脾气,让你到社会上少吃苦,你可比你姐姐幸福多了。」
「现在明白爸妈的苦心了吗?」
癌症治疗让他们头发都掉光了,脸颊瘦到凹陷,在朦胧的泪水里,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扭曲变形。
我这不是感动而哭。
是愤怒。
他们穷途末路了,还要再 PUA 我一下吗?
以为他们死后,我会沉浸在内疚里,善待姐弟,继续为这个家付出?
我转头就把银行卡拍照发给了蔡静怡和蔡家博。
说爸妈一分钱遗产都没留给他们,对他们哪有真心。
23
蔡静怡没敢跳楼,出院了。
她也没回家联系爸妈,听说找了个养老院当清洁工,盲人管吃管住,从此再没消息了。
我爸的病情先恶化,没挺住走了,蔡家博在他床前哭得昏天黑地,伺候他吃喝拉撒,无微不至。
我妈站在我身后,阴森森地念叨:「看见了吗?你弟弟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你欠了爹妈一辈子,就当是给死后积德,知道该干什么了吗?」
她又一次暗示我癌症遗传的事。
不过很可惜,祁寒带我去咨询了大量医生。
所有人给出的结论都是,我爸妈的癌症并非遗传,而是环境因素造成的。
从前他们引以为傲的工作单位,因为生产时缺乏保护,那一批工人退休后多多少少都有病。
前几年公司就因此破产,赔了一笔钱。
就是他们拿来养蔡家博、送蔡静怡读书的那笔钱。
小时候,他们每天带蔡静怡去工厂吃饭的时候,我正在挨家挨户地蹭饭。
他们带蔡静怡到车间玩的时候,我在漆黑断电的家里,连蜡烛也不敢点。
所以他们得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没有告诉妈妈,她直到临走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很满意自己安排的最后一步棋。
蔡家的香火终于能延续了,儿子终于有了。
我笑着送她离开,心里终于释然了。
办完后事,我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捐了爸妈给我的钱,和祁寒换了个城市居住。
蔡家博找我要生活费?
我可确诊过狂躁症,况且蔡静怡是姐姐,找也要先找她。
蔡静怡没钱?那就打官司慢慢地扯皮吧。
反正要领养你这件事,也不是我决定的。
一直到蔡家博成年,网店客服还是偶尔收到这样的消息:
「姐,我是家博,最近过得好吗?我想问问生活费的事。」
而我的回复只有一句:「联系律师,依法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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