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了出去,吴小兰的额头上都是细汗,她侧过头看向窗外,说:「我老公是个喜欢游手好闲的人,他仗着家里有钱,总是不肯上进,而且还经常闯祸。可他对我很好,对孩子也很好。不管他玩得有多野,只要我瞪他一眼,他就会乖乖地去照顾孩子……我生第一胎坐月子的时候,婆婆使劲地给我盖被子,不让我吹空调,说是怕我着凉,他气得和婆婆大吵一架。」
「然后呢?」
「然后婆婆气哭了,说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她吵这么凶,有了媳妇就不要妈。后来我老公在我身边也哭了,他说心疼我,但是又怕妈妈难过。他总是这样,孝顺的同时又喜欢对我好,对我好的同时又在意婆婆。结婚两年后,家里一点婆媳矛盾都没有,因为每当有问题,他都会往自己身上扛。」
「这点看不出来。」
「他很疼我,照顾孩子很辛苦,他总是在家当奶爸。孩子半夜要喂奶,也是我把奶储存起来,他会给我戴上耳塞,孩子一哭他就立马起来,生怕吵着我睡觉。」
「嗯,他是对你挺好。」
「他酒驾出事的时候,我狠狠地骂他,也狠狠地打他,他就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给我打,然后他就哭,怕自己进监狱了会被欺负。我其实也害怕,我老公爱吹牛,可其实胆子比谁都小,家里有只蟑螂都要跑来跟我喊救命,要我保护着他。」
「他本来不会死,但他后来还是酒驾了。我去找他的时候,刚开始给过他机会,让他好好做人,但是他没听。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让他死,但他自己跳下去了,我觉得为他搭上自己不值得。」
「是啊,他真的是一个很蠢很蠢的人,永远也学不会教训,给家里宠坏了。可就是那样一个蠢的人,也有让我在乎的地方。一个人无论多么差劲,其实都有人在意他们,我终归不是路人,我没法像别人评价一句死得好,我脑海里全是他曾经对我好的回忆。我爱上了一个很差劲的人,我也知道他很差劲,但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我抿了抿嘴。
一个死了,一个又出生了。
死亡与新生。
生命其实是那样宝贵。
如果当初范正豪没有选择第二次酒驾,他的人生就不会这样了。
吴小兰吸了吸鼻子,她说:「你之前隐藏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带我去看他?」
「我不想告诉你答案。」
「我还是会报警抓你,可我有句话早就该和你讲了……」她说,「对不起,即便这样什么也不能挽回,但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说:「无所谓了,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我们没有话能再说,我转过身离去,与她已经没必要说下去。
我离开医院回到车上,又忍不住看了眼当初妻子坐的位置,轻轻地说:「她终于真正地道歉了,但其实我啊……还是很讨厌他们夫妻俩。」
我发动车,离开了医院。
市内的私人会所,就是韩若雪的婚礼现场。
王小俊家里结婚急,但酒席又怎么可能是那么好订的呢?
也多亏他家里钱多,他大伯有一个私人会所,就在这会所里办婚礼,还请了厨师过来。
当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私人会所门口停着一些车了,大门口放着王小俊和韩若雪的婚纱照。
婚纱照上,还有一行字:「王小俊 LOVE 韩若雪——欢迎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进了会所大门,里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后门又是一个大门,果然磅礴大气。
这走廊的两边,摆满了鲜花,墙壁上挂着韩若雪和王小俊的婚纱照,每个相框都是精心制作的,他真的很舍得为韩若雪花钱。
我走到登记处,这里的人客气地与我说:「你好,请问叫什么名字,男方亲友还是女方亲友,随多少礼?」
我说:「女方亲友,陈识,随礼二十万。」
负责记账的人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说话都有些变音:「多少?」
我说:「二十万,能刷卡么?」
「可……可以刷我们会所的 POS 机。」
「嗯,刷卡。」
我掏出银行卡刷了,手机也收到了短信:「【农业银行】您尾号 5412 账户 15:33 完成支付交易人民币-200,000,余额 45.12。」
几个负责记账的人都是傻傻看了看我,最后连忙将这笔大礼记在了最顶上。
我又进了门,一推门进来,就看见王小俊在教服务员们一会儿该怎么做事,他见到我连忙说:「姐夫你来了啊?若雪在临时化妆间,就在那……她说你来了就去找她。」
我点点头,其实我对他还挺陌生,被他叫姐夫感觉不太适应。
他指了指宴会厅门口,那边果然有个独立的小房间。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
得到韩若雪的答复后,我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等看见她,我却愣住了,忍不住呢喃道:「轻月……」
婚礼明明还有一小时就开始了,她却没扎头发,将头发放了下来。
那一身雪白的婚纱,与我朝思暮想看着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去了那家婚纱馆,特意要了姐姐当年穿的婚纱……」韩若雪轻声说,「不是同款……就是那一件。」
我呆呆地看着她,而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说:「一模一样。」
「只有这个不一样哦……」韩若雪抬起手,给我看她手指上硕大的钻戒,「你看,够大吧?姐姐当初那个是假的,而且比这个小多了,我的感觉就是……超!级!贵!」
我笑着说:「有多贵。」
韩若雪眨巴眨巴眼睛说:「足够让我心疼到哭,其实我当时只是多看了几眼,但他却斩钉截铁地要买。他这方面还挺细节的,什么东西我多看几眼,他都会记在心里,他以为我喜欢,就使劲给我买。或者什么菜我多吃几口,他也以为我喜欢,就把那道菜给我早中晚饭连着做好几天,把我吃吐了。」
「他倒是舍得给你花钱,不愧是富二代。」
「刚开始也觉得他除了有钱以外,其他啥也不行,在女孩子面前真是傻乎乎的。后来相处久了,发现其实他人也不错,人傻这一点慢慢教吧。」
我被逗得笑了笑,韩若雪走到我的身边,我回过头,那是一片长长的红毯。
此时此刻,我真感觉仿佛妻子就站在我的身边,回到了我们结婚的那一天。
我转头看了看韩若雪,轻声说:「陪……陪我走一段,好吗?」
「真是奇怪……」韩若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对着王小俊招了招手,王小俊连忙就跑了过来。
随后她摘下了婚戒,放在他手上:「拿好,别弄掉了,我陪姐夫走一段。」
王小俊有些委屈地说:「我知道姐夫救过你的命,我老婆的救命恩人我肯定要报答啊!可是中间……中间那条主道不能走,对我俩不吉利的。」
韩若雪噗嗤笑道:「傻子,不止主道不走,两边我也不走,我们去宴会厅外面的走廊。」
王小俊顺从地点头:「那倒是没问题……说好了,只能在外边走廊啊!」
「没问题的啦,放心。」
韩若雪扯住我,带我往外头走。
她的身上没有了香水味,带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
等来到了走廊门口,我俩看着前面的红毯,她忽然挽住了我的胳膊,轻轻地贴着我。
我转过头看向她。
风儿轻轻吹动了她的秀发,而她将头发捋到耳后,温柔地与我说:「宝宝……走吧。」
我鼻子一酸。
差点落下了泪。
红毯上,韩若雪一直挽着我,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很慢。
每一步,都让我仿佛回到曾经。
当初与她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
韩若雪说:「姐夫,其实姐姐曾经跟我说过一些话。」
「嗯?」
「她和我说……你总觉得能和她在一起是幸运的,其实她觉得幸运的人是自己。」
「是吗?」
「她说啊,你们在一起好久好久了,可她每一天醒来,都宛如第一天跟你恋爱。她每天都是抱着幸福睡去,每天又是满怀期待地醒来。我想姐姐真的很幸运,因为有个人能一生都把她当宝贝去宠爱。对于男人来说,坚持一天是欲望,坚持一年是伪装,可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我。
韩若雪抬着头,与我保持着对视,她很认真地说:「姐姐这一生是短暂的,可她获得的幸福,已经是别人的好多好多倍了。我知道你很想念她,可你从来不曾亏欠过她。我想代替她跟你说声谢谢,今天之后我也是人妻了,我希望能拥有和你俩一样的感情。」
我轻轻嗯了一声。
韩若雪咬着嘴唇,她的眼眶慢慢湿润,撅起了小嘴,说话有些呜咽:「要是……要是姐姐能看到我结婚就好了。」
「不要哭,妆容会花。」
我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而她也强忍着不再哭。
这时,大门忽然来人了。
是刑警二队的那些人,原来韩若雪也邀请了他们。
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了。
苏清河走在最前面,他看着有些虚弱无力,脸色都是苍白的,其它人们一进来就看着我,甚至不自觉扩大了自己走路的范围,明明只是朝着宴会厅走来,却已经呈包围之势。
要来逮捕我了么?
苏清河走到我们身前,他停住了脚步,轻轻地说:「恭喜你。」
「谢谢。」韩若雪点了点头。
她没有去注视苏清河,而是更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在这长达八年的爱情长跑里,也许他俩也幻想过无数次与对方交换婚戒的画面。
然而今天,她是新娘,他是嘉宾。
纵然爱到了骨子里,命运的车轮却总是用力地碾压而过,谁也抵抗不了。
「陈识……」
一名刑警忽然朝我走来,苏清河却一把顶住了他的胸膛,将他狠狠推了回去!
那刑警不动了,只能站在原地。
苏清河挤出笑容,他说:「婚宴快开始了,去拍照吗?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
「嗯,一起去拍照吧。」
苏清河他们转过身,往外边走去。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有两个刑警站在了门口,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以苏清河的办事速度,相信其他的出入口也被派人堵住了。
我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能干,尝试着往前走去,韩若雪却忽然很紧很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怎么了?」我回过头问她。
韩若雪咬着嘴唇说:「他们为什么都来了……」
「不是你邀请的吗?」
「是我邀请的,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请帖,可今天早上明明有猎罪人的新闻……」韩如雪忽然看向我的眼睛,小脸上带着一些绝望,「为什么……刑警队有案子不赶紧去办,一群平日里的大忙人,却在有案子的日子一个不少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轻声说:「因为你是大家心里的宝贝,每个人都想祝福你。」
「别想骗我。」
「好了,我们去拍照。」
无论我怎么想往前走,韩若雪都死死抓着我不松手。
我无奈地说:「大家都等急了,去拍照好吗?」
「我不要……」她将脸埋在我的胳膊上,刚才还能克制住的泪水现在却落了下来,她呜呜着说,「为什么全都来了……姐夫……你是不是要出事了……」
我安慰着说:「你的妆都花了,不要再哭了。你想想,到时候大家要给你拍照,你要让他们看到你哭花脸的模样吗?」
「我不要你出去!」
「没事的……」
「我想起来了,他爸喜欢红酒,在这个会所里搞了个地下酒窖。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
「若雪,你知道包庇是多大的罪行么……」
「你可以从通风口走,这会所就是他们家的,他们肯定知道通风管道的线路……」
「你冷静……」
「我不要冷静!我不要失去你!姐姐已经走了,我不能看着你出事,要是你也走了,我以后连梦到姐姐都要害怕!」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冷静下来好吗?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
「呜呜,姐夫……」
「你姐姐以前总是感慨,她说像你这样傻傻呵呵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穿婚纱的模样。今天我替她在这见证,所以你至少要漂漂亮亮的,好吗?不要为我担心,我啊……今天既然来了,就代表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我伸出手,轻轻再次拭去韩若雪的眼泪。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会所外面,搭建了鲜花围墙和气球。
刑警二队的人们站在那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牵着韩若雪,来到了鲜花围墙旁。
等站在苏清河旁边,我轻声说:「今天怎么不打扮得英俊点?尤其是你这头发。」
他扭过头,看着我的眼睛,最后说:「我昨晚突然有案子,来不及洗头……你今天很帅气。」
「我一直都比你帅,但是你这头发太乱了,等等我……」
我走向了自己的车,那刑警二队的人们连忙跟在了我的身旁。
我不慌不忙,来到自己的后备箱旁,然后拿出了一顶帽子。
其实那只是很普通的鸭舌帽,我回到了苏清河的身边,将鸭舌帽戴在他的脑袋上:「嗯……这样看不见你乱糟糟的头发了。好了,大家拍照吧。」
摄影师对着我们拍照,他拍了几组之后,笑着对我们说:「可以了。」
我说:「再拍几张。」
摄影师解释说:「先生,已经拍了很多张了,到时候你们可以慢慢选。」
「再拍几张……好吗?我们仨人单独拍。」
摄影师有些为难了:「新娘还要和其他人拍照的……」
韩若雪说:「不了,我就和他拍。」
听见韩若雪这么说,摄影师自然也没意见了。
我双手搭在了苏清河跟韩若雪身上:「我们三个……真的是认识很多很多年了。多拍点照片吧,也许以后就看不到彼此了。」
韩若雪低下了头,但最后还是倔强地把头抬了起来,挤出了笑容。
可苏清河笑不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脸:「开心点,我知道你失恋了难过,也没必要摆着一张苦瓜脸吧?今天可是若雪最重要的日子,大老爷们还放不下了?」
他努力地挤着笑容,终于又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以后,韩若雪突然对苏清河说:「你能退远点吗?我想和姐夫单独拍几张。」
「好。」
苏清河往外走开了,他和刑警二队的人们看似在瞧热闹,却已经站在了我能逃跑的每一个方位。他们将手放在了裤兜上,却没有完全放进裤兜,都是不约而同地将大拇指插进裤兜。
是腰后藏着枪,方便自己拔枪么?
我与韩若雪站在一起,她小声说:「我讨厌他,以前我觉得他爱着我,可他真的是好残忍的人。他让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要从我身边把你夺走……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嗯……」
「姐夫,你说他是不是好过分的人?我竟然还傻傻地对他保持着最后的好印象。」
我看了苏清河一眼。
虽然封锁着我,但他的眼神还是时不时看向身穿婚纱的韩若雪。
我轻轻地说:「嗯,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那么喜欢你。」
「啊?」
「我们毕竟是兄弟,偶尔会凑在一起聊天……」我说,「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娶你么?」
「为什么?」
我脑海里浮现出苏清河一次次抱着婚戒的模样,想起他求婚前的颤抖,想起他在楼道里哭得像孩子的模样,想起那天卫生间里他紧抓着我的胳膊。
最后,我与穿着婚纱的韩若雪说:「他有时候嫌弃你做不好妻子的本分,他觉得你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想找个成熟点的。在你和他分手以后,其实他也没怎么在意,而是与我说松了一口气,因为是你先提出的分手,让他觉得心里的愧疚感少了很多。」
「混蛋!人面兽心!」
韩若雪咬牙低声骂了一句,而我温柔地说:「所以你现在要牢牢抓紧自己的幸福,好吗?」
她小声说:「我会的。」
「嗯,我看拍得差不多了,进去吧。」
她迟疑片刻,最后点头说:「好……」
我们走向会所门口,刑警二队的人们连忙都跟了上来。
一人脚步急了,忍不住直接朝我走来,又被苏清河一把抓住了胳膊。
进了会所,苏清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坐吧。」
我点头说:「好。」
他拉着我坐下,那刑警二队的人们并没有全坐在一张桌子上,而是从三个方位包围住了我。
韩若雪忍不住走了过来,她说:「你们平时都是大忙人,今天可真给我面子,你们一个不少,全都到齐了。」
一名警察笑着说:「当然要给面子,毕竟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
「是啊,大家都想来祝福你呢!」
苏清河憋红了脸,最后也只能说:「新婚快乐!」
韩若雪只是冷冷一笑,她看了眼苏清河,忽然咬牙说:「贱人。」
苏清河被骂得愣了一下,傻傻地看着韩若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骂。
他揉了揉后脑勺,小声跟我嘟哝:「她好端端的为什么骂我啊?」
「谁知道呢,女孩子的脾气就是很奇怪的……」我说,「昨晚没睡好么?」
「是啊,大晚上就去查案,真的累死了。」
「注意点身体,你看着就像肾虚的模样。」
苏清河无奈地说:「我说你每次是不是一定要损我才满意?以前就喊我苏狗,现在也是能骂我就骂我。」
「不是有个词叫最佳损友吗?」
他愣了一下,最后轻声说:「嗯,我们是最佳损友。」
酒桌上没有菜,只放着一些瓜子糖果给先来的客人解馋,但酒水已经放上来了。
我把酒打开了,然后倒了两杯,给苏清河递去一杯:「喝一个么?记得我们上次在一起喝酒有九年了。」
「嗯,当了警察以后就不能喝酒了,我老出任务,哪怕没任务也不敢喝,怕把正事耽搁了,就从来没陪你喝过。」
我与他碰了一杯,轻声说:「就这一杯,干了。」
旁边的警察连忙说:「苏队!工作时间!」
苏清河没有理会他,陪同我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酒杯。
宾客越来越多,宴会厅里开始放一些浪漫的音乐,韩若雪和王小俊的婚纱照幻灯片也在大屏幕上播放起来。
苏清河静静地看着大屏幕,他说:「记得你去救若雪的那天吗?」
我说:「记得。」
「说来有意思,政府打算宣传那边山里的风景区,然后请团队做宣传。他们用无人机拍摄视频素材,但那个计划半途搁浅了,那个宣传团队的二股东由于赌博欠债,他卷款跑路了,公司一下子发不出工资,员工们也不愿意上班。」
「是吗?赌博害人不浅。」
「是害人不浅,但那大老板这两个月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到处去收款,总算是把公司救回来了,然后他们重新启动这个项目,谁知道发现……」
苏清河说到这时,他讲话声音有些颤抖:「陈识,那天你到底……你到底……」
他慌乱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紧紧地捏着腿,仿佛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平静地说:「不用问了,是我做的。」
他喘了口气,身体有些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司仪上台了:「尊敬的各位来宾,请大家稍候片刻,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请带小孩的家长看护好自己的小孩,灯光师把灯光调一下……」
我看着那大屏幕,一名警察已经忍不住开始拿手铐,与我说:「陈识,现在怀疑你涉嫌了一起杀人案,请跟我们……」
「妈了个巴子!」
突然!苏清河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认识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地骂脏话。
他平时是不喜欢爆粗口的。
这警察忍不住说:「苏队……别忘了警察抓人的职责……」
「老子做了这么多年警察,抓了这么多年贼,警察的职责我比谁都清楚!不管这人犯了什么案,他妈的这都是我兄弟!全都别动,这是我心爱的女人的婚礼,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还没见到新娘戴上婚戒,等婚礼结束了,我……亲自抓他!」
「苏队!要是出问题了……」
苏清河低吼道:「老子担责!」
我仿佛没听见他们说的话,胳膊靠在桌上,单手拖着腮帮子,静静看着韩若雪的婚纱照。
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以前我们四人的种种时光。
当初的我们都还很稚嫩。
我轻声说:「清河,我们年纪不小了。等回过头来,已经认识好多年了。」
他坐在我身边,轻声说:「嗯,好多年了。」
这时新郎上场了。
他毕竟是个憨厚的人,拿着话筒讲话有些结结巴巴:「欢……欢迎大家……参加我和小俊的婚礼……啊不是……是若雪……」
我没忍住被逗笑了:「若雪的老公挺有意思。」
苏清河说:「我让你看完她的婚礼,到时候你不要拒捕,好好配合。」
我没有讲话,只是看着台上。
相比起我,苏清河一点也不冷静。
当司仪说出有请新娘登场的时候,他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全场灯光都暗了下来,唯独大门被打了灯光。
那门缓缓打开,韩若雪穿着婚纱,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清河将手抓得更紧了,此时浪漫的音乐响起,韩若雪在岳父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王小俊。
他终于见到了她穿着婚纱的模样,可她却抱着对幸福的向往,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对于苏清河而言,每个步伐都是残忍的。
当她来到王小俊身前,俩人深情注视。
司仪似乎是个不喜欢俗套的人,也许是基于韩若雪的要求,他没有说多余的客套场面话,而是说:「王小俊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面前的这位韩若雪小姐为妻?无论未来……」
王小俊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他连连点头:「我愿意!」
司仪又问韩若雪:「韩若雪小姐,你是否愿意选择眼前这位王小俊先生做你的丈夫?」
苏清河轻轻地与司仪一起念着……
无论未来生老病死。
无论贫穷富贵。
相濡以沫。
永不离弃。
他死死地看着韩若雪,那精致的小嘴张了张,天籁般的声音说出了我愿意。
苏清河终于憋不住,他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
那原本是他的女孩。
那伴随了他八年的爱人,抬起了自己漂亮的小手,在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主动扑进了王小俊的怀里,俩人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苏清河在呜咽。
但不愿意哭出声。
我现在才知道,当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扑进其他男人的怀抱。
当知道她此生会称呼另一个男人为老公。
当清楚她会生下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到了那一刻,真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说什么只要对方幸福,自己也会由衷地替她开心。
都是谎话……
只要深深地爱着,谁愿意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送出去?
全场响起了掌声,祝福着韩若雪和王小俊的婚礼。即便是刑警二队的人们,此时也只能抬起手,鼓了几下掌。
当新人下台,苏清河呢喃着说:「若雪说过,她希望自己的婚礼是浪漫的。她说喜欢白色玫瑰洒满走道,想要道路的两边都放着鲜花,希望自己能像公主一样,在人们的见证下走向另一半。」
「嗯?」
「这场婚礼,他准备得很精心。只是我想不明白,我昨天除了破案,我还想了一整晚,都想不明白……」苏清河吸了吸鼻子,他抿着嘴,「为什么非要请我来见证这一刻?为什么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你值得看见这一幕。」
「我宁愿没看见。」
我们转过身,我看着桌上的菜肴,一点也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苏清河同样如此。
韩若雪换上了敬酒服,这对新人开始给宾客们敬酒。
当她来到我们身边,挤出了笑容:「各位好呀。」
大家连忙站起了身,韩若雪吐了吐舌头,装作调皮地问:「你们这一桌谁来说祝福词?姐夫吗?」
「我来说!」
苏清河站起身,让韩若雪愣了一下。
她抓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最后说:「好,你讲。」
苏清河刚才陪我喝了一杯,现在杯子里装的是白开水。
我想……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喝这份喜酒。
他端起杯子,真诚地说:「我希望你……往后余生快快乐乐,健康幸福。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愿你找到真爱,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只有幸福陪伴。」
「我希望你……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会陪你白头偕老。哪怕等你们将来老了,开始忘记事情了,甚至忘掉对方了,他也可以牵着你的手,将你搂在怀里,轻轻地诉说着他爱了你好多年。」
「我希望你……真就好像公主一样,以后被人捧在手心,宠在心里。韩若雪,我愿你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韩若雪端着酒杯,轻轻地点点头,她张开嘴想说话,可一开口嗓子就有些呜咽了。
她强忍住情绪,最后终于憋出了两个字:「谢谢。」
苏清河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一杯白开水,对他来说,却比最辛辣的酒还难以咽下。
王小俊带着些警惕看了看苏清河,等喝过酒后,他们就去别的桌子了。
苏清河坐在原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地往下落。
他猛地站起身,走向了洗手间。
我站起身,那些刑警们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无所谓。
既然他们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我进了洗手间,高档会所的洗手间果然卫生打扫得很认真,里面喷了空气清新剂,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水渍。
苏清河明明没有喝多。
可他却靠在马桶旁,剧烈地呕吐。
那股胃里翻涌的酸楚,让他忍耐不住。
我站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了自己腹部的位置,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人的情绪其实是在胃里的,每次难过的时候,只有这地方才能感应到。」
苏清河背对着我,他颤抖地说:「可是我的心在痛……好痛好痛……」
我说:「因为她么?」
「还有因为你……」
他擦了擦嘴,随后转过身,突然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被推到了墙壁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发出砰的闷响。
苏清河紧紧地抓着我的衣领,他青筋暴露,对我怒吼:「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我看着他。
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所以你心痛吗?」
「我本来心疼你,因为你失去了轻月,因为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一直在为你着想,一直在为你奔波。有的时候你会任性,我就劝说自己,告诉自己你是个可怜人。但到头来,最可怜的那个竟然是我……」
他说着说着,没忍住哭了。
他没有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如同孩子一样,仿佛有要嚎啕大哭的征兆。
「好痛啊!陈识……我的心好痛啊!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它让我守不住最爱的人,也守不住最好的兄弟。我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好人,我从没做过任何一件值得被报应的事,它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我静静看着苏清河的眼睛。
一股悲凉窜进了我的内心,我以前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偏偏这样对我?
我挤出笑容说:「你真的总是很唠叨,像个老妈子。」
他把额头顶在我的胸口,呜咽着说:「你没有轻月,至少还有我……我没有若雪,至少还有你……为什么你要毁掉这一切?」
我说:「我们的一切,并不是被我毁的。在轻月去世的那一天,我们就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那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你完全可以拥有全新的生活!」
「过去的事情不会过去,它既然发生过,就永远留在那……这就是罪行带给人们的后果。对于范正豪来说,他只是经历了一场酒驾,遭遇了一场审判。可对于我们来说……以后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摆脱这个回忆。」
苏清河呜咽道:「死去的人不会计较这么多。」
「但活着的人会一直计较,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就当我求你,让我们好好地抓了你,只要你配合,就有可能不会被判死刑。无论你坐牢多少年,我都会等你出来。我会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我会等你刑满释放,我求求你至少能回想起来,就算你没有了轻月,你还有我,不要再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冰冷地看着他。
他满是祈求地看着我。
我轻笑着说:「好,我答应你。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当然不会再给你惹麻烦。」
听到这里,苏清河总算是松了口气。
「好好参加婚礼,我不会让若雪看到你被戴上手铐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宴会厅响起了司仪的声音:「各位来宾,想必很多人都听说过,新娘之前经历了一场极其危险的事。在她的危险时刻,一位英雄拯救了她。我想请这位英雄和新娘共同上台,让他说一下对新郎新娘的祝福。让我们掌声有请新娘的姐夫——陈识!」
我苦笑道:「还整了这一出,在这么多警察面前把我称为英雄,恐怕你同事们心里在骂娘。」
「就事论事,你是她的英雄……」苏清河说,「再重申一遍,等婚礼结束,你跟我走。你不会闹事的对吗?要是你还闹事,上头一定会撕了我。我为你赌上了职业生涯,你会好好地上警车,对吗?」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你眼泪擦擦,挺丑的。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
我转身出了洗手间,这些刑警立即很紧张地看着我,苏清河出来以后,对他们努了努嘴。
他们立即围在了舞台周围,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舞台走去。
等上了台,我从司仪的手中接过麦克风。
台下,人们都在盯着我看。
司仪问我:「陈先生,你有什么祝福的话想对新娘说的吗?」
我拿着麦克风,看向了韩若雪,与她说:「以后要好好的,珍惜你拥有的每一天,珍惜你在乎的每一个人。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愿你的余生不会失去你所珍惜的一切。」
她红了眼睛,忍不住往我靠近了一步。
司仪说:「陈先生说得很对,我们一定要学会珍惜眼前人!陈先生啊,大家对于你之前的英雄事迹都很好奇,请问你能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点点头,随后看向全场,说:「大家好,我是陈识。我不太习惯你们把我称为英雄,不过……确实经常有人这么称呼我。」
「哦?」
司仪乐悠悠地说:「看来陈先生在生活中也是个帮人排忧解难的好人呀,那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人会把你称为英雄呢?他们又为什么这样做呢?」
「因为我还有个身份,你们可能已经很熟悉了——嗯,我就是猎罪人。」
这一刻,全场寂静了。
人们脸上喜悦的笑容渐渐凝固,韩若雪忍不住捂住了嘴,苏清河更是睁大眼睛看着我。
「哈……哈哈,陈先生好幽默啊。」
司仪拿着话筒,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不建议陈先生说这样的玩笑话,因为据我所知呢,今天来的客人似乎还有一桌子是警察,所以我们这个说话也要分场合,这个……」
「不,我没有开玩笑。」
我看着下面满脸吃惊的刑警们,说:「范正豪是我杀的,我在桥上动手教训了他,而他慌不择路跳下了桥。当时他摔进了小溪,当场就摔死了。幸好那时候是大晚上,没人看得见,我就把他的尸体拖上了车,然后顺着道路往江边开。那码头有几棵树,你们派人下去查看一下,就会看见他的车,车里是他的尸体。或者联系他老婆,我已经跟他老婆承认了。」
司仪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陈识!」
苏清河忍不住大吼一声:「你不要乱讲话,你喝多了吧!」
「是不是乱讲话,你们很快就会收到吴小兰的报案了。另外南二街那边有个公厕,公厕的大水箱里藏着我作案时的那套衣服,现在这套衣服在我家的餐桌上。你过去以后不要乱翻,证据我都已经给你放在桌上了,别把我家弄乱了。」
此时此刻,刑警二队的人们已经异常紧张。
苏清河浑身颤抖,他喃喃着说:「你在撒谎……」
「那户我逃跑的人家,密码是 4027,你们可以把那家伙放了,我真的不认识他。你们以为我只是杀了个赵宇轩,可我做过的事情太多了。范正豪、朱程亨、刘东凯……还有那被我在脸上划了三刀的潘伟强,另外还有我昨晚才捅了一刀的赵田勇。」
刹那间,苏清河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知道你希望我不被判死刑,但我做的那些事儿,恐怕坐牢是不够偿还的。我知道你们没查到我,但我连坐牢的打算都没有。你最近不是立了很多功么?捉捕猎罪人的这个头等大功……你接得下吗?」
司仪已经吓得跳下了台,慌忙地朝着门口跑去。
我冷冷地说:「不要乱动,这个会场早已经被我私自安装了炸药。」
「你在撒谎!你哪来的炸药!你为什么要装炸药!」
「我在连云天屋里找到的,他把四楼和五楼打了个洞,将许多武器藏在了五楼……」我平静道,「至于我为什么要装炸药,还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了么?既然逃不掉,既然要被判死刑,那我为何不拉上一群人陪葬?」
刑警二队的人们连忙纷纷掏出了枪,而我已经一把抓住韩若雪,将她扯到了我的身边。
紧接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对准了她的脖子。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破坏了你的婚礼。」
韩若雪颤抖道:「为什么要全都说出来……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到死路上?」
苏清河急得不行,连忙对那些刑警们说:「不要紧张,不要开枪!他不可能装炸药,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位刑警说:「苏队!你一开始也说他不会反抗,他不还是反抗了吗?而且连云天的住所本来就藏了危险武器,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真的装了炸药!」
我微笑着说:「苏警官,我是一个身上背着三条人命,作恶多端的罪犯,你最好还是相信我做得出这种疯狂的事。」
苏清河怒吼道:「陈识!我他妈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不起我!你放开若雪!」
「我不会放,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来抓我,我又不是白痴,为什么不选择抵抗……」我抓着韩若雪,冷冷地说,「你们都把枪给我放下,至少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能安全离开这儿,那谁都不会陪葬!」
他们还是没放下枪,依然用枪口对着我。
我带着韩若雪,小心翼翼地往后退,韩若雪非但没抵抗,反而还紧紧地贴着我,仿佛生怕我被一枪毙命。
岳母蔡慧敏吓得浑身发抖,连忙与我说:「陈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她是轻月的妹妹啊!如果轻月泉下有知的话,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我最不爱的就是听你说话……」我冷声道,「我劝你最好闭嘴。」
她只好闭上了嘴,而我抓着韩若雪,继续后退。
这宴会厅有两个门,一个是我们刚才进出的大门,还有一个就是类似于逃生通道的后门。
但我刚才来的时候特意测试过了,就如同很多公共场合一样,这私人会所也是个不遵守消防制度的地方,那后门被锁上了,人们只能从这大门口进出。
苏清河死死地跟着我,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拔过枪。
我已经带着韩若雪退到了大门口,而刑警二队的人们也是紧紧跟着我。
蔡慧敏急坏了,对着他们大吼:「你们别追了行不行!他都说过他装了炸药!他做过我女婿,我比谁都了解他,他肯定是真的装了炸药!你们要是再跟着,他会杀了我女儿,也会炸死我们!你们这些警察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苏清河扭头怒吼:「你闭嘴!要不是你哪会整出这么多事来!」
蔡慧敏吓了一跳,又赶紧闭上了嘴。
我冷冷地说:「苏清河,让你的手下不准再追了,我最多只允许你一个人跟出来。」
他说:「好,我让他们别再跟着,你不要伤害若雪……我相信你舍不得这样对她,别忘了她是谁的妹妹!」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就不会伤害她。」
我已经退到了宴会厅的大门外。
走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人们都在宴会厅里面。
有人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有人则是在咒骂警察跟得太近。
我与苏清河推到了门外,在大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把 U 型锁,锁上插着钥匙。
我冷声说:「把门锁上,锁到最紧的程度。」
他深吸一口气,但还是顺从地拿起 U 型锁,将门给锁上了。
我又说:「把钥匙丢到里面去。」
他抿着嘴,抓住了大门的把手,在 U 型锁的作用下,这门只能被打开小小的一条缝,但足够让人把钥匙丢进去了。
苏清河丢了钥匙,与我说:「现在可以了吗?你先把若雪放了。」
我继续带着韩若雪往后退,等退到了化妆间,我与她说:「你进去。」
「我不进去……」韩若雪着急地说,「姐夫,你到底想干什么!」
「进去!」
我把她推了进去,从里边拿出了她化妆用的椅子,然后关上了门,将椅子顶在了门把手上。
韩若雪努力地想打开门,却怎么也拧不开门把手。
这一下,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苏清河俩人。
苏清河看着我,他呢喃道:「你真的是猎罪人?」
「嗯。」
「既然你是他,为什么要全都说出来……」苏清河浑身颤抖,「原本我们只知道你背了一条人命,我还傻傻地想着或许可以等你出狱……为什么你要全都交代了?」
我笑了:「你身为警察,现在是在教我对警方撒谎吗?」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我丢掉了手中的小刀,对着他摊开双手:「你真的好像个老妈子,就偶尔一次,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你就放我走。」
「我是警察,我不可能放你走。」
「那你大可以朝我开枪。」
「我是你的朋友,而且你现在手上没有武器,我不可能对你开枪。」
我无奈地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清河忽然卸下枪,丢在了门口的角落边:「你没装炸药,对不对?」
「对。」
「那就好……」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他冷声说:「我要把你打趴下。」
我笑了:「傻子,你从来都打不过我。」
「滚蛋!」
他突然怒骂一声,随后猛地朝着我冲了过来!
他速度迅速,直接一个侧踢而来,我下意识抬起双臂抵挡,结果却被他踢得身体连连倒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苏清河再次扑了上来,拳头已经砸在了我的脸上!
好疼……
原来他这么能打的吗?
「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人!」
苏清河抱住了我的头,他一跃而起,膝盖接连撞在我的脸上,怒吼道,「你明明也知道生命是多么宝贵,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不可取的事!」
我被撞得有点发昏,他却将我的头按在了墙壁上,用力地按着我的脸,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夺走别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有家人等着他们回家。」
我呸出一口血水,狞笑道:「人的生命真的平等吗?拿罪犯的性命和牢狱之灾去换无辜善良人民的幸福生活,这他妈怎么算都不合理!我杀的从来不是人,我杀的是畜生!正义会迟到……可我却不会!」
苏清河勃然大怒,他一把要将我撂倒,我却已经踹在了他的腹部,他疼得弓起了腰,却还是抱住了我,将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怒吼道:「正义确实会迟到,可你就正确了吗?」
「我比警察还要有效,我比法律还要可靠!我们寄托于法律,可到头来法律给了我们什么!只有痛苦和绝望!」
他用力地压着我,咬牙道:「警察抓人法院审判,不仅仅是为了维持正义,还是为了在一次次打磨之下,让不够完美的法律变得更加完善。陈识……你确实惩恶扬善,但你推动的只是你自己的心!在你的世界里,你就是光芒万丈的主角。而我推动的是人类稳定千年万年的大业,在我的世界……我只是一只蝼蚁,却无怨无悔!」
我还真是从来没想过,暴怒情况下的苏清河竟然这么能打。
可惜的是……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虽然他压着我,但我还是将脑袋狠狠撞在了他的鼻子上,随后我挣脱开了他的束缚,双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的废话……真他妈多!」
苏清河被我打得意识模糊,纵然他好几次想尝试还手,却都被我给压制住。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护住自己的脸,可久而久之,他已经完全没了力量。
我喘了喘气,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
我穿上了他的衣服,接着戴上了他的帽子。
我俩的裤子差不多,所以我也没换了。
「你乔装跑路,也是跑不掉的……」苏清河呢喃道,「陈识,收手吧。」
我没搭理他,而是朝着外头走去。
真弱。
从来都打不过我。
「陈识!」
当我走到走廊的门口,苏清河忽然吼了一声。
我回过头,却见他已经爬到了配枪的旁边,终于对着我举起了枪。
他流着泪,歇斯底里地对我吼道:「你给我停下,否则我就开枪了!」
「要开枪你早就开枪了,你以前就是这样,对待身边的人总会心软……」我说,「对了,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我拿出手机,将手机放在了地上。
「在通讯录里,有个备注叫女人的手机号码……你有空打过去,如果是涂灵莹接的,就说明电话打错了。打错了就再打几次,总会有惊喜。」
「什么?」
「你是位真正的英雄,你才是最适合这个电话号码的人。当然了,虽然我承认你是个英雄,但无论你怎么说,我啊……从来都认定自己是对的,监狱是罪人去的,所以我永远不会去。」
我推开了会所大门,外边就是广阔自由的天地。
苏清河呜咽了:「别往外走了……我真的会开枪……你知道我不可能打歪。求求你,别再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我轻声道:「苏清河……我对不起轻月,对不起若雪,唯独没有对不起你。」
我走出了大门。
「砰!」
一声枪响。
身体的剧痛,让我浑身抽搐了一下。
我回过头挤出笑容,看向了苏清河。
他睁大眼睛,脸上满是呆滞。
停车场的火光只是一闪而过,我穿着苏清河的衣服,戴着他刚才戴的鸭舌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人影走到了我的身旁,他拿开了我的帽子,等瞧见了我,却是满脸惊愕。
连云天。
那是陈小九告诉我的最后一个情报。
「婚礼的前一天深夜,关掉直播的赵田勇会被连云天暗杀,他趁着赵田勇带女儿外出吃晚饭的时间潜入屋内,一直躲在床底下。连云天的手上还有枪,你千万别冲动。」
「还有婚宴结束的时候,苏清河会被躲在暗处的连云天枪杀,而连云天也会被警方正式逮捕。他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很快就迎来了死刑的判决。」
「陈识,我之所以恨你却不讨厌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保重……哥哥。」
我看着连云天身后的天空。
今夜的星星很亮,但是被他挡住了大半。
「砰!砰!砰!」
接连三枪在连云天的身上炸开,随着他的倒地,这片天空终于不再被掩盖。
我听见苏清河在哭吼着我的名字。
我听见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在朝我接近。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捧起了我的脑袋,将我抱在怀里。
那张美丽的脸带着泪水,不停地呼喊着我。
好美……
这张脸看上千遍万遍,也让人觉得看不够。
疼痛让我的手颤抖,我缓缓伸向了韩若雪,轻抚着她的脸,呢喃道:「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