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走在昏暗的过道里,试图联系陆子宁,然而电话也打不通。
我心中的不解一层接着一层,他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我今天穿的,上面还带着今天救下陆子宁时的水渍,可我却对这些画面毫无印象。
而且。
瑞典,移民?
直到我看见他走出了过道,迎面撞见了前台墙上挂满的钟。
那些钟表,分针与时针重合,停在了午夜十二点。
仿佛一声尖锐的叫声穿过我的头皮。
这是今晚即将安排在我身上的六度谋杀。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失控愤怒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之前的每一次六度谋杀,第一步,总是让受害人受到强烈刺激,其后,才展开对受害者的心里暗示。究其原因,人都有心理防线。
汪医生虽然不知道我的过去,但汪医生很清楚,这么久以来,我靠什么念头支撑着自己——为雯雯报仇。
只要抓住我复仇失败这一点,他就有机会把我拽下绝望的深渊。
最重要的,如果这些真是即将发生的事,汪医生将要外逃,就在今晚。
我拿出手机,试图打给陆子宁。
我的手指停在了拨号键上。
陆子宁的人影同样出现在了我身后。
今夜的陆子宁又经历了什么?
暂且看下去吧。
他跑到前台,询问 A 男,汪医生去了哪个机场。
A 男不慌不忙的翻阅记事薄。
B 男在他身后,想要取下柜台上的一瓶墨水,一个不慎,墨水打落,砸在桌面上,墨水炸开,三人都被溅到。
A 男抱歉的递来纸巾。
他接过纸,擦拭脸上的墨水,问:去了哪个机场?
A 男叫了声糟糕,记事簿上糊满了墨水。A 男对 B 男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没那个能力就别乱搞,知不知道害得别人遭殃。
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把抓住 A 男的衣领,近乎怒吼:机场。
A 男淡淡的说:留仙机场。
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他丢下 A 男,冲进电梯里。
保安大叔正在电梯里,打着一通电话。
保安接着电话,突然说:叶先生。您辛苦了。
他警惕的看了保安一眼。
保安说:不要误会。我以前也是警察,您爱人的案子,我一直很关注。
保安说:我刚好在和他们联络,警方已经确认了,大妈有重大作案嫌疑,已经被正式批捕……他们想谢谢你。
保安递来手机,通话界面上显示的,是警局的号码。
保安顿了顿,说:他们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进展不可能这么快。
那个我接着警局的电话。
我看见他捏紧了拳头。
他说:假的。
保安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按下了去往顶楼的开关。
怎么是顶层?他的目光已有些失神,这样问。
保安说:叶先生,您亲自确认一下吧,和那个小警察。
他恍惚的拿出自己的手机,胡乱的操作着,不慎给陆子宁打出了视频通话。
那头接起。
屏幕上,出现了大妈的脸。
大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调冰冷的说:她已经在计算了。
在大妈的身后,陆子宁一身警服,坐在那,愣愣的出神。
陆子宁的嘴里计算着一百六十的六次方。
大妈说:陆子宁关闭了监控,你不用担心,没人会看见我和你的交易。
他说:交易……
大妈说:她可以活下来,只要你去雯雯身边。
大妈说:另外,如果我发现异动,陆子宁会在第一时间得到答案。
大妈说:孩子啊,不要再让更多人因为你遭殃了。
电梯到达顶层。
他无力的放下手机。
保安说:孩子,上去吧。
门缓缓的打开,他抬起头,看见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29
画面结束。
我的左眼慢慢恢复到常态。
有水珠顺着我的额头滑下,钻进眼睛里。没有任何感觉,左眼像是麻木了。
高明的杀招。
在那个情景里,即使我尚有理智,也只有死路可走。更遑论,接二连三的打击,足以让我失掉硕果仅存判断力。
打从一开始,大妈的自首就只是障眼法——汪医生借大妈的手,杀掉我和陆子宁。在这之后,我知道,他不会让大妈活下去。
即便警方事后要查,他也早已坐上飞机,去了瑞典。
从此,死无对证。
我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
没有时间了,必须要阻止汪医生坐上飞机。
还有,陆子宁。我不在她身边,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下她。
我拨出电话,无人接听。
我的心猛的一沉。
不会吧,六度谋杀已经开始了?
快他妈接电话啊。我几乎冲着电话咆哮,那头终于传来接通的声音。
陆子宁疑惑的问:干嘛啊,你有进展了?
我大声说:离开警局,马上。
她说:别闹,我这里忙的很。
我看了眼表,心知无法拖延,根本不知道六度谋杀会在何时开始。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说:我现在去杀他。
我说:陆警官,我是认真的。
30
我跳上一辆出租车。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盒香烟,一把入了鞘的小刀。
我联系了那个秘书,胡乱编了一个借口,说孤儿院的工商文件不合法,要找他重新确认,好歹暂时拖住了汪医生。
我放下手机,给司机指了一下路。
始料未及的,我的左眼突然一黑。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我坐在车里,茫然的四处张望,没有任何人影。袭来的,单纯只是疼痛,我额上冒着汗,弯下腰,紧紧捂住左眼。
司机奇怪的问:没事吧?
我摆摆手。
过了许久,疼痛消去,左眼的视力恢复。
手边的手机,嗡嗡作响,不停的跳动。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陆子宁打来的电话。
我调至静音,给自己做着深呼吸。
我当然不是去杀他。
不这样说,陆子宁根本不会听我的话离开那里。
我只是去阻止他离开,以及,拿到他的口供。
迟则还会生变,已经等不了两天的时间了。
这个城市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水泥地上,溅出圈圈点点的水纹。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仰起头。
大楼往上数,十五层的落地窗,汪医生就在那。
他模糊的人形站在窗边。
像是在和我一同经历这场雨。
非常幸运,大楼的电梯空转着。我乘电梯而上,来到那一层,保安在电梯门口点着烟,愕然的撞见了我出现在分开的电梯门后。
他的手指在打火机边久久停留。
我想:陆子宁。这是第几个因为你不肯做有罪推定错过的犯人了?
保安拦住我,说:抱歉,你现在不能进去。
这时,我的手机恰好震动起来,是陆子宁打来的。
我打开公放,那头传来陆子宁的声音:叶小白,你在哪!
我关掉公放,说:已到达汪医生这。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对保安说:我只是找他确认一些私人问题。请问我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一等,让警方陪我一起进去?
保安犹豫了一下,让开了道。
前台两人站了起来,警惕的望着我。我看见 B 男手里正抓着一瓶墨水,尚未来得及放上柜台。
秘书手里端一杯冷饮,在过道里停下了脚步,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撇下他们,往过道的尽头走去。
我在心里预估了一下时间,从警局到楼下,最慢只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内,套出口供。
否则陆子宁来了,甚至有可能因为不能限制人身自由,就这么让汪医生逃了。
我在过道尽头停下。
门缓缓拉开,汪医生抓着门把手,站在门后。
他透过眼镜的镜片,视线温和的看着我。
31
汪医生给我倒了杯水。
我环顾着这个办公室,和我在那些画面中所看见的,几乎没有出入。厚重的书柜,红木的办公桌。在这张办公桌的右上角,永远摆着厚厚一摞纸。
我突然很想翻开那些纸,看看里面,是否写好了六度谋杀的每一个细节。
汪医生说:陆子宁怎么没一起来?
我说:路上。刚审完嫌疑人。
他说:哪个案子的嫌疑人?
我笑笑,说:你觉得呢?
他也笑了起来。
他吹了吹水杯里的热气,说:你找我,应该不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吧?
我说:为什么要杀雯雯。
他自顾喝着热水,说:她是我爱人,我怎么可能会……
我一字一句的说:雯雯,是我的爱人。
他不置可否:先后关系罢了。
我攥紧了拳头。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
他压低声音:叶先生,你知道,对雯雯的死,我和你一样难过……
我打断他,说:这些年只针对你,是有原因的。
他突然沉默下来,慢慢放下了水杯。
我说:去把同桌的娃娃拿来,别被别人发现。
他的手臂一颤。
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始终记得,陆子宁告诉我的那句,让嫌疑人相信案情暴露,压迫之下,他会不自觉的说出部分真相,好让自己解压。
不够,给他的压迫感还不够。
我说:你敢去偷,打断你的手!
他说:够了…..
我说:你爸妈来了。
他大声说说:够了!
我猛地一把抓过他的衣领。
他张着嘴,惊恐的看着我。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骗你的。
我松开手,他颓然的跌回椅背。
他犹豫着,想要按动桌上的唤铃。
我压住了他的手臂。
我说:上午十点,到达瑞典。前一天夜里,陆子宁和我相继自杀。警方将在视频记录里,还原出大妈的杀人手法,同她交代的作案手法相吻合,于是,连环坠楼案告破。
我说:说的没错吧。你原本的打算。
他抬起视线。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陆子宁已经拿到了拘捕令,很遗憾。那趟飞机,你坐不了了。
他露出一丝苦笑。
我说:汪医生,我是在以私人身份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他下意识的问:什么答案?
我说:为什么杀她?
他说:我爱她……
我用力的一拍桌子:撒谎!
我本以为,这一声当头棒喝,会打破他最后的侥幸。
可是他瞳孔微微收缩,竟紧紧闭上了嘴。
奇怪,为什么是这样?
一瞬间,我猛然意识到,在那一刻,汪医生脱口而出的,就是实话,是我一声怒吼,让他回过了神。
可他说的是…..
汪医生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而后,笑了起来。
他说:其实你们没有拘捕令,对吧。
他说:就差一点。叶先生,可惜了。
32
汪医生从我口袋中拿出了那盒烟,还有那把入鞘的刀。我尚在失神,未来得及反应。
他把玩着刀,说:如果不是你刚才在套我的话。看到刀,我多半会以为你想杀了我。
我无力的倒在椅背上。
他想了想,说:那套话术,是陆子宁教你的吧?
我没说话,乜斜的盯着他。
他自顾的继续说:你比她强,她想要讨好所有人,所以有太多弱点。你就不一样,你放得下。
雯雯走了以后,我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恶狠狠的说:我不是来听你点评的。
他说:别冲动。那样就没意思了——也别急着反驳,你想要答案,我正准备给你。
我说:现编一个,对你来说不难。
他耸耸肩,说: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我露出警惕的表情。
他说:告诉我,瑞典,还有她以前的事……全都是你一个人推理出来的么?
我说:我和陆子宁一起。
他说:下午,怎么救下的陆子宁?
我说:善于观察而已,你的杀人手法,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的雨。
他说:你很像我在麻繆里认识的一个人。
我捕捉到一个词,麻繆?
我隐约想起,那是二十五年前一个犯罪团伙的名字。
他说:告诉我,你还知道了什么?
我说:六度谋杀。通过六个人,你可以杀掉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他说:实现起来并不难,对吧?
我说:尤其你又是一名心理医生。
他说:是啊。六度谋杀,你还真是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
他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里。
他说:你可以做我的学生。
我说:学你的六度谋杀?
他说:只要你愿意。
我说:做梦。
他笑了笑,说:早料到你会这么说。
细雨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我暗中调整腰侧别着的手机的位置,从进门起,它就开着录音。
我说:我要的东西呢?
他露出了严肃的神情,问我:如果我告诉你,她的死是自愿呢?
我一愣。
33
约定。他说。
他告诉我,他和雯雯有一个约定。她的死,可以让他活下去。
我打断他:你在放什么狗屁。
他摘下眼镜,揉搓太阳穴,说:就算你不把我当老师……最起码,也让我把话说完吧。
时间回到二十五年前,那是一个野蛮的年代。
因为一场意外,他无家可归,做了一名铁道工人。
那似乎不是一个好年头,许多父母,会在夜里把孩子遗弃在铁轨上。
火车驶过,掩盖了婴儿的哭声,隆隆作响。
黑夜里,脚下碾过了什么,没有人会多想。
而他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由衷的感到欣慰。这个世界不是什么好去处,早早离开才是幸福。晚了,就像他一样,走不了了。
曾有人觉得这样的想法,是鬼才会有的想法。
昔日的鬼,今天的汪医生,坐在我面前,用平静的语调说着这些事情。
他说:火车在夜里开,列车员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我说:让乘客休息。
他说:你说对了一半。是为了让车窗外的鬼能休息,看到一个个不幸的孩子,又追不上火车,鬼要怎么能安息?
我说:荒谬。
他说:姑且就当做是谬论吧。那个鬼一直徘徊在铁轨上,什么也追不上。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拉开了窗帘,他们发现了彼此。
不久后,她被父母遗弃了。那个鬼捡到了她。
可鬼所做的,却是抚养她,慢慢把她养大。
他说:你觉得,为什么,鬼没有吃掉她?
我沉默着。
他说:因为她和鬼做了交易。
她要鬼领养其他孤儿,要他照顾弃婴。代价是,她必须成倍的替他们承受那些苦难。
那个冬天,鬼牵着她的手,沿铁轨往回走的路上,做下了这个交易。
肮脏的交易。但很公平。
然而鬼是矛盾的,他恨这个世界,为了她和那些弃婴,却又不得不留在这里。
漫长的时间里,她注意到了鬼的痛苦,于是,她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她可以替代他去死,这样,鬼就有理由变成人,有理由留在这里。
他说:用她的死,换他的新生。
那一刻,鬼看见了天使,就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那是鬼,那是开了一家孤儿院的鬼。如果不能把他变成人,那将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鬼本想利用那些孤儿,去完成一些事情。
但他同意了,杀了她之后,会选择做一个好人。
因为这么久以来,他早就爱上了她。
汪医生说到了这里,难以控制一般,流出了眼泪。
他说:你能想象吗?天使和鬼的约定,太美了。
我只能在他的脸上看见叫做丑陋的东西。
我说:哪一年做的约定?
他说:她十二岁。
我说:就因为这个,你杀了她?
他擦了擦眼角,说:就因为这个。
我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上。
我说:做一个好人?你差点就杀了陆子宁和我。
他低下声音,说:只是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
我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汪医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说:我是从机场回来的。
我一愣。
他说:一句工商文件有问题,就能逼得我赶回来。为什么?把孤儿院一直开下去,就是她约定里的一部分。我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我说:那些被你杀害的女人呢?
他说:那是在杀她之前动的手。我以为我能找到替代品,到头来才发现,只能是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说:替代品……
他说:在你抢走她之后的替代品。
汪医生看向我,说:明白了吗?是你害了那些无辜的女人。
我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依稀的警笛。
陆子宁快到了。
手机里也录到了足够的证据。
我推开椅子,转身准备离开。
汪医生突然叫住了我。
他说:录音,没用的。
什么?
我下意识的拿出手机,却发现,录音停停在了五十秒。是什么时候?我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五十秒左右,我为了欺骗他案情暴露,抓住了他的衣领,附在他耳边说话。如果说存在视觉盲点,应该就是那个时刻,他关掉了我手机里的录音。
他早就算计好了?
汪医生的身影笼罩在月光之下。我侧着脸,睁大眼睛,模糊间,只能看见他的剪影。
他的剪影露出笑容:那会是你绝望里的一部分。
34
香烟在汪医生的指缝间燃烧。
他说:你不肯做我的学生,又听见了我的杀人动机。
他说:就这么让你走了……会很麻烦。
他抬起拇指,慢慢压下香烟的头,那支香烟断成了两截。
压迫感。
心神有些慌乱。
不,这应该只是心理暗示的效果。
我回忆起他说话的神态,还有那些小动作。故作诡异的笑容,压断香烟……
他只是在试图攻击我的心理防线。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陆子宁就快到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拿什么杀我?
他说:我可没说过要杀人。
他看了眼门外,说:只不过他们会给你留下一些种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在撒谎,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杀了我。
说什么种子。
恐怕一走出这个门,那五个人就会对我展开六度谋杀。
汪医生拿出了一只黑色的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像是在练字一般。
他低头着写字,自顾的说:雨还在下,叶先生,就让我们多聊一会吧。
他又为什么执着于让我留下?
我尝试着重新整理思路。
他想要把我留下,动机不明。
出门,便是六度谋杀。
即便我真的走了,换来的也只是空手而归。他也随时可以去机场,逃往瑞典。
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汪医生告诉我,他想做一个测试。
他说:想过没有,六度谋杀,为什么总要通过六个人?
我说:方便你脱罪。
他说:这只是其一。另一方面,一对一的独处,人的心里戒备会被放大,想靠心理暗示让对方自杀,几乎不可能成功。六个人的旁敲侧击,才能保证得手。
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划动。
他说:我想试一试,面对面的,让你自杀。
他说:时间很短,在陆子宁来之前。
我说:筹码呢?
他说:我输了,会向警方认罪。
我说:你会轻易认罪?
他没有说话,专注的写着字。
良久,他抬起头,说:赌一把?
我点点头,说:赌一把。
35
办公室里,我和汪医生面对面坐着。
他放下笔,久久的沉默。
他终于张口,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要不要喝红酒?
他走到书柜旁,自嘲的笑了一下:算了,给你倒的水,你一口都没喝。
书柜里摆放着层层书籍,大多是心理学方面的。最高的那一层,有一瓶红酒。我抬起头,隐约看见,在那瓶红酒的后面,摆放着两张相框,一张是彩色的,一张是黑白的。
他取下了一张。
里面是雯雯的照片。
幼年的雯雯,抱着猫,在秋千上,笑得很开心。
他用指腹摩擦镜面,说:她很喜欢猫。
是啊,雯雯很喜欢猫,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她提出的养猫。
乃至和我分享,她在上班路上遇到了哪些可爱的猫。
我的思维突然停顿了一下,她很喜欢猫,可她从没有提起过,小的时候她有养猫。
他说:猫是她七岁的生日礼物。第二天,猫死在了她面前。
我说:你干的。
他点点头,说:爱上什么,就会失去什么。除了猫,还有很多。我以为这样的心理暗示,能够阻止她去爱别人。结果她还是爱上了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心理暗示?
我讥讽的笑了一声,说:我们只是正常的交往。
他说:那些潜移默化的交往,不就是心理暗示么。叶先生,别骗自己了。你比我更像一个鬼,甚至更可怕。你把她从天使变成了自私的人。不再顾及那些孩子,只想自私活下去的人……你彻底的毁了她。
他像一个演说家,宣扬着那套丑陋的言论。
我说: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自杀,你错了。
他停下了演说:那就让我们讲一些实际的吧。
他打开相框,从相框的背后,取出了一叠褶皱的纸。
都是雯雯的流产记录。
他说:每次她有了孩子,都不禁打。
我的神经暴怒的跳了起来。
他说:可笑吗?她宁愿为我流产,也不肯给你生一个孩子。
我说:不要孩子,是我和她的共同决定。
他说:是么。
他说:你应该看一看她流产后的表情。那个时候,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母亲。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绝望,相反,名为愤怒的东西在我心底沸腾。
他说:记得有一次,她流出了一个成型的胎儿,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她嚎啕大哭。
我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
他说:一直觉得遗憾,没能目睹她的死。
他说:那本来是属于我的画面。
他说: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他絮絮叨叨,描述着雯雯经历过的那些绝望。
囚禁,凌辱。
殴打,流产。
我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桌面,虎口在不知不觉中崩裂了,溅出了血。可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脑袋里嗡嗡作响着。
他骗了我。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我绝望。
他只是在让我愤怒。
以至于我的防备,从一开始,就用错了地方。
我咬着牙,说: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说:想让你恨我。
我说:为什么。
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死死的盯着他,说:把你送进监狱。
他说:靠什么?
我说:你的杀人手法,杀人动机,杀人时间……
他说:在哪?
我一愣。
他说:可以坐实我罪名的证据,在哪?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机,录音里,空无一物。
他给我制造的恨意,竟也让我放弃了尝试暗中录音,只是徒劳的愤怒着。
我努力想抓住话里的漏洞,我说:你很有自信,可你还是安排了替罪羊。
他说:时间差。
他说:那个时候,我以为陆子宁已经死了。
他说:一个警察的死,对我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了……我是一个有风险洁癖的人。
我说:你明知道这一点,还选择对她下手?
他笑了笑:其实你比我更明白的。有些时候,陆子宁,很像她。
他说:如果你不能把我送进监狱,我迟早还会对她动手。
我捏紧了拳头,却只是无力的坐在那,
直到我看见一个水杯被放在我面前。
那是张医生喝过的水杯,他又用手指,在杯沿反复按了几次。
和水杯一起放到我面前的,还有他抽过的烟蒂。
他走到我身旁,手里拿着那只写过字的钢笔。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诚恳。
他说:你可以拿到另一份证据。
他说:机场那里,我没有登机记录。
他说:我回来的路上,有行人见到过我的行踪。
他说:我喝了水,在办公室里抽了烟,留下了在场的 DNA。
他说:这些,就是我的在场证明。
他不紧不慢的,按压了一下钢笔的笔冒,录音从笔中传了出来,是他和我的声音。从他那句雨还在下开始,到他把这笔放到我面前结束。
我隐隐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了。
可怕的是,我竟对此产生了期待。
他伸出手,将纸从桌上移来,我看见那上面写着:本人已知谈话会被录音,将对录音的内容负责。
落款人,是他的名字:汪亚樵。
他说:录音里是我杀你的动机,交代得很清楚了。
他示意我将这些证物收起,甚至,亲手把钢笔塞进了我上衣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警方会从这些证物里,还原出我杀你的手法,在场证明,还有杀人动机。
他说:只要你一死,证据就会生效。
他说:那么,想好了吗?
36
有那么几秒钟,我忘记了自己在哪。脑海里重复着那个可能性。
只要我一死,证据就会生效。
风从窗外吹来,凉意打在我的脸上。
楼下断断续续,传来了微弱的喊声。
是陆子宁到了,她楼下声嘶力竭的喊着:叶小白,你他妈的混蛋。
我恢复了一些理智。
我说:看来是我赢了。
汪医生笑笑,说:是啊,只要她能活着来到这个办公室。
畜生!
我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用最快的速度打给陆子宁。
她在那头大声的骂着。
我说:他没事。
汪医生也应了一声,说:陆警官,我很好。
陆子宁想上来。
我说:在楼下等我。
她说:不行。
我说:你答应过会相信我。
她说:可是……
我说:我求你了。
声音近乎哀求。
陆子宁愣了愣,终于同意了。
汪医生打量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个猎物。
他把我放在了一个迷宫里。
退,是他的脱罪。
等,是陆子宁的死。
唯一的路口是他安排的,路的尽头就是我的死。
我想不到还有哪些路可以走。
而他仍穷追不舍着。
她很快就会失去耐心,上来找你。汪医生缓缓的说。
我给自己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思考下去。
我说:我死了,你也会想办法脱罪吧。
他没有反驳。
他说:说不会那是假话。但你手上的证据,我挣扎也没有意义。
我说:你是一个有风险洁癖的人。
他说:谁知道呢?可能是棋逢对手,让我的胃口变大了。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了视线:你爱过雯雯吗?
开什么玩笑。
我说:我一直爱着她……
他说:什么时候?
我愣了愣,时间是一个我从没考虑过的问题。雯雯也从没问过,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不自觉的,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下午。
那个下午下着大雪,她走出长亭。
天气很冷,她搂了搂自己,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
她仰起头,天地之间,一片苍白。
她望着天上的云,低低的说了一声,妈妈。
我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那个不冷不热的饭团,心底冒出了那个她需要保护的想法。
从我第一次决定要保护她开始,我就知道,我爱上了她。
汪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一瞬间,大雪,长亭,都消失了。
我愣愣的站在他面前,只有黑夜和滴滴答答打进屋子里的雨。
汪医生嘴角上翘,说:死在了绝望里。
嗡的一声。
大脑里好像有一颗气球被刺破了。
随爆炸一起飞出的,是那些和雯雯在一起后的碎片。记不太清,那都是些什么日子了。
阳光洒进卧室,她踌躇着,问我能不能养猫。
灯管闪烁两下,亮起了客厅的灯。
她坐在锁紧了的落地窗边,安静的望着阳台外的云山雾绕。
她的怀里抱着刚买回来的小奶猫,出神的望。她的眼神像那只小奶猫一样,坐在这个不会一觉醒来失去一切的家里。
还有那个说不上时间的周末。
我在清晨醒来,身边的雯雯还在梦中。
风吹开了虚掩的窗,雨顺着窗帘,湿哒哒的打进来。
我将窗户关上,听见身后的雯雯翻了个身。
她说:不要关。
那是她找到工作的第二天,薪水不高,足够养活自己。我本来不同意,像我一样朝九晚五太辛苦,也许她可以呆在家里,开个网店什么的,也不用在外面受气。
但她告诉我,那是一种自由。
那天我就坐在她身边,听见她说:叶小白,谢谢你。
谢什么啊?
我已经有五年,身上没有伤口了。
她抱紧了我,说:我是自由的。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锁紧门窗才能获得安全感的小女孩了。
很久后那一天,她锁紧了落地窗,在阳台上洒满了图钉,变回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变回了那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女孩。
就连终于等来的爱人,也成了最后一个推她下悬崖的人。
我不知道在那一天,她经历的是怎样一种绝望。
我只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这么久以来,我都在疑惑。
为什么要给我这只左眼。
仿佛给了我希望。
然而我所见之处,尽是绝望。
如今我终于有了答案。
那些你给她的痛苦,
我要全部还给你。
我抓起了那把刀。
刀出鞘,刀锋从我左眼上划过。
我竭力睁大左眼,风从窗边吹来,钻进伤口。
神经的深处,发出了怒吼一样的剧痛。
我站起来,鲜血顺着眼眶缓慢流下,洗刷着整只眼球漆黑流转。在我的左眼里,倒映出了汪医生惊慌的脸。
他说: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是雯雯的爱人。
他说:那不重要。
我顿了顿,说:那很重要。
37
汪医生退到了窗边。
他说:不,你的眼睛什么也做不了。
是的,他说的没错,此时此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了。
在我朝他逼近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我一直在观察书柜上的相框。
终于在某一个角度里,我看清了相框的全貌。
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还记得那日,我和陆子宁在孤儿院,面对质疑,汪医生从放满照片的储物间里拿出的,却是两本干巴巴的证书。
那时我就在疑惑,为何是证件,而不是结婚照。
可能是雯雯最后的挣扎,拒绝穿上那套不情愿的婚纱。
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又怎么会不把自己幼年的照片,和雯雯的摆在一起。
好做他们的结婚照。
汪医生摸索出手机,想要拨出电话。
在他的身后,隐隐有人影浮现。
不够,还可以更清晰一些。
汪医生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那是我的手,轻轻关上了电源键。
那把刀尖抵了在他的咽喉上。
我轻声说:樵,雨还在下,就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看见他的身后,人影渐渐变得清晰。
38
如何让一个人绝望?
谎言站不住脚。
外来的故事,听起来再真实,人的意识,也只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
只有一个人的回忆,会让他深信不疑。
相框里的汪医生,留着青皮头,手里抓着一把没有绳的弹弓。
站在一颗大树下。
树下,他的背后连着一个青年的影子。
他喊那个青年叫哥哥。
哥哥管他叫樵。
不知道哪一天起,哥哥性侵了他,并留下了那句话: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然而还是暴露了,他被污蔑成了主动勾引的那一个,于是,嘲笑,从空气里飞来的石头。
父亲是一个暴躁的男人,虐待他的母亲,拿家里的钱去赌。父母整日吵架,也给了哥哥可趁之机,一天一天,性侵的阴影如影随形。
漫长的官司,终于判决他们的父母分居。虽然父亲始终不同意,还是受到了强制执行。哥哥跟了他爸,他跟了他妈妈。
噩梦却没有结束。
母亲出轨,那一幕被他撞见,他发出尖叫,却被母亲一巴掌扇得发懵。
她说:滚出去。
从那以后,他经常会被赶出这个家,母亲在家里呻吟,他游荡在街上。
直到一天,他在街上游荡,撞见了哥哥。
他告诉哥哥,他们的妈妈出轨。
哥哥让他不用担心。
然而当他再见到母亲,已是一具尸体。爸爸冲进家里,争吵发生了,争吵渐渐失去控制,外来的男人逃走,父亲用刀砍死了母亲。
当父亲被带走。
他愣愣的问:为什么会是这样?
哥哥说:你害的。
哥哥突然回过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哥哥说:你再也离不开我了。
……
站在这些画面之外,我终于明白,汪医生折磨雯雯,不过是想把自己承受过的痛苦,转嫁给她罢了。
说什么鬼和天使,憎恶这个丑恶的世界
你也只是一个可笑的施暴者。
细雨打进办公室,窗台上积了水。
我安静的注视着汪医生,他大口呼吸着,像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身后的人影出卖了他。
我说:长发,喇叭裤,墨镜。嘴角有颗黑痣……那是你哥哥吧?
他说: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说:他就在你的身体里。
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我都看见了什么。
但我留意到了,那些画面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他哥的小动作。
性侵让他痛苦。为了痛苦找一份合理的理由,他把自己替换成了加害者。
于是,学他哥哥一样,手指敲打桌面,故作思考的皱眉。慢条斯理的吐气说字,拿腔作势的温和面孔……
但他是矛盾的,他始终还在这么一副躯壳下,对他的伤害从没有减轻过。在父母死后,他甚至想要结束这样的潜意识,否则,他无法把这份责任,都怪到他哥哥身上。
明白了他的分裂,他的死,就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汪医生慌乱的望了一眼窗外。
他说:陆子宁就在楼下。
我说:嗯,我会接受审判,不再上诉。
他的呼吸一窒。
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首先,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然后,把他放进迷宫里。
告诉他,你的体内住着你的哥哥。
是的,那个男人就在你的身体里。
忘记了吗,一切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我还原了他父母的惨剧,又讲起了他童年所受到的折磨和侮辱。
不是别人,都是那个男人害的。
那么,你还在疑惑什么呢?
如果没有他,你还是父母的好孩子。
如果没有他,惨剧就都不会发生。不会被母亲抛弃,母亲不会被父亲砍死。
杀掉他吧。
他只是在你体内而已,杀掉他,老师和家长,不会知道。
汪医生已经陷在了这座迷宫里,他愣愣的说:杀了他,又能怎样呢?
我说:你可以重获新生。
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出口。
我看见他的表情隐隐期待着,却又犹豫不决,挣扎在原地。
而他背后的人影告诉我,已经足够了。在我暗示他的时候,我看见有两条白线,从他和他哥的身上同时伸起,白线合而为一,牢牢的连接了他们。
我走到办公室的门前,拉开了门。
我顿了顿,又回过头,说:想不通的时候,就做一做计算吧。
大门轻轻的合上。
39
我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出了那座大楼。
陆子宁就站在马路边,打着把黑色的伞,来回踱步,避开地上的积水。
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停了辆警车,看样子直接从警局开过来的。
我朝她招了招手。
她急忙跑来,说:他没事吧?
我指了指楼上,陆子宁抬头往上望。
汪医生的身影就站在窗前。
陆子宁眯着眼睛:看不清。
我说:一会,他会动起来的。
陆子宁说:啊,那我再看看。
我站在她的伞下,和她要了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我和她一起往上看着。
汪医生突然爬上了窗台。
他嚎叫着: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等于几?
陆子宁听见她身旁的叶小白轻声说:结束了。
又像是一声叹息。
汪医生失去重心,从十五楼跌下,撞碎防雨棚,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细雨从高空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汪医生破碎的身体上。
人群尖叫,黑伞跌落在我脚边,警车的红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来回闪烁。
陆子宁呼叫着救护车,奔向那具尸体。
我熄灭了烟,离开了那里。
40
我行走在落雨的街。
卡车从街边开过,石块飞溅,隆隆作响。
我停下了脚步,双手趴在栏杆处,茫然的望着路上的行人。
不知道为什么,左眼仍在激活状态,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趋势。痛感也很强烈,每一次转动眼球,都像是里面进了刀片。
又想起那天钻进眼睛里的玻璃渣了。
撞破落地窗的一瞬间,我看见的是雯雯倒悬在半空中。
有时候就会贪心的想,要是这只左眼,能停止时间多好。把时间停在那,我就穿过玻璃碎片,踏过图钉,过去拉住她的手。
而不是杀完人之后,茫然的站在这。
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该去做些什么。 ;
后来,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女生,站上了斑马线前,红绿灯下。
她和我一样,没有撑伞。
我看见她的身后,有一个人影跟着她。
是一个年轻的男生,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吧。
我仰起头,让雨水滴进左眼,干涩感,不自觉的闭了一下眼。
是陆子宁告诉过我的,硬性伤害过后,再受到软性伤害,就能看见人的背后,绝望是如何发生的。
我望去,那个女生背后的人影动了起来。
她的男朋友推开她,告诉她,自己根本不爱她,他有了新的恋人,让她别再来纠缠。
红灯亮起。 ;
车流涌动。
那个女生抬起了脚。
我大声说:喂,等一等。
那个女生茫然的回过头。
我说: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自杀吧?
她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的? ;
看样子,那个女生的自杀念头没有很强烈,被我那一声喊,人影淡去了不少。那条连着她的白线,也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我犹豫了一下。
这种时候,回答些什么好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想了想,对她说:女孩子,不该这么脆弱的。
细雨纷飞。
她笑了笑,擦了擦眼角说:谢谢你。
我挥了挥手手,说: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
我目送她走远,转过身,一步步朝前走着。
我也该回家了。
好好睡一觉,等陆子宁的到来。
41
我在客厅的地上醒来,我的猫舔了舔我的手。
我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陆子宁在手机那头说:开门。
她穿了一身便服,头上带着蓝色发卡。
我挠了挠头,说:怎么没穿警服来?
她说:他们让我穿的……放松你的警惕。
我给她泡了壶茶,她捧着茶杯,坐在我边上。猫走了过来,在我脚边喵喵的叫着。
我说:看来是来不及喂它了。
她说:我会把它带去我家。
我说:它肠胃不好,记得猫粮要选软的。
她点点头,说:嗯。
我们一时沉默着。
良久,陆子宁打破沉默:汪医生的员工在陆续录口供,大妈也醒来了,相信很快就能定罪。
我说:挺好的。
她说:另外,汪医生死的时候,你在现场,我看到了。我们找到了那个录音笔,再加上,六度谋杀已经备案了。在场证明,作案手法,作案时间,都吻合……
我抚摸着猫的脑袋,说:人是我杀的。
我说:是我杀了汪医生。
她久久没有说话,我转过头,发现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她愣愣的说:为什么啊?
我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
我说:你知道的,为了报仇。
她没有说话,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她说:为什么,你要认罪啊。
我听见她压抑着啜泣。
这样我就必须要逮捕你了啊。她的声音低低的,啜泣着说。
我慢慢拍打着她的后背,说:没事了,别让楼下同事等太久。
《治愈你杀了你:一个心理医生的完美犯罪记录》第一季 完,第二季正在创作中,尽请期待。
小白的脑洞合集:西游、星战、伪穿越:8 个超治愈脑洞小故事
自己的女儿生不如死,那个老畜生却躺在家里颐养天年,师兄最终自己动手杀死了性侵女儿的老强奸犯,这件事除了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狭小的档案室中,张勋正在整理卷宗,一个黄纸皮袋子滑到地上,纸张散了一地,
他弯腰一张张捡起,瞥到上面的一句话,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
凶手供称:自己有一只眼睛,能够看到他人的绝望。
就在几个月前,这名凶手利用心理暗示,诱使一名擅长催眠的心理医生自杀。
张勋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案宗中还有那凶手用心理暗示杀人的翔实过程,这是一套堪称完美犯罪的杀人流程,被凶手称作「六度谋杀」。
张勋把纸皮袋子封好,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师兄的电话,
过了好久电话通了,那头师兄声音有些沙哑。
张勋没太理会,只顾着追问这份案宗的来源。
师兄想了想,确定这个案子是真实的,但是他离职交接前还没来的及看。
师兄想挂断电话,张勋却叫住了他。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师兄,我想……跟你一起杀个人。
01
张勋和他的师兄一样,两人都是协警。
张勋今年有望拿到编制,可师兄已人到中年,在这位置上一干就是很多年。
他也不急不慌,平日里的口头禅:我们协警也是警察,说完就吹着口哨乐此不彼地一桩又一桩应付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师兄照顾后辈,多数时候,就让张勋处理一些整理案宗的文职工作。
在师兄离职前,他们两人才吵了一架,因为一则案宗。
一个独居老头,用糖和玩具做诱饵,性侵了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女孩。
明明那老头身体硬朗,健康得很,但因为年纪太大,警方也只能教育了一通后不了了之。
张勋知道,其实隐藏在案宗底下,有一个更丑恶的事实:
那老头作案手法纯熟:掐准放学时间,有意挑选独行的女孩,提前准备好的糖果和玩具……
换句话说,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只是爆出来的,就这一起。
张勋知道,那些以前的案子,就算重新查出来,按照程序对那老头也毫无办法。
他咽不下这口气,打听了那老头的住址,带了个扳手,想去敲打敲打这个老畜生。
师兄发现他的计划,骂他是不是疯了,我们是协警,那也是警察,师兄又搬出自己的口头禅。
张勋不服气,被伤害的小女孩生不如死,那个老畜生却躺在家里颐养天年,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师兄问他,你动了手,那些伤害会消失么?
师兄说,你自己还要过日子,动了手再把自己搭进去。
张勋知道,师兄说的是对的,程序正义,保护的不仅是大众,也是他们自己。
那之后过去了很长时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起那份卷宗里的小女孩。
但他清楚,他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无能为力。
02
这天上午,张勋在所里又看见了老熟人,还是那个老头。
张勋攥紧了拳头,祈祷他是因为别的案子二进宫,
可下一刻,师兄冲了出来,一拳将老头打翻在地,
他额头青筋暴起,像是要活生生把那老头打死。
张勋从未见师兄这么生气过,也从未见人这样的绝望,
张勋好像突然懂了什么,眼泪立刻下来了。
师兄有一个女儿,现在人在医院里。
03
和之前一样,那老头关押了几日,不了了之。
讽刺的是,因为殴打造成的轻伤,老头家属闹到了所里,师兄 还被讹了一笔赔偿款。
师兄离职了,张勋没有走。
师兄说的是对的,张勋还有日子要过,还有恩爱的女友。热血上头,可之后呢?
其实他完全相信那天师兄会真的把老头杀了。
然而,女儿还躺在医院,师兄要是再进去,那个家就彻底毁了。
张勋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领导叫他过去,提醒他把案宗整理完递上来。
那是师兄女儿出事头一天,师兄安排给他的工作。
那天晚上,张勋给师兄打完了电话,看着六度谋杀那几个字,沉默了很久。
04
张勋偷偷复印了两份案宗,他和师兄一人一份。
在一家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开房的小旅店里,张勋把六度谋杀,一五一十向师兄复盘了一次:
那名被害的心理医生,小时候曾经被哥哥性侵过,而凶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案发的那天晚上,凶手和心理医生对坐谈话,通过言语,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心理暗示,将心理医生带回到那段记忆里,
并且将那份被性侵的痛苦放大,遮天蔽日的绝望下,让被害人相信,只有死才是唯一出路,才是解脱。
刚巧,张勋查过老头的底,在他年轻时候出过一桩事情。
爱人出轨,老头撞见了那一幕,却被情夫狠狠羞辱。
没过多久,爱人跟着情夫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张勋有理由相信,许多年后这老头会把目标放在小女孩的身上,是因为是他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
强烈的绝望,扭曲至今,演变成了丑恶的代偿心理。
和那名被害的心理医生一样,只要能够将那老头带回到那份记忆里,逼迫他站在爱人出轨,情夫羞辱,爱人撇下整个家离去的那一幕幕前,就能将他的绝望放到最大。
然后,再将死亡这个出口交到老头手中。
这场复仇,就能够完美谢幕。
他不管什么程序正义,这就是最完美的程序。
并且,这老头是自杀,绝对查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今后,仍然可以昂首挺胸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