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狂歌:文字版大明清明上河图,盛世江湖中的刀剑杀伐!
合欢教主
盛世男儿泪,乱世英雄血,狂歌一曲与谁解?江山如画,我心如雪。立国六十载,梧桐枝不垂,仗剑天涯何所为?沈腰潘鬓,碾骨成灰!卷一多情刃一多情刃饮血大明洪熙元年,春。靖难之乱已过去二十三年,永乐朝的煊赫伟业传到洪熙
朝,正是一个太平盛世。南直隶湖州府春意融融,苕溪潺潺,
溪边飞驰过一辆红色马车,仿佛一朵燃烧的杜鹃。任逍遥斜靠软垫,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他已经笑着看了梅轻清很久。梅轻清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披了一件红艳艳
的长袍,漆黑的长发打成偏髻,正在专心地剥莲子。晶莹剔透的莲子,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间婉转流动,红红白白,相映成趣。剥完十颗莲子,忽然幽幽地道:“少爷,我偷偷跟你出来,老爷一定很生气,”说着,将一颗莲子塞到任逍遥嘴里,
嫣然一笑,“老爷若是怪罪下来,我就说是少爷硬要拖我出门
的,好不好?”
任逍遥撩开她的长袍,将手放在她光滑的小腿上轻轻摩挲:“就算我说,别人也不会信。”他狠狠地拧了一把,接着道,“从小到大,都是你这妖精黏着我。”
梅轻清低低娇娇地叫了一声,勾着他的脖子,凝目道:“谁要少爷生得这样……这样惹人爱!我若不跟着来,少爷见了别的漂亮女人,就要忘了我了。”
任逍遥笑问道:“是么?”
梅轻清点头:“少爷,你长得很像老爷。听说老爷年轻时,是江湖第一美男子,也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任逍遥突然脸一沉,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啰嗦起来。”
梅轻清却毫不生气,甚至在笑:“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我也不知。”她虽然只是一个侍妾,却已陪伴了任逍遥十年。所以她一眼就可看出,少爷是不是真的生气;一个瞬间就可以决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现在,她乖巧地换了个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任逍遥道:“你不知道我去哪里,就跟来了?”
梅轻清望着他,点头道:“只要跟少爷在一起,无论去哪
里都一样。”
任逍遥无可奈何地笑笑,目光却已转向手中的刀。弯刀,如朔月般,伏在漆黑的鞘中。他慢慢将刀抽出。刀长两尺五寸七分,宽两寸一分,开双刃,刀身的弧度犹
如情人的杏眼。刀身布满了铁锈色的斑纹,毫无光泽,仿佛那
多情女子红颜已老,青春不再。梅轻清也在看着这柄刀:“这就是老爷那把多情刃?”“不是。”梅轻清奇道:“不是?”任逍遥慢慢地道:“这是我的多情刃。”梅轻清会心一笑:“是,从现在开始,它是少爷的多情刃!
可是,这刀看起来又老又破,少爷为什么独独中意它?”任逍遥扳着她小巧的下巴,叹道:“女人总是以貌取人。”梅轻清从小在大雪山长大,自然不会知道,多情刃不但是削金切玉的利器,更是杀遍江湖、饮血无数的凶器。她不服气地撅嘴道:“可是,轻清讨厌少爷为了这把刀,就答应老爷去杀人。”
任逍遥目光阴冷下来,语气却是满不在乎:“我也讨厌,可是没办法,做了错事的人,总要血债血偿。”梅轻清的心隐隐一痛。
她十岁服侍任逍遥,十四岁爱上他,十五岁成了他的女人,
她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她知道,任逍遥越是难过的时候,越是会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她开始后悔说那句话,只低着头,抱住他道:“少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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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2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气窗打开,露出一张阴冷的脸。这张脸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洼,有的黑,有的红,顶上却光
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看起来就像被炸焦了的面人,三分像死人,七分倒像是活鬼。梅轻清见了他,连忙将衣服裹在身上,裹得一丝缝隙都不留。这活鬼却根本瞥都不瞥她一眼,只对任逍遥道:“教主,金剑门到了。”
他的声音冷硬粗粝,就像一头在风雪中走了七天七夜、饥
肠辘辘的野狼在嗥叫。任逍遥懒懒地坐起身,看着窗外道:“还没到。”活鬼道:“拐过这个弯,便是湖州城门。”任逍遥一笑:“你为什么不驾车冲进去?”
活鬼一怔,忽又大笑:“好!难得教主雅兴,便叫他们见
识见识天下第一神驭手陈无败的本事!”他的眼中神采飞扬,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待他转身,马车立时猛地一掀,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梅轻清轻软的身子几乎被那一掀之力甩飞。她抱着任逍
遥的腰,恼道:“这家伙没了一条手臂,还好意思自称
天下第一神驭手!”
在她印象中,陈无败话极少,脾气极大,酗酒成性,喝醉以后总是抓着旁人又哭又叫,一会儿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神驭手,一会儿说自己是江湖中潇洒倜傥的无影鞭王,一会儿说自己娶了个娇滴滴的美貌娘子,还总要反反复复地说“下嫁、下嫁”,大雪山里简直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可是,无论他做什么,任逍遥的父亲都不会责怪,甚至问也不问,别的下人不免因妒生厌,梅轻清这样的半个主子自然也很讨厌他。
任逍遥却道:“只要他肯做合欢教主的马夫,便永远是天下第一神驭手。”
梅轻清闭上了嘴。既然少爷都不生气,她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在她心里,只要少爷接受的事情,她便绝不反对。
四匹赤红色的骏马拉着这辆赤红色的马车飞驰,擦起阵阵疾风,将道旁的草木落花统统卷到半空。陈无败意气风发,单手执辔,大喝道:“杨休!你的死期到了!”杨休便是金剑门掌门。
二十年前他出道之时,正值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点苍、青城、华山、龙山九大门派联手剿灭黑道第一帮会合欢教。那一战,有无数初出江湖、渴望扬名立万的年轻人参与。杨休自也不例外,仗着一把追魂金剑,与四百武林人攻入合欢教总坛快意城。那一夜战况之惨烈,无法言述,江湖后辈只知合欢教灰飞烟灭,武林正道活下来四十一人,其余便所知甚少。
或许活着的人,再也不愿忆起那一晚的情形罢?
这四十一人中,除去九大派的三十二名弟子,便是杨休等九个无门无派的年轻人。他们靠着九大派引荐,成了大明军户中人,虽无实职,却有兵部给俸,再加上剿灭合欢教挣下的威名,都在江湖中挣下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家业。
为何一班江湖中人会得到朝廷封赏?这还须从大明兵制说起。立国之初,定下军户之制,一人从军,全家有俸,军职世袭罔替。靖难大乱后,军中人才匮乏,成祖朱棣便册封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点苍、青城、华山、龙山九派为武林正统,并在兵部京营五军营下设勇武堂,专从九派遴选优秀弟子录入军中。几年下来,大明军官近半数出自九派。江湖也以九派为尊,习武之人、尤其军户子弟皆以出身武林正统为荣。九派也不忘造福武林,剿灭合欢教后,立刻通过勇武
堂为杨休等人请赐军户身份,又将合欢教快意城改为武林城,
九派轮值城主,决断江湖中事,一时天下太平,盛世初现。
日月不淹,转眼二十年过去,杨休动了金盆洗手的念头,便写了呈状给湖州卫,希望独子杨一元提前接替自己职位。昨日回函一到,他只看了一眼,便命杨一元去杭州找老友、五灵山庄庄主魏侯送一封信,今日又要杨夫人带女眷和弟子们去含山踏青游春。
因为,湖州卫的回函中没有军帖,只有一面小旗。黑铁所铸的小旗,一面用朱砂写着“杨休”,一面写着
“清明”,笔迹奇诡,透着一股妖邪味道。这是合欢教的夺魂令,清明,就是杨休的死期。杨休并不意外,更不恐惧,只有些无奈。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二十年前那一战,快意城中没有找到合欢教教主任独的尸
首,从那时起,活下来的人便知道,从今以后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杨休握着夺魂令,想着半生往事,怔怔出神。不知何时,杨夫人已悄立屋中,轻声道:“老爷,今日可是仇家来的日子么?”杨休心中一惊,强作镇定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有仇家?”
杨夫人默默走近,看着那面黑铁小旗,幽幽叹了口气,苦
笑道:“老爷,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夫妻相守二十年,这江湖上的事,自然也懂了几分。老爷收到这个锦盒,不许旁人看一眼,便叫元儿去送信,又悄悄分了家财与下人,我怎会瞧不出来?我猜,这定是,定是……”她本想说“定是极厉害的对头找上门来”,却不想折了夫君面子,一时没了言语。
杨休却坦然道:“定是我无法应付的仇家。”杨夫人默
然不语。杨休握住她不再年轻细润的手,鼻子一酸,泫
然道:“我本想与你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却还是连累
了你。你走吧。我知道他们的规矩,你是女人,只要躲
过今日,便……”
杨夫人平静地道:“我蒙老爷错爱,已有二十年了,此生无憾。老爷若是去了,我一人寡活也是无趣。只是,放不下咱们的元儿。他们的规矩里,可有抵命一说?我可以替元儿挡了这回么?”
杨休不语,只定定地看着她,只觉自己一贯小看了她。两人执手无言,就像二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一般。院门忽地吱呀一响,涌进来二三十个劲装汉子,霎时将院子挤满。杨休先是一怔,立刻愠道:“你们怎地不听我的话,怎地回来了!”一个蓄着小胡子的汉子道:“师父,咱们跟了您十来年,
怎能不知您是喜是忧?咱们已将家中老小安顿好了。今日不管
那仇人是何来头,兄弟们也不容他动您和师娘一指头!”这人是杨休的大徒弟何旺,平素深得师弟们敬重。他一说话,旁人也跟着叫道:“就是,就是,咱们金剑门岂是怕人的!”、“学艺多年,不就是等着纵马江湖么!那仇家来得正好。”杨休一时无语,杨夫人温言道:“你们这群臭小子,做梦都想闯江湖,这世上哪来许多仇家,还不快回家去!”
一个面皮白净的小伙子听了,笑嘻嘻地道:“是,师娘,
我这就去。”旁人一阵嘘声,有人喊道:“没想到周廷这厮这等怕死,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个黑胖子道:“这小子还没碰过女人,自然舍不得死了!”
杨休却疼惜地道:“去吧。”
周廷又是嘻嘻一笑,兴高采烈地去了。
旁人立刻骂得更难听。周廷是师父收养的孤儿,平日与师娘关系最好,师父师娘也最宠他,将他当做亲儿子一般。他此刻离去,旁人自然要骂。何旺却道:“随他去吧!小师弟还不满十七,功夫不扎实,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一顿,又对杨休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是一定要陪着您老人家的。”他说得掷地有声,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杨休叹道:“也罢。只是你们不可多话,不可轻易动手。”
弟子们都说好。有人道:“师父,咱们这仇家是他妈的什么来头,您给咱们说说,也好防备着他。”说话的是二弟子仇大虎。这小子嘴里不干净,人却极仗义。
杨休面色凝重,默不作声。杨夫人道:“老爷,事到如
今,何必再瞒着我们。不如就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计议。”杨休只是叹息,似是不情愿地道:“合欢教。”“合欢教”三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一个颤抖
的声音道:“合欢教,合欢教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怎么
会……”话音未落,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自墙外响起,砰地一声大震,院门竟被生生撞碎。一团血色的影子一股脑冲进来,掀起的气浪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待影子立定,众人才看清,这是一辆血红色的马车。拉车的四匹赤红色骏马神采飞扬,马鬃整整齐齐地编在一起。驾车的却是个活鬼模样的丑男人。仇大虎跳脚骂道:“你他妈的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们金
剑门!要知道就算湖州知府……”
活鬼眼神阴冷,一言不发,手中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仇大虎脸上。仇大虎的功夫虽比不上大师兄何旺,手脚却也不慢,今日不知怎地,偏偏没有避开。眼前一黑,嘴里腥咸,鼻子呛
得要命,耳中嗡嗡做响,伸手一摸,满手皆是黏糊糊的血,鼻
梁骨碎了,嘴唇也裂成了四瓣。然而他也够硬气,居然捂着脸,哼也未哼一声。其他人纷纷拔剑,作势要冲,杨休却猛地断喝一声:“住手!”他定定看着这活鬼,叹道,“陈无败,是你?”
活鬼桀桀笑道:“想不到追魂金剑杨大侠居然还识得在下。”
杨休面上波澜不惊:“一日踏千山,千山我独行,多情刃饮血,烈焰驹惊风。这句话,二十年前但凡有耳朵的人都听过,有嘴巴的人都会说。能将烈焰驹控制到此等地步的人,除了天下第一神驭手陈无败之外,还能有谁?”他望着马车,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烈焰驹到此,莫非是任教主亲临?”陈无败不答话,因为车厢里已有人道:“不错。”
这个声音似乎毫无特色,却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既不能说它悦耳,也不能说它低沉,更不能说它嘹亮。那是一种掺杂着骄傲、残酷、冷漠、镇静的声音。你绝对想象不出听到这种声音是什么感受,如果你曾听到过,就永远也不会忘掉。
杨休心中却稍稍轻松了些:“你不是任独。”任
独!
这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的气概都矮了一截。
二十年前,“任独”这两个字的前面可以加很多称谓,譬
如血影残魔、合欢教教主、天下第一刀、江湖第一美男子许多许多。那是一个何等大逆不道,何等心狠手辣,何等令人不寒而颤,又是何等风流倜傥、何等令女人们倾心不已的男人!即使现在,那些年华老去的江湖美人,提到他的名字还会微笑着脸红,想到他的样子还会心咚咚跳个不停。
1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3
众人发现自己居然离这个传说中的邪魔这样近,不觉浑身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声音叹道:“想不到过了二十年,那老家伙的名字居然
还能唬人。”说话间,一个人影从车内闪了出来。他背着阳光,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院子中央,好像天忽然暗了下来。他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衣,显得兀鹰般矫健,冷峻,充满警惕性。一张年轻的脸就像花岗岩雕成,冷、硬、棱角分明,即使是天下最挑剔的匠人,也绝对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憾。绝顶英俊,就是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便是笑容。这男子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有些讥讽的笑意,简直让
人火冒三丈。杨休却只盯着他手中的刀,他显然认得这把刀:“你是谁?”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叫这么多门人留在这里,是打算给我磨刀?”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在场所有年轻人骄傲的尾巴里,刺得他们大喝一声“倒要看看你这杂碎的功夫够不够”,几十把剑齐齐刺了出去。杨休心中一沉,却已来不及阻止。
任逍遥的右手搭上刀柄。
没有刀光,多情刃本就暗哑。
刀一出鞘,就带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像
你有没有见过北国的朔风怒雪,那种被乱刀一样的北风裁成细细的粉末,尔后倏忽翻卷、争前恐后扑入你口鼻的雪屑?多情刃就像那北风般的乱刀,而且是藏于天地间的无数把乱刀,将进入它控制范围的一切事物裁得粉碎。譬如,何旺、仇大虎他们的手臂。
任逍遥停手,刀尖犹自滴血。二三十条手臂的碎块散落在他周围,满地鲜血顺着地砖缝隙,汩汩流向低洼处,发出一串令人耳鼓发麻的乐声。金剑门弟子惊恐后退,每个人都只剩下一条左臂,竟然还未感觉到疼痛。他们睁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狂暴肆虐的刀法。
杨夫人已弯下腰呕吐,杨休却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这
一刀还不够。”
一刀!
斩碎二三十人手臂的,竟然只是一刀!何旺的脸庞扭曲起来,也感觉到了痛。因为他明白师父为何要他们走了,因为他们练了七八年的剑法加起来,也抵不住多情刃一刀。他突然很想笑,而且立刻就笑了出来。
当你发现自己最最得意的东西、最最努力去做的事竟是一文不值的时候,你除了笑,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撞墙吗?
别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只道他骇疯了。
任逍遥却看着杨休:“不够什么?”杨休道:“不够火
候。”
任逍遥神情凝重起来,吐气道:“你眼光不错,无怪当年挨了老家伙八刀都没死。”
杨休冷然道:“二十年来,杨某早已不把生死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合欢教的规矩莫非变了?”他握起那枚黑铁小旗,“为何伤害不在夺魂令上的人?”
任逍遥淡淡道:“的确变了。因为现在教主是我。”他突然又笑了,“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叫做杨一元……”
杨休瞳孔一缩,正要说话,杨夫人却猛然直起身子,嘶
声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元儿!”嘶喊声中,一头冲了过去。
谁也想不到,温柔贤惠的杨夫人竟然趟着满地血水,几步冲到任逍遥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跪了下去,哀声连连,“求求你,求求你……”
任逍遥吃了一惊,多情刃一晃,却未劈出。
他一眼便看出,杨夫人根本不会武功。
杨休失声道:“夫人!”金剑门弟子见自己平素敬重的师娘如此狼狈地跪在别人面前,心中登时五味杂陈。有人大吼道:“师娘!咱们不必求他!”
突地,剑光一闪,疾如闪电,自屋顶飞流直下,直奔任逍遥而去。
是周廷!
杨夫人抓着任逍遥衣袖的力道陡然加大,似乎要把平生力气都用上。众人猛然醒悟,周廷假意离去,竟是与杨夫人计议好,要找机会偷袭任逍遥。此刻任逍遥双手被杨夫人拉住,上身空门大开,周廷这一剑只要够快,就能在他动手前刺中他。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救下杨夫人。杨夫人是用性命在赌,赌任逍遥会迟疑片刻,赌这片刻间周廷的剑已洞穿他的咽喉。她只希望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不是那么冷血无情。
任逍遥迟疑着低头,见杨夫人正瞪着一双清冽的眼睛看着自己,那目光令他心中猛然一紧。谁能想得到,这个一辈子都没有提过刀的女人,竟会有如
此勇决的眼神。但是任逍遥了解。他记得一次狩猎,捕到了小兽,母兽不顾死活地冲上来,
那种眼神,和杨夫人一般无二。就在这一迟疑的工夫,剑已堪堪刺到任逍遥的眉间,杨夫人却忽然不见了。
陈无败的鞭梢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摔了出去。杨休大喝一声,飞身一扑,却还是慢了一步。杨夫人的头咚地一声撞上院墙,撞得杨休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任逍遥双袖束缚一消,当即一刀挥出。
这一刀与上一刀不同。上一刀挥出,如风卷乱雪,摧残一切。这一刀却如排山倒海,横扫千军。
暗红色的多情刃一闪即没,快得连风声都没有,半空已落下一阵血雨,砰砰两声,半个人落在任逍遥面前,半个人落在正厅的台阶上。
周廷已被拦腰斩为两段。他手中的剑已掉落,口鼻不断涌出血来,大叫道:“师娘,师娘!您怎么了,您怎么了?”一面喊,一面往西面爬去。
每一次用力,整齐断裂的切口便因挤压涌出大股大股的鲜
血,在身后拖出一道又长又宽的血印,伴着斑驳滚落的脏
器。周廷只爬了几步,便再也爬不动。先前骂他的黑胖子
冲过去,用仅剩的一只手抱起他,还未说话,已呜呜哭了
起来。
周廷半个身子不住颤抖,血已漫透衣襟,原本清秀的面容因为腰斩的巨痛变得狰狞扭曲,咬牙吼道:“兄弟,给我个痛快的,快给我个痛快的!”
黑胖子止住哭声,却拿不起剑。他的手已被周廷的血染红,几有千钧之重,如何刺得下去!
周廷惨笑一声,大叫道:“师娘,孩儿没能杀了他,实在无颜见您!”说完,头猛地一偏,咚地撞在地上,登时气绝。
他的血还在流,空气却像凝固了一般。杨休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缓缓拾起了他的剑。余人见状,便知杨夫人已经没救了,悲恸之余,都随着杨休,左手握剑,艰难地站了起来。杨休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身后弟子们听了,跟着喊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任逍遥只是冷笑。
杨休双目仿若溢血,手中长剑一振,一道剑光挟着一声清啸,如惊龙怒电。
一剑追魂。他用的虽不是自己那柄追魂金剑,但这一剑
之威,却比金剑的光辉更加耀眼。
任逍遥眼中终于起了变化,那抹恼人的笑意也已不见,赞了一声“好”,多情刃再次飞起,化为风刀。呛啷啷九声连响,杨休手中的剑断为十截。
“追魂金剑,果然名不虚传。”
杨休瞪着任逍遥,血流满全身,怔了片刻,居然和他的夫人一样,直直跪了下去。弟子们见师父居然如此,面面相觑,一个个愣在原地。
任逍遥看着他,眼里却有些失望,淡淡道:“你为什么不把英雄做到底?”
杨休脸上的血与汗掺杂在一起,面容几近扭曲。任逍遥这句话戳得他心头一阵绞痛,仿佛被人剥光了一般。他低头咬牙,一字字道:“我的命你拿去,放过我的弟子!”众人忍不住喊了句“师父”,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任逍遥沉默片刻,点头道:“也好,不妨就跟你做个交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杀你儿子,这个,你也可以拿回去。”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封信函,迎风一抖,信角呼啦啦抽着杨休的额头。
若倒退十年,莫说这等羞辱,就是有人在杨休面前出言不逊,他也绝不会容忍。可是现在,他居然忍了下来。因为这封信,是湖州卫接纳杨一元的军帖。任逍遥狂笑
道:“二十年前,你们那九个少年英雄,也是为了这个
杀进快意城的罢?哈哈!”
杨休佝偻着身子,指甲几乎插到砖缝里,嘶声道:“不是!”他霍然抬头,脸上血泪污浊,双目几欲撕裂,“你不懂,任独也不懂,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谁!”
任逍遥将刀架在杨休脖颈,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确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所以我要你说出来,合欢教的叛徒是谁?是谁出卖了朋友兄弟!”
杨休又哭又笑,几近癫狂:“根本不关叛徒的事,根本没有叛徒,哈哈,哈哈哈,我受够了,二十年了,我受够了!”喊叫中,猛地将脖子在多情刃上一横,身子晃了两晃,颓然而倒。
任逍遥一怔,便是陈无败也有些措手不及。何旺、仇大虎憋了一阵,狂吼一声,齐齐冲了过来。陈无败的鞭子再次恰到好处地飞了出去,不偏不移抽在何旺、仇大虎的脚面,几乎将他们的脚骨打碎。任逍遥叹息一声,转身闪进马车,陈无败一紧缰绳,四匹端立良久的烈焰驹齐刷刷向左掉头,狂风一般冲出大门。等到金剑门的弟子反应过来,马车早已没了踪影。
何旺嘶声道:“任!逍!遥!”他气衰力竭,喷出一口血来,便昏死过去。众人见了,赶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抚
胸口,嘴里“大师兄、大师兄”地哑声喊着,每个人脸上、身
上、手上全是血,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一个声音道:“杨休自己的本事不错,至于他的弟子么……”
这声音阴冷,颤抖,就像一条响尾蛇。众人循声一望,门口竟多了一个人。
这人披了一件紫红色及地斗篷,斗篷上点缀着耀眼的金色滚边,仿佛太阳正在他身后熠熠发光。他的脸十分年轻,却没有任何表情。苍白修长的手指上,居然捻着一支菊花。
早春时节见到菊花已够奇,更奇的是这朵菊花枝条灰绿,花瓣狭长,正面紫红色,背面金黄色,中心花蕊黄绿色,犹如沙场统帅的一面旗帜。
这支菊花竟然是最难养活的名菊之首:帅旗。这人所披斗篷的颜色和样式,就是仿照这菊花而来。
但是仇大虎这样的粗人并不认得如此名菊,他只是瞪着这年轻人,道:“你是谁!是不是合欢教的人!”
这人笑了笑,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说完,手中的菊花便轻轻飘落。
紫红色的花瓣盈盈落在满地的鲜血之上,仇大虎等人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一回头,只见四周院墙上冒出了数十个黑衣人。
弓如满月,箭在弦上!
所有人的心跳似乎都已停止。2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5
二烈焰驹惊风马车顺着苕溪南去,两岸烟柳春波,鸟鸣渐渐,绕指轻柔,将方才的狂暴戾气尽数化解。多情刃被一方柔柔的手帕擦拭着,变得安静温顺,梅轻清却兴奋起来,兴冲冲道:“少爷,你真厉害,一刀斩下那么多人的手臂,又一刀把那偷袭你的王八蛋砍成两半,后来还……”她忽然住了嘴,细细温温的眉也拧了起来。陈无败的脸又出现在气窗里。他伸手进来,掌心托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色节管,梅轻清一接过去,便砰地一声关紧气窗,似乎很不喜欢见到任逍遥和这个丫头在一起。梅轻清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对任逍遥柔声道:“少爷,老爷给你的信。”任逍遥枕着手臂躺在车里,半闭双目,不知想些什么,随口道:“念。”梅轻清怔道:“可是,我怎么能看老爷给你的信呢。”任逍遥不耐烦地道:“我让你念你便念,哪来这么多话!”梅轻清眼圈一红,乖乖拧开盖子,抽出短笺念道:“四月初八,杭州,魏侯。”
魏侯是杭州五灵山庄庄主,杨休挚友,亦是当年那九人
之一。任逍遥对父亲的安排并不意外,也懒得说话。
梅轻清黏着他道:“少爷,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眼下日子还早,你带轻清先去玩一玩好不好?”任逍遥望着车顶,默然不语。梅轻清便伏在他胸膛,咬着他的耳朵道:“少爷,我是不是又惹你心烦了?”
任逍遥笑了笑:“心烦倒是没有,只是你压在我上面,我有些喘不过气。”
这句话刚出口,梅轻清便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假意嗔道:“少爷也常压我的,可想过我会喘不过气?”
任逍遥却松开了手:“陈无败若听到咱们快活的声音,怕是会把车赶到苕溪里去。”
梅轻清啐道:“那个活鬼!讨厌死了!”
任逍遥点头:“的确讨厌。”一顿,轻声耳语道,“不如咱们甩开他,到西湖去玩玩。”
梅轻清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忽地黯下去,道:“老爷有令在先,让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少爷,没有老爷的命令,杀了他他也绝不会离开少爷半步。”
任逍遥悠然道:“我若想甩开他,自然有办法让他不来追我。”
梅轻清眨着眼睛道:“什么办法?”
任逍遥不说话,坐起身子,冲气窗外大声道:“陈无败,
轻清要洗澡!”梅轻清傻了:“什么?”任逍遥回头一笑:“我想看你洗澡,莫非你不愿意?”梅轻清当然愿意。早春的溪水还有凉意,可是她不在乎。只要少爷想看,就是叫她用雪水洗澡,她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陈无败把四匹烈焰驹牵到溪边,挡住梅轻清的身子,又专心致志地刷起马鬃来。任逍遥坐在溪边,嘴里叼着草棍,眼中含着欣赏的笑意看着梅轻清,嘴里说的却是:“你似乎对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陈无败头也不抬:“那是教主的女人。”任逍遥不觉笑道:“在这点上,你比其他人可爱得多。”一顿,又道:“你号称天下第一神驭手,无影鞭王陈无败,不知与杨休比起来如何。”陈无败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只道:“我若与他动手,两百招内便会落败。”他虽是任逍遥的车夫,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说起话来,从不似旁人那般自称“属下”。任逍遥又问:“本教二护法、四使者和七关主的武功,比杨休如何?”
陈无败思量片刻,道:“七位关主的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
左右护法和快意四使的武功在他之上。”
任逍遥似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便奇了。二十年前,攻入快意城的四百个狗屁武林人,许多人的本事不及杨休,居然能令本教精英尽数战死,连我娘也被逼坠城。”他眼中的笑意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你却活了下来,为什么?莫非是你那位美人娘子舍不得?”
陈无败本就丑陋的脸突然扭曲,似是被戳痛了心中伤疤,却一言不发,只狠狠刷着马背。
任逍遥却不罢休:“城破那晚是你新婚之夜,新娘子是合欢教的兄弟帮你从峨眉派抢来的。从我懂事起,就听到很多人说,这个女人明着嫁给你,暗着却是九大派的卧底,就是她毁了快意城四十九道禁防,才令合欢教一朝覆亡。但很奇怪,若真如此,老家伙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若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从不辩解?”
陈无败依然不说话。
他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我们已经离开大雪山,现在就连梅轻清也听不到我们讲话,你还在顾忌什么?”
陈无败瞥了梅轻清一眼:“教主故意把她支走的?”任
逍遥也看了梅轻清一眼:“我不与女人讲正事。”陈无败道:“女人有时候的确容易坏事。”任逍遥不接这个茬:“你能逃出快意城,还能活着找到那
老家伙,是不是新娘子手下留情?”陈无败踌躇片刻,道:“我不知道。”任逍遥又道:“她现在何处?”陈无败道:“我不知道。”
任逍遥紧接着道:“你可还喜欢她?”说完,又加上一句“这你总该知道。”陈无败握紧双拳,缓缓道:“喜不喜欢都一样,教主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任逍遥把玩着那支密信,道:“苏晗玉,我想过不了多久,这里面便会有这个名字。你该比我清楚,老家伙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陈无败身子一震,垂首道:“是。”任逍遥道:“可你若还喜欢她,我便绝不杀她。”陈无败怔住,旋即有些激动地道:“教主你……”任逍遥冷然道:“你不用感激我,我不是为了你!我只
想知道,杨休为什么要自尽,为什么不尽全力。”杨休自尽,就是令他不快的原因,好像小时候打架,别人输给他,多半因为他是教主的儿子。但更令他不快的,是杨休死前说的那番话。任逍遥看着远处的梅轻清,缓缓道:“当年一战,合欢教左右护法、快意四使,还有云垦关、尚冂关、紫晨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太游关关主全部战死,四十九分堂没有一家赶来救援。现在合欢教靠的是什么力量,用的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老家伙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无败叹了口气。他也想不通任独为何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任逍遥摸着多情刃的刀柄,嘴角又浮现那丝恼人的笑意:“你若帮我查出答案来,我就放苏晗玉一命。”
陈无败愕然:“自己查?”
“不错。”任逍遥道,“从现在起我们分开走,我要看看江湖中究竟是哪些人在为那老家伙卖命。”
陈无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番东来,所有密令都是飞鸽传书,任逍遥这个合欢教教主却从未见到一个教众,也难怪他坐不住。但陈无败并不愿意违背任独的意愿,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老教主早晚会说,教主何必急于一时。”任逍遥淡淡道:“因为我高兴。你若要救自己娘子,就与我分开走,不要叫老家伙的人知道。我要看看,现在还给老家伙卖命的究竟是什么人。”
陈无败知道他一定没说实话,但再三权衡,觉得合欢教早晚都是任逍遥的,自己何必拂了他的心意,况且他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只是梅丫头不好管教,教主若不见了,她一定会
到处找,风声必会走漏。何况,她虽是个丫头,我却不能向她
出手。”任逍遥明白他的意思,诡秘地笑了笑,“你只要站在这里,她便绝对不敢动。”陈无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既然教主心里放不下这个丫头,何不干脆带着她?”任逍遥道:“我不喜欢带着女人做正事。”他突然一笑,“我只喜欢带着她们做房事。”陈无败没有笑。“好,我答应教主。只是,若是再接到老教主的密令怎么办?”任逍遥道:“不必理会。”又看了梅轻清一眼,便纵身跃上烈焰驹,扬长而去。
溪水中的梅轻清听见马蹄声,立刻尖叫起来,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赤身裸体地从水里跳出来,因为陈无败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这时梅轻清才明白,少爷要甩掉的不只是陈无败,还有自己,又急又气,破口大骂道:“陈无败,你这个王八蛋,你快转过身去,否则我要少爷挖掉你双眼!”
陈无败微笑着站在溪边,不动,不说。
任逍遥打马狂奔,似乎要让烈焰驹飞起来才罢休,一路上人们只见红云掠过,纷纷失声惊呼。任逍遥见了有趣,反将马打得更快。烈焰驹发足狂奔,正午时分便到了杭州城。绕过岳
王庙,看过曲院风荷,任逍遥沿着西湖信马由缰,满眼皆是浅
草乱花、早莺新燕,柳枝中有呢喃低语,湖面上游船如织,风中全是淡淡的龙井新香。他晒着暖暖的太阳,听着吴侬软语,莫名有些想念梅轻清。那丫头若不是变得越来越黏人,他真有些舍不得丢开了。
忽然一个清脆机灵的声音道:“哟,这位客官里边请!”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秀伙计,肩上搭着一条雪白手巾,脸上堆着灿烂笑容,拉着任逍遥的马缰,赔笑道:“这位少爷一看便知是头一次到西湖来,咱们店里三面临湖,鱼虾都是活杀活取,您喝着陈年花雕,看着西湖美景,才知道什么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喽!”任逍遥听他说得有趣,道声“好”,跃下马来,进了这间“金风酒肆”。
烈焰驹经过陈无败的调教,性情极灵,不用人牵,便乖乖立在树下等候。小伙计快步将任逍遥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道:“少爷想吃点什么?”
任逍遥望着窗外的苏堤春色,心不在焉地道:“随便。”小伙计笑道:“西湖三十六道名菜,咱们都做得来。先给您来一条宋嫂鱼可好?”边说边拉起扶栏上的绳子,哗啦一声,湖中升起一个竹编鱼篓,篓里的鱼离了水,乱蹦乱跳,水花四溅。小伙计道:“您看这条怎么样?”
任逍遥点头,目光却停在湖中的一条船上。船虽不大,却最惹人注目,只因船上坐着三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她们都是二十岁上下,都生得鲜花一般,却美得各有千秋。第一个女子穿着轻薄的湖绿春衫,白生生的手臂若隐若现,一双水汪汪的凤眼含情迢睇,既风情又可爱。第二个女子穿着纯白色的织锦长裙,细眉杏眼,弱柳扶风,神情也是淡淡的。第三个女子披着烟粉褙子,白色曳撒,端庄灵丽,俨如大家闺秀,可那樱桃小嘴却艳冠桃李,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三女嘻嘻哈哈闹成一片,苏堤的红桃绿柳、西湖的粼粼烟波都被她们甜美的声音比了下去。过往游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好似一群觅食野鸭。任逍遥虽然见过不少美貌女子,也忍不住直直盯着那细眉杏眼的白衣女子看,小伙计说的什么东坡肉、莼菜汤、龙井虾仁、油焖春笋、蜜汁火方、生爆鳝片、清汤鱼圆全都没留心,一概说“好”。
3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6
小伙计笑道:“这位少爷,您还有客人么?这些东西一个人怎么吃得下!”
任逍遥心中动,指着那三个女子道:“不错,我要请那三位姑娘吃饭。”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些,不光酒肆里的人,船上的三个女子
似乎也听到了。她们向这边张望了几眼,又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最后披着烟粉褙子的女子向艄公耳语几句,这艘船居然朝岸边驶来。酒肆中人看任逍遥的眼神立刻变得又羡慕、又妒忌。小伙计也打趣道:“她们果然看上少爷您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任逍遥道,“这位少爷,您运气可真好,今晚您可忙得过来。”
任逍遥有些意外:“她们是什么人?”
小伙子故作惊讶:“您不知道?天哟,整个杭州城的男人谁不知道忘忧浮的三个头牌红姑娘,兰思思、梁诗诗和云翠翠呀!”
任逍遥怔了怔,旋即大笑:“三个女人虽然不少,却也不多,今晚我若忙不过来,就叫你一道。”小伙计还未接话,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臭男人我见得不少,倒还没见过这样没廉耻的。”任逍遥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二十五六年纪的女人,眼睛虽然还算灵秀,模样却不算美,尤其是面皮粗糙些,似是常年被太阳晒着。任逍遥冷哼一声,回敬道:“半老徐娘我见得多,却没见过这么多事的。”女人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说什么!”话音未落,周围七八个男人站了起来,往任逍遥身边围
拢,胡乱嚷道“这兔崽子哪里来的,敢说咱们二当家的不是”、
“管他哪里来的,先打断他狗腿”。任逍遥却动也不动,因为忘忧浮的三个女孩子已笑嘻嘻地跑进门来,围拢到这蓝衣女子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
“钟姐姐怎么到了杭州也不来看看我们?”“钟姐姐,钟帮主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哎呀钟姐姐,钟帮主都好久没到忘忧浮来了,莫非将我
们姐妹全忘了?”
蓝衣女子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又不屑地瞥了任逍遥一眼,才道:“我大哥怎么会忘记兰姑娘,他只是有点小麻烦而已。”兰姑娘就是粉衣女子,就是兰思思。听了这话,猛然拉住蓝衣女子的手,急道:“他,他怎么了?”
小伙计凑上去笑嘻嘻地道:“啊哟兰姑娘,钟帮主那样的绝顶高手还能出什么事儿,您三位要点什么?藕粉膏、花生酥、五香山核桃?”下面的话任逍遥已经没心思听了,若不是他此行目的是为
了查出合欢教隐藏在江湖中的势力,简直恨不得把这几人砍成七八十段。心中暗道:“男人还是要有权力才吸引得来女人,譬如这个什么钟帮主。有朝一日,我定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牢牢记住我的名字!”
小伙计将她们安顿好了,又绕回来讪讪地道:“这位少爷,
您还要那么多菜么?”任逍遥哼道:“要。”小伙计唱了声诺,转身走了。任逍遥沉默片刻,脑中忽地
一激灵!
五灵山庄庄主魏侯,与长江水帮交往甚密。而长江水帮帮主,刚好姓钟,叫做钟良玉。他刚好有个妹子,叫做钟灵玉。莫非魏侯收到夺魂令之后,请了钟家兄妹来助拳么?想到自己正和对手坐在一个屋子里吃饭,任逍遥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许多人扭头看他,包括那个被他盯了许久的白衣女子。任逍遥冲她一笑,本以为她也会像别的女人一样脸红心跳,谁知她的神情丝毫不变,若不是那绿衫女子回应了一个媚眼,任逍遥肯定又会想“男人还是要有权势才行”。
正在这时,湖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好俊的马!”一个不到二十的紫衫少年站在酒肆外。他面若银盘,双腕戴着一对锃光瓦亮的纯钢手环。任逍遥不认识他,却认出了跟在他身边的青衫少年。这少年的面庞与杨休有七八分相似,背着一柄长剑,剑柄在阳光下闪着熠熠金辉。追魂金剑。任逍遥可以肯定,这少年定是杨休独子杨一元。
果然紫衫少年道:“杨世兄你看,这匹马眼大耳尖,头
小腮瘦,前蹄圆,后蹄尖,颈曲高挺,肩长平斜,毛色栗红,光亮水润,真是一匹千里马。只是,”他四下张望,“不知谁把如此良驹丢在这里。”烈焰驹不像别的马匹那样被缰绳拴住,看起来确实像是被丢弃在湖边的。紫衫少年见杨一元没答话,又道:“杨世兄,你怎么闷闷不乐?”
杨一元道:“我爹派我出来给魏伯伯送信,还带着他从不离身的金剑,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紫衫少年宽慰道:“明日‘海上生明月’之宴一结束,你便可回去,纵有天大的事也无虞。等到杨世兄就任湖州卫的时候,小弟再去道贺。”杨一元吁了一口气,心下稍宽,目光也落在烈焰驹身上,只看了几眼,便赞道:“的确是千里良驹。”紫衫少年来了兴致,朝烈焰驹走了过去。酒店伙计见了,正要阻止,任逍遥却示意他不要上前,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笑。
烈焰驹见有生人近前,鼻子里喷着气,前蹄笃笃刨着地面,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紫衫少年一把擒住缰绳,烈焰驹猛地一挣,竟没挣开,恼了起来,倏然侧身,一脚踢出。谁知紫衫少年一纵身,人已跨上马鞍,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道声“好马”。烈焰驹怒起,围着柳树拼命打转,不时人立,想要将这紫衫少年掀下背来。然而紫衫少年骑术却也精湛,一人一马就这样僵持不下,不多时,已围了许多好事之徒。有人吹着口哨,有人
拍手赞道“好马,好驭术”,就连忘忧浮的三个女子也纷纷起
身去看。
杨一元急道:“秦兄,快下来,若给这马的主人见了,怕是不好。”
有美人捧场,紫衫少年哪肯下来,只笑道:“不爱名马非英雄,小弟倒真想与见见它的主人,买了这匹马。”
任逍遥见那白衣女子竟盯着紫衫少年,心中火起,撮唇打了一声口哨。烈焰驹猛然就地一躺,紫衫少年猝不及防,“啊”了一声,一条腿被压住,未及抽身,烈焰驹的身子便滚了过来。眼看紫衫少年就要被烈焰驹压成肉饼,人群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杨一元飞身上前,双手拽住缰绳,烈焰驹却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出。杨一元若想躲开这一脚,松开缰绳便可,可是那样一来,紫衫少年便免不了要被压伤胸腹。若是不松缰绳,不仅要挨这一蹄子,烈焰驹借这一踢之力,说不定会将紫衫少年压得更惨。紧要关头,杨一元铮地一声拔出追魂金剑,准备斩断马腿,救人救己。任逍遥当然不答应,正要起身,就听嗖地一声,一截长蒿从湖面激射而来,紧贴着紫衫少年插入土中。众人眼前一花,柳枝纷飞,杨一元身边已多了一个白衣男子,那柄追魂金剑,也已到了他手中。
烈焰驹一脚踢空,身子正好靠在长蒿上。紫衫少年趁机抽
身而起,握紧腕上双环,怒视着白衣男子:“你是何人,夺人
兵器,是何道理!”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这人面如白玉,衣着华贵,周身仿佛流动着一股温润灵动的气质,就像江南春雨般温娴。神情却甚为倨傲,眉宇间似有一股凌厉之气,冲人心脾。
周围人见了,都在低声猜测这是哪家侯门公子。任逍遥也在打量这白衣男子。此人从船上掷出长蒿,又飞身夺了杨一元的剑,腕力、轻功和擒拿手法,实在不可小觑。却听钟灵玉咯咯笑道:“堂堂飞环门少主,居然连个畜生也敌不过,还来问别人是何道理,真真有趣。”
紫衫少年稀里糊涂栽在一个畜生手里,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现下又被女人取笑,不禁怒道:“钟二当家,这马是你的么?刚才那口哨是你打的?”
钟灵玉有意无意地瞟了任逍遥一眼,道:“看来,秦公子听声辨位的功夫也不怎样,哎呀,这飞环门若想发扬光大,真是任重道远。”紫衫少年脸上微红,正待发作,杨一元已对那白衣男子道:
“多谢兄台帮忙,只是……”他盯着对方手中金剑,止住
了话。
白衣男子看也不看杨一元,将金剑掷还,却对任逍遥道:“你很沉得住气。”任逍遥不觉一笑:“我这匹马灵得很,寻常畜生奈何不得它,在下也就乐得看热闹。”
紫衫少年冲进酒肆,瞪着他道:“就是你故意消遣我?”任逍遥假装没看见,将一条腿翘到桌子上,大声道:“小二,你们这里上菜未免太慢了。”
小二不敢出声,紫衫少年怒喝一声,欺身近前,双环挟风砸来。任逍遥看着那白衣女子,刀未出鞘便挥了出去,嘭地一声,双环荡开。
他这一手功夫惹得周围的人低低赞叹,可那白衣女子的眼神还是冷冷的,这叫任逍遥十分失望。他倒不是特别喜爱这个女人,只是想知道什么才能打动她。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白衣女子却似乎什么都不爱,哪里有一点风尘女子的样子。
紫衫少年正待再攻,钟灵玉却拦住他,笑嘻嘻地看着那白衣男子道:“冷面邪君与这位公子是朋友么?”
“冷面邪君”四个字一出口,紫衫少年和杨一元都愣了愣,多瞧了那白衣男子几眼。任逍遥不知冷面邪君是何方神圣,即使知道他也全不在乎,戏谑道:“以前不是,现在却是了。”又含笑望着白衣男子,“喝一杯么?”
4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6
白衣男子答非
所问:“好功夫。”
钟灵玉见他们似乎不是敌人,便对紫衫少年道:“秦公子,这可是西湖水冲了龙王庙,朋友打朋友了。”
紫衫少年瞪着任逍遥,嘴里挤出几个字来:“谁跟他是朋友!”
钟灵玉笑道:“哎哟,五灵山庄魏庄主做东,宴请江南各大门派同赴‘海上生明月’之宴。这被邀的门派么,有我长江水帮,有你扬州飞环门,还有镇江神算帮,东海碣鱼岛。”她看着杨一元,又道,“当然还有湖州金剑门。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无门无派,却被魏庄主一日三请,你可知是谁?”众人看着那白衣男子,都知道钟灵玉所指是他,却都想听她说下去。任逍遥更想听,因为五灵山庄、飞环门、神算帮、碣鱼岛的主人,和金剑门杨休一样,统统都是当年那九个人之一。
“这个人嘛,自然就是宁海王府的表少爷,鼎鼎大名的冷面邪君冷无言了。”钟灵玉看着任逍遥,眼神已不那么咄咄逼人,“这位公子既然是冷少爷的朋友,自然也是咱们的朋友。”她拍拍紫衫少年肩膀,笑道,“大家误会一场,秦公子的气量,大概不会太小吧?”紫衫少年哼了一声,不答话。
任逍遥暗道:“魏侯反应倒也快,居然找了这么多昔日盟
友来保驾,哼,这也好,一并解决,倒省了一个个找。”只是这些人聚到一起,若要杀他们,还须费些思量。
凤眼绿衣的女子攀着紫衫少年衣袖,娇声道:“钟姐姐说的不错,秦公子先请坐下吧。”紫衫少年被这娇滴滴的美人一拉,也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这女子又将杨一元拉入座中,最后对冷无言嫣然道:“表少爷,您怎么不坐?”
她眼波如水,满含媚意,任何男人见了,怕是都不会拒绝。冷无言却似是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居然坐到了任逍遥对面。小伙计见事态平息,极识时务地赶着布菜,满脸赔笑道:“两位公子喝什么酒?”
任逍遥答得很简练:“你问他。”冷无言答得更简练:
“随便。”
小伙子的表情立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唯唯诺诺地跑了,大概心中正在不停地骂这两个神经病。凤眼绿衣的女子却不死心,毫不客气地坐在任逍遥身旁,紧紧挨着他道:“这位公子,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说,要请人吃饭的,现在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任逍遥托着她的下巴,道:“你叫什么?”
这女子的眼波柔得仿佛一抹轻云:“我叫云翠翠。”任逍遥“哦”了一声,心里想得却是,那白衣女子一定就是梁诗诗,这名字很是叫他喜欢。笑嘻嘻收回手道:“云姑娘,你没有听清,我刚刚说的是,请三位姑娘吃饭,不是一位。”云翠翠一怔,兰思思已道:“翠翠,回来!”云翠翠瞪了任逍遥一眼,悻悻返回。冷无言淡淡道:“何必拒绝佳人美意。”任逍遥道:“因为我现在没空。”冷无言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你现在忙什么?”任逍遥道:“忙着请你喝酒,忙着将那匹马送给你。”
冷无言望了烈焰驹一眼:“如此良驹,阁下居然肯割爱?”任逍遥道:“你救了它,它就该报答你。”冷无言沉吟道:“你不像是个有求于我的人。”任逍遥奇道:“有求于你的人很多?”冷无言哼了一声:“宁海宗室虽无人在朝为官,地方上却
也说得上几句话。”任逍遥笑道:“兄台大可放心,我只求你一件小事。”“请讲。”“这桌酒菜的帐你付。”任逍遥苦笑道,“因为我忽然想
起,我没带钱。”冷无言奇道:“你送出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马,就是为了找人帮你付最多不过十两银子的酒菜钱?”
任逍遥悠然道:“也不是随便哪个人便有资格替我付
账。”
冷无言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也很令人动容,说的话却不似笑容那样舒服:“可惜我也没带钱。”
任逍遥怔住了。他没带钱,是因为他从来没带过钱。在大雪山,他想要什么便有仆人送来,这次出门,梅轻清和陈无败早就打点好一切,他这辈子简直还没摸过几次钱。早上离开陈无败时,更是除了多情刃,什么都没带,包括钱。谁知冷无言居然也没带钱,任逍遥简直头都大了合欢教教主可以做出杀人放火,欺男霸女的事来,却怎么也做不出吃饭不给钱的事,这太他妈没面子了。
更可恶的是冷无言下一句话:“王府的表少爷,出门不带钱是常事。”
任逍遥简直想一脚踹碎他那个温文尔雅的鼻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好吧,算我倒霉。不过我还是要请你,还是要将马送给你。”
“哦?”冷无言有些意外。
任逍遥笑道:“我决定的事情,说出的话,从无更改!”
冷无言定定地看了看他,问道:“尊姓大名?”
“我叫任逍遥。”
冷无言点了点头:“好名字!”说完居然起身走出酒肆,
牵了烈焰驹便走。烈焰驹居然也没了脾气,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别人请他吃饭他不吃,别人要送他的宝马他却牵了便走,
这事情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大概要气得呕出活血三斗,好肺一双。搁在任逍遥身上,还要加上两件更煞风景的事:
烈焰驹那等烈马,在冷无言手中居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可见他手上力道何等惊人。此人若是去魏侯的“海上生明月”之宴助拳,自己便多了一个劲敌。另一件是,酒钱怎么办?
就在任逍遥头大的时候,杨一元和紫衫少年走了过来。杨一元道:“任公子,秦老弟动了你的马,还请勿怪,这桌酒钱,就算在我们账上,就当飞环门的赔礼了。”
任逍遥只能叹气。
杨一元若知道父母死在自己手里,不知会不会呕出活血三斗,好肺一双。任逍遥脸皮再厚,也吃不下这样的饭。他只能跳起来,逃命般的离开金风酒肆,剩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5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7
三暗夜茶花轻
任逍遥顺着西湖南行,走过隐秀桥、景行桥,便至花溪。
花溪前依南屏,西倚西山,清澈溪水汇入湖中,仿佛将湖水分成左右两块青玉。宋人在此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
池,是为花港。又畜养异色鱼类,是为花港观鱼。举目望去,
池岸蛇折,曲桥灵动,数千尾金鳞红鱼袅袅婷婷,泼刺戏水。微风过处,沿池花木落英缤纷,浮于水面,引得游人锦鲤竞相争逐。任逍遥看着看着,不禁又想起了梅轻清,想起了她纤秀的脚踝和柔软的腰肢。但是他立刻提醒自己,他的目的地是五灵山庄。
雷峰塔南,净慈寺后,南屏山前的五灵山庄。
人群突然一阵大乱,夹杂数声惊呼,花枝招展的游春女子纷纷向道旁躲避。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箭一般冲了出来,怀里搂着一个包袱。他身后跟着两个劲装汉子,一胖一瘦,边追边喊“臭叫花,竟敢偷我们五灵山庄的东西”。
人群拥挤,小乞丐见跑不掉,索性一腾身窜到一块开阔地,笑骂道:“小爷打不过你们,东西便算你们的,小爷若打得你们直不起腰,这东西给你们,你们可敢要?”
两个汉子站定身子,打量着他。瘦子狞笑道:“小子,你莫后悔。”双臂一展,扑上前去,酷似武当派白鹤亮翅。胖子则一拳直击小乞丐前胸。小乞丐嘿嘿一笑,身子一偏,手中包袱抡成风车,向瘦子脑袋砸去,口中道:“这叫斩鹤头!”右掌狠狠切在胖子手腕,接着道,“这叫剁熊掌!”
胖瘦二人立刻“哎哟”一声,一个抱头,一个捂手,蹲在地上起不来。小叫花哈哈大笑:“怎么,五灵山庄的护庄三熊
五鹤这么不济事,既不能打,也不禁打,还叫嚣着……”话
没说完,胖瘦二人突地欺身近前,一个拧住他的左臂,一个抓住他的右脚,呼地一下将他高举过头顶。瘦子叫道:“臭叫花,知道什么叫手撕鸡么?”
小乞丐动弹不得,手中包袱掉落下来,却还是嘴硬:“你们敢动小爷?你们可知道小爷是谁?”
胖子冷笑道:“爷爷管你是谁,今日便要你知道爷爷手撕鸡的手段!”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瘦子,手上加劲,竟要将小叫花撕成两半。
小叫花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不服输:“小爷阴沟里翻船,栽在你们手上,倒了他妈八辈血霉了!你们,两只,畜生要敢伤了小爷,小爷叫全杭州的叫花烧了你们的狗窝!”瘦子道:“臭小子,你要是求声饶,再磕上三个响头,爷爷也不与你计较。”小叫花疼得说不出话,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反抗。胖子怒道:“别跟他啰嗦,摘掉他一只膀子再说!”
小叫花听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叫道:“玉皇大帝,西天佛祖,十殿阎罗,快来救小爷呀!”
“晚了!”胖瘦两人齐声狞笑道。
“不晚。”
这两个字没说完,任逍遥已经出手,多情刃一闪而没,半空立时血雨纷飞,两肥两瘦四根手指赫然落在地上。胖瘦两人
疼得哇哇怪叫,满地找手指。小叫花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却一
骨碌爬起来,捡起包袱,一溜烟地往湖边跑去,半个谢字都没有。任逍遥纵身追了过去,见他几个起落便蹿上了湖中泊着的小船,心中暗赞。小叫花三纵两纵掠到映波桥上,又拧身跳到湖中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小船上,揉着屁股道:“妈呀,差点摔死小爷!”任逍遥在他身后道:“这么不禁打,还学人做贼?”
小叫花霍然转身,脸色煞白,道:“你?你他妈竟要黑吃黑么?”
任逍遥点头道:“你他妈以为会有人平白无故地救你么?小爷我又不是玉皇大帝,西天佛祖,十殿阎罗!”
小叫花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兄弟你刀快,学人说话也快!”一面撑船,一面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任逍遥坐下道:“因为我缺钱,想要黑吃黑。”
小叫花打量了他几眼,叹了口气:“诶,咱们江湖中人说话还是别他妈这么绕弯子了。你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任逍遥悠然道:“我也是来找五灵山庄麻烦的,见了同道中人,便帮个小忙。”
小叫花叫道:“小忙?你砍断了他们的手指,这算小忙?”话锋一转,又道,“你跟五灵山庄有什么过节?出手这么狠?”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抢了他们什么东西?值钱不值钱?
你若知恩图报,就请我吃顿饭吧。”
小叫花的下巴差点掉进湖里:“我的妈呀,这年头居然还
有要叫花请吃饭的!这位英雄,我们丐帮可说是天底下最
穷的行当了,若是兜里还有一个铜板,堂堂男子汉、大丈
夫,谁肯行乞呀!”
任逍遥怔道:“你是丐帮弟子?”
小叫花指着自己鼻子道:“难道小爷不像么?告诉你,小爷不仅是丐帮弟子,没准儿还能混个帮主当当!”哈哈一笑,又道,“老兄眼光够毒,一出手便救了我这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叫花。放心吧,小爷虽然没钱,办法却有得是,请你吃顿饭算什么。你要记得小爷的名字是姜小白,这名字将来说不定名震武林,你说出去很有面子的。对了,你叫什么?”
任逍遥几乎笑破肚子,想不到丐帮还有这么有趣的弟子。“任逍遥,任我逍遥的任逍遥。”
姜小白笑了笑,不再说话,专心地摇起橹来。小船越过小瀛洲、湖心亭、涌金门一路向西北而去。白堤横于西侧,眼前千顷荷花铺于水面,水色映着花颜,娇媚无比。此刻天色尚早,湖中暖风熏人,姜小白器宇轩昂地站在船头,对着千顷荷花,高声唱道:“打杀长鸣鸡哟,弹去乌臼鸟嘿,愿得连冥不复曙呀,一年都一晓呵!”
周围的游船登时吓得退避三舍。姜小白神情得意,偏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哪儿?不怕我把你卖了?混江湖的人怎能如此没心没肺,嗯?你不知道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多得是么?”任逍遥故意道:“你那手轻身术倒不错,但若真动起手来,我岂怕你?”
姜小白哈哈大笑,看着小船已近钱塘门,便扔下长蒿,竟脱起衣服来,而且脱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全身上下已只剩下一条底裤。
任逍遥简直想跳湖!
你说两个大男人,坐在这春色无边的湖心小船上,其中一个还脱成这般模样,叫人情何以堪?
好在姜小白脱衣服快,跳水更快,噗通一声,他便扎进水里。任逍遥立刻警觉起来。莫非姜小白载他到此,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姜小白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冒出了头,远远抛过来一团事物,却是一条三四斤沉、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就听他远远喊道:“快抓住它,别让跑了!”说完,又消失在水里。
任逍遥不明白这厮搞什么鬼,却看得有趣。目光落在那包袱上,有心看看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又觉得实在下作。就在这时,船舷一晃,水声四起,姜小白掐着一条鱼翻身上船,
嘎嘎笑道:“今儿运气不赖,有酒有菜了。”他瞥了那包袱一
眼,“你这人果然不赖。”
任逍遥懂得他的意思,便道:“其实我也很想拿了包袱走人,不过想想你这么不在乎,想必这东西也不值钱。”姜小白捧腹道:“不值钱?哈哈!是不值钱!”说着自顾自地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东西迎风一抖,竟是一件缀满金翎翠羽的流苏裙子,只是实在太小、太短,若是穿上,就算站着不动,除了那三个要男人命的地方,也什么都遮不住。
任逍遥揶揄道:“想不到老兄还有这个毛病,是五灵山庄哪个女人的?”
姜小白捧着裙子,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五灵山庄哪有配穿这裙子的女人!哎,要是她肯穿上给我瞧瞧,小爷就是再挨顿揍也值了。”他眼神迷离,仿佛真的看见了一个窈窕淑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两手扒衣、双脚蹬裤一般。
任逍遥看着他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开始想梅轻清穿上这裙子的光景。幸好梅轻清不穿衣服的样子他都见过无数次了,便岔开话题道:“你打算瞧这裙子瞧到饱?”
姜小白讪讪一笑,将裙子收好,穿上衣服道:“你等着。”说完,便拎着鱼掠上岸。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两只烧鸡和一坛酒。他将烧鸡丢给任逍遥,拍开酒坛泥封,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抹抹嘴道:“怎么样,小爷说了请你吃饭,做到了吧!”任
逍遥明白这是用两条鱼换来的,不禁笑道:“你办法确实多。”
姜小白忽然正色道:“这酒虽然不怎么样,烧鸡也缺油少盐,好歹还能果腹,任兄千万莫客气。”任逍遥怔了怔,不明白他话里意思。姜小白继续一本正经地道:“但若你吃不下,可以还我,莫要浪费。”
噗地一声,任逍遥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姜小白却仍旧一本正经:“你这身衣服,连工带料,没个五十两银子买不到。你这样的公子哥哪会在乎几文钱的东西。可我不一样。”任逍遥笑不出,片刻道:“这比金风酒肆十两一桌的酒菜好得多。”他看着姜小白,“这是一个朋友光明正大弄来的。”
姜小白嘿嘿傻笑,又恢复了原先嘻嘻哈哈的模样,一屁股坐下来,撕了一条鸡腿,边嚼边道:“这世上,懒人多得是,有钱人也多得是,又懒又有钱的人这么多,赚钱还不容易?只要肯动脑子,绝对饿不死。”
任逍遥取笑道:“凭你的功夫,何必辛辛苦苦捕鱼?你要捕多少条鱼,才能娶到穿这裙子的女人?”姜小白闭上嘴,良久苦笑道:“就算小爷将皇宫大内的珍宝都偷来,也娶不了她。”任逍遥奇道:“为何?那女人清高,看不上你?”“清高个屁!”姜小白啐了一口,目光却黯淡下去,恨
恨道,“她只不过是个婊子。”说完朝岸上一指,“就在那
里。”任逍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湖滨暗绿色的
柳影中,有一座千娇百媚的三重阁楼,不觉一怔。这楼阁从上到下挂了几百个红灯笼,随着湖风轻轻摆动。中间三个最大的灯笼上,分别写着“忘”、“忧”、“浮”三个大字。原来忘忧浮在这里。
任逍遥立刻想到了梁诗诗,那个看上去清高得要死的婊子,忙问:“你看上了哪个姑娘?”
姜小白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忘忧浮的三个头牌之一,云翠翠了。”他闭上眼睛,似在回忆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去年,有一阵子,雨下得老大,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大了,出来游湖、吃饭的人就少,常收我鱼的几家铺子都上了门板。大一点的铺子又都有自己专门的货源,根本不要我的东西。小爷饿得就快去要饭了,突然有人要买鱼。”
任逍遥知道那一定是云翠翠,却不忍打断他。
“嘿,她举着伞站在游船上,一身翠绿衫子,可真好看。小爷若不是饿得两眼发昏,情愿把鱼白给她。可是,可是她买鱼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他突然住了口。
任逍遥想到云翠翠的身份,便道:“她可看上你了?”
姜小白苦笑道:“她大概早忘了我这么个人了。”一顿,又道,
“每次我都是偷偷去看她。”
任逍遥笑道:“你不是偷看她洗澡去了吧?”
6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7
姜小白挺了挺胸:“洗澡算什么,我连她接客都看。”他脸上又露出一幅色迷迷的表情,“前天我听她说想要件稀奇古怪的裙子,就四处找了找,没想到五灵山庄真是什么都有,哈哈。”
若不是任逍遥嘴里还塞着姜小白的烧鸡,定要一拳打过去,再狠狠踹上三脚,踹到他断子绝孙。“若有人敢碰我看中的女人,老子一定砍下他脑袋,你他妈居然有心情看!”姜小白不耐烦地道:“她又不是我女人,更不会看上小爷,倒不如这么远远瞧着她。”沉默片刻,又哈哈一笑,郑重其事地道,“小爷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乞丐,小爷我可是丐帮帮主袁池明袁老爷子的亲传弟子,将来说不定还要做帮主,哪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看小爷我从不低三下四地行乞,只靠一双手混吃混喝,做乞丐做到我这境界的,放眼江湖,又有几个!”
任逍遥听了,忽然想起了陈无败。
有一次陈无败外出给任独办事,回来后便消沉不已,任独
问起,他说自己爱上了鼎鼎有名的峨眉五侠之一玉女苏晗玉,虽然苏晗玉也爱他,却不得不和他分手。因为苏晗玉是武林正统峨眉派弟子,陈无败却是邪派合欢教教主的车夫。
任独听完只说了两个字:狗屁。
第二天,合欢教便将苏晗玉抢进快意城,第七天大开喜宴。即使那一晚九大派结盟杀进快意城,使得合欢教一朝覆亡,可是任独从未怪过陈无败,更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这是任逍遥最佩服那老家伙的地方。姜小白见他不语,追问道:“怎么着,你不信?”
任逍遥笑了笑:“我得先和你打一架,才能决定信还是不信。”
姜小白立刻站起来,紧了紧腰带,背起包袱道:“我要给我的翠翠送衣服去,正好比试一下!”足尖一点,身子已飞了出去。
任逍遥不得不承认,姜小白的轻功实在不错,白天他显然没尽全力。现下二人有意比试,任逍遥竟没法超过他。两人倏忽间便翻进忘忧浮。姜小白对地形很熟悉,径奔后面的一座小楼而去。楼内的布置处处透着一股娇柔的脂粉气,不用说自然是云翠翠的闺房。姜小白跑到雕花木床前,将包袱塞到被子里,又恋恋不舍地在枕头上嗅来嗅去,活脱脱一只发情的小狗。任
逍遥看得皱眉:“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干脆我出钱请你睡她一
次算了!”姜小白站直身子,正色道:“这种事情可没有请的。而且,
而且,”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万一她只把我当客人,那还
不如现在这样。”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直奔这间屋子而来。任
姜二人同时跃出窗外,倒挂屋檐下,彼此交换一下眼神,暗暗
佩服对方的轻功,却又瞬间被闯进屋子的人惊呆了。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云翠翠。云翠翠到这间屋子来并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她居然穿着一身夜行衣,披头散发,肩头还在流血。任逍遥冲姜小白打个眼色,意思是“你竟不知道她也是江湖中人”。姜小白的神情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嘴里简直能塞下三个鸭蛋。云翠翠却已开始脱衣服,脱得比姜小白还快,一眨眼的工夫,紧贴身子的夜行衣便滑落在地,令人喷血的身段展露无遗,再加上从肩头伤口拖曳出的一道道血痕,更显出一股说不出的残酷美感。任逍遥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她的腰。她的腰很细,细得似乎任何一个男人的手都可以轻易握住。这小蛮腰姜小白已看过无数次,可是的眼睛依然冒出火来,却不是对着云翠翠,而是对着任逍遥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看到自己意中人的身子,任何人都会
觉得别扭,即使云翠翠是个妓女。姜小白用手去挡任逍遥
的眼睛,任逍遥便以指做刀荡开他的攻势,姜小白跟着化掌为拳,两人居然过起招来。云翠翠似乎听到什么,低声喝到:“谁?”
哧地一声,一道白光刺破窗上的绿纱,夺地钉入梳妆台,竟然是一支细细的发簪。发簪上镶着一朵白玉雕成的茶花,栩栩如生。云翠翠脸色微变,不由自主摸了摸脑后发髻。
门外一个声音道:“暗夜茶花,我劝你还是将衣服穿起来,随我去官府。”
姜小白脸色大变。
“暗夜茶花”是江南三省有名的飞贼,她行踪飘忽,轻功极佳,一夜之间便可在不同地方连做三五起案子,几年来不知盗了多少官银私钱。无论是官府还是巨富豪绅,都在重金悬赏捉拿这个飞贼。可是谁能想得到,暗夜茶花居然就是杭州城赫赫有名的青楼红牌云翠翠。
云翠翠丝毫不惊,甜甜地道:“铁大捕头,你怎么不进来?”
门外的铁捕头哼道:“我既已识破你的身份,你便休想走出杭州城。你还是束手就擒,莫要白费口舌。”
云翠翠嫣然道:“铁捕头既然要抓我,就进来吧,这屋子,
你们官府中人哪个少来过?莫非,你怕见了我这身子把持不住?”铁捕头静默片刻,推门走进,用刀对着云翠翠,冷冷道:“穿上衣服,跟我走!”云翠翠乖乖地开始穿衣服。她穿得很慢,比脱衣服慢上一百倍。铁捕头不耐地道:“不要拖延时间。快点!”
云翠翠掩口笑道:“你猴急什么!每次不都是我要你快些,再快些么?只不过,你只要一快,没有片刻就完事儿了,嘻嘻!”
铁捕头脸色大变,低吼道:“臭婊子!”一刀劈出。云翠翠早有防备,自梳妆镜后摸出一支匕首,揉身近搏。姜小白急得冒汗,因为云翠翠不是铁捕头的对手。任逍遥心下奇怪,暗夜茶花居然连一个杭州府的捕头都打不过,又是如何成为“享誉”江南的飞贼呢?待多看了几招,赫然发觉铁捕头的刀法居然是点苍派路数。想来他也是九大派弟子,能到江南富庶之地为官,这里面必也少不得勇武堂的垂青举荐。
云翠翠且战且退,猛然踢翻烛台。铁捕头被烛火烫得退了一步,趁这个空隙,云翠翠纵身跃出窗外。铁捕头骂了一句,紧跟着追出。任逍遥和姜小白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只见云翠翠
出了忘忧浮,闪进一条小巷,巷子里刀光一闪,一个黑影持刀
向铁捕头背后劈去。云翠翠也掉转方向,匕首飞掷而出。
铁捕头惊道:“你还有帮手!”闪身躲过匕首,却没躲过背后一刀,哧地一声,血肉横飞。
云翠翠笑道:“铁捕头,你大概还不知道,暗夜茶花可不是一个人。”
那黑影将刀架在铁捕头脖子上,低低道:“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
声音清丽,显然也是女子。姜小白对任逍遥耳语道:“这人是梁诗诗。”任逍遥本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示意他不要出声。
铁捕头忍痛道:“无可奉告!”梁诗诗冷哼一声:“那你就保守着这个秘密吧!”说完一脚踢昏他,又掰开他的嘴,举起了手中的刀。云翠翠吓得一声惊呼,悸然道:“二姐,主人不许我们杀人。”梁诗诗道:“他已知道我们身份,为保安全,只有割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手,教他说不出,也写不出。”
话音未落,当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打在刀脊上,单刀应声而断。梁诗诗定睛一看,击断单刀的竟是一枚杏子大小的石子,不禁惊呼一声。
这是多大的力道才做得到?
任姜二人也暗暗心惊,这附近潜藏着如此高手,他们居然谁都没发现。云翠翠一挽梁诗诗衣袖:“你被人跟踪了,快走!”二女出了小巷,一路奔上断桥,猛然停了下来。
桥上站着一个人。
这人一袭青衣,负手而立,背后一轮金黄色的满月,两侧是接天莲叶、迷蒙湖水,直如神仙降临,姜小白跟这人比起来,简直像条土狗。但最要命的是,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剑气,娇弱的西湖,也仿佛染上了霜雪一般。尽管二女离他有四五丈远,却也被震慑住了。但仅仅过了一瞬,梁诗诗便挥着断刀冲上,大声道:“翠翠,千万要将东西交给师父!”
云翠翠咬牙道:“咱们姐妹,怎能分开!”话未说完,她也扑了过去。青衣人剑已出鞘。剑光湛湛,剑气四射,却无剑影,断桥上仿佛起了一阵朔风,刺得人全身冰冷。
梁诗诗和云翠翠左臂上相同位置,已多了一条长短、深浅和方向一模一样的剑痕,可是却连对方的招式都没看清,甚至,连剑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清。青衣人第二剑挥出,她们才仅仅看清了那柄剑。剑身清凛,刃如月华。
却直刺咽喉,而且,仿佛是同时刺向两个人的。
二女都似呆了一般,竟忘了闪避。任逍遥心中一惊,姜小
白已咆哮着冲了出去,挡在云翠翠身前道:“你快走!”云翠翠骇然道:“你是谁?”“我……”姜小白语塞,突又大声道,“我喜欢你!”说
完抄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那柄剑掷了过去。唰地一声,石头裂成两半。青衣人的剑竟与多情刃一样锋利。姜小白后退三步,胸前隐隐作痛,拳脚并用,连踢带抓,
咬牙与这人周旋,看起来就像流氓斗殴,而且还稍稍占了上风。然而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周身都被剑气笼罩,饶是他轻功了得,也出了一身冷汗。梁诗诗与云翠翠突然同时出手,向青衣人扑去。姜小白吓了一跳,气道:“你俩怎么不走!我顶不了多久,我……”
青衣人冷笑道:“暗夜茶花,你们还有多少人,一并出来受死!”姜小白立刻反诘:“你算什么东西!就算她们是暗夜茶花,按律也不当死!”
青衣人道:“丐帮弟子若袒护犯人,也一并受死!”言毕
招式一变,一剑向姜小白胸口刺去,四周立刻响起了呜呜风声。这是杀招。任逍遥已知道这人是冷无言,他决定出刀。刀剑相交,嗡地一声,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冷无言盯着任逍遥手中的刀,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道:
“我明白了。”
任逍遥虎口发麻。虽已料到冷无言的内力绝不可小觑,却还是吃了一惊,心中盘算着他那一剑用了几成本事,口中道:“明白什么?”
“你肯送我那匹马,只因那马跟这刀比起来,简直一文不
值。”任逍遥道:“你的剑也一样。”冷无言微微一笑,横剑道:“再接一招。”剑身倏忽消失,一道冷透骨髓的剑气冲面袭来。任逍遥立
刻重复了姜小白方才的感觉,可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多情刃属火,火只有在寒意中才更显温暖。他一挥手,多
情刃冲天而起,迎上冷无言的剑,用尽全力。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影甫合乍分,各退三步。任逍遥头也不回,沉声道:“你们先走。”姜小白看得出任逍遥能全身而退,当下一点头,拉着云翠翠一溜烟地飞跑。梁诗诗猝不及防,迟疑地看了任逍遥一眼,也追了过去。冷无言没有阻拦,他的兴趣似乎全转到任逍遥身上来了,
剑光幻为晨曦暮影,一瞬间便推到了任逍遥面前。
方才那一招,二人拼的是内力,如今这一剑,却是存心要试试任逍遥的刀法。
任逍遥已经试出自己与冷无言的内力不相上下,再不心虚,多情刃顿时如连山怒涛般劈出。
多情刃之所以叫做多情刃,有许多理由。其中一个便是它所用的刀法,是血影刀法。乍听之下,这路刀法本是无情,而且事实确实如此。这刀法没有单独的招式,一招使出,整套刀法便无可抑制地潮涌而来。杀一人是如此,杀百人也是如此,招招纠结,如多情女子,附骨之蛆,不死不休。除非对手的内力高出任逍遥一筹,抽身而退,或者招式逊于任逍遥一成,被多情刃一刀劈中。
冷无言的内力只高出任逍遥一丝,招式只逊于任逍遥一毫,所以他亦无法从多情刃的纠缠中挣脱,只能一招接一招地拼下去。然而他不但不沮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冷某七岁练剑,天下兵器皆算粗通,任兄这样的刀法却是闻所未闻。”
任逍遥也在笑:“我从小只练这一种刀法,能在它刃下走
过五十招而不见血的人,也难得一见。”
“你我何时停手?”
“分出胜负自然停手。”
“你我谁胜谁负?”
“我练刀时间比你长。”
“剑乃王道,刀为霸道,自古仁者之剑平天下,是故轩辕
皇帝剑可破蚩尤苗王刀。”
“依我看,铸剑即为伤人,剑才是霸道。刀却不同,除去杀人,它还有许多事可做。平民百姓或可无剑,家中却一定有刀。是故刀才是百兵之王。”
两人相视一笑,不觉越打越顺手,越打越默契,铮铮剑鸣和森森刀气在这洒满满月光辉的断桥之上,一直持续到东方天际发白,就像墨汁中慢慢滴入了清水。
任逍遥和冷无言走到钱塘门附近的街市上。
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几家早点铺子里冒出了袅袅香气。任逍遥猛吸一口香气,道:“这次你带钱了没有?”
冷无言一笑:“看来你还是没带。”说着,便在一家铺子里坐了下来,跑堂的见他这身华贵打扮,立刻过来又抹桌子又赔笑。冷无言礼貌地吩咐道:“桂花酒酿圆子,虾爆鳝面,虾肉小笼、吴山酥饼、油炸桧、荠菜馄饨。”跑堂的一一应和着,一溜烟地跑了。
任逍遥也坐下来。经过一夜比拼,他的心情还是难以平
复:“你用的是什么剑,居然能与我的刀相持两个时辰,
丝毫不损。”
冷无言将剑放在桌上,道:“此剑名为承影,却不是传说
中那柄殷天子三剑之一。”
任逍遥点头道:“承影、含光、宵练这三把剑,自春秋
后便再无人见过。何况你这柄剑的样式,分明是今人所铸。”
冷无言笑道:“你的刀也是今人所制。”
任逍遥将刀也放在桌子上,沉吟道:“不知这刀与真正的承影剑拼起来,会是什么光景。”
冷无言不答,沉默片刻,道:“你的刀法戾气冲天,彼此粘连,若是用它对付寻常之人,恐怕要血流成河、惨烈无匹。便是对你,也定然有损。”
7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7
任逍遥暗暗佩服,道:“你的剑法含蓄大气,干净利落。我若向常人出招,两个时辰恐怕可出上万刀。但碰上你,只有千招。不过,”他的嘴角又出现了那丝恼人的笑意,“我却觉得痛快极了。”
冷无言不语,神情却是暖暖的,显然他也痛快极了。早点端上来的时候,两人谁都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冷无言便好整以暇地用丝绢擦起剑来。任逍遥想的却是姜小白,不知他和梁诗诗、云翠翠现在如何,更加不知暗夜茶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免问起。冷无言便将暗夜茶花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飞贼,遭到三府通缉之事说了。突然门口人影一闪,一队人马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居然是昨夜那个铁捕头。8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8
四夺魂令再现铁捕头径直走到冷无言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表少
爷昨晚出手相救。”说完,充满警惕地打量了任逍遥几眼。
冷无言淡淡道:“你兄弟是王府侍卫统领,又与我私交不错,帮你也是看他的面子,不必放在心上。昨夜交手,你的功夫要比她们强,这件案子一了,你也可安枕无忧了。”铁捕头似是很为难,嗫嚅着道:“若想结案,恐怕还须表少爷帮忙。”
冷无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是么?”
铁捕头涨红了脸,恬笑道:“表少爷,这次茬子实在不小,若是弄不好,恐怕卑职日后在哪儿都混不下去。”一顿,接着道,“卑职昨夜接到密信,看笔迹,还是先前那神秘人的,他说,梁诗诗和云翠翠藏在岳王庙。可是,岳王庙是丐帮浙江分舵的码头,这……”
冷无言终于动容:“难道暗夜茶花与丐帮有勾结?”铁捕头道:“卑职不敢说,也不想与丐帮撕破脸。说实话,这些年来杭州府破案拿人,从没少了他们或明或暗的援手。卑职只想偷偷将人带出来。可是……”他望着冷无言,不说话。
他的确不敢讲丐帮与暗夜茶花有勾结的话。若此事属实,
就是得罪江湖中人数最多、势力范围最广的组织,若不属实,丐帮的人平白被他诬陷,也不会放过他。
冷无言沉吟道:“此事你可查证过?那神秘人若是故意挑起事端呢?”
铁捕头道:“卑职也曾怀疑,但昨夜救走云翠翠和梁诗诗的人,的确是丐帮弟子。何况,那神秘人之前送来的消息全都准确无误,这一次若是不信,万一被那两个女贼逃了,兄弟们实是心有不甘。”
冷无言道:“这个神秘人,你可知道是谁?”
铁捕头摊开手道:“这人神出鬼没,卑职从未见过他。”冷无言道:“暗夜茶花究竟有多少人,你可知道?”铁捕头一怔,冷无言继续道,“凭梁诗诗和云翠翠的武功,断断做不到暗夜茶花全部案子,她们必是一个组织。再者,你可打探过那位忘忧浮头牌兰思思的底细?”
铁捕头叹了口气:“卑职自然怀疑过,只是,如今她已不在忘忧浮了。”
冷无言脸色一变:“她在哪里?”
铁捕头苦笑道:“她昨日被长江水帮赎身,现在在钟帮主
船上。钟帮主那样黑白两道皆通的人物,卑职哪敢得罪。”
长江水帮总揽长江上千码头,不仅与各地地方官过往甚密,
与长江两岸的江湖帮会也是同气连枝。这样的人物,谁愿
意、谁又敢轻易与之为敌,更别说抓帮主的女人了!
冷无言沉吟道:“你知道我和钟良玉都受邀去‘海上生明月’之宴,想要我与钟良玉说几句话,探探兰思思的底,最好还能顺着这条线索,把暗夜茶花一网打尽,是也不是?”铁捕头拱手道:“表少爷英明。想那丐帮弟子,您自是不屑接触的,但是钟帮主便不同了。您只要说上几句话,钟帮主那般人物,自然也容不得一个女贼留在自己身边。”
这话不错。自从二十年前成祖册封九大门派,江湖势力便被分成了两种,一种是九大派这样名正言顺、有封地有赏赐的武林正统,一种是其余所有未得敕封的门派。这些门派无论想做什么,都处处受朝廷压制。正因如此,九大派剿灭合欢教那一战,才会有无数江湖人士冒死相从。但是,长江水帮当时的帮主、钟良玉的父亲却没有参与此事。在他看来,那一战即使胜了,也要耗损自己八成实力,实是得不偿失。是以长江水帮虽然做到如今的声势,并且与官场和九大派都有往来,却仍是名声不佳的“水匪”。钟良玉平生所愿,就是让钟家的长江水帮如九大派一般,成为武林正统,他若知道兰思思是暗夜茶花一员,即使再爱这个女人,也定然不会饶了她。冷无言明白这个道理,哂道:“这话你怎么不去说?你若说了,钟良玉怕是要感激你。”
铁捕头赔笑道:“卑职人微言轻,莫说到不得钟帮主船上,
就算到得,他也未必信我。”冷无言道:“你们知府也不够分量?”铁捕头道:“够是够,可是卑职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
知府大人绝不肯为此登一个,一个……”他本想说“水匪”,最后却换成了“江湖人的门”。
任逍遥只觉暗夜茶花的案子越来越有趣,已将官府、丐帮、长江水帮和宁海王府搅到了一起。他对暗夜茶花的主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冷无言突道:“我可以帮你去跟钟良玉说几句话,只不过有个条件。”铁捕头面露狂喜,道:“只要冷少爷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
卑职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冷无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只不过想要几吊钱付账。”铁捕头一怔,万没想到冷无言要他做的竟是如此容易的事
情,当即捅了捅身边一个下属。那人极机灵地跑去柜台结账。任逍遥却差点将嘴里的汤喷出来。
什么叫做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算是领教透彻了。冷无言又道:“任兄对那‘海上生明月’有兴趣否?”任逍遥当然有兴趣,表面上却不露声色:“那是什么东
西?”
冷无言道:“我也不知,魏庄主故弄玄虚,不肯说破,只说是一道百年罕有的珍馐佳肴。”
任逍遥道:“你又想请我吃饭,还是借别人的光?”
冷无言笑道:“我只不过见任兄与我一样常常不带银子,这晚饭便该早作打算。”
任逍遥大笑:“说得不错。”
冷无言一拱手:“入暮时分,候潮门见。”说完拿起承影剑,一径出门去了。铁捕头看了任逍遥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任逍遥简直想把铁捕头的鼻子打破。只因铁捕头看他的眼神既不是警惕,也不是怀疑,而是嫉妒,一条狗看到另一条狗有了比自己高贵的主人时那种嫉妒。任逍遥可以接受铁捕头是一条狗的事实,却绝不能接受被一条狗嫉妒的事实。幸好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鼻子真的破了的人,才将这闷气忘到九霄云外。
姜小白。
他脸上挨了一顿老拳,青一块紫一块,鼻血还未干,衣服沾满了泥,更像一条土狗了。此刻他行色匆匆,正贴着街边的墙壁疾行。任逍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姜老弟,你去哪里?”
姜小白先是一惊,见是他,便伸手将他拽到小巷子里,小声嘀咕道:“妈的,小爷我闯祸了。”任逍遥不禁笑道:“闯江湖跟闯祸也差不太多。”
姜小白惨兮兮地道:“唉,你不知道。”他指着自己的鼻
子说,“小爷昨天见你和那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拽了翠翠便跑,还以为能趁机上手。谁知跑不多远,就涌出来一群人,将她俩掳走,小爷差点没被他们打死!”
任逍遥心中暗惊,却还是笑道:“你的功夫太差了,不知袁池明怎么教出你这样的亲传弟子来。”
姜小白正色道:“我师父侠踪飘忽,天下丐帮弟子那么多,帮务那么多,他老人家哪有工夫天天对着我。”他重重叹了口气,“师父只是每年都来杭州一趟,向堂主细问我有没有好好做人,再考究我的武艺进境。如果他老人家满意,就会多留几天,再传我些上乘功夫。师父的亲传弟子每个分堂都有,不知小爷排到什么位置。”
任逍遥讽道:“你只顾着偷看姑娘,倒着排的话……哼哼。”
姜小白不语,片刻又抓着任逍遥的手臂,急切地道:“任兄,任大哥,你帮我去救翠翠吧。我看得出你武功极好,昨夜那群人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帮了我这个忙,除了以身相许,叫我怎么报答你都成!”
任逍遥差点将早饭吐出来:“你知道那群人将她们掳到何处?”姜小白挺了挺胸:“小爷轻功那不是吹得,我一路跟着那群人,见他们回了忘忧浮。但是,但是……”
9楼
作者:合欢教主日期:2018-06-28 15:38
他身形忽然又委顿下去,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但是你不敢进去,就在这附近乱逛,想要找我陪你去趟这浑水!”姜小白登时笑得像一朵花儿,一叠声道:“啊哟,任大哥,任大侠,你就帮帮小弟呗!再说,那个梁姑娘卖艺不卖身,说不定一感激你,就对你以身相许了,啧啧!”
任逍遥看着他那猥琐样子,实在很想再给他的鼻子补上一拳,心中暗道:“铁捕头说那两个女人在岳王庙,想借冷无言传话,让长江水帮去对付丐帮。可姜小白却说她们在忘忧浮,到底谁在说谎?”
姜小白见他默然不语,急道:“哎呀呀,任大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你……”一句话没说完,猛地蹿到任逍遥身后,猫着腰向街上张望。
只见街上走来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神情却仿佛穿着最高贵的衣服。为首两个老者,一个银发清癯,一个红面黄须,目露精光,足下生风,一看便知有一身上乘功夫。姜小白等他们过去了,才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妈,这两个老家伙怎么到杭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御林军’来。”
任逍遥道:“谁?”姜小白望着那群乞丐的背影,无比
羡慕:“余南通,牟召华,丐帮两大主事长老。跟着他们的这群人,都不是我们浙江堂口的。想来是总舵的。总舵的人都是‘御林军’,每年丐帮大会,都要欺负我们分堂弟子,奶奶个呸的!”顿了顿,又道,“小爷若到了余长老和牟长老那个年纪,不知道能不能混到这个地位。哎,有多少人卡在堂主的位子上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人家怎么就能一路高升呢?”任逍遥看着他们走去的方向,突然道:“他们好像是去忘
忧浮的。”姜小白跳了起来,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什么!”任逍遥忖道:“那个给铁捕头传讯的人该是什么身份来历,
莫非他就是忘忧浮的幕后主人?丐帮的人发现被诬陷,所以去找他晦气了?”想到这里便道:“我跟你去忘忧浮。”姜小白大喜过望:“多谢任大侠,多谢任大侠。任大侠还是怜香惜玉得很!”
任逍遥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想看看一群叫花子砸窑子是
什么光景。”姜小白掩嘴笑道:“一定很热闹。”果然很热闹。忘忧浮这种地方,最冷清的时候莫过于清晨到晌午这段时
间,也就是现在。可是现在院里却传来一阵阵娇声叱骂,好像有女人打架。门口围满了观闲的人,不时有人吹着口哨叫好,
丐帮弟子也在看热闹。姜小白嘀咕了一声“我们堂主也来了,
我还是先走一步吧!被他看到我逛窑子,非在师父面前告我一状不可。”任逍遥冷笑一声,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拽了过去。
院里哎哎哟哟地倒着五六个龟公,几个小丫头正在收拾砸碎的杯盘碟碗。几个衣衫不整的粉头倚着楼张望,窃窃私语。院子中央站了七八个黑衣汉子,围成一圈。他们高矮胖瘦都不同,左手手腕处都系着相同的五色丝带。姜小白小声道:“这是镇江神算帮的人,他们也是被那海上生明月之宴请来杭州的。”
任逍遥没理他,因为他发现圈子中央打架的女人之一居然是梅轻清,可是环顾四周,却不见陈无败的影子。
与梅轻清打得不可开交的女子也穿着黑衣,只不过左手没有系丝带,却在脖子上系了一条五色丝巾。她年纪与梅轻清相仿,身材娇小圆润,若不是两颗门牙生得太招摇了些,倒也算个美貌女子。她使的是一柄秀气玲珑的短剑,出招狠辣刁钻,边打边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居然到窑子里来找男人!”
梅轻清的回应就是一连劈出三刀,外加一句“你化妆成男人来窑子里找女人,更不要脸!”
“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你这个丑八怪!没男人要就只好来找女
人!”
“你这个小贱货才没人要!你男人逛窑子也不要你!”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我都要,我都要”,惹得旁人一阵哄笑。任逍遥简直哭笑不得。看来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想尽办法不让嘴闲下来。他知道梅轻清找的是自己,陈无败果然看不住她。
梅轻清和黑衣女子越打越慢,似是气力不足,嘴里却骂得越来越热闹,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里刨出来口诛笔伐了一通。姜小白都听不下去,皱眉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口没遮拦,要我看都嫁不出去!”
任逍遥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就见一道黑影伴着风声,呼地往黑衣女子身上扫去。黑衣女子惊叫一声,撤身后退,与梅轻清分开,不再动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轻清,少爷不在这里,我们走
吧。”任逍遥不用看也知道是陈无败。
梅轻清见了陈无败,哼了一声,便往门外走,不料眼前一花,丐帮那银发清癯的老者已挡在她和陈无败面前,颔首笑道:“老朽丐帮余南通,不知这位姑娘的刀法是何人所授,可否见告?”
陈无败冷眼不语,梅轻清抢白道:“你一个老叫花子,大
清早的不去晒太阳、捉虱子,跑到妓院门口看女人打架,您老兴致还真是高!”余南通一怔,还没回过神来,那黑衣女子却已按捺不住,
还口道:“本小姐早就看出你这小贱货刀法不伦不类,说不定是从哪里偷学的,余伯伯,你一定要抓住她问清楚!”
梅轻清怒道:“你才是偷学的!你这个丑八怪!”说着就要再出刀。
陈无败赶忙制止她,低声道:“不要惹事!”
梅轻清气道:“咱们这趟出来,本就是惹事的,你畏首畏尾,哪里配给少爷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