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缉凶:罪恶之地》

他说:「你们先和我走,确保安全了再说。别坐副驾驶,押送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路线,哪怕是猎罪人也不行。」

他打开了货车,那货车里有个小灯泡,散发着昏暗的灯光,里面躺着李泰的尸体,还有昏迷的孙青。

我忽然想起半夏之前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知道这些恶人会被押送者送去什么地方。

我正在犹豫,白术却忽然开口了:「上去吧,押送者的路线是最安全的,多厉害的警察都追查不到。」

「那……好吧。」

我只能上了货车,他们把昏迷的半夏和周海发的尸体丢了进来,货车里顿时有点挤,白术也坐了进来。

气氛有些安静,他从货车角落翻出了一个药箱,然后扯开了自己的上衣,给自己的伤处涂跌打药酒。

我才注意到,他的左臂已经淤青发紫得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涂药,艰难地还想往背后涂,但是涂不到。

我伸出手夺过了药,然后倒了一点在手心,贴上了他的伤处。

他疼得闷哼一声,最终还是忍住了。

药酒的味道有些刺鼻,夹带着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那是很清爽简单的香味,犹如原本被他洗得雪白的衬衫一样干净。

我问他:「身上的伤哪来的?」

「一个畜生留下的,他死了。」

「哦。」

我感觉他似乎不愿意多说,那我也没必要问了。

涂完药后,白术靠在一边休息,半夏终于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是在哪儿?」

我说:「你刚被苏清河打昏了。」

「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坐起身,揉着自己的脸,最后有些委屈地说:「疼……」

我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真的很弱。

半夏也爬到了药箱旁,他拿起药酒,对白术说:「白术,我记得你受伤了是吗?要不要涂点药?」

白术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无视我……」半夏只好对我问,「你涂药吗?」

我冷冷地说:「我能在你们面前涂药么?」

「那倒也是!」

忽然,我感觉小货车停下了,随后有些摇摇晃晃的。

那种感觉很奇怪,好似不在车上,而是在船上。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货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押送者与我们说:「你们可以下来休息一下,明早就到目的地了。」

我一看才发现,我们真的是在走水路,货车在一艘轮船上,四周黑漆漆的。

白术拿起了药酒,问我:「帮你涂药么?」

我冷冷地说:「不用,我自己来,你下去。」

「可你自己涂不到后背。」

「我说了,没必要!」

「哦。」

他不再理我,直接下了车,半夏也连忙下去了。

我解开衣服,却见自己身上全是淤青红肿。

苏清河下手真够狠的。

我自己涂了药,下车后我问了半夏,说那辆车还留在地下车库,会不会有问题,他回答我没关系,那本来就是行动用的车,有危险可以随时抛弃。

我哦了一声,顺手将苏清河的外套丢进了水里,那毕竟是警察的外套,我老担心会带什么追踪器之类的,反正我还穿着运动背心。

船上的空气很清醒,带着少许寒冷,但是很舒服。

白术正在船边看着月亮,他发觉我的举动,连忙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我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我不穿,谢谢。」

他衣服脱到一半,顿时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最后尴尬地说:「我怕你冻着。」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只穿我丈夫的衣服。」

他只好又穿了回去,我想呼吸得更舒服一些,就摘下了面具,然后问半夏:「我们要去哪儿?」

「去专门给恶人们待的地方。」

「所以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一定会让你震撼的!」

我哦了一声,忽然发现远处有一艘船朝着这边缓缓行驶而来。

两艘船遇到一起,白术上了船,只留下我们待在这儿。

我问半夏他去哪儿,半夏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看了眼白术,他上了那艘船后没有回头,船只渐渐离开,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这么强的男人,竟然也会受伤……」半夏感慨着说,「你丈夫的事可惜了,虽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问:「什么不对劲?」

半夏说:「你也做过任务了,你应该有发现,猎罪人几乎能预知一切对不对?」

我点点头,那确实很厉害。

捕罪楼里给的情报,能准确预见周海发父女的事件,这在我看来非常不可思议,犹如必定实现的预言。

半夏突然说:「为什么捕罪楼会让白术去火场里救你丈夫呢?」

「什么?」

「你看啊,我们明明能预知一切,如果想让白术拯救你丈夫,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阻止火灾发生,这是最安全的。二是阻止那赵俊磊欺骗你丈夫,这也是很安全的。三是冲入火海拯救你丈夫,这是最危险的……为什么白术偏偏选了最危险的方法,甚至因此导致自己受伤?」

我听着他的话,也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他说得有些道理,让我也觉得疑点重重。

忽然,我们身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想死么?一帝轮得到你来讨论么?」

半夏吓了一跳,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押送者。

他冷声说:「有可能保护任务发生的时候,没有猎罪人及时出现在附近,所以当白术赶到已经来不及了。捕罪楼要处理那么多案件,不可能每个都做到完美。」

半夏忍不住说:「可是……」

「没有可是,你偶尔应该学会闭嘴。你实力不大,好奇心倒是大得很。」

半夏连忙不敢说了,他选择转移话题,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疤呀?」

我随口说:「有的是我爸妈留下的,有的是别人留下的。」

「为什么你爸妈要这样打你?」

我静静看着漆黑的远方。

是啊。

为什么要这样打我。

我还依稀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天。

生父生母的模样,我已经记不得了。

那天一个阿姨跟我问路,我好心告诉她怎么走,她忽然牵住了我的手和我说,阿姨不知道怎么走,你带阿姨去好不好?

我还以为做好事会被夸奖。

我带着阿姨走啊走,心里想的是回到家里会被夸奖,因为我做好事了。

从那以后,记忆就模糊了。

只记得我被剪掉了最喜欢的小辫子,剃成了虎头虎脑的光头。

我那绣着可爱兔子的小棉裙也没有了,穿上了全新的棉袄和裤子。

我记得阿姨和那个男人谈着价钱,最后男人将我抱了起来。

他亲着我的脸蛋,温柔地告诉我:「宝贝儿子,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了。」

刚开始,他们是很温柔的夫妻俩。

他们给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等晚上的时候,「爸爸」给我打水洗澡,「妈妈」还很认真地和他嘱咐:「水热一点,可别把宝贝儿子冻着了。」

他乐呵呵地傻笑着,不断说好。

可当我被褪去衣物的那刻,笑容逐渐转为了铁青。

拳头砸在我的脸上,脑袋上,肚子上。

我被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气得抱着我出门,明明是寒冷的季节,却连衣服也没给我穿一件。

爸爸走了好远好远,去找那阿姨退货。

可又怎么找得到呢?

女人骂男人太蠢,买之前都不知道检查一下。

男人骂女人下贱,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三十了还生不出孩子。

我每天都听着他们的争吵,原本我以为那会是最糟糕的生活,直到一年后妈妈怀上了。

再过一年,她有了个亲生儿子。

我还记得他们从医院抱着儿子回到家时看我的眼神。

怎么也描绘不出来。

那种冰冷,那种嫌弃。

为什么……倒不如永远怀不上得了,为什么最后还是怀上了。

至少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前,他们打我不会那么狠的。

至少在那个孩子去世之前,他们不会给我留下伤疤。

半夏忽然问我:「为什么你弟弟会去世?」

我楞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

原来我不知不觉,把自己的以往说给他听了吗?

也许我太久没人能诉说了,自从丈夫离世以后。

我说:「上学的时候,老师说学校会给期末考成绩最好的学生们奖励,可以学校出钱,寒假去市里参观博物馆,还可以去少年宫。那天我带着门票回家,妈妈很开心,她说正好在市里打工的叔叔要放假回来了,让弟弟跟学校一起去市里玩,到时候叔叔会去接他玩几天,再带他一起回家。」

「那不是你的门票吗?」

「嗯,她让我跟老师说我不想去……但是等弟弟回来的那天,大巴出事了,他和叔叔再也没能回来。」

半夏倒吸一口凉气。

我咬着嘴唇,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她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扯出来,她打我时那股钻心的疼痛,这辈子也忘不掉。

「是你害死了你的弟弟,本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你就是老天派来索他命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有一个可爱听话的孩子,结果他却替你去死了!」

妈妈……

从来都是我更听话,不对吗?

但凡我有一点不听话,但凡那天我哭着说我真的好想去……弟弟就不会出事了,不是吗?

但就算我那么做了,会迎接的也只有你的一顿毒打吧?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很温暖。

是半夏。

他的声音很温柔:「难受的时候,就哭出……」

我一个肘击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没来得及躲开,被我打得摔倒在地,我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是谁允许你摸别人老婆?」

「我……我就是想安慰一下你。」

「你偶像剧看多了?一个女人难过的时候,就代表她能随便让人摸吗?」

「对……对不起……」

「道歉的时候不要结巴!声音再大一点!」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我这才点点头,随后回到了驾驶位上,锁好车门打开空调,留着一点窗户缝隙,闭上眼睛休息。

困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天亮了。

我摇下车窗,半夏和我说:「我们到了哦!」

轮船已经停靠在了一个简易码头旁,这是在一个小岛上,押送者开着车,将我们运向小岛深处。

小岛上有个大型工厂,车子在工厂门口停下了。

车厢里传出了尖叫声,原来是那保安孙青醒了,他被押送者粗暴地拖出了车厢,往那工厂而去。

我问半夏:「那些恶人都被送到这儿来了?」

「对!」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罪恶之地,专门给垃圾人生活的地方!」

我说:「垃圾人?」

他点点头,然后拉着我进了工厂。

推开工厂大门,那是一个巨大的工厂车间,许许多多的工人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戴着镣铐,被固定在工位前工作。

半夏走到了一个男人身边,他指着这男人说:「这人酒驾撞死了一个孕妇,被判入狱两年,出狱后被我们捉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女孩,那女孩打扮性感,可天气已经凉了,她冷得一直打哆嗦,还要不停地工作,半夏说:「这女孩你别看她长得水灵,干的也不是人事儿。她和男朋友在家吵架,气得把婚纱照丢出窗外,高空抛物砸死了一个无辜的学生,被判入狱四年,出狱后刚潇洒两天,也被我们抓来了。」

我吞了口唾沫问:「意思是?」

半夏告诉我,这就是罪恶之地。

他说罪恶之地的理念是什么?是公平!

醉驾撞死人,判三年以下,这算什么公平?

故意阻碍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罚款 3 分扣 200 元,这算什么公平?

高空抛物砸死人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这算什么公平?

恶人的一个恶举,就能害无辜的人丧命,法律虽然会制裁他们,但在罪恶之地看来,法律对他们的惩罚根本不够!无辜的老百姓们,凭什么纳税养这样一群人?

被送进罪恶之地的罪人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住宿?戴着镣铐自己盖!

食物?给罪人花钱是不可能的,本来应该被销毁的过期食品,一批一批地被运往罪恶之地。

衣物?还是那句话,不可能给罪人花钱,那些社会上被丢弃的破烂的衣服被子,或是本该被销毁的劣质产品,一批一批地给罪人们用上。

废物,就该给「废人」用。

他们在这儿可不是被关上三年就能出去的,他们将会夜以继日地劳动生产。

我忍不住问,那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呢?这里是不是给捕罪楼提供暴利的工厂?

他指了指角落走廊,让我自己去看。

我来到走廊处,一看就懵了。

一条走廊,连接好几个车间。

每个车间的门口,都放着那些「罪人」生产出来的产品。

铅笔盒、书本、书包、样式统一小小的衣服和棉被。

半夏告诉我,「罪人」们生产出来的这些东西,全都会被无偿捐献给贫困地区的希望小学。

运输免费、捐献免费,争取把每一个产品都送到需要它的孩子的手上。

半夏站在我身边,他认真地说:「看到了吗?这就是罪恶之地!恶人还需要好好养着吗?无辜的人因为他们的恶行而死去,他们的多少道歉都不如逝去的生命宝贵。这些人余生唯一的价值,就是不断地造福社会,洗去他们的罪恶。」

我有些吃惊。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地方,不知为何,我非但没觉得讨厌,内心甚至还燃起了一些火花。

但我很快就把这火花遏制住了。

虽然我的想法与他们有些不谋而合,但我有着自己更重要的职责,我只希望这次的事件之后,我能平平安安地照顾孩子。

半夏有些可惜地说:「赵俊磊如果没死的话,也会被我们关在这里。」

我没讲话,只是忽然想起了父母。

他们那种人……会被关在这里吗?

半夏带着我参观,还说要带我去猎罪人们的落脚处看看。

在厂房的后面,是几栋房屋。

半夏告诉我,猎罪人一旦察觉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就会来这儿避风头。每个人都能随意领取钥匙居住房间,除了白术,他有自己的独栋,他从不和别人一起住。

在这些房屋的后面是个停车场,那里停着大量的车辆,半夏告诉我,这些车子是专门给猎罪人使用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丢弃。

这一切都震撼了我。

我一直以为猎罪人是社会上的独行侠,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这样庞大的一个组织。

无论财力还是人手,都远远超出了我的幻想。

我在半夏的带领下进了一个房间,他给我拿了饮料,也许是看出我有些心神不宁,他安慰我说:「别紧张,捕罪楼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联系别的猎罪人前去帮忙处理证据,你很快就能回到孩子身边了。你别忘了,你可是被定为天级猎罪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你,以后还要多找你帮忙呢。」

我说:「不,以后我不会做了。」

「为什么呀……」半夏惊讶地说,「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吗?你明明去做保护任务了不是吗?我还以为你想通了。」

「这次可以算是意外,感觉确实也不错,可当差点栽在苏清河手上的时候,我醒悟了。比起像你们这样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我更希望陪孩子成长。」

他沉默一会儿,最后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们肯定也不能勉强你。等消息吧,确定安全后,我会送你回去。」

「嗯。」

坐了一会儿,外边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我往外一看,这才瞧见是白术回来了,他戴着面具、光着膀子站在一个独栋房屋门口的洗衣台旁,极其认真用板刷洗着他的衬衫。

门口晾着几件衣服,都是很简单的素色。

他刷过以后,又把衣服丢进了门口大屋檐下的洗衣机,放了一颗洗衣珠在里面。

半夏偷偷地和我说:「等会儿洗衣机洗完了,他还会再手洗刷一次。」

我吃惊地问:「这是何苦……而且这都回到自己老巢了,为什么他还戴着面具?」

「他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摘面具,反正他有点难相处,你可不要靠近。从来没人进过他的屋子,他不让任何人进去的,大家也不敢得罪他。」

我趴在窗边,静静看着白术洗衣服。

晾衣绳在他身旁不远,随着风晃动。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丈夫。

还记得那天家里的自动升降晾衣架坏了,我懒得去拿板凳,艰难地踮着脚尖,一次又一次跳起来,想把衣服挂上去。

他从身后忽然出现,抱住了我的腰,我犹如飞起来了一样。

挂上衣服以后,我以为他会将我稳稳地放下来。

但他没有。

我往后倒去,在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被他重重地抱在怀里,结实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让我满是安全感,粗壮的手臂用力搂着我的腰,另一只厚重的大手顺势抓着我的大腿。

救命,仿佛要呼吸不过来,被他勒得好紧,心跳也好快。

他的喘息在我耳边逐渐加重。

那天午后的阳台上、阳光下,他那样紧紧抱着我,轻声说我勾引他。

我表示抗议,我说我明明只是在晒衣服。

我此生都忘不掉那种感觉。

那是和白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味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白术突然会想起丈夫,最后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了。

思念多了,会想哭的。

我在这地方待了大半天,最后捕罪楼软件发来了提示,告诉我们一切安全,可以回去了。

我坐上了回去的船,等回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半夏把车从轮船上开了下来,他说在送我回去之前,想带我去个地方。

我坐在车上,本以为他会送我去哪儿,最后却是送我去了那福利工厂。

我们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工厂门口。

等到了上班时间,我看到了那位聋哑女工。

她坐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她喜欢的男孩。

等来到门口,她活泼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部上,做了一个比心的手势,将手指的那颗心送到了男孩的面前。

这一幕让男孩幸福地笑了,他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聋哑女工的脑袋。

等他离开后,女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有些紧张地将手抓在了自己的裙子上。

她看了看工厂,又看了看保安亭。

最终,她没有进工厂,而是低着头往外头,一路看着自己的鞋子。

她绕到了工厂旁的巷子里,明明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她却坐在巷子里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不断抹着眼泪。

女孩抽泣着,虽然没有哭声,却能听见她难过的喘气。

我看着这一幕,终于不忍心再听见她的抽泣声,将车窗给摇上了。

半夏说:「她不敢回去工作,但她迟早会发现孙青和李泰都失踪了。」

「失踪了又怎么样,她心里的痛苦永远不会被抹除……」我呢喃道,「今后的每一年,她都会有意无意想起这痛苦的回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初代猎罪人是非常偏激的,他会以暴制暴,残忍地干掉每一位恶人。那些恶人是怎么带给别人痛苦的,他就怎么双倍奉还。我听说过他的一段话,让我铭记在心。」

「什么话?」

「他说,他从来不相信生命是对等的,垃圾人的性命就是没有价值。一个无辜的人孝敬父母,夫妻恩爱,他挣得或许不多,但过着平凡却最幸福的人生。每天他都能收获小小的幸福,每天都有等待他的人期待他回来。用一个畜生的命去换他的命……用赵俊磊的命换你丈夫的命,你认为值得吗?」

我咬了咬嘴唇,说:「不值得。」

是啊……

一命换一命,太不值得了。

就算赵俊磊死了,有谁在乎过我根本就不想进行这个交易?

这位聋哑女孩不会希望李泰和孙青去死,她只宁愿那痛苦的事情从未在她身上发生。

周沫沫也一样,她不会祈祷自己的父亲被白术杀死,她更希望妈妈能健康快乐地活在这个世上。

半夏忽然很认真地和我说:「你说你不想做猎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我说这话就好像在道德绑架你,可当你下次又收到保护任务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回忆一下这些人。」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

「我会的,我一定会让天底下的所有坏人都付出代价,这就是我的信念!」

「可是你很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在天底下所有的坏人面前喊救命。」

「可恶!不准侮辱我的信念!」

我没讲话,只是让他送我回家。

回到家里打开门,百战立即对我摇起了尾巴,我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与它说:「开饭。」

它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去厨房叼来了自己的饭盆,小心翼翼地又叼来了狗粮,我往狗盆里倒了一些,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呜呜叫了两句。

它就喜欢这样撒娇,丈夫总是告诫它不准吃太多,但我对它狠不起来,于是它专门缠着我多要。

无奈之下,我就给它多倒了一些。

百战欢脱地摇着尾巴,我也准备给自己泡碗面,结果当我打开仓库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多了个礼品盒。

什么东西?

我疑惑地打开了礼品盒,却发现这是一个精美的白色面具。

面具的反面,龙飞凤舞地雕刻着蒲公英三个字。

我的代号下面,同样有着那句话。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我甘愿化为罪恶,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猎罪人。」

再无罪恶么……

我不由得在想,要是当时白术能成功完成任务,我的丈夫就能平平安安回来了。

我打开手机,准备把软件给卸载了。

既然没打算做猎罪人,留着这捕罪楼也没啥用,说不定某天还会给我带来麻烦。

正准备卸载,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提示捕罪楼有消息。

又是半夏给我发消息了吗?

我点开了软件,却发现是几个任务信息。

是保护任务……

又有人遇到危险了吗?

我的心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呆呆看向了婚纱照上的丈夫。

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让无辜的人陷于危难之中。

可是我……

我吞了口唾沫,看着他喃喃道:「原谅我好吗?这世上每天都有坏人,我阻止得了眼前,却阻止不了所有。我现在只想安心陪在宝宝身边,让他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好几次告诉自己,只是点开看看任务详情而已,这不代表接受。

但我还是没这么做。

与其让我最后心软选择出动,倒不如永远也别去好奇,永远不让灾难浮现在我眼前,我就不会产生过多的善良。

看了却不帮,也是一种罪过。

苏清河太可怕了……我不想再面对一次。

我将手机丢到了一边,任由它一次次震动,哪怕捕罪楼不断地提醒我附近有人需要帮助,我也置之不理。

百战吃完了饭,趴在我的脚边,我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

它身上很温暖,与午后照进客厅的阳光一样,我紧抱着它,总算是有了些安心,从昨晚到现在的紧张缓缓被放松,睡了过去,任由那手机震动。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又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嗯?

我睁开眼睛,慵懒地朝着手机爬去,百战已经先我一步到了手机旁,小心翼翼咬住了,叼到我的身边。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婆婆打来的。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了婆婆歇斯底里的哭喊:「啊啊宝宝丢了!他被人抱走呜啊啊……我在大门口推着他,突然有个男的跑过来抱起宝宝,骑电动车跑了!我去追他,我追不上!我已经报警了!」

我脑袋嗡得一下,彻底空白了。

手机上还显示着几条捕罪楼传来的消息。

我不知为何,呆呆地点开了它。

「正午 12 点,43 岁男子林海亭将于华云小区北出口,强行抱走一名男婴,骑黑色电动车离开。」

「正午 12 点 30 分,林海亭沿着马桥河走解放六路,途中被巡逻的警车发现,惊慌逃跑。」

「正午 12 点 32 分,为了全力逃跑和转移注意,林海亭在骑行过程中,将男婴丢入马桥河。」

「正午 12 点 37 分,男婴的尸体被捞起!」

我傻傻地看着时间,现在是正午 12 点 20 分。

还有十二分钟……我的宝宝就要被丢进河里!

我的天!

我疯狂地扑向了门外,百战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瘸一拐地跟着我跑了出来。

我冲入车库就花了一分钟,时间只剩下十一分钟了!

可是从我这里到解放六路,怎么也要十五分钟的路程!

不要……

我飞快地启动了车子,根本不管会不会磨蹭到旁边的车。

脑子里好乱……

当年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翻涌。

「小朋友,阿姨跟你问一下路啊……」

「小朋友真好,但阿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你可以带阿姨去吗?」

她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黑暗。

那股比刺进骨头还疼的滋味,我承受了好多好多年……

怎么可以再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

我出了车库,根本不顾超速和红灯,打开了双闪灯,一路都按着喇叭直冲。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点开捕罪楼的消息看一看!

我只是不愿意继续做个太善良的人,我只是希望能好好陪在自己孩子的身边。

为什么非要这样惩罚我!

老天,就当是我错了,如果我放下善良是一件罪孽,求求你报应在我的身上,不要报应在孩子的身上好不好?

我哪里有脸去天上见他!

解放六路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直接将车开进了通往那条路的巷子。

巷子两边高高的楼房屋檐挡住了阳光,一切都是那么昏暗。

道路的最前方,是一点光芒。

我加速踩着油门,时间仿佛都静下来了,天地间只有无尽的寂静,却伴随着强烈到自己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心跳。

终于,车子冲出了巷子,刺眼的阳光让我微微闭眼。

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好慢。

我转头看向道路,却见一辆电动车在那骑行。

宝宝被我曾经满怀希望,精心为他织的毛毯包裹着,在空中化为了抛物线,落入了水中。

那水花好小。

如他一样那么小,那么轻。

「不要!」

我刹了车,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百战已经从窗户跃了出去!

残疾的它摔在了地上嗷呜惨叫一声,但马上又爬了起来,用三条腿摇摇晃晃地跑向河边,一跃而下。

不要……

我冲到了河边,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断擦着眼泪,在心里好努力地祈祷。

百战……

你救下过好多人,再救一次好不好……

百战游泳的速度很快,它跳跃时就精准地落在了宝宝附近,虽然游得别扭,但还是咬住了毛毯,将宝宝拖了起来。

我跪在河边的洗衣台阶上,对着百战伸出了双手。

它吃力地游着,把宝宝送到了我的身边。

我一把将它俩都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孩子,而百战在我身边欢脱地摇着尾巴,汪汪叫着。

我的孩子……

我低头看着宝宝,那张干净可爱的小脸,忽然张开了嘴。

不是以往粉嫩可爱的小舌头,而是无力地张开,流出了一口血。

毛毯上有鲜红开始蔓延。

我将手伸向宝宝的后脑,碎裂的头骨与鲜血一起散落在毛毯里。

我呆呆看向了那条河,在河水的中央,在宝宝刚才落水的地方,可以看见竖立着一根隐藏在水表面下的不锈钢喷泉口,默默为城市的美化做着贡献。

原本欢脱摇着尾巴的百战,尾巴缓缓落了下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用脑袋蹭着宝宝。

为什么……为什么刚好砸中了?

还可以去医院……可以去医院……

我惊慌失措地抱起宝宝往车上赶,我好几次告诉自己不要去看。

可当来到车旁,我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毛毯,看了一眼他那以往很可爱的小脑袋瓜。

当瞧见的那一刻,我软软地跪在了地上,把宝宝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偏偏救不下我珍重的所有人?

我紧咬着嘴唇,心脏好痛……好痛啊……

痛得呼吸好困难!好想用力捶自己的胸口!

救命……我呼吸不过来!

泪水不断落下,我好想哭出声,可是喉咙被厚厚的堵住了。

捕罪楼的情报没有提起,宝宝不是死于溺亡。

小小的大脑从水里浮现出来,在河面上飘飘荡荡。

为什么……

捕罪楼不是知晓一切的吗?为什么没有猎罪人来阻止这一切。

不对……

原本是可以阻止的……

可那个猎罪人……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仿佛失去了一段记忆。

我记不清公公婆婆赶到现场的时候是怎么哭的。

我记不清警察是怎么安抚我情绪的。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的孩子在哪儿?

在医院的太平间,还是可以领回家了?

可那又好像不是我的宝宝,我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再过五分钟也许就要醒了吧,醒来的时候可以去接宝宝。

或者睁开眼睛,会看见他在我旁边笑着。

或者感觉一切可以重来。

就好像游戏人生一样的感受,仿佛命运有了重启键,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每一分每一秒,思绪都已经一次又一次在重来,在告诉自己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我真的是个……好不吉利的人。」

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百战趴在我的身边,轻轻蹭着我。

好不真实……我感受不到最深处的痛苦。

好不真实,一切都如同在照旧,只有我开始想结束自己,让自己一了百了。

我害怕那真实的感觉袭来。

就好像丈夫离开以后,那大脑是空白过一段时间的。

直到深夜躺在床上,才回忆起和他的点点滴滴,才恍然醒悟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我的生活,我再也不能用我的双手去拥抱他。

我好害怕……怕这种感觉再次袭来。

我转头看向阳台,站起身缓缓走去。

跳下去吧。

反正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如果跳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会醒来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

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捕罪楼的信息。

「保护任务已失效:嫌疑人将于二小时后在马桥河中下游的工业排水口内被刑警苏清河抓捕,被判无期徒刑,请关注下一次保护任务。」

我看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没跳下去。

回到茶几上,我拿起了面具。

我曾可以让世间减少一次罪恶,但我选择了拒绝。

既然如此……

还不如将自己化为罪恶。

我没有开车,而是顺着马桥河,犹如行尸走肉一样往下走。

警方已经在部署排查,附近的路口也都安排了警力巡逻。

顺着马桥河走下去,会一直走出城区。

道路的左边是河流,右边是一家家老旧的郊区工厂。

我查看了这里的每一个排污水口,却没有找到那林海亭。

于是我转过头,看向了那些工厂。

寂静的工业区,只会偶尔响起几下工业冲床的声响。

进了工业区,也许是近几年生意不太好,许多工厂已经歇业了。

道路上到处是发黄的铁锈颜色,路边堆满了工厂零件的废料,或者是尼龙,或者是铁皮。

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一个歇业的工厂。

工厂门是掩着的,并没有锁上,里边想必已经搬空了。

但是门口废料堆积如山,还丢弃了几个已经生锈的工具。若不是离人们住的地方太远,只怕这些铁质废料早已被拾荒者拿走。

旁边有一条小道,正好通往河流,其他的工厂都被挡住了道路。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越来越逼近。

我已经预料到了。

当警察越来越近,他会从工厂里逃出,躲在污水口里以为能躲过一劫,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过苏清河的眼睛。

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生锈的螺丝刀。

这一字螺丝刀的头部断了一半,从一字变成尖头,被孤零零得丢弃在这儿。

我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

里面传出了惊慌的喘息声,哪怕对方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惊慌。

好近……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道铁门。

他与我之间,只隔了这么一点点。

我推开了门。

却看见他猛地举起了一个榔头。

当瞧见我的模样,他愣了一下,没有将榔头砸下来。

我说大哥,你哪位啊?在我厂里干啥呢?

他有些慌张,收起了榔头,嘟哝着说以为这厂没人,他只是随便看看,马上就走。

他从我身边绕过,慌里慌张地想往外走。

但我已经动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身体直接往后压!

人被按住下巴推的时候会失去平衡,他摔倒在地,吓得举起双手挥动,而我抓起了螺丝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肚子!

满是锈迹的螺丝刀被捅了进去,林海亭疼得叫不出声,他捂住了肚子,手中的榔头也是掉落在地。

我拿起了榔头,轻轻地说:「不要动,否则你的脑袋会被砸碎。」

他疼得哆嗦,不停地抽着气,竟是哭了起来:「我……我自首……」

「你看我像警察吗?你觉得警察会这样对你么?」

我将榔头丢到一边,又迅速拔起螺丝刀!

螺丝刀毕竟不是专业武器,它没有开血槽,我拔出来的时候有些费力。

血液喷涌而出,他又是疼得剧烈抽搐了一下,疼得在地上翻滚。

既然他自己翻滚,我也省力了。

我按住他的脑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螺丝刀用力捅在了他的脸颊上!

嗯?

有东西挡住了。

我知道那是牙齿。

我又用力捅了两下,他想要惨叫,但螺丝刀戳断了他的牙,从左边脸颊进去,右边脸颊出来,牢牢钉住了他的嘴!

林海亭想痛叫,这样的方式却让他叫不大声。

我将手掌按在螺丝刀上,轻轻地说:「你知道那个孩子今天多大吗?」

他呜咽着,声音特别小,浑身都在颤抖,与我说对不起,他真的知道错了。

「为什么要道歉?你的道歉只是因为你害怕即将到来的惩罚,那是你为了逃避罪责才使用的借口。如果你知道那是错的,那你一开始就不会去做。」

警笛声越来越近。

「快!搜索附近,封锁工业区所有出入口!」

「每一家工厂都要排查!注意自身安全!」

警察们就在外面。

与我相隔了一堵墙。

我可以听见苏清河在指挥。

我可以听见他们响亮而混乱的脚步声。

离我好近。

林海亭努力想叫出声,但嘴巴被钉住的他,只能不大不小地说着:「警察……救我……」

「真好笑,人贩子在和警察求救。你自己是一个不能忍受痛苦折磨的人,做的事却能给别人带去一辈子的伤痛。既然你的世界里没有公平两个字,那我就教给你,让你慢慢感受我的痛苦。」

我抓住林海亭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他被迫面朝着门外警察们的方向跪了下来,腹部的伤和嘴上的痛楚,让求生心切的他怎么都喊不大声。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带着他后悔的抽泣。

我知道……他后悔的不是自己的罪责,他后悔的是自己太笨,被我抓住了。

我拿起了他刚才用的榔头,对准了他。

我轻轻地说:「叫啊,叫他们来救你。」

「警……」

榔头重重落下,砸在了他的脸上!

林海亭摔倒在地,我不慌不忙地又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他已经神志不清,眼神呆滞,迷迷糊糊。

我轻声说:「继续叫,你被送去医院或许还有救。」

他呆呆地转头看我,榔头已经再次落下!

我呢喃道:「给你机会了,你却不中用。」

我将手伸进领口,拿出了面具。

警察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排查到这儿了。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

我甘愿化为罪恶……

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

我抓住了林海亭的下巴,让他看着我。

「不要昏过去,在你临死之前,永远记住我的模样……我怕你到了地下找不到我。」

我缓缓戴上面具。

我早该这么做的……

我是……猎罪人。

当榔头狠狠砸在了后脑勺上,林海亭终于彻底没了动静。

但我没停。

榔头一次又一次落下。

以暴制暴,以恶制恶。

他欠下的,我要他十倍奉还!

「喂!这里有血迹!」

外边忽然大喊起来。

浑身是血的我拿着榔头,没忍住笑了。

我早就是那么一个不吉利的人……

偏偏老天非要折磨着我。

「轰!」

突然,一阵引擎声传来,工厂后门被狠狠冲破!

我回过头,却见到了那半张面具。

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骑着摩托车,对我伸出了左手。

我没有动,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带伤的他疼得闷哼一声,还是将我抱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双手将我护在怀里,把车调了个头。

苏清河进了厂房,他正好看见了白术,冷声道:「手下败将。」

白术瞥了他一眼:「日你妈……算了,你妈是无辜的。」

苏清河迅速要拔枪,但白术已经加起油门,极速行驶。

我大脑空白地看着他。

风儿吹着他的刘海和领口,锁骨上淡淡的伤疤,喉结处的线条,白色衬衫沾染了我衣服上的血迹。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只是突然好想找个人哭,无论那人是谁都好。

我回身抱住了白术,双手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在摩托车行驶时的轰隆风声下,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嚎啕大哭。

明明我手上还抓着螺丝刀和榔头。

明明我刚刚才用这些杀了一个人。

可我好想找个人哭一会儿,想告诉他我好难过。

白术没有讲话,在这偏僻的道路上,他将摩托车开得极快。

道路的尽头是一片沿河的荒野农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后面的警笛声鸣不断。

他终于说话了:「怕死吗?」

我哭着说:「想死。」

「好。」

他没有停车,反而直接将摩托车开进了这片荒路。

明明那也不是山地摩托车。

时速好快,摩托车时不时飞跃起来,只要稍有不慎,面临我们的就是重伤或死亡。

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油门加到底。

我眼看着警察离我们越来越远,荒野的风景在飞快倒退。

白术毕竟不是万能的,荒野的尽头是省道公路,当我们终于冲出荒野,摩托车狠狠撞在了栏杆上。

我们与摩托车一起飞了起来,他终于双手紧紧抱住了我,尽可能地护住了我。

老天再一次玩弄了我。

我们和摩托车没有摔在公路上,而是因为强大的惯性飞出公路,摔在了道路另一侧的农田里。

软软的烂泥救了我的性命,残酷地嘲笑着我的命运。

白术起了身,扶起摩托车,发现摩托车还能动后,对我伸出了手:「起来。」

他看着有些狼狈。

我盯着他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没救下我老公?」

他说:「是没救下,然后呢?你要哭着闹着捶打我的胸口,责备我为什么没救下他?」

「你当初明明可以……」

「我欠你家的?我活着是为了救你老公的?」

我……

不知为何,他那连续的反问,让我说不出话了。

他活着本就不是为了救我老公的,那不是他的义务。

只是我……真的好难受。

「你连衣服都没换,穿的根本就是你去救儿子时那一套……」白术把我也扯了起来,「小区监控也拍下了你离开的画面,你暂时不能回去,很不安全。」

「我不在乎安不安全。」

「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你不在乎自己,也总有人在乎你。」

我抓紧了他的衬衫,呢喃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你也在现场?」

他沉默片刻,最后说:「这件事情……对不起,我很努力了,但是我没能赶上。我收到了捕罪楼的后续,猜到你会去找林海亭报仇。」

「那你倒不如别告诉我,何必一次次拿刀扎我的心?」

「对不起,我们该出发了。」

他又是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在了摩托车上。

我办不到。

哭着和他说我不走,还不如让警察抓走我的做法……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我不想被抓,因为我怕法官不会给我立即执行的死刑。

白术载着我,不断地在各个巷子里穿行,最后到了一处巷子里,他停下车,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别人家二楼的阳台,从阳台处偷了套干净衣服递给我:「换上吧,你身上的血迹太显眼,我已经联系了押送者。」

随后他自己也脱了衣服,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消毒水,往偷来的衣服上喷。

我换上衣服,靠在墙角,脑海里还都是宝宝。

等押送者开着小货车到了,我失魂落魄地坐上了货车,白术丢弃了摩托车。

随着车厢的门被锁上,在这禁闭的空间里,我反而有了一些安全感,缩在角落抱着肩膀。

白术没有与我说话,只是拿出了药箱,再次涂抹他之前受伤的左臂。

我忽然有很强烈的倾诉欲。

可我想倾诉的对象不是白术,那可以是任何能听我说话的事物,哪怕是对着那辆摩托车说话。

「我这辈子在意的人,全都离我而去了。」

白术忽然搭话了:「我也是,你现在是要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吗?」

「什么意思?」

「做猎罪人非常危险,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过。在这个地方,没有人愿意倾听你悲伤的过去,因为每个猎罪人都明白失去是什么滋味。你可以去和那些很闲的废物倾诉,比如半夏那种档次的,我反正不想听你和你老公的夫妻故事。」

我抿了抿嘴,终于不讲话了。

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肝肠寸断的倾诉,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换来一点同情。

「把你手机关机,免得被定位。你家里我会帮忙处理,你有什么想带出来的?存款、珠宝、照片……」

我关了手机,咬了咬嘴唇说:「我想要百战,我现在只有它了。它瘸了一条腿,要是没有我在身边,谁又能照顾它?」

白术哦了一声,轻轻地说:「知道了。」

货车再次上了轮船,我被送往罪恶之地。

之前还和半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做了。

结果才刚离开,就又回去了。

命运真是讽刺。

我到了罪恶之地,去了他们的居住处。这里有人管理着房间钥匙,我问半夏有没有回来,他给我递来了一把钥匙。

我去了半夏的房间,用钥匙打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刻,半夏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看得极其认真,见到我突然进来,他吓了一跳。

我朝着他走去,坐在了他的身边:「听说你是个很闲的废物,你能空出时间听我说说话吗?」

「情况……暂时是这样没错,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你来得正好,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将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却见上面蓝底白字,贴着我的照片。

他吞了口唾沫说:「你被通缉了。」

我静静看着屏幕上的通缉令。

姓名:柳静。

性别:女。

身份证号……

酸楚涌上了心头,我感觉到自己要哭了,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努力让我的面部肌肉不要抽搐。

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抿着嘴唇呜呜地哭着。

我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作为他的妻子,我要把他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永远不要侮辱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好差劲的人。

我没有办到任何承诺。

我在房间里流着泪,半夏并没有与我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给我递来一张纸巾。

等我哭得有些累了,他说:「你不是想和我聊聊吗?」

「我不想聊了……」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倾诉,我就是觉得难受,想找人说说话吧。」

他说:「那没关系呀,可以我来问你。我对你一直很好奇呢,上次你说你身上的疤是爸妈和别人留下的,那些别人是谁啊?还有……为什么你这么能打,是你老公教的吗?」

一个我努力忘记好多年的人影,忽然在我脑海浮现。

我小声说:「不是他教的。」

「那是谁?」

「我不知道他算什么人……也许是青梅竹马,也许是前男友。」

半夏睁大眼睛,吃惊地说:「你前男友到底都在教你什么东西啊?」

那个人影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萧沐白。

「在我小时候,爸妈不怎么愿意管我。那村子里,想读书就要出去读,每天走路出去。他们没送我去的想法,后来给人知道了,上门说必须让孩子读书,否则就犯法了。后来爸妈只好让我去,出去读书的孩子,每个人都会带家里的便当,或者给点钱在外面吃午饭,我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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