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医学生指北:一线诊室纪实》

2014 年我开始着手石墨烯的衍生物在抗菌性能上的研究,结合 2010 年两位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科学家因在二维空间材料石墨烯方面的开创性实验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我的研究好像有一点「强蹭热度」。但「学术上的事情,怎么能叫蹭呢」,不管怎么说,我就这样进入了微生物的研究领域。

当时,我为了研究几种细菌的生长曲线,也就是细菌在培养液中的生长速度,需要采集一部分样品进行分析。主要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利用分光光度计测量培养液的混浊度(也可以理解为「透光性」),来间接得出培养液中的细菌数量。这个应该还比较好理解?培养液越混浊,说明里面细菌的成分越多,越清澈则反之。

第二,同时我还需要采集另外一份等量的样品,将这些「细菌溶液」稀释几万倍后涂在培养基上,然后将他们放在培养箱中培养。

培养箱是培养细菌必不可少的设备,因为有一类细菌叫厌氧细菌,它们「剑走偏锋」,在氧气充足的环境中不易生长甚至死亡,在缺氧的环境中可以生长得更好。你可能想不到,引起口臭、牙周炎、蛀牙灯口腔疾病的细菌,很多都是厌氧菌。所以要观察它们,就需要为它们营造一个低氧甚至五羊的环境,比如我曾经养过的牙龈卟啉单胞菌就是非常典型的厌氧菌。

具体操作是把细菌放进培养箱边上密封的「缓冲间」(姑且这样命名),尽量抽出空气,再将「缓冲间」和培养箱主空间(缺氧环境)之间的小门打开,把培养基(已放置细菌)放进去,关上小门。可以让外界空气不进入或者极其少量进入培养箱。另外,培养箱在保温的同事还会充入氮气和氢气,以保证厌氧菌能在适宜的缺氧环境中生长。

在做好准备工作,即准备好实验中所需的一切试剂和工具的前提下,完成这套操作大约需要半小时甚至更久,且每间隔一小时就要重复一次。不过后来实在觉得太苛刻,把时间间隔扩展到了两个小时。

为了严谨,我按照间隔时间仔细定好了闹钟,只要闹钟一响就从椅子上「弹射」出去,从培养箱中取出培养的细菌,依次完成两个操作。

再过一个半小时,闹钟又响了,继续重复之前的流程。

轮转下来过去一天,每一个细菌都会成长为肉眼可见的「菌落」,我在事后进行计数,就可以反推出当时当下那份样品中细菌的含量。

可能也是那时候年轻,有一股子青春的倔强,觉得如果从小到大没有为了学习而通宵,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所以,当实验室的老师、前辈、同辈小伙伴陆续回家后,依旧在实验室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我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实验室里的立场顺序是非常有「讲究」的。

差不多下午 5 点左右,大多数「战友」都会离场,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聚会的聚会、约会的约会(和聚会是有微妙差别的,需要细品)……然后留下一些像我一样的实验室「小白」,白天总是没法从各位勤奋的(其实是因为发不出文章即将延毕)师兄师姐屁股下抢到实验操作台的凳子。留下的除了「小白」还有「大佬」,他们一般是在满天飞的论文和脚不沾地的临床夹缝中来实验室追求片刻宁静。

这种时候,「小白」的「懂事」就非常重要了!真正的「小白」不是端茶递水而是端培养基配试剂,勉强可以得到「大佬」的指导,甚至可以蹭到一份不错的夜宵。

「大佬」们「放风」的时间比较短暂,一般 8、9 点就收拾收拾准备撤了,临走前一定会千叮咛万嘱咐——

「你们临走前一定要好好检查水、电、煤气!」

「最近天气热,空调可别关了,要不冰箱会过热。」

「培养箱门一定要检查关紧,不然漏气了,里面的细菌死了,会波及无辜大众。」

这里的无辜大众就是指白天肝实验,晚上肝文章,毕业 DDL 临头还要抽空出去嗨的师兄师姐。

是不是以为这时候实验室就是留守的「小白」的天下啦?

太天真了。

还记得 5、6 点出去嗨的人吗?他们人走了,书包还留在实验室里,10 点左右开始折返实验室取东西或者收拾没来得及处理的器材和废弃物,甚至因为「良心不安」铺展开来补半个小时的实验。

实验室操作台有限,这时候就非常考验机动性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工位上摆满自己的工具,牢牢把握住屁股下面来之不易的操作台凳子。

11 点多钟保安会过来确认每个实验室是否有人晚上通宵不回去。

12 点,实验室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关掉大灯,只留着操作台的小灯。对面住院楼里还有一半的灯亮着,有人在这些灯里拯救生命,有人在这些灯里等一个希望。

快到凌晨 1 点的时候,困意开始侵袭我的大脑,哈欠连天,趴着打盹实在腰酸背痛,我后来把周围的书桌稍微清理了一下,用书当枕头,就是木板有点硬。

2 点闹钟响起来,伴随着我的脚步声的只有冰箱制冷的轰鸣声,半小时后我再度躺下。

4 点钟的闹钟就是本能和理智的「battle」了,第一次响一定会被我本能按掉,然后大概一两分钟后我就会「垂死病中惊坐起」,告诉自己「快起来!说不定是一个数据拐点!」,艰难地从书桌上滚下来,快步走向培养箱和试验台。

一边操作一边想,再过一年左右,可能我也会成为 5 点多抱着负罪感出去吃喝玩乐的师兄师姐,拿不到好结果,没有好数据,发不了好文章,毕不了业,拿不到学位……天哪!不能再想了!

一看时间已经 4 点半出头了,再过半小时就要天亮了,还是别睡了,我索性把灯打开,清洗该消毒的器械,包好放进待消毒的框里,打开电脑,初步处理实验数据,在脑海中预演下一阶段实验计划。

6 点刚过,最后一波实验完成!

简单抹了个脸,精神亢奋地拖着通宵后有些麻木的身体回宿舍。

医院门口已经有病人在排队,也有黄牛在倒卖专家号,早餐铺已经开张,门口的蒸笼热气升腾,市井的一天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我,买了一个杂粮煎饼一杯豆浆,一边吃一边踱步回去,倒头呼呼大睡。

虽然生理上有点辛苦,但是做实验的惬意之处,我可以暂时脱离临床繁琐的事务、医患关系,毕竟我的细菌不会说话,安安静静躺在显微镜下等我观察就好了。

念书的时候经常会听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错,科学技术确实可以创造(极大的)效益,不过我有一点补充的想法,我在我的毕业论文谢辞中,写了这段话:「研究生学习生涯深刻地影响了我的科学观:科学不仅仅是社会经济进步的动力,更是人类为了满足好奇心对未知世界孜孜不倦的上下求索。」

有一部分人,他们整天泡在实验室里,能从实验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探索世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科研让他们精神充盈。

回到我自己,很遗憾,在我较为短暂的科研生涯中,我没有亲身见过这类人,我自己也不是,我仅仅在我短暂的实验经历中,有那么几秒,被好奇心满足的欣快感击中过。

所以在发表了论文之后,我还是选择离开了「科研界」。

但是这大约一年半左右的科研训练,锻炼了我的思维方式,它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时刻提醒我,摒弃成见和独断,用崭新的、科学的方式应对工作、生活中的挑战。

之前已经聊过我在华西的本科生活,接下来聊聊我是如何开始和细菌共处的。

梵高说:「命运决定我生来就是一名冒险家」。我生来就是一名「叛逃者」,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去不到的地方、没能在一起的爱人,总是深深留恋。一成不变的日常让我感觉寡淡,充满挑战的未知敲打着我的神经。

「你为什么不留在华西读研?」这个问题从我离开华西可能被问了一百次。

可能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噢不,「冒险家」吧!

尽管我现在非常怀念成都怀念华西,但是在当时,实在觉得有些待腻了,华西已经无法安放我躁动的内心了,于是我开始搜索下一个落脚点。

从研究领域考虑,最优选是北京或者上海,北京太冷了,当然,也不排除我不太自信能够考上北大,犹豫了一阵,把目标定在了交大。

说起来,我和交大是有「前缘」的,高中的时候我就参加过交大的自主招生,无奈,没有像优秀的同学们那样直接录取,更惨的是后来高考也没有考上,这么看来,我内心始终没有放弃交大,再曲线也想「救国」。

纵观各大知名高校的口腔医学研究所考试,仅仅是从考试科目数量上看,上海交大的应该是「最简单」的了。我当年只需要考核三门——英语、政治、专业课,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调整,这三门中前两门是全国统考,专业课只有生理、生化、口腔解剖生理、口腔组织病理。而其他学校需要考核口腔几乎所有的课程,当考其他学校的同行们背着大堆的书去图书馆站位时,我只要带四本书出门就行,轻装上阵,起码在生理上为我减少了不少「负担」。

我是一个在大多数方面都很执拗的人(可能医学生都会有这么点倾向?),在做决定前会充分考虑好各种可能性,一旦有了目标,我会不达目的不放弃:好好复习考研!上交大!

说出来可能特别「拉仇恨」,考试是 2013 年元旦刚过那阵儿,考场在川师,还挺远,和室友天都没亮就出门打车奔赴考场,直到考完出来,都全程完全没有紧张感,可能这就是学霸的自信吧(不是)。

农历新年在家里收到了交大的面试通知,如果通过,临床培养会在「上海九院」,也就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

理想中的下一站,我来啦!

度过在华西的最后一个夏天,收拾东西,来到「魔都」开启新的「探险」,我终于从一个本科生成长为一个还没有拿到学位的研究生。

上海和华西有着截然不同的新鲜感官:潮湿的天气、有点「洋」的街道、甜甜的主食,以及梦想的学校和全新的朋友圈。

我就像一个喜新厌旧的「渣男」,张开手迅速拥抱新的生活。

然而很快,上海就用「资本主义的陷阱」,捆绑住了「弱小」的我。

要怪就怪医学院单独的校舍地理位置太卓越了!

新天地站是当时(估计现在也是)距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地铁站,那可是新天地站啊,上海时尚坐标之一,虽然作为学生党的我们,非常克制地只在新天地散散步拍拍夜景,消费会去距离差不多的打浦桥的日月光中心,消费相对平民一点,即便如此,相对于研究生微薄的补贴来说,日月光中心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日月光」——在一日之内把一个月的收入都花光。

贫穷的我只能转向「搞学术」了,因为念的研究生课程,最开始的一年需要在医学院学习一些公共课程,集满学分,医学领域的研究光笔头动动是不行的,还得去临床「遛遛」。所以一年级的末尾会转向培养单位,也就是在上海九院进行临床和科研的双重历练。

首先,我来问一问大家——「从小到大,你养过什么宠物?」

就我个人来说,我养过蝌蚪、金鱼、蜥蜴、以及现在还陪着我的大白(是一只粘人又很凶的黑猫),还有哦!我在念研究生的这段时间里,养过细菌!

等等!不必进行「战术后仰」,在大众观念中,细菌总是和疾病联系在一起,这个的「锅」主要来源小时候看过的很多清洁用品(比如香皂、洗手液)的广告,广告中总会出现一个小朋友洗手,并且洗手前后通过显微镜显示「手上残留细菌」数量变化。但是实际上,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在和细菌共存了,并且是一辈子共存的关系。

事实就是,你离不开细菌。

不可否认的是,细菌确实会引起很多疾病,当然其中包括口腔疾病,口腔临床中常见的,比如蛀牙和牙周炎,就是由细菌引起的。

但是,细菌并非和人类势不两立。

有时候细菌是人类的朋友。最日常的一个东西——酸奶,这种食物的生产过程就离不开细菌发酵;在环保领域,细菌可以帮助人们分解有毒有害物质,以减少人类活动对环境的损害;在生物医学领域,细菌更是研究者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新药物、新疗法的研发常常离不开数以亿亿(这里可不是我笔误,没错,是很多个亿)计的细菌,它们有些提供「生命」的代价,有些化生为难以计数的「细胞工厂」,为人类源源不断地生产。

介绍细菌的用途也是为了将我后面要展开讲的「养」细菌「正名」。

一开始选定研究课题时,导师介绍我去杜邦在上海的研究所参观。

有些小伙伴可能会问了,杜邦不是做不粘锅涂层的公司吗?不瞒你说,我没接触前也以为是这样的,心里纳闷为什么导师让我去那儿参观。到了之后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杜邦公司的产业领域之广超乎我的想象,导师介绍的这间研究所是专门研发乳酸菌的,也就是我上面提到的,开发制作酸奶所需要的菌种。

同行的还有一个师姐,我们一起品尝了最新款的乳酸菌制品,除了市面上常见的酸奶样式外,还有「固体酸奶」(其实就是粉),味道意外很不错且不对外售卖的樱花味月饼(在很多年前算是非常新奇的口味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拜访和请教那里的专业老师,虽然和我们研究的不是同一种细菌,但是科学道理是相通的。

不得不感叹,现代化的科技公司科研设备真的太完备了,等我体验完了短暂的「资本主义的高大上实验室」,回到现实中九院微生物实验室,原本历史悠久的实验室就更有了一股子「沧桑」之感。

主体是一个大通间,总共估摸着不超过一百平米,一个十几平米的休息室,以供在这里做实验的研究生摆放电脑、参考书、产品说明书、奶茶、咖啡、膨化食品(学弟学妹不要学,按规定是不可以的!)等学习用品。还有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是各种器械清洗、消毒、以及处理实验垃圾的地方。隔壁有一个办公室,属于「仅可远观」的实验室常驻老师的「地盘」。

如果说微生物实验室里什么设备最抓人眼球,一定是——冰箱!

因为细菌在低温的情况下可以长期「休眠」,需要的时候就从冰箱中拿出来,温度和营养条件恢复后,又会继续生长。实验室的冰箱比家用的大了好几倍,四台冰箱「镇守」实验室的几个角,「半壁江山」的地位不可撼动。制冷能力超群,零下 40 度的冰箱常常用来储存细菌和其他生物实验中可能会用到的制剂。

实验室里不仅有我这种没有安排门诊的时间段跑来的「小硕」,还有一些实验室常客,基本是全日制博士们,相对于全日制博士,在职博士就显得非常「神秘」了,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毕业这么多年,我还是经常回味起其中一位瑞金医院烧伤科的老师每次带来的红宝石奶油小方(一种上海著名的复古蛋糕)。

那种小说中会写到的通宵在实验室做实验的场景是真实发生的,虽然我需要睡眠,奈何我的实验对象会一刻不停地生长变化,我必须得睁大眼睛绷紧头皮地守着他们。

2014 年我开始着手石墨烯的衍生物在抗菌性能上的研究,结合 2010 年两位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科学家因在二维空间材料石墨烯方面的开创性实验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我的研究好像有一点「强蹭热度」。但「学术上的事情,怎么能叫蹭呢」,不管怎么说,我就这样进入了微生物的研究领域。

当时,我为了研究几种细菌的生长曲线,也就是细菌在培养液中的生长速度,需要采集一部分样品进行分析。主要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利用分光光度计测量培养液的混浊度(也可以理解为「透光性」),来间接得出培养液中的细菌数量。这个应该还比较好理解?培养液越混浊,说明里面细菌的成分越多,越清澈则反之。

第二,同时我还需要采集另外一份等量的样品,将这些「细菌溶液」稀释几万倍后涂在培养基上,然后将他们放在培养箱中培养。

培养箱是培养细菌必不可少的设备,因为有一类细菌叫厌氧细菌,它们「剑走偏锋」,在氧气充足的环境中不易生长甚至死亡,在缺氧的环境中可以生长得更好。你可能想不到,引起口臭、牙周炎、蛀牙灯口腔疾病的细菌,很多都是厌氧菌。所以要观察它们,就需要为它们营造一个低氧甚至五羊的环境,比如我曾经养过的牙龈卟啉单胞菌就是非常典型的厌氧菌。

具体操作是把细菌放进培养箱边上密封的「缓冲间」(姑且这样命名),尽量抽出空气,再将「缓冲间」和培养箱主空间(缺氧环境)之间的小门打开,把培养基(已放置细菌)放进去,关上小门。可以让外界空气不进入或者极其少量进入培养箱。另外,培养箱在保温的同事还会充入氮气和氢气,以保证厌氧菌能在适宜的缺氧环境中生长。

在做好准备工作,即准备好实验中所需的一切试剂和工具的前提下,完成这套操作大约需要半小时甚至更久,且每间隔一小时就要重复一次。不过后来实在觉得太苛刻,把时间间隔扩展到了两个小时。

为了严谨,我按照间隔时间仔细定好了闹钟,只要闹钟一响就从椅子上「弹射」出去,从培养箱中取出培养的细菌,依次完成两个操作。

再过一个半小时,闹钟又响了,继续重复之前的流程。

轮转下来过去一天,每一个细菌都会成长为肉眼可见的「菌落」,我在事后进行计数,就可以反推出当时当下那份样品中细菌的含量。

可能也是那时候年轻,有一股子青春的倔强,觉得如果从小到大没有为了学习而通宵,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所以,当实验室的老师、前辈、同辈小伙伴陆续回家后,依旧在实验室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我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

实验室里的立场顺序是非常有「讲究」的。

差不多下午 5 点左右,大多数「战友」都会离场,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聚会的聚会、约会的约会(和聚会是有微妙差别的,需要细品)……然后留下一些像我一样的实验室「小白」,白天总是没法从各位勤奋的(其实是因为发不出文章即将延毕)师兄师姐屁股下抢到实验操作台的凳子。留下的除了「小白」还有「大佬」,他们一般是在满天飞的论文和脚不沾地的临床夹缝中来实验室追求片刻宁静。

这种时候,「小白」的「懂事」就非常重要了!真正的「小白」不是端茶递水而是端培养基配试剂,勉强可以得到「大佬」的指导,甚至可以蹭到一份不错的夜宵。

「大佬」们「放风」的时间比较短暂,一般 8、9 点就收拾收拾准备撤了,临走前一定会千叮咛万嘱咐——

「你们临走前一定要好好检查水、电、煤气!」

「最近天气热,空调可别关了,要不冰箱会过热。」

「培养箱门一定要检查关紧,不然漏气了,里面的细菌死了,会波及无辜大众。」

这里的无辜大众就是指白天肝实验,晚上肝文章,毕业 DDL 临头还要抽空出去嗨的师兄师姐。

是不是以为这时候实验室就是留守的「小白」的天下啦?

太天真了。

还记得 5、6 点出去嗨的人吗?他们人走了,书包还留在实验室里,10 点左右开始折返实验室取东西或者收拾没来得及处理的器材和废弃物,甚至因为「良心不安」铺展开来补半个小时的实验。

实验室操作台有限,这时候就非常考验机动性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工位上摆满自己的工具,牢牢把握住屁股下面来之不易的操作台凳子。

11 点多钟保安会过来确认每个实验室是否有人晚上通宵不回去。

12 点,实验室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关掉大灯,只留着操作台的小灯。对面住院楼里还有一半的灯亮着,有人在这些灯里拯救生命,有人在这些灯里等一个希望。

快到凌晨 1 点的时候,困意开始侵袭我的大脑,哈欠连天,趴着打盹实在腰酸背痛,我后来把周围的书桌稍微清理了一下,用书当枕头,就是木板有点硬。

2 点闹钟响起来,伴随着我的脚步声的只有冰箱制冷的轰鸣声,半小时后我再度躺下。

4 点钟的闹钟就是本能和理智的「battle」了,第一次响一定会被我本能按掉,然后大概一两分钟后我就会「垂死病中惊坐起」,告诉自己「快起来!说不定是一个数据拐点!」,艰难地从书桌上滚下来,快步走向培养箱和试验台。

一边操作一边想,再过一年左右,可能我也会成为 5 点多抱着负罪感出去吃喝玩乐的师兄师姐,拿不到好结果,没有好数据,发不了好文章,毕不了业,拿不到学位……天哪!不能再想了!

一看时间已经 4 点半出头了,再过半小时就要天亮了,还是别睡了,我索性把灯打开,清洗该消毒的器械,包好放进待消毒的框里,打开电脑,初步处理实验数据,在脑海中预演下一阶段实验计划。

6 点刚过,最后一波实验完成!

简单抹了个脸,精神亢奋地拖着通宵后有些麻木的身体回宿舍。

医院门口已经有病人在排队,也有黄牛在倒卖专家号,早餐铺已经开张,门口的蒸笼热气升腾,市井的一天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我,买了一个杂粮煎饼一杯豆浆,一边吃一边踱步回去,倒头呼呼大睡。

虽然生理上有点辛苦,但是做实验的惬意之处,我可以暂时脱离临床繁琐的事务、医患关系,毕竟我的细菌不会说话,安安静静躺在显微镜下等我观察就好了。

念书的时候经常会听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错,科学技术确实可以创造(极大的)效益,不过我有一点补充的想法,我在我的毕业论文谢辞中,写了这段话:「研究生学习生涯深刻地影响了我的科学观:科学不仅仅是社会经济进步的动力,更是人类为了满足好奇心对未知世界孜孜不倦的上下求索。」

有一部分人,他们整天泡在实验室里,能从实验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探索世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科研让他们精神充盈。

回到我自己,很遗憾,在我较为短暂的科研生涯中,我没有亲身见过这类人,我自己也不是,我仅仅在我短暂的实验经历中,有那么几秒,被好奇心满足的欣快感击中过。

所以在发表了论文之后,我还是选择离开了「科研界」。

但是这大约一年半左右的科研训练,锻炼了我的思维方式,它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时刻提醒我,摒弃成见和独断,用崭新的、科学的方式应对工作、生活中的挑战。

问!

「成为一个独立行医的口腔医师需要几步?」

大学本科五年、研究生时期的实习、工作后的「规培」(规范化培训),才能从医学生成长为实习医生,再到执业医生。(现在的制度可能和当年有所不同,「规培」和研究生时段已经重合。)

听起来年限很长,但是从课本到临床,从理论到实践,都在交叉着进行,所以给我的感觉是一瞬间,我就需要独立面对临床实践了。

刚刚合上课本,就要作为实习医生去医院帮助接诊病人,距离自己得到执业证书不过几个月,就要开始独立为病人提供医疗服务。

老师可以带教一时,但是终究,执业生涯每个脚印,都需要自己踏踏实实地一步步走。

还记得之前讲过学习拔牙的第一步,是打麻药。

打麻药的实操课上,可没有模型供我们练习,但是我们不能毫无准备就「上阵」呀,作为本科生,这时候怎么办呢?

拿身边的同学开始「霍霍」。

相互打麻药,听起来是不是相当「硬核」,都是真「枪」实「弹」,不来虚的。抽取一支麻药,不过需要解释一下,因为并不是真的要拔牙,所以相互打麻药的剂量会是正常浓度的一半。「作案工具」准备好后,找到进针位点,直接往口腔深部,怼!

要知道,打麻药可以算拔牙手术中最痛的一个环节了,BUT!这个实操课的氛围非常和谐,大家嘻嘻哈哈,你把我打痛了?没事儿,我一会儿「报仇」回来。

当然,如果能打得又准又不痛,才是高超技术的体现。

几个回合下来,同学中已经有好几个自诩「天下第一麻」的伪口腔医生了。

没错,不是只打一次,每个人都会被打到好几次。在同学身上试验成功后,我们这群「准医生」就要从真正的病人「下手」了。

下牙槽神经阻滞麻醉,算是临床工作中最常用的几种麻醉方式里最有技术难度的一种,它常用于拔下方的智齿。我们不会一上来就如此「高能」,从简入难,最简单的是松动牙齿的浸润麻醉,用非常纤细的针头在被拔的松动牙齿周围「戳戳戳」,这种疼痛感很轻微,会在一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起效。说起来惭愧,新手的我其实手不受控制的有点抖,不过戴着口罩,看起来比较镇定,病人没有发觉,其实我的口罩里面全是冷汗。

上好麻药,就要开始拔牙了!

利用牙钳谨慎地把牙齿掏出来,这个过程我的紧张已经完全被亢奋所代替了,「哐当」一声牙齿掉落在收集的容器中,我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和成就感。当然,表面上还是要不动如山,维持一个成熟牙医的「设定」。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后面就越来越熟练了,面对操作台也不再紧张,从协助指导老师打麻药「升级」为拔简单松动牙、再到拔「正畸牙(正畸治疗前要事先拔除的前磨牙等)」、拔简单的上颌智齿、拔简单的下颌智齿……最后,才能在指导老师的现场指导下,挑战「大魔王」阻生的智齿。相信拔过阻生的智齿的小伙伴,都能回忆起口腔医生在你嘴里敲敲打打,而你躺在椅子上口水横流的样子吧。

讲到这里,是不是对牙医有点怕怕的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依据牙齿本身的情况(生长方向、萌出程度、牢固度),加上病人的先天体质(有的人特别敏感,难以被麻醉),再有就是医生的水平(麻醉技能、拔牙手法)等,会有不一样的拔牙体验,有些小伙伴拔完什么感觉都没有,有些拔完几天了还觉得痛。

如果牙齿有问题,一定不要讳疾忌医呀,指不定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拔牙完全不痛。

刨开年纪小的时候的乳牙,我成年之后一共拔过四颗牙齿。

前三颗是智齿,第四颗虽然不是智齿,但是很类似,是一颗阻生齿,拔牙的过程非常酸爽,我在知乎之前写过一篇文章详细描述了这个过程,胆子大的朋友可以去看看,真的巨刺激。

回到我(被)拔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刚刚上临床实习,对一切临床操作都充满了好奇,这种好奇完全冲淡了恐惧。为了能拔同学的牙齿,我们做了一个「等价交换」——各自贡献一个难度相近的上颌智齿。

没错,医学生的交换就是这么「公平」。

事实证明,拔上颌智齿的过程非常舒适。

同学给我的「目标牙齿」内侧和外侧各一针阻滞麻醉,外侧那针仅有极其轻微的酸胀感,内侧那针稍微有一丢丢痛感,而且持续短暂,差不多只有五秒钟。

阻滞麻醉打好后,差不多半分钟,我对自己的上颌智齿及周围的牙龈失去了感知,好像脱离了身体,接下来各种器械戳戳碰碰都没有痛觉。

上颌智齿严格来说不是「拔」而是「撬」,专业术语叫「挺」。

我来仔细描述一下过程。首先,用「牙挺」而非「牙钳」,是一把像起子一样的金属器械,插入智齿外侧的牙龈间隙,一边慢慢伸入一边小幅度旋转,很快,整个牙齿会开始松动,并且开始向下脱位。运气好的话直接用牙挺就能把牙齿「挺」出来,如果这颗比较「顽强」,那就用牙钳辅助一下。

说起来好像挺麻烦,但其实如果从牙挺插入开始计算拔牙时间的话,我的同学拔掉我的智齿只持续了三十秒,你没有看错,三十秒!我的智齿就完完全全脱离了我的身体,从我的角度来说还有点小伤感,但是大大地提升了我同学拔牙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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