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害怕……怕这种感觉再次袭来。
我转头看向阳台,站起身缓缓走去。
跳下去吧。
反正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如果跳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会醒来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
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捕罪楼的信息。
「保护任务已失效:嫌疑人将于二小时后在马桥河中下游的工业排水口内被刑警苏清河抓捕,被判无期徒刑,请关注下一次保护任务。」
我看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没跳下去。
回到茶几上,我拿起了面具。
我曾可以让世间减少一次罪恶,但我选择了拒绝。
既然如此……
还不如将自己化为罪恶。
我没有开车,而是顺着马桥河,犹如行尸走肉一样往下走。
警方已经在部署排查,附近的路口也都安排了警力巡逻。
顺着马桥河走下去,会一直走出城区。
道路的左边是河流,右边是一家家老旧的郊区工厂。
我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排污水口,却没有找到那林海亭。
于是我转过头,看向了那些工厂。
寂静的工业区,只会偶尔响起几下工业冲床的声响。
进了工业区,也许是近几年生意不太好,许多工厂已经歇业了。
道路上到处是发黄的铁锈颜色,路边堆满了工厂零件的废料,或者是尼龙,或者是铁皮。
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一个歇业的工厂。
工厂门是掩着的,并没有锁上,里边想必已经搬空了。
但是门口废料堆积如山,还丢弃了几个已经生锈的工具。若不是离人们住的地方太远,只怕这些铁质废料早已被拾荒者拿走。
旁边有一条小道,正好通往河流,其他的工厂都被挡住了道路。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越来越逼近。
我已经预料到了。
当警察越来越近,他会从工厂里逃出,躲在污水口里以为能躲过一劫,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过苏清河的眼睛。
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生锈的螺丝刀。
这一字螺丝刀的头部断了一半,从一字变成尖头,被孤零零得丢弃在这儿。
我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
里面传出了惊慌的喘息声,哪怕对方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惊慌。
好近……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道铁门。
他与我之间,只隔了这么一点点。
我推开了门。
却看见他猛地举起了一个榔头。
当瞧见我的模样,他愣了一下,没有将榔头砸下来。
我说大哥,你哪位啊?在我厂里干啥呢?
他有些慌张,收起了榔头,嘟哝着说以为这厂没人,他只是随便看看,马上就走。
他从我身边绕过,慌里慌张地想往外走。
但我已经动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身体直接往后压!
人被按住下巴推的时候会失去平衡,他摔倒在地,吓得举起双手挥动,而我抓起了螺丝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肚子!
满是锈迹的螺丝刀被捅了进去,林海亭疼得叫不出声,他捂住了肚子,手中的榔头也是掉落在地。
我拿起了榔头,轻轻地说:「不要动,否则你的脑袋会被砸碎。」
他疼得哆嗦,不停地抽着气,竟是哭了起来:「我……我自首……」
「你看我像警察吗?你觉得警察会这样对你么?」
我将榔头丢到一边,又迅速拔起螺丝刀!
螺丝刀毕竟不是专业武器,它没有开血槽,我拔出来的时候有些费力。
血液喷涌而出,他又是疼得剧烈抽搐了一下,疼得在地上翻滚。
既然他自己翻滚,我也省力了。
我按住他的脑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螺丝刀用力捅在了他的脸颊上!
嗯?
有东西挡住了。
我知道那是牙齿。
我又用力捅了两下,他想要惨叫,但螺丝刀戳断了他的牙,从左边脸颊进去,右边脸颊出来,牢牢钉住了他的嘴!
林海亭想痛叫,这样的方式却让他叫不大声。
我将手掌按在螺丝刀上,轻轻地说:「你知道那个孩子今天多大吗?」
他呜咽着,声音特别小,浑身都在颤抖,与我说对不起,他真的知道错了。
「为什么要道歉?你的道歉只是因为你害怕即将到来的惩罚,那是你为了逃避罪责才使用的借口。如果你知道那是错的,那你一开始就不会去做。」
警笛声越来越近。
「快!搜索附近,封锁工业区所有出入口!」
「每一家工厂都要排查!注意自身安全!」
警察们就在外面。
与我相隔了一堵墙。
我可以听见苏清河在指挥。
我可以听见他们响亮而混乱的脚步声。
离我好近。
林海亭努力想叫出声,但嘴巴被钉住的他,只能不大不小地说着:「警察……救我……」
「真好笑,人贩子在和警察求救。你自己是一个不能忍受痛苦折磨的人,做的事却能给别人带去一辈子的伤痛。既然你的世界里没有公平两个字,那我就教给你,让你慢慢感受我的痛苦。」
我抓住林海亭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他被迫面朝着门外警察们的方向跪了下来,腹部的伤和嘴上的痛楚,让求生心切的他怎么都喊不大声。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带着他后悔的抽泣。
我知道……他后悔的不是自己的罪责,他后悔的是自己太笨,被我抓住了。
我拿起了他刚才用的榔头,对准了他。
我轻轻地说:「叫啊,叫他们来救你。」
「警……」
榔头重重落下,砸在了他的脸上!
林海亭摔倒在地,我不慌不忙地又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他已经神志不清,眼神呆滞,迷迷糊糊。
我轻声说:「继续叫,你被送去医院或许还有救。」
他呆呆地转头看我,榔头已经再次落下!
我呢喃道:「给你机会了,你却不中用。」
我将手伸进领口,拿出了面具。
警察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排查到这儿了。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
我甘愿化为罪恶……
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
我抓住了林海亭的下巴,让他看着我。
「不要昏过去,在你临死之前,永远记住我的模样……我怕你到了地下找不到我。」
我缓缓戴上面具。
我早该这么做的……
我是……猎罪人。
当榔头狠狠砸在了后脑勺上,林海亭终于彻底没了动静。
但我没停。
榔头一次又一次落下。
以暴制暴,以恶制恶。
他欠下的,我要他十倍奉还!
「喂!这里有血迹!」
外边忽然大喊起来。
浑身是血的我拿着榔头,没忍住笑了。
我早就是那么一个不吉利的人……
偏偏老天非要折磨着我。
「轰!」
突然,一阵引擎声传来,工厂后门被狠狠冲破!
我回过头,却见到了那半张面具。
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骑着摩托车,对我伸出了左手。
我没有动,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带伤的他疼得闷哼一声,还是将我抱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双手将我护在怀里,把车调了个头。
苏清河进了厂房,他正好看见了白术,冷声道:「手下败将。」
白术瞥了他一眼:「日你妈……算了,你妈是无辜的。」
苏清河迅速要拔枪,但白术已经加起油门,极速行驶。
我大脑空白地看着他。
风儿吹着他的刘海和领口,锁骨上淡淡的伤疤,喉结处的线条,白色衬衫沾染了我衣服上的血迹。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只是突然好想找个人哭,无论那人是谁都好。
我回身抱住了白术,双手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在摩托车行驶时的轰隆风声下,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嚎啕大哭。
明明我手上还抓着螺丝刀和榔头。
明明我刚刚才用这些杀了一个人。
可我好想找个人哭一会儿,想告诉他我好难过。
白术没有讲话,在这偏僻的道路上,他将摩托车开得极快。
道路的尽头是一片沿河的荒野农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后面的警笛声鸣不断。
他终于说话了:「怕死吗?」
我哭着说:「想死。」
「好。」
他没有停车,反而直接将摩托车开进了这片荒路。
明明那也不是山地摩托车。
时速好快,摩托车时不时飞跃起来,只要稍有不慎,面临我们的就是重伤或死亡。
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油门加到底。
我眼看着警察离我们越来越远,荒野的风景在飞快倒退。
白术毕竟不是万能的,荒野的尽头是省道公路,当我们终于冲出荒野,摩托车狠狠撞在了栏杆上。
我们与摩托车一起飞了起来,他终于双手紧紧抱住了我,尽可能地护住了我。
老天再一次玩弄了我。
我们和摩托车没有摔在公路上,而是因为强大的惯性飞出公路,摔在了道路另一侧的农田里。
软软的烂泥救了我的性命,残酷地嘲笑着我的命运。
白术起了身,扶起摩托车,发现摩托车还能动后,对我伸出了手:「起来。」
他看着有些狼狈。
我盯着他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没救下我老公?」
他说:「是没救下,然后呢?你要哭着闹着捶打我的胸口,责备我为什么没救下他?」
「你当初明明可以……」
「我欠你家的?我活着是为了救你老公的?」
我……
不知为何,他那连续的反问,让我说不出话了。
他活着本就不是为了救我老公的,那不是他的义务。
只是我……真的好难受。
「你连衣服都没换,穿的根本就是你去救儿子时那一套……」白术把我也扯了起来,「小区监控也拍下了你离开的画面,你暂时不能回去,很不安全。」
「我不在乎安不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你不在乎自己,也总有人在乎你。」
我抓紧了他的衬衫,呢喃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你也在现场?」
他沉默片刻,最后说:「这件事情……对不起,我很努力了,但是我没能赶上。我收到了捕罪楼的后续,猜到你会去找林海亭报仇。」
「那你倒不如别告诉我,何必一次次拿刀扎我的心?」
「对不起,我们该出发了。」
他又是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在了摩托车上。
我办不到。
哭着和他说我不走,还不如让警察抓走我的做法……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我不想被抓,因为我怕法官不会给我立即执行的死刑。
白术载着我,不断地在各个巷子里穿行,最后到了一处巷子里,他停下车,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别人家二楼的阳台,从阳台处偷了套干净衣服递给我:「换上吧,你身上的血迹太显眼,我已经联系了押送者。」
随后他自己也脱了衣服,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消毒水,往偷来的衣服上喷。
我换上衣服,靠在墙角,脑海里还都是宝宝。
等押送者开着小货车到了,我失魂落魄地坐上了货车,白术丢弃了摩托车。
随着车厢的门被锁上,在这禁闭的空间里,我反而有了一些安全感,缩在角落抱着肩膀。
白术没有与我说话,只是拿出了药箱,再次涂抹他之前受伤的左臂。
我忽然有很强烈的倾诉欲。
可我想倾诉的对象不是白术,那可以是任何能听我说话的事物,哪怕是对着那辆摩托车说话。
「我这辈子在意的人,全都离我而去了。」
白术忽然搭话了:「我也是,你现在是要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吗?」
「什么意思?」
「做猎罪人非常危险,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过。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愿意倾听你悲伤的过去,因为每个猎罪人都明白失去是什么滋味。你可以去和那些很闲的废物倾诉,比如半夏那种档次的,我反正不想听你和你老公的夫妻故事。」
我抿了抿嘴,终于不讲话了。
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肝肠寸断的倾诉,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换来一点同情。
「把你手机关机,免得被定位。你家里我会帮忙处理,你有什么想带出来的?存款、珠宝、照片……」
我关了手机,咬了咬嘴唇说:「我想要百战,我现在只有它了。它瘸了一条腿,要是没有我在身边,谁又能照顾它?」
白术哦了一声,轻轻地说:「知道了。」
货车再次上了轮船,我被送往罪恶之地。
之前还和半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做了。
结果才刚离开,就又回去了。
命运真是讽刺。
我到了罪恶之地,去了他们的居住处。这里有人管理着房间钥匙,我问半夏有没有回来,他给我递来了一把钥匙。
我去了半夏的房间,用钥匙打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刻,半夏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看得极其认真,见到我突然进来,他吓了一跳。
我朝着他走去,坐在了他的身边:「听说你是个很闲的废物,你能空出时间听我说说话吗?」
「情况……暂时是这样没错,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你来得正好,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将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却见上面蓝底白字,贴着我的照片。
他吞了口唾沫说:「你被通缉了。」
我静静看着屏幕上的通缉令。
姓名:柳静。
性别:女。
身份证号……
酸楚涌上了心头,我感觉到自己要哭了,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努力让我的面部肌肉不要抽搐。
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抿着嘴唇呜呜地哭着。
我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作为他的妻子,我要把他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永远不要侮辱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好差劲的人。
我没有办到任何承诺。
我在房间里流着泪,半夏并没有与我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给我递来一张纸巾。
等我哭得有些累了,他说:「你不是想和我聊聊吗?」
「我不想聊了……」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倾诉,我就是觉得难受,想找人说说话吧。」
他说:「那没关系呀,可以我来问你。我对你一直很好奇呢,上次你说你身上的疤是爸妈和别人留下的,那些别人是谁啊?还有……为什么你这么能打,是你老公教的吗?」
一个我努力忘记好多年的人影,忽然在我脑海浮现。
我小声说:「不是他教的。」
「那是谁?」
「我不知道他算什么人……也许是青梅竹马,也许是前男友。」
半夏睁大眼睛,吃惊地说:「你前男友到底都在教你什么东西啊?」
那个人影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萧沐白。
「在我小时候,爸妈不怎么愿意管我。那村子里,想读书就要出去读,每天走路出去。他们没送我去的想法,后来给人知道了,上门说必须让孩子读书,否则就犯法了。后来爸妈只好让我去,出去读书的孩子,每个人都会带家里的便当,或者给点钱在外面吃午饭,我却没有。」
「那岂不是让你饿肚子吗?」
「嗯……每次中午的时候,我都会去打开学校里的水龙头,我以为喝水喝饱了,肚子就不会饿了。可我还是好饿,中午就会躲在公园里,我不愿意闻到他们午饭的味道,会让我更难受。我就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告诉自己……那是我唯一能抢到秋千的时候,我可不要吃饭,我要好好玩秋千。可实在太饿了,就坐在秋千上哭,也不会有人看见。」
「一直饿到毕业吗?」
「也不是,我邻居孩子也是来读书的,就住在我家隔壁。萧沐白他……他就会把吃的分给我,那也是他唯一能抢到秋千的时候,我们会一起挤在秋千上吃。不能待太久了,不然别的孩子们看见了,要来打他。我也不敢让人看见我和他玩,爸妈会打我的。」
「为什么?」
「学校里的孩子,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大家的长辈一起去厂里打工,过年前一起回家,过年后一起出发。因为村里都是同宗同族的,团结好有个照应,在外边也不会被人欺负……那年弟弟和叔叔一起回来,就是坐在那辆大巴车上。在山道上的时候,萧沐白的爸爸喝多了,把一年到头的工资忘在服务区……那时候还没有移动支付,大家过年回家都是紧紧护着包,不敢放手的。」
「嗯,我知道。」
「他爸爸要司机开回去,司机说都走了几十公里了……山道上,他爸爸毕竟喝多了,非要把钱拿回来,急得抢方向盘。大巴车从山道翻下来,那时候过年返乡都会超载,大巴里挤得满满的,单单我们村里的长辈们走了十几个,村中孩子们家里因为这场车祸……不是爸爸去世了,就是叔叔伯伯离开了。」
半夏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整个村都是仇家了。」
我嗯了一声……
我家也因此和萧沐白家成了世仇。
可是我啊……唯独喜欢和萧沐白在一起。
从来没想过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个害死了很多人的魔鬼。
我只记得,当我被养父母家暴的时候,与妈妈相依为命的他也总是遍体鳞伤,一瘸一拐地回家。
我住在家中的阁楼里,阁楼上有个小天窗。
每当萧沐白在外面打架了,他也会忍着痛,翻过自己家的屋顶,再冒险跳到我家屋顶上。
打开天窗,楼下是养父母陪伴弟弟的欢声笑语,偶尔充斥着几句骂我的声音。
以往听到那些声音很难受,可当萧沐白在身边,我总是听不见他们的话语。
他会偷偷带出他家里的剩菜。
我家的剩菜,妈妈总是鼓励弟弟把肉吃完。
可萧沐白总舍不得吃,他总是把吃的给我,自己就坐在天窗旁,静静地看着月亮。
他真的好喜欢看月亮。
等我吃过了,他会宠溺地问我明天想吃些什么,他回家让他妈妈做。
我不爱和他提出要求,我只喜欢牵着他的手,一起躺在天窗下看着天空。砸吧砸吧嘴,回味着肉的味道。
我总是牵着他的手睡过去,他会等我睡着了,偷偷翻出天窗,回到自己家去。
等天亮的时候,他会和妈妈多要些便当,他妈妈总叫他贪吃鬼。
其实萧沐白不贪吃,从来都不。他只是喜欢抱着好重的便当盒跑出村子,躲在偏僻无人的山路,等我过来的时候,再跟我一起去学校。
那是我们的小秘密。
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陪伴。
罪人的孩子、买来的野种……
当世间把一层又一层的恶意强压在我们身上,只有我们会陪伴彼此,感觉到有对方的存在就够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打到大,萧沐白好能打的。
同龄人总是打不过他,可惜还有大孩子会来揍他。
他从来不喜欢说疼,只会和我挤在秋千上,静静地看着我吃。
可我太幼稚了。
为什么女孩总是那么相同,在青春懵懂的时候,都要一次又一次写下喜欢的人的名字。
记得调皮的男生从我抽屉里翻出那本书。
翻到空白的那一页,写满了那个好看的名字。
萧沐白……萧沐白……
不知为何,那天的我一点都不怕了,我不害怕别人知道我和他的秘密,当我们的关系被公布于众,我犹如黑暗里的弱者终于见到了光明,我告诉自己……我也是有人陪伴的。
好像就是那天起,我开始和他一起打架了。
从小学打到初中,从初中打到毕业……
两个打两个,我们打得过。两个打四个,我们也打得过……小屁孩的拳头根本没我养父母打下来的疼。
可当遇到两个打八个这种局面的时候,我们跑得可快了!
只可惜养父母没让我读高中,那时他妈妈终于可以带他搬离村子,高中在更远的县里,但我一找到机会,还是会大老远跑去帮萧沐白出头。
还记得那天我们打了一场胜战,我想把啤酒瓶砸在对方的脑袋上,他使劲地从后面抱着我,但我已经发育了呀。
他连忙松开了手,我也羞得满脸通红。
那天回到镇上的公园秋千上,他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老是跟人动手了。
我说不要,以后谁还敢动你,多远我都去打他。
他问我,为什么总要替他出头。
我好想说因为我喜欢他。
但我不敢和他说,因为我感受到他也喜欢我。女孩子其实很聪明,能清楚感受到一个男孩喜不喜欢她。
可那天我吃着他买的盖饭,吃得满嘴油污,我怕他在表白的时候吻我,我不想我和他初吻的口味是辣炒回锅肉。
我挤出笑容和他说:「我吃你的饭,当然要报答你呀。我又不能对你以身相许,我这样的野丫头谁要呀。」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不语。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学校,而是又翻进了我家。
我迷迷糊糊被他弄醒了。
我记得那天月亮很亮,一向喜欢看月亮的他没有看天空,而是捧着我的脸。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说……
「救命……我想你想得心跳好快,我可以吻你吗?」
身经百战的我很清楚,在这种距离下,我只要一个肘击就能打败这个臭流氓!
可我却微微闭上了眼,心跳也跟着好快。
他的吻是薄荷味的。
我敢打赌,他在来之前肯定偷吃了半管牙膏。
清清凉凉……甜丝丝的。
牵手多年,终于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
他温柔地在我耳边告诉我,等他考上大学,他会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呼吸也是温暖的,甜甜的。
我们约定好了。
在大学旁边租个房子,他会勤工俭学,我去工厂或是饭店打工。
我会好努力地养他,等他大学毕业就养我。
我们编织着小小的梦想,而我揣着梦想,痴痴等待,终于等到了他考上的那天。
那天我们约好了,他和我到公园的秋千碰头,带我永远离开。
我没忍住问他,要是我爸妈那天不让我出门怎么办?
他说没关系的……
如果错过了,以后每个星期他都会回来,每个周末都会在秋千旁等我。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直到我飞奔着扑入他的怀里。
半夏又给我递来了一张纸巾,好奇地问:「后来呢?为什么他如今不在你身边。」
我说:「我不想说了,我不愿意又想起难过的事情。」
他有些急了,连忙打开了房间里的冰箱,给我拿来一瓶冰镇过的白酒,轻声说:「喝点吧,人难免就是需要发泄一下,说出来就好过了。」
「这东西可以冰着喝吗?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你是猎罪人,咱俩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你跟我谈养生?」
我喝了一大口。
等酒劲上来,我轻声说:「爸爸和妈妈……从来都计较自己没有儿子。」
他们一直计较儿子的事。
也从来没放弃过儿子。
但爸爸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又听说可以去做试管婴儿。
妈妈就问他:「手术的钱怎么办?我这个年纪了,生孩子的各种费用怎么办?现在养小孩也贵,你又挣不来多少钱。」
他沉默不语。
直到那天,我十八岁成年了,养母也四十五岁了。
我很开心,因为我很快就可以去市里打工,养着我的萧沐白,他是我最好的小秘密。
但我没想过她对儿子的执念如此强烈……
当我喝下那杯带药的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山深处。
只要拿出十万块钱,我就是一位老光棍的媳妇了。
他喝多了,扒我的衣服,才扒了一半,当看见我的道道伤疤,气得破口大骂,说买了个不完整的东西。
我抓起他放在灶旁劈柴的镰刀,却不敢砍在他的脑袋上,只敢用刀背拍倒了他。
我还幻想着呀……
幻想着去找萧沐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我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熬到了他带我走的那天。
那天深夜,我拿了他的手机,钻进了大山里。
我还记得那天歇斯底里的求救。
「我要报警,我被人卖到了山里,我跑出来了……这里好黑,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我也记得那天我给丈夫的承诺。
「消防员叔叔,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回去,以后我给你为奴为婢、洗衣做饭一辈子,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当时明明说好了,是给他为奴为婢的,没说会成为他的老婆。
他犹如英雄一样出现,带着我离开了大山。
我和他们恳求,希望消防队不要告诉我的父母,不要通知我的家人,就让他们以为我死在了大山里。
消防员们犹豫了,他说这涉及到了拐卖人口,不是你这丫头能决定的事。
我哭了,我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恳求。
丈夫问我为什么不找他们算账。
我抹着泪问:「他们会被判死刑吗?」
「不会。」
「那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活着,等他们出狱了,要我赡养他们,法律能允许我不养他们吗?」
「不能……子女对养父母也有强制赡养义务。」
我说我受了好多好多年的苦。
我不希望以后还要给他们养老,我宁愿他们以为我死在了大山里,我希望自己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们。
如果拯救了我,却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要让我给这样的父母养老送终,那我还不如永远被埋葬于此。
啊,我忽然想起来了。
哪怕记忆很模糊,我也想起来了。
那天丈夫打通了电话,问那边:「苏警官,这事儿你看怎么办?」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苏清河的声音,我却现在才回忆起来。
「警察办案是为了让群众幸福,如果我们为了死程序,把活人往火坑里推,那就本末倒置了。既然过程和结果都是为了当事人好,那有时候说谎也是我们需要学会的,没必要给姑娘带去一生的痛苦。就这样定了吧,坏人照样抓,但别和任何人说找到姑娘了,出事我担责。」
原来我早就和他接触过了,只是我想不起和他有关的记忆。
从大山里出来后,我在医院待了几天。
我好想爬起来,我想去找萧沐白,但我怕镇上的人们认出我,我怕养父母知道我还活着。
林云知道了我的情况,他和我说:「你要是没地方去,那就先住我家吧。你们不是约好每个周末见面吗?以后我有空就带你去,我要是没空,那你就学个驾照,开我的车去。」
我问他,我该怎么报答你。
他说……还能咋报答,你就先在我家帮忙洗衣做饭啊!
那天起,我开始住在他家,等周末的时候,他总会开车陪我去那个公园。
我们躲在贴了膜的车里,静静地看着秋千。
第一次,萧沐白不在。
第二次,萧沐白也不在。
我遵守着约定,可他半年没来。
我不死心,林云就带我去了他的大学,让我当面去找他。
我不敢进学校,因为就是市里的大学,我怕会有同村同镇的人,每个人都以为我死在大山里了。
林云替我进去找他,我把唯一的萧沐白的照片给他,让他千万不要认错了。
我满怀期待地在车里等待着,最后却只看到林云孤零零地出来了。
我问他,萧沐白呢?
林云说……他看见情侣卿卿我我的。
我痴痴等待的人呀,已经有了别的人儿。
我忍着眼泪挤出笑容,我说没关系呀,他只是以为我死了,因为每个人都以为我死了。只要我回来了,我们可以去和那个女孩解释清楚,她肯定会理解的呀!
林云说好,起身就要下车。
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能让他半年内就放下我,那个女孩……肯定很好吧?
她一定是说话软软糯糯的,不像我在他面前整天只会傻笑。
她一定有美丽的秀发,好看的眼睛,不像我长期营养不良,头发都是枯黄的,眼眶都是凹陷的。
她一定像娃娃一样精致,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不像我身上那么多伤疤,自己洗澡都不愿意看镜子一眼。
我最终不敢去面对,让林云开车载着我回去。
来到他家楼下,我终于没忍住哭了,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林云牵住了我的手。
他说既然你无处可去,那你永远留在这儿,好吗?
那天起,我留在了他的身边。
久而久之,我的英雄成为了我的男人。
黑暗里总是难熬的,可迟早会迎来光明。
但我从未想过,我的黑夜会如此漫长。
半夏沉默片刻,忽然说:「有个事儿,想和你说说,我也是才知道。」
「什么事?」
「记得我疑惑过,为什么白术不阻止那场大火吗?」
「记得。」
「我听人说……我也仅仅是听说啊,我没有证据,那场大火……好像是白术放的。」
我心中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半夏:「你听谁说的?」
「我朋友,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合作,是生死战友。」
「他怎么与你说的?」
「我让他亲自与你说吧,他就在我隔壁住着。」
半夏起了身,往走廊处跑去,去隔壁敲了敲门。
过路的猎罪人瞧见了,忍不住与他笑道:「没头脑,又去找你的大聪明啊?」
没头脑和大聪明……
半夏恶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趁着那几个猎罪人走远了,忍不住小声说:「狗东西。」
他说得很小声,谁知道他们耳朵尖听见了,回过身问:「你骂谁?」
半夏连忙用手指着我:「我骂她呢,我在与她开玩笑。」
此时隔壁的门开了,却见一个女孩站在门口,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夏哥哥,有什么事吗?」
「你过来,有事情要问你。」
半夏拉着她进了房间,随后与我说:「这位是押送者枸杞子。」
我问:「是之前帮我们离开的那位吗?身材看着不太像……」
「那个是杜仲,枸杞子只负责简单的任务。」
枸杞子、杜仲,又全都是中药名……果然这是捕罪楼的默契。
半夏跟枸杞子说:「你之前说那场大火可能是白术放的,说说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