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从来不喜欢把负能量带给别人,与我说工作上的挫折,也是因为太信任我这个兄弟。
我只能叹气说:「就不安慰你了,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能处理好。」
「我迟早要证明你的清白,我不会放弃这个案件。警察的直觉让我把你当成第一嫌疑人,兄弟的担当让我特别想洗清你的嫌疑……」苏清河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会去争取的。」
「嗯,去吧。」
苏清河离开了,等他走后,我终于没忍住笑了。
刑警队的王牌已经没资格调查我,这是好事。
还有那餐厅老板……虽然他被警方逮捕了,但他是个好样的,事到如今总不可能把他肚子切开搜证据。
我心情好了一些,就不想在医院里久留,跟医生申请出院。
医生也说没什么大问题,留院观察过后,就先放我出院了。
我回到家,韩若雪本来想来照顾我,但我拒绝了。
我不想长时间看见她的脸,会让我想起妻子。
他俩就特意给我买了很多吃的放在家里,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躺在沙发上,让念之给我叼来了空调遥控器,吹起空调后,念之或许是担心我会冷,又给我叼来了一条毛毯,小心翼翼盖在了我身上。接着又拿来自己的小被子,在我身边转了两圈,委屈兮兮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念之顿时开心了,它跳到沙发上,把小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躺在我的身旁。而我则是靠在它的身上,把它当做枕头。
「宝宝,我这边下了好大的雨,我好想你……」
我打开手机,静静听着妻子的语音。
一遍又一遍。
念之听着语音,会对着手机呜呜叫,又对着门口叫。
它也在期待着妻子回来。
以前我放起妻子语音的时候,它会很开心地跑到门口,帮妻子把拖鞋叼出来。
可在持续了十几次、几十次、上百次后……它终于知道最好的主人不会回来了。那原本欢快的汪汪声,也变成了委屈的呜呜声。
我拍了拍它的狗头,想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
我说:「去开门。」
念之连忙跳了下去,跑去把门打开了。
涂灵莹站在门口。
她提着大包小包,有些惊讶地看着念之:「你开的门?」
念之汪了一声,然后回到我的身边躺下。
我说:「你怎么来了?」
「人家把你撞伤了,当然要来照顾你。」
她将慰问品放在了茶几上,又拿出一瓶饮料,好奇地看着念之。
我说:「念之,去拿杯子。」
念之又跳下沙发,没多久却拿回了它的狗盆。
我无奈地说:「没打算喂你吃饭,让你去拿杯子。」
它在原地愣了几秒,最后放下狗盆,咬着杯子把手,把杯子叼来了。
「这狗真厉害……」涂灵莹吃惊地说,「是你特意训练的吗?」
「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只会一些简单的指令。我偶尔刷视频,看到有些狗比它聪明得多,我看别人家的狗会打排球,它却不会。」
「你的狗已经很了不起啦。」
我捧着杯子,静静看着涂灵莹,最后说:「你来找我没事吗?也许有天警方会查到我们头上,别忘了我们早就有过通话记录。」
涂灵莹说:「没事啊,反正我的电话号码是公号。警察要是问的话,我手上正好有关于你的稿子。」
「我的稿子?」
「嗯,前交警在医院动手打人,我当时就想去采访你了,只是朱程亨的报道还没做完。本来做完他的报道马上就去采访你,谁知道我们这么有缘分。」
公号么?
意思应该是公家的手机号,属于报社。
我想起神秘电话,就问她:「那这个手机号除了你在用,还会有什么人用?」
「只有我一个人用呀,公号是一个个传下去的,我这公号是主编升职前传给我的。因为我们报社做了主编以后,就不需要亲自去采访了,会把手机号给别的记者。除非我未来离职或者升职,那时候才会把电话号码交出去。」
「哦?原来是这样……」
她帮我剥着香蕉,笑着说:「我距离升职还有些时间啦,到时候正好传给小九妹妹。」
「什么小九?」
「就是我一个学妹啦,她叫陈小九,我就一直称呼她为小九妹妹。哎呀反正你也不认识,不用提她啦。我就是简单说一下,等我将来升职了,肯定要把电话号码留给她。」
「那个主编把电话传给你多久了?」
「那都有些年头了,她很器重我,不出意外的话,等再过几个月,我就升副主编了,然后把号码给小九妹妹……」涂灵莹说,「所以你要和我交换一下私人的电话号码吗?」
我摇摇头,说这种事以后再讲,反正她有我的电话号码。可她却不听,还是用私人号码给我打了电话,随后笑嘻嘻地说:「恩人,你要记住我的电话。」
「哦。」
我应了一声,她忽然拿出了纸笔,很认真地与我说:「你的报道已经被其他人写过了,我想写点不一样的,你知道我喜欢写人背后的故事。正好我今天来找你也要有理由,如果可以的话……能跟我聊聊你的事吗?这样等警方查我了,我就说之前联系你是为了约时间采访你因为车祸动手打人的事。」
我很清楚,现在朱程亨的尸体被挖出,警方迟早会找上涂灵莹,之前苏清河就嗅觉敏锐地跟涂灵莹调查了。
妻子的事情,其实我不怎么想提。
但我还是叹了口气:「你问吧,别问太过火的问题。」
涂灵莹却说:「我就是想假戏真做……我想更了解你,想走近你的生活,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人。如果我们没能逃过这个劫难,至少在入狱之前,你会是我很好的回忆。和我说说吧,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那美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知性、温柔、善良……她总是毫不吝啬地把温柔带给每个人,却又不会失了分寸。人们总以为她是成熟姐姐,只有我知道她也总有傻乎乎的模样。」
「在你失去她以后,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我看着这房子,轻声说:「失去了温度。」
「温度?」
「在我和兄弟们加班的时候,不会再有人给我们送宵夜。以前大家的老婆会轮流买宵夜送过来,我妻子说外头的宵夜大多是烧烤、盖饭,很不健康,而且太花钱。是她第一个开始自己做菜煲汤,大家的老婆也开始跟她学习。」
「她总是很会把控时间,在家做饭喜欢先备菜,确定好我的下班时间。我每天回到家的第一眼,就是她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饭菜总是热腾腾的。她会让我先去洗手,我们约好她做饭我洗碗,可她做饭有随手清洁的习惯,每次吃完了,厨房里也是干干净净的,那是为了给我节省时间,让我多休息会儿。」
「每个上班日,她都会提前帮我把衣服用品准备好。她说做警察很辛苦,能多睡会儿是会儿。我每天六点半起床,她却是六点就起来。我半夜要出任务加班,当我接通电话,得知要加班的时候,我电话还没挂,她已经起身帮我准备衣服。」
我说着说着,不知为何有点哽咽。
想哭。
想起她就想哭,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不会再有任何人比她更好。
涂灵莹轻声问:「她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做广告平面设计的,以前我俩都有上班,可我太忙了,她怕家不成家,就辞职了在家接生意,算是自由职业吧。说句惭愧的,她收入也比我高,我都不明白她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看上我。」
涂灵莹忽然说:「你也是很好的人啊!你只在说她照顾你的事,却不提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作为女人我很清楚,对于女孩而言,要不是因为你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好,谁又愿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去这样照顾你呢?你肯定也有每天都打动她内心的地方。」
我想起亡妻,那股悲伤越来越深。
我的女孩……
我的孩子……
都没了。
我忍不住落泪,涂灵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递给我,她真诚地说:「我没有深入接触过你的生活,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很棒的男人。因为有个这么好的女人一直爱着你,而你也一直在深深地思念她。就如我所说的那样,你对我而言是英雄,还有你做的那些事儿……你拯救了好多人。」
她说着忽然有些激动,朝着我缓缓凑来。
等她凑近了,我才注意到她喷了香水,味道很淡。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哭就很难受……」涂灵莹咬着嘴唇,呢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我将这当成入狱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却不想看见你这样柔弱的模样。我知道再说一次会显得烦人,可你对于我……你知道吗?每个女孩都曾幻想过自己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驾着七色云彩来拯救她。」
她缓缓凑近我,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鼻息。
我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脸,往旁边推去。
涂灵莹顿时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她有些尴尬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咬着嘴唇,低头不敢说话。
我轻声道:「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但不好意思,我这辈子爱过一次了,一生爱一次,却也够我回忆一辈子了。你如果要玩那种爱上救命英雄的小女孩情感戏,那不好意思,以后我会主动离你远点,不会招惹你。」
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气氛有些尴尬。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却不由得愣住了。
屏幕上,显示着女人俩字。
是那神秘来电!
我惊愕地看了眼涂灵莹,她还低着头不讲话,那手机就在茶几上放着,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她打来的电话!
奇了!
世界上电话号码只能有一个,但为何会同时出现两个电话号码,一个在茶几上放着,一个却打给了我!
我立即站起了身:「我去接个电话。」
我进了房间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神秘女人的声音:「陈识?」
为了确保万一,我再次看了眼外边的涂灵莹,她还在发呆。
果然,给我打电话的神秘女人不是她。
我关上了门,冷声说:「你还好意思打给我么?你的线索又出错了!你说过朱程亨那边不会有事,但现在他的尸体却被挖了出来!我本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可你却一次次出错!」
「我再说一次,我的情报不可能有误,如果事情变得不对劲,那也跟你有关……你记清楚了,要是某天我的情报变错,就代表问题出在你的身上。这件事情一定跟刘东凯有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是因为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杀了一个刘东凯!」
「你可真是自大的人!朱程亨的事情,却被你怪到刘东凯头上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时间会证明我是正确的。你听好,现在朱程亨的尸体被挖出来,绝对跟刘东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依然不会有事!会有人替你承担罪名!」
「谁?」
「涂灵莹!在朱程亨被挖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十点,她会去警局自首,将杀害朱程亨的罪名全都招揽到自己头上!」
我吃惊道:「真的?」
「她跟警方自首的证据,就是她采访时用的录音笔!当朱程亨施暴的时候,那录音笔一直都是开启的状态,但涂灵莹已经特意将录音处理过,里边失去了你的痕迹,她会用这个作为证据,和警方说自己遭遇了朱程亨的强奸,在反抗时不小心杀死了朱程亨,选择了藏尸躲避,最终被判入狱。」
这……
难怪今天涂灵莹表现得这么情绪化,而且动不动就说什么「在入狱之前」、「在被捕之前」、「你会是我的回忆」。
电话那边着急地说:「陈识!求求你,不要让莹姐……不要让涂灵莹替你承担罪名!她是个无辜的人,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也不知道你能怎样逆转乾坤,现在只能将一切都赌在你的身上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建议,如果你阻止了涂灵莹自首,又不知道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你的每一步,都决定了你们俩人的未来!」
我立即打开了房门。
可大厅里边,却是空空如也。
涂灵莹已经走了。
在我刚才拒绝了她的吻和爱意后,她选择了不辞而别,却还是以入狱为礼,向我报恩。
我看起了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涂灵莹的自首时间是晚上十点。
至少在时间这个情报上,神秘来电从未出错,说明我还有六个小时。
我说:「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只有你自己的推测,认为我杀了刘东凯这件事肯定跟朱程亨被挖出尸体有关,对吗?」
「对!」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下次聊。」
我挂了电话,一阵苦笑。
只能拼了,要是没能找到扭转乾坤的机会,她晚上十点自首,那我就赶在她前面,晚上九点半去自首!
大不了……用我换苏清河立功升个职!
不能急,不能慌!
我知道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更清楚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是没法拯救涂灵莹的。
刘东凯……
神秘来电严肃地说了好几次,朱程亨的尸体被挖出,绝对跟刘东凯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警察都不敢乱说的东西,她却能这么自信地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这个线索会将我推往何处,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走的路了,我必须先调查刘东凯。
我开始回忆自己所知道的刘东凯的一切。
刘东凯:泼皮无赖,出狱之后死性不改,在母亲的人情恳求下获得了一份工作,但还是在外赌博欠债,喜欢拉着狐朋狗友去玩。
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入室抢劫独居孕妇李雅薇,但被我反杀。
他让我能调查的东西只有三个:一是他赌博带来的纠纷、二是他的工作、三是他的狐朋狗友们。
我立即抛弃了第一点和第三点,因为这两个范围太大了,我不知道他会在哪儿赌博,也不知道他会给哪些人输钱,更不知道去哪儿找他那些狐朋狗友。眼下我只有六个小时,唯一能调查的就是他的工作。
确定方向后,我立即就出发了,地点正是刘东凯的家。
走出家门口,我想想又折回了,将卧室抽屉里平时不用的现金都拿了出来,然后才出门。
我还记得他家的位置,也见过他的母亲,那是对我而言唯一能调查的线人。
来到刘东凯家,门是开着的。
天气虽然热,老人家却舍不得开空调和电扇,她开了门,坐在门口的阴凉处发呆。
老太太眼睛红肿,我不知道她是为何哭成这样,对她而言,这两天的悲伤事实在太多了。
我想了想,走到老人家的身边问:「这是刘东凯的家吗?」
「啊……」
她有些害怕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他……他去世了,我真的没有钱了,我问过警察了,他们说儿子欠的钱不要我来还,你晚上别来砸门好不好?」
老太太满脸都是惊慌害怕,我听着皱起了眉头:「阿婆,刘东凯死了以后,还有人来催债呢?」
「啊,有……可我真的没钱还,那个男的说不还钱就天天来砸门,我昨晚睡不好,铁门砸了一晚,我在屋子里喊着说我没有钱了,他们都不听我的,你去和他们说一下好不好?我没几年活了,我儿子死了……」
我有些心疼。
刘东凯即使是死了,还是将无尽的灾难带给母亲。
我叹了口气:「阿婆,你不要紧张,我是他朋友,不是那种打牌的坏朋友,这点钱你拿着。」
我将现金全都拿了出来,递给老太太:「这是我以前跟东凯借的钱,现在特意来还。阿婆,你把这些钱收好了,不管任何人问,你都不能说你收了我的钱,哪怕是警察也不行,不能让人知道你还有钱,明白了吗?」
她傻傻地从我手上接过钱,又拿出个老荷包,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去,又开始抹眼泪。
我轻声问:「阿婆,东凯之前在哪儿上班?」
「在他老舅的工地上,我求他老舅让他去的。」
「哪块工地啊?」
「老菜场那边。」
「阿婆,我真不知道老菜场是哪儿,你知道准确的地名吗?」
她摇了摇头:「就是往大路走下去,那边老城要拆了,有个管拆的工地。」
我听见这话,立即明白了:「要拆迁的通河路老城区?」
「对对。」老太太总算有了印象。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似乎真给那神秘电话给说准了,她说刘东凯的死必定和朱程亨的尸体有关,现在我才刚来查,就得知刘东凯的工作地点,就是朱程亨的藏尸地!
这……那神秘来电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
我跟老太太随便聊了几句,便赶紧出发了。
来到工地,天色已经是黄昏。
工人们已经休息了,三三两两开始回家,工地上的人不多。
有几个工人在阴凉处打牌,我想了想,直接凑过去,厚着脸皮问:「几位朋友,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这些人玩着诈金花,头也不抬:「什么事?」
「你们晓得一个叫刘东凯的吗?他之前好像就在这一片工作。」
他们玩着牌,一人忽然冷笑:「又来讨债的是吧?他死了。」
又来讨债的?
好家伙,债主还能找到这儿来。
我顺势说:「他死了?他欠了我好多钱呢!」
「你不是第一个啦……」那工人说,「你可以搜新闻,他去抢劫一个女的,然后被人弄死了。活该呗他,平时就那德性,我早就知道老天爷要收拾他。诶,他欠你多少钱啊?」
我说:「几千块。」
「那还好,损失不算大,有些人借了几万呢!」
我立即蹲在了工人们的身边,给他们递去了烟,好奇地问:「那刘东凯之前在这儿干嘛的啊?」
他们拿了烟,对我态度好了许多,一人咬着烟说:「他老舅管工程的,让他在这儿当个小工头……」
原来,这拆迁项目因为比较大,找了大公司,而大公司又有许多外包,偏偏这外包里头还有外包。
刘东凯的舅舅就管着这儿的一个小工程队,在被姐姐求情后,便让外甥刘东凯来工地当了个小工头。
可那刘东凯办事马虎,做事从不认真,仗着自己老舅的关系,整天就会在工地上偷懒混日子,工友们都很讨厌他。
甚至那家伙还监守自盗,如果身上没钱用了,就会偷点工地上的建材出去卖。工友们本来想去跟老板举报,不过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觉得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没必要自己惹一身骚。
我也算明白了,难怪韩东凯明明没开工资,上次还要请朋友们吃饭和去洗脚,原来是在他老舅这儿偷建材贩卖。
一个工友说:「他就是懒,还不负责。你知道我们这儿挖出个尸体不?」
「那肯定知道啊!新闻这么大!」
这些工友们立即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之前那地方是刘东凯管的,在拆之前要我们去检查,那口井有人看出问题了,去跟他说。他就不搭理,说反正马上要拆了,别搞这么多幺蛾子。后来他突然死了,换了个工头,还是这个工头做事认真,他觉得纳闷啊,就让打开看看,一下把尸体挖出来了!」
「是啊,如果还是刘东凯来管,我看那尸体一直都要埋在这儿了,以后在这儿买房的人,就是住在死人头上。」
「我老早就说了嘛!他这人做事不认真,他老舅又不好开口!」
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神秘女人的话在我脑海里浮现——「要是某天我的情报变错,就代表问题出在你的身上。这件事情一定跟刘东凯有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是因为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杀了一个刘东凯!」
真给她说准了!
要是我没杀刘东凯,就不会上任一个新工头,朱程亨的尸体就不会被人发现。
这就仿佛一系列的蝴蝶效应,明明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儿,却在此刻联系到了一起!
一个工人忽然说:「被挖出来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才被刘东凯打过。」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立即问:「什么意思?那被挖出来的死人跟刘东凯闹过矛盾?」
「那是个老无赖,出狱以后没钱没工作,来我们工地偷建材……」工人说,「然后给刘东凯逮着了,这刘东凯自己明明手脚也不干净,打起那人真够狠的。他就是想跟自己老舅邀功你知道吧?」
「什么邀功啊,他那是屈打成招!你们那天不在,我都听见了。那人都没偷成,刘东凯把自己偷的全都推他头上了,找了个替罪羊。」
我倒吸一口凉气,立即问:「真有这事儿?」
一工人指了指保安亭的方向:「监控都拍下来了!」
我立即起了身走向保安亭,虽说是保安,但里面其实是个看门老头。
他正在看电视,我给他递去了烟,说明自己是刘东凯的债主,又聊起自己听说了刘东凯打人的事儿,想看看监控。
老头立即说:「干嘛给你看?」
「哎呀我就是好奇,让我看看嘛……」我把剩下的烟都递给他,「他欠了我几千块钱,我这钱讨不回来了,回去跟人吃饭聊聊吹牛逼也好嘛。」
老头还是很倔强,说监控不能给我看,他告诉我那是保安的职责,干一份工作就要爱一份工作,不可能会做违背规定的事情。
在我发了两百块微信红包后,他热情地打开了监控视频,咬着我送给他的烟,乐悠悠地与我说:「你看嘛,他那天就在这儿打人。」
我死死看着监控,当时是夜晚,朱程亨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他惊慌失措地跑着,但刘东凯也紧接着出现,他在视频画面里纵身一跃,就踹在了朱程亨的背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缺了一只手的人,跑步很难像正常人那么快,因为他们在奔跑的时候,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轻易保持自己的平衡。
朱程亨倒在地上,刘东凯踹了他几脚,随后忽然回头看了眼监控,接着将朱程亨拖去了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
看门大爷说:「那天打得惨哦,拖得老远去打。这刘东凯会偷东西你知道吧?他就是要打那男的,让他承认都是自己偷的。我们当时想去管,说别把人打死了,报警就好了。他让我们别管闲事,后来可能是怕人说,就拖得很远去打。」
我沉思一会儿,问:「所以你们谁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打的,只知道那男的被打得很惨?」
「那肯定惨啊!叫得老大声!」
「谢谢大爷啊。」
「哎呀客气。」
我脑海里开始飞快运转。
朱程亨和刘东凯之间原来还有这些事儿……
他曾经怒打朱程亨,没有人知道朱程亨到底被打成什么样,但有许多人可以作证,朱程亨被刘东凯拖到没人的地方使劲折磨。
监控上的视频显示朱程亨是在死亡前一天被打的,我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朱程亨临死前偷东西究竟是什么时间。但我大概率可以猜测,那应该是在被刘东凯殴打前偷的作案工具,否则以苏清河的敏锐,肯定能看出刘东凯受过殴打折磨。
只可惜我那天没发现,因为我动手只讲究快准狠,朱程亨差点被我打废了,我也没看出他原先是否带伤。像刘东凯那种无赖,很清楚打人应该往哪儿打,他不会傻乎乎去打刘东凯的脸,我那天看不出朱程亨带伤也说得通。
似乎有机会了……
我脑海里开始快速运转,思索两个案件可以关联的一切。
刹那间,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两个让我特别在意的东西。
当时在这儿弃尸的时候,我曾经丢了一条带着朱程亨血迹的毛巾,那带血的毛巾还在一座废弃老屋里。
我又想起了刘东凯作案的那天,他盯上的第一户人家出了意外,于是他将自己携带的钢筋丢出了窗外。那时候我还疑惑过他的钢筋,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工地偷的建材之一。
也许有机会!
我犹如雷鸣轰顶,全身都激灵了,急急忙忙去了李雅薇的家楼下。
我回到了当时的四楼那户人家,然后从窗户往下看。
这窗户下面,是个绿化带。
我又跑去绿化带小心翼翼地寻找,天色黑了,我也不敢乱开手电筒,我怕被人发现我的踪迹。
很快,我找到了一根钢筋。
这就是刘东凯上次丢的钢筋,上面带着他的指纹!
我强忍着激动的内心,小心翼翼用衣服隔着手指,将钢筋拿了起来。
回到工地,那些工人们早就散了,整片工地黑漆漆的,只有那保安亭亮着微弱的光。
我去拿了带血的毛巾,血液已经干枯了,我倒了点矿泉水润湿,用毛巾在钢筋上摩擦其中一头。毛巾上的血液还算浓,在我特意摩擦过后,钢筋带血的位置有明显不同的颜色。
随后我用衣服提着钢筋的一点位置,生怕不小心弄上自己的指纹,顺着监控拍的刘东凯消失的方向往下走,又看见几个老屋,把钢筋丢到了里面。炎热的天气让钢筋上的水分很快干燥,但颜色却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了保安亭。
那看门大爷还在看电视,见我突然出现,他吓了一大跳:「干啥啊?」
我说:「大爷,我就是突然想起个事儿,想来和你聊聊。」
「什么事?」
我说:「那男的被刘东凯打过,然后就死了,对吧?」
「对啊。」
「他的尸体被埋在那口井下面,大家都很清楚,之前有人跟刘东凯说过那口井有点问题,刘东凯却说不用管,对吧?」
「啊……是。」
「还有那男的被打的时候,你们只听见惨叫,却不知道被他打成了什么样……」我说,「为什么你不试试报案呢?如果那男的是被刘东凯打死的,然后你又报案提供了线索,那你不是有奖金拿吗?」
老头愣了一下:「有这可能?」
「当然有,我给你个警察的电话号码。你别说是我跟你讲的,就说以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他的举报电话,他要是问你在哪个新闻看到的,你就说范正豪失踪案。来,范正豪失踪案,明白了吗?」
「范浩?」
「范正豪,这个你要记清楚了。你到时候只管和他说你知道的,这人查案可厉害。千万别跟他提起我,我最近跟刘东凯他妈要债,我怕他找我麻烦。如果你拿到了奖金,到时候我们三七分,你拿七成。」
大爷寻思一会儿,最后说:「那我试试?」
「肯定要试试啊,有钱不拿白不拿。你看其他人也都晓得一些,却就知道打牌,挣钱的机会都没发现,你这儿可是有监控呢!」
我怂恿了一番看门大爷,他也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清河的电话:「你好啊你好啊……是警察不啊?我有一些线索想和你们说啊!」
我立即退场。
夜深人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我给涂灵莹的私人号码打去了电话,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传来了她轻轻的声音:「恩人,怎么了吗?」
我说:「别去自首,等明天看结果。」
「啊?」
「听我的就是。」
我挂断了电话,回到家里,内心也在不断祈祷。
要成功……必须要成功。
我躺在沙发上,今天累得太紧绷了,我疲惫地睡了过去。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天已经亮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
我看着那美丽的脸,呢喃道:「轻月……」
她愣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姐夫,是我。」
「哦……」我爬起身,「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呢,不要让我俩照顾你,自己却在沙发上睡了,你总是让人担心。我今天过来看看你,才刚走到门口,还不等我敲门,念之就来给我开门了。」
「又是念之……」
我揉了揉脑袋,才发现苏清河在旁边的沙发坐着。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韩若雪看见他的表情,没好气道:「都破案立功了,你还摆着苦瓜脸干什么?」
我说:「什么破案了?」
苏清河说:「昨晚我接到举报电话,有市民举报曾经看见刘东凯殴打死者朱程亨。过去调查了之后,发现很多证据都指向了刘东凯杀人。」
「哦?怎么说?」
「具体不能明说,反正有特别多的证据指向了他。物证、多位人证、监控视频、作案动机、事后处理……至少有七八条线索指向刘东凯是凶手,反正这案子横看竖看,无论怎么看都是刘东凯杀了他,现在上头准备结案。」
我故作镇定:「那不是好事吗?案子这么多,你却突然破了个案子。这样能让一队知道你的本事,还立下了功劳,还减少了案件。」
苏清河嘟哝着说:「确实是好事,可我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一切都太理所应当了。」
韩若雪说:「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既然你说理所应当,那就说明很合理。既然一件事情很合理,为什么非要挑毛病呢?」
「唔……那倒也是!」
我松了口气。
既然上头有结案的打算,那涂灵莹总算不会有事了。
纵然上头有要结案的意思,苏清河还是满脸的费解。
他总是这样,一点蛛丝马迹就要去想很久,非要把事情想明白了不可。
韩若雪却是特别开心,她坐在苏清河身边说:「之前那个陈冬月吧,大家都没发现他,每个人都找错了地方,差点造成了无辜的伤亡。是你在冰柜里找到了他,这已经立下一功。现在你又破了个杀人案,我的天……队长的位置是不是要给你了?」
苏清河说:「时间都还没到呢。」
「那有啥关系,那只是时间问题,我觉得下一任队长肯定是你了……」韩若雪说,「说不定你未来还能当上局长呢!不对,你升职本来就快,也许将来还能当上厅长。」
苏清河却表现得并不感冒:「不管坐在什么职位上,都是为老百姓做事。」
「但坐在更高的职位上,可以拿更高的工资,有更好的福利。」
苏清河翻了个白眼,似乎懒得再与韩若雪争执。其实我也晓得这家伙的性格,他确实不在乎那些东西,他从来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
他叹着气说:「我都立下功劳了,上头还是没把调查权给我。我尝试和他们争取,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韩若雪说:「那样才好,我也不想你去捉猎罪人。你是我男人,他是我男神,我不想你们闹别扭。」
「他是你啥?」
韩若雪陶醉地说:「哦……快住手吧,两位男子汉不要为了我而争斗。」
苏清河惊愕地看着韩若雪,他仿佛是想提出抗议,可最后还是撇了撇嘴,什么话也没说。
对待韩若雪就是这样,说什么都是无用功。
虽然苏清河对这些功劳不感冒,而且计较自己还是不能拿下案件的调查权,但韩若雪决定为他好好庆祝。
她去了一趟超市,买来大包小包许多食材,当她将商品放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时,我有一种看见了妻子的错觉。
韩若雪与我说:「姐夫,你的厨房很久没开火了,今天我就让你有家的感觉。你不是喜欢吃姐姐做的烧排骨和煲汤吗?今天我给你做。」
说罢,她穿上了妻子平日里穿的围裙,那股仿佛妻子还活着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紧接着,韩若雪打开塑料袋,拿出了里边的半成品烧排骨,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她又把调料包洒在碗里,烧了一壶开水倒进去,与我们说:「大功告成,开饭吧!」
唔……
好一个家的感觉。
桌上全都是半成品和快餐,韩若雪开心地说:「今天是庆功宴,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来,姐夫吃排骨,苏狗吃庆功蛋糕。」
我问:「你考虑过这是早餐吗?」
韩若雪严肃道:「早餐就是要丰盛!」
她为我夹了排骨,又拿了个小蛋糕递给苏清河。
苏清河接过去咬了一口,只听见嘎嘣一声响,他立即捂住了嘴。
鲜血从他的嘴里冒出,韩若雪吃惊道:「你干嘛咬这么大口!」
只见苏清河吐出了一块戒指,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忍着心里的怒气,跑去浴室漱口。
韩若雪心疼地收起戒指,等苏清河回来,她小心翼翼地问:「还……还能结婚吗?」
「牙龈破了。」
「我是说……你还愿意娶我吗?」
「牙龈破了。」
「我问你结婚的事,你跟我扯牙龈?天啦噜,我还没牙龈重要?」
「对,我就在跟你扯牙龈!」苏清河一把掐住了韩若雪的小脸,他狞笑着说,「你再敢把金属塞进各种各样的食物里,我就把你皮扒了!我每次吃饭都要提心吊胆,能不能别再塞了!」
「呜呜我错啦!」
这一对活宝让我的心情着实好了许多,但苏清河还是在想查案的事,他揉着嘴与我说:「我疼得不想吃了,这些东西你留着慢慢吃,反正你不愿意出门。这些天好好待在家里,别忘了你还是范正豪案件与刘东凯案件的嫌疑人。」
我问:「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么?每次都要怀疑到我的头上,我其实是个挺讨厌受委屈的人。」
「没办法,真就你一个嫌疑人,队里还在调查,我也希望能查出其他嫌疑人。」
他说完就捂着嘴出去了,韩若雪连忙跟在他屁股后面:「你要是实在生气,你就剥夺我未婚的身份嘛!」
他们吵吵闹闹地出去了,而我只能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收拾着餐桌,将食物打包,然后递给念之:「去,放冰箱里。」
念之歪着脑袋看我,完全不理解我的意思。
「你这傻狗真是什么也办不好。」
我又叹了口气,正在收拾着,忽然门铃就响了。
我以为是他俩忘东西了,可开门一看,却见涂灵莹站在我的门口。
「你怎么来了?」
「是你做的对不对?」
「什么是我做的?」
「你心里清楚……」涂灵莹呢喃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好?」
我皱起眉头,与她说:「停,如果你又要像昨天那样,我劝你以后别来我家了。」
她连忙说:「不是的,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最后我有个礼物想送你。」
「什么地方?」
「你来了就知道。」
我觉得怪异,但仔细想想,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做。
收拾好东西后,我坐上了涂灵莹的车。
她开着她的五菱宏光 mini,带我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工业区。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这儿摆起了各种小摊,工人们下班之后,就来吃些午饭。
涂灵莹静静地看着工人们出来,过会儿才拉着我下了车,来到一个摊位的空桌。
我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指了指我们的左前方:「你看那个女人。」
我看了一眼,那边确实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扎着简单的马尾,吃着一碗米粉。
她双手粗糙,长了许多老茧,同时我还注意到她缺了一根手指,最让我惊奇的是,女人的左脸是凹进去的。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她叫赵玉兰,是当年朱程亨案件的受害人。」
我愣了。
涂灵莹告诉我,赵玉兰原本是成绩优异的大学生,刚刚拿到大公司的工作。
赵玉兰天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对自己的朋友百般呵护,朋友也希望一份好工作,赵玉兰就经常免费辅导她,最后帮她通过了面试,闺蜜俩都被同一所公司录取了。
她俩一起上班,甚至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可见感情有多好。
那个时候,朱程亨在公司对面的超市打工。
他一眼就看上了赵玉兰的闺蜜,展开了猛烈的追求,而闺蜜也被追到了手。
但情侣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呢?
俩人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就常常发生争吵,每当发生了争吵,她都会跑到赵玉兰面前,把朱程亨形容得一无是处。
女孩子是很喜欢挺闺蜜的,听见闺蜜男友这么差还得了?于是赵玉兰就会配合闺蜜一起骂朱程亨,建议她和朱程亨分手。
可问题是,每当俩人吵过以后,他们都会复合。
一旦复合了,闺蜜还会把自己和赵玉兰的短信记录给朱程亨看,这让朱程亨对赵玉兰极其厌恶,认为她在挑拨自己的感情。他跑去怒骂了赵玉兰几次,还威胁要动手,闺蜜都安慰赵玉兰不要害怕,说如果有事她一定会拦着的。
后来闺蜜喜新厌旧了,看上了一个新男人,背着朱程亨找男人,结果被朱程亨发现了。
那晚朱程亨喝得醉醺醺,他带上作案工具,用备用钥匙闯入了小屋想争论清楚,结果闺蜜看见男朋友带着家伙来了,吓得把房间门锁了,偏偏赵玉兰刚洗过澡,在客厅里裹着一件浴巾。
朱程亨想起赵玉兰跟闺蜜发的那些短信,他越想越恨,觉得自己有今天都是赵玉兰在背后碎碎念害的。
心怀报复加临时起了色意,促使他玷污了赵玉兰。
赵玉兰在客厅哭着求闺蜜救救自己,闺蜜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说好会保护姐妹的承诺,她的手机放在外边,她甚至不敢跑出去呼救,任由赵玉兰在客厅被玷污一晚。
事情发生后,赵玉兰的生活彻底崩溃了。
闺蜜劝说她不要报警,免得自己一生毁了,但赵玉兰不愿意妥协。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这种事看得可是极其保守,一时之间大家都说赵玉兰是个破鞋,甚至公司也因为顶不住舆论压力,劝说她离开了公司。
至于闺蜜那边,她给赵玉兰道歉了。确实也有人指责过她,而闺蜜说:「我都已经道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工作的丢失,痛苦的回忆,还有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打击,让赵玉兰变得极度抑郁。
虽然朱程亨被判入狱八年,可她却发现……哪怕坏人受到了惩罚,她受到的伤害依然存在。
最后赵玉兰没想通,从家里屋顶跳下来了,正好砸在了脸上。
老天让她活了下来,说不出老天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从那以后,赵玉兰毁了容。
很多人有勇气自杀第一次,却没有勇气自杀第二次,赵玉兰就是如此。
看着痛哭的父母,赵玉兰终于决定活下去。
曾经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她,因为这张脸却再也得不到工作。
她只能进厂做了一名仪表工,曾经那个需要她帮助才能获得工作的闺蜜,如今被人们称为女强人,有房有车事业有成,穿着阿玛尼的女士西装捧着星巴克,刚从奥迪 A4 换成了保时捷 macan,是父母眼里的骄傲,同学眼里的成功人士。
而赵玉兰,却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加工零件,车间里灯光昏暗,她早已患上了散光,看东西也看不清楚了。
操控老式冲床的时候,因为操作失误,她被机器压碎了一根手指,现如今她总算是能放心了,现在的冲床安装探测设备了,不用再担心伤到人。
曾经她们过着一样的人生,却因为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我说:「听着怎么像某对姓江的和姓刘的闺蜜?」
涂灵莹说:「这种人世界上还少了么?没事的时候天天吹嘘自己,真出事的时候跑得比谁还快。其实我刚写第一篇报道的时候,简直恨不得骂他们,但是主编不让我这样写……后来你就看到了那篇报道。」
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涂灵莹却拉着我起来,她说:「还有个东西想带你看看。」
「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
她又带着我坐上车,我还以为她会带我去哪儿,最后才发现是带我去了果木西餐厅。
西餐厅门口,放着许多的花圈和遗照。
悲痛的人们跪在地上,上了年纪的父母们嚎啕大哭,使劲地用手砸着自己的心脏。
我很理解他们的举动。
心痛到极致的时候,若是不砸几下,真的喘不过气来。
每每想起妻子,我就会如此。
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涂灵莹没下车,只是打开车窗让我看得清楚一些。
她说:「这些老人家每天都来哭,按照风俗,年轻人横死是不能办丧礼的,因为不是喜丧。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儿给孩子烧点纸钱。你知道吗?这些受害者家属,一个要赔偿的都没有,你晓得为什么吗?」
我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可以花钱的人了。」
「嗯……」涂灵莹呢喃道,「是啊,孩子都没了,就算拿到赔偿又有什么意义?我时常在想,他们以后又该以什么为信念去活着,现在朱程亨死了,陈冬月也被抓了,算公平了吗?」
我说:「一命换一命,算什么公平?」
「嗯?」
「我从来不相信生命是对等的,我认为有些人的性命就是没有价值,所以我才会对刘东凯下手。一个人孝敬父母,夫妻恩爱,他挣得或许不多,但过着平凡却最幸福的人生。每天他都能收获小小的幸福,每天都有等待他的人期待他回来。用一个畜生的命去换他的命,你认为值得吗?」
「不值得。」
「我总告诉自己,我杀的不是人,而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以前我只有一点想法,现在我看着这些人,可以说完全确定了。我做的事是真正有意义的事,凭什么要他妈的先让好人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才能把坏人送去坐牢?我们真的需要坏人的改过自新吗?」
涂灵莹痴痴地看着我,她忽然说:「但你现在做的事就是正义,所以我才那么崇拜你。原本世界有很多不正义,而你就是真正的正义。」
我关上了车窗,不愿意听见外面的哭声。
一命换一命,可笑。
有谁在乎过无辜的受害者根本就不想进行这个交易?
范正豪死了……
可我真的很在乎他的死吗?不,我不在乎。这又不是交易,这又不是对等交换。
我几乎跟每个受害者或是他们家属都一样,我们要的从来都不是让坏人付出代价,而是宁愿奢望地去祈求老天爷,希望明天醒来发现都是梦一场,希望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刻,会看见她躺在我的身边,温柔地叫我起床。
我会好紧好紧地抱着她,我会哭着告诉她,我好想她。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她的语音。
「宝宝,我这边下了好大的雨,我好想你……么么哒。」
宝宝,我也做了好可怕的噩梦,我好想你。
涂灵莹沉默不语,我收起手机,冷冷地说:「我所做的事,不是为了公平,也不是为了正义。我只是想世上少几个像我那晚哭得撕心裂肺的人,这就够了。」
涂灵莹问:「她很好吗?她有多好?」
我闭上眼,呢喃道:「最好。」
听到我的回答,涂灵莹撅起了嘴,最后说:「我下午还要上班,就不送你回家了,我们报社门口有地铁,带你看完我送你的礼物,你就回去吧。」
我问:「到底是什么礼物?」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其实这件事情我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你。」
我听得有些疑惑,涂灵莹开着车,将我带到了报社。
报社在六楼,她只是带我上了电梯,然后就在电梯口往里面指了指:「看。」
她指的是一个年轻女孩。
那女孩正坐在电脑前,她所用的椅子跟大家的都不一样,别人的椅子都是普通凳子,只有她的是可调节躺椅。而且她的工位就在饮水机旁边,距离厕所的标志也最近。不止如此,她的工位上还放了许多水果零食。
其他人的工位都叠满了文件,就等上班的时候埋头苦干,而她面前只有一小叠文件,可见是工作最轻松的。
这孩子看着虽然很年轻,这副待遇却特别有派头。
我问:「怎么了?」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小九妹妹……」
「她这待遇似乎不错,是关系户吗?」
涂灵莹摇了摇头:「不是关系户,因为她做完手术刚出院,大家都在照顾她。」
我这才瞧见那丫头的工位上还放着药瓶,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
我问:「什么手术?」
涂灵莹说:「心脏移植手术,本市今年的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
刹那间,我呆住了。
「小九妹妹刚入职半年多,就因为心脏的疾病住院了,而你的妻子早已签过器官捐献……小九妹妹是幸运的,在全市需要换心脏的病患里,只有她和你妻子的匹配。医院曾经通知过你,韩轻月的器官捐献给了三个人,我却听说你一个也没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