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成瘾:她在世间谋生又谋爱》

「对,因为白天要工作。」

我没有骗他,我在市中心的确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能独立养活一个小团队的那种。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了小本子,也没有把我关在门外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无声地打量我。

真的没见过这种眼睛,漂亮且深邃,是亚洲人的黑瞳,却更具有侵略性,像是黑暗里蛰伏的野兽。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种半夜找到男人门上的行为,有某种千里送的嫌疑。

而对方默认了这一切,又似乎代表着某种邀请。

僵持良久,终于是我先开了口。

「你这里有喝酒的地方么。」

(九)

真有。

穿过野菜园子和几丛稀稀拉拉的野树,前方星星点点的亮光忽然变多了,湿冷的风里夹杂着几丝靡靡的音乐,隐约能听到零零碎碎的大笑声,低语声,咳嗽声。

难以置信,菜园子后面这么多大大小小,数量惊人的集装箱,在深夜里犹如鬼影幢幢。

也像一堆被城市遗弃的垃圾。

我跟着赵木子,在昏暗的巨大箱体之间穿梭,足足绕了上千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幢足有两层小楼高的……

当然了,还是集装箱。

从两旁堆满的酒瓶墙里走进去,这里居然真是一个酒吧,还是会被网红打卡,很有美式复古情调的那种。

简陋的吧台后,一个头裹针织帽的小姑娘正在玩手机,赵木子敲了敲桌子:「一杯冰柠檬。」

对方抬头,眼睛一亮:「木子哥!」又看到他身边的我,语调随即急转直下:「这是谁啊?」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问我:「你喝什么?」

「酒就行。」

小姑娘撇撇嘴,但还是搁下了手机,给我调了一杯新派 mojito,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拿着杯子,坐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去了。

桌角贴着菜单,看到酒价我惊了。

一杯 Highball 只要 18?

「嗯。」

往日里沉默寡言的赵姓男子,此时似乎谈兴正浓。

「因为这里都是集装箱,所以房租低,物价低,生意也可以。」

「哦。」

对方嘴唇微动,一双狐眼沉默而淡淡地望着我。

看样子,他很想和我聊点什么。

可我不想。

这样灯影缤纷的迷离夜,单身女人也许应该大笑,应该狂舞,应该在不同男人的手臂上辗转缠绕,却唯独不该静坐一隅,独自垂泪。

但我无法自控。

毕竟已经奔三的我,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一杯冰冷的 mojito 下去,如刀子般在胃里肆意切割,很快化作火热的液体冲出眼眶,在早已凉透的面颊上肆意奔流。

我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口干舌燥,几近脱水。

「麻烦再来点酒。」

「你醉了。」

此刻对方在我对面坐着,袖口翻折,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纤细的杯脚轻柔滑动,有种不疾不徐的性感。

「不要再喝了。」

他仿若知心友人的口吻,让我十分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在对方诧异的眼神里几乎是前仰后合,直到茫然脱力,才伏在桌上轻喃。

(十)

桌面上,那几根修长手指随即收紧了,随即收紧的还有他不停滑动的喉结。

在对方紧缩的瞳孔里,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缎发垂胸,着一身月白塔夫绸长裙,两条肩带幼细到不可思议,似乎一扯就断。

活像一道艳丽的招魂幡。

对方出神一会,忽然拉住我胳膊,将我整个人从座位上扯出来,我被他拉着, 跌跌撞撞地冲进寒风怒吼的凉夜。

路很短,也很长。

不远处那幢灰色的小屋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声音听起来很塑料,似乎随时会被大风刮上天。

此刻我们贴得很紧,而身体不会撒谎,那紧绷的曲线已然将他急迫的反应昭然若揭,我干脆将两条纤细的臂挂在他脖子上,暧声呵道:「驾驶证是你故意落下的,对不对——」

「你喝醉了。」

他在转移话题。

比起单纯的逞凶,他的云淡风轻更让我愤怒。

于是我勾住那修长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住面前那张胭红色的唇。

过程中我拽住对方领口,将人一路狠拽进房间,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恨声道:「你笑什么?」

「虽然发展有点快,但也不是不行。」

窗牗黯淡,投入一束霜白月色,照耀着他暧昧不清的侧颜,手指滑开衬衫纽扣,语气醇柔。

(十一)

一夜无梦,天已大亮。

最终唤醒我的,是散落在一堆衣物里的手机,看到来电的我吓得瞬间关机,这之后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服。

身后男人还在睡,散开的漆发柔软地铺陈在枕上。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很渣,我还是慌不择路地逃了,一口气驱车逃回市里的房子。

回到家后开机,才发现我妈给我打了数十个电话,催命一样的,没等我反应过来,下一个电话又来了,一开口就是声色俱厉的质问。

「你和小于吵架啦?」

我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着,强装淡定:「没啊,好着呢。」

「那妈问他婚礼定在哪一天,他怎么说不知道?之前你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我没接这个茬,对方把皮球踢给了我,我自然是原样踢回去:「那我也不知道啊,最近我都联系不上他。」

「要不,您帮我去看看?」

「妈去算怎么回事?!」

「就说去给他煲汤咯,您之前不经常给女婿送爱心的?」

我妈停了一会,叹着气挂断了电话。

我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白底红字的头像,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

正要点击删除,忽然想起昨夜他在我耳边的低语,说自己是第一次,让我多多包涵。

呵呵,这人连名字都可能篡改过,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但不得不说,那句好似示弱的剖白仍然让我仍不住心软了,最终没能删得下去。

重新梳妆过了,我打起精神去工作室,打算把积在手里的单子消化掉,这时候也只有拼命工作,才能把那个又邪又蛊的家伙从心里抹除。

一下午,我总疑心被同事看出破绽,心下有种小孩子偷吃糖的微妙亢奋,一种放肆挥霍后的空虚。

既侥幸又后怕。

既懊悔又甜美。

(十二)

干了一下午的立体渲染,正忙得热火朝天,我妈又给我来电话了,在这之前,她还给我发了几张照片。

我还没来得及接电话,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怎么了?」

「和你关系最好的那个小谈,都和小于搅和到床上去了,你会不知道?」

我被她大嗓门一惊,嘴皮一秃噜。

「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呗?」

对面声音更大了,震得我耳膜生痛:「你疯啦!就这么没出息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让人,到底还是不是我女?!

我妈会如此恨铁不成钢,也是有原因的。

年轻的时候她帮着周围的姊妹抓小三,曾经有过抓碎对方头皮,踹断小腿胫骨,骂到对方半夜割腕的壮举。

如今年近五十依然宝刀未老,时不时还要在我继父身上操练一番。

我随便应付几句挂了电话,再点开我妈发来的照片,果然都是谈熙和于弼学的动态合照,两人光着身子打着赤膊,在床上沙发上被我妈撵得跳上跳下,糊得几乎认不出是本人。

我妈又发来一段语音,让我过去现场和她一起撕,被我直接无视了。

不是我不想去。

现在的我,比谈熙更心虚啊。

(十三)

不知不觉,两个星期过去了。

赵姓男子沉默地躺在我的朋友列表里,宛如一具尸体,要不是回家发现下水道堵了,我们还真有可能就这么断了。

住过高楼的都知道,时不时地堵个下水道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找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来帮我通下水道,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于是我连忙打开微信对话框,键入一句话。

「我家的下水道堵啦!」

刚刚点击发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喜悦,连忙点击撤回,又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

「那个,我家的下水道堵了……」

还没发过去,就见页面上方的小字由「木子维修」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呔!

现在才知道找我?

晚了!

我把键入的一行字重新删除,接着把手机一关,防止自己忍不住点开看,还特意扔得远远的。

这之后坐在沙发上,屁股下面像着了火。

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去了五分钟,手机还是没有动静,我终于忍不住滑开了屏幕。

几乎就在瞬间,对方发来一条信息,简单的五个字。

「我在你楼下。」

(十四)

一颗沸腾的心脏就在嗓子眼下面涌动,我的腿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我往楼道飞奔。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三联排电梯都载满了人,我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等到一辆电梯向下。

赵木子就站在门厅关卡附近,依然是熟悉的大裤衩老头衫,趿着人字拖鞋,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对狐眼安静地注目着电梯口。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柔和的发光体。

路过的男女老少,姑娘爷们,无一例外都会在路过时回头看他。

可想而知,硬着头皮上前的我有多尴尬。

对方依然沉默,不过在等电梯的间隙,我发现他的拖鞋是新的,老头衫和裤衩子的折痕也很板正,应该是刚拆包的新衣服。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等了一会,电梯到了,还是个空的。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电梯,铝门合上,对方那对淡淡的狐眼无言地睇着我,却胜似千言万语。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下一刻我们已紧紧抱在一起。

几分迷茫,几分陶醉,如同醉倒在深处的酒徒,甚至还要发出荒谬的疑问。

「你嘴里好甜。」

「你也是。」

对方声音沙哑而动情。

此刻,我们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他却还在不停拥着我吻着我,直到耳边叮咚一声,才慢慢反应过来。

电梯门开了,两个还不到我肩膀高的小学生站在门外瞟了一眼,撇着嘴走开了。

「现在的中年人真有激情。」

「谁说不是呢。」

(十五)

窗外不知何时,忽然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水珠敲打着摩天大楼,空气中蔓延着潮湿暧昧的余韵,是个适合接吻的夜晚。

为了遮掩可能会扰邻的声音,我一进门就打开了电视,台风退场的播报音扩散得很大,可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幸而,今晚赵木子就是我的藏身之处。

「那天为什么要偷偷跑了?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又怎样?」

那对狐眼在黑暗中烁烁如星,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有点讨厌。」

赵木子似乎有些无奈,用牙齿轻轻噬咬我的下唇。

只是简单的接吻而已,却像饮了极醇厚的浓香白酒,不过几口,就将我们通通灌醉……

翌日。

我还没睁眼,旁边的人已经坐起身,附耳轻柔说话。

「天亮了,我要走了。」

「再见。」

他没走,反倒将我的手捧在心口,五指被抓在他干燥而滚烫的手心揉搓,如白生生的嫩芽探出头,有一种脆弱而娇艳的美。

被闹醒的我不得不爬起来。

此刻满室晨光,我站在门厅处呵欠连天,客套地应付着对方的缠绵流连。

直到他看向我身后,笑容骤然消失。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背景墙那里的披布不知何时滑落了,展露出一幅落地的,巨大的——婚纱照。

(十六)

我见状,连忙拿起滑落在地的披布遮上去,一边开动脑筋狡辩。

「我可以解释的。」

对方冷冷地盯视着我,这位刚刚还缱绻温柔的赵姓男子,眼下突然变脸,浑身散发阵阵冰冻凉气。

「这是我未婚夫没错,」我抓住他手摇晃,信誓旦旦:「但是他早就死了。」

「死了好久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真的?」

「可真可真。」

「嗯。」

再三确认后,赵木子安详地离开了。

这之后的一个多月,我又以灯泡坏了,插座短路了,电视机没信号为由叫他来修。

当然了,修的都是寂寞。

(十七)

这之后没过多久,我和于弼学彻底分手,虽然双方父母都没有出面,但都已默认了这段关系走向终点,于家和我继父没有断生意上的往来,彼此也算全了体面。

直到于弼学偷偷用一个座机打到我这里,用悲愤的语气向我告谈熙的状。

「那女人诈骗!」

「她骗你啥了?」

「她骗我是生理期,之后恶意怀孕,这难道不算诈骗?」

我:这话说得,宁有种乎?

「不是,于弼你是不是玩不起?」

闻言,对面沉默了一阵子,嗓音忽然变得感伤:「若若,你总是这样,高兴的时候叫我阿学,不高兴的时候叫我于弼……」

我一听,心下直犯恶心:「得,我和您早没关系了,这事和我说不着。」

「那她现在不愿意弄掉,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当然是娶她呀?」

「这怎么可能?她什么条件,我什么条件?我怎么可能娶她?!」

我被他的无耻惊到了,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还有一个办法。」

对面既惊且喜:「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你还可以去死呀。」

骂完,我随即挂断电话,删除拉黑一条龙。

可能是被这货膈应到了,一直到傍晚我妈来给我送鱼汤,那恶心感仍萦绕在心头,总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为了让她也高兴一下,我把这事当笑话给她讲了,我妈喝着汤,直接笑哕了。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 TM 直接笑吐了。

一转头,吐一地那种。

(十八)

见我吐得满脸是泪,我妈脸色变了。

「你例假什么时候走的?」

「呃,上个月?不对,上上个月?」

再仔细一想,我几乎记不得大姨妈啥时候来过了,毕竟本身例假就不规律,尤其是之前通宵加班,那更是连续几个月的断档。

我妈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让人浑身发寒,接着就勒令我待在家里,自己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不过她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医用塑料袋,里面几根花花绿绿的塑料管子:「你去卫生间,把这几个牌子的试纸都用了。」

见她一脸凝重,我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只得依言照做,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齐刷刷两条杠,强阳。

我妈一看到试纸,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一瞬间哭得抬不起头来。

我试图劝慰她,却被她拉住手臂用力撕扯,嘴里不住惨叫:「你这个死女,我和你说要做措施做措施,千万不能在婚前怀孕,现在好了,于家的婚结不成,你这个孩子怎么办,怎么办你自己说!!」

我被她哭得浑身发毛,也不禁开始掉泪:「那我也不想的,当时我也不喜欢他,是你说听你的没错……」

我妈一听愣了,回过神来就开始抽自己耳光,一巴掌一巴掌用了全力,狠狠打得满脸充血。

「你说的对,是我眼瘸给你挑了个浪子,是我有眼无珠,老眼昏花了!」

她要强了一辈子,唯独没有为难过自己,可见是伤心、无助地狠了。

见她情绪崩溃,我连忙劝止。

「妈,我一定要结婚吗?不能自己要孩子吗?」

她闻言狂怒:「你说什么痴话?你好好的姑娘要做单身妈妈?」

「为什么不能?」

任由冰冷的泪干在脸上,我终是说出了自己一贯的想法:「我自己能赚到钱,每年光工作室分红也有五六十万,以后名气大了还会赚更多,难道还养不起个孩子?」

「就算我一个人吃力,我可以请月嫂、保姆、司机,协助我一起养,只要我一直能赚到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妈听呆了,一双眼瞪得要掉出来。

「那别人问起他爸爸呢?」

「就说死了啊……」

她站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霍了我一掌:「你这个死女!」

「你就不想结婚,怪不得之前让你去恋爱去相亲,你都不听!」

我连忙拿了纸巾过去,给她细细擦着脸上糊掉的粉底,口吻讨好:「你老说生女儿被人吃绝户,这回孩子就跟我姓,咱们一家人到死不分开,你就说行不行嘛。」

「不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被一口驳回的我只能闭嘴。

这之后,我妈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也似乎接受了这最坏的结果,甚至想要拉人下水。

「对了,这事老于家还不知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见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我顿时头皮发麻。

曲女士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很有可能会拿这个做文章,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搅出滔天风浪来。

这要是孩子是于弼学的也就算了,他该死。

关键是,我压根就没和他睡过啊!

(十九)

说到赵木子。

我对他有点喜欢,但也没那么喜欢。

就算他是曾经的王子樾,我与他唯一的交集也不过是帮谈熙写过几封情书,当年的印象几乎都淡没了。

而他的居住环境,收入状况,文化水平,没有一样可以匹配我心目中的完美父亲人选。

说句难听的,就连我继父,一个收租佬都比他更体面。

当年我妈为了生下我,和家里闹得近乎决裂,这之后她改嫁了两次,完全是照着给我选父亲的条例来选择丈夫。

她为我付出了所有,却从未后悔过。

从此以后,我最爱的人除了我妈,就是我肚子里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我将同时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与母亲,精心教养、培育她长大。

这也是我理想中,最完美人生的雏形。

仔细权衡之后,我果断选择了放弃赵木子,将他拖进了黑名单。

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刀斩麻。

另一边,随着我和谈熙的同时怀孕,纸也渐渐包不住火了。

一开始消息只是捅给了我继父,这之后他在麻将桌上说漏了嘴,八卦不胫而走,没过一个月,整个圈子都知道了:于家那个不肖子同时搞大了两个女孩的肚子。

得知此事的第二天,于父于母就拎着燕窝上门了。

嘴上说要赔礼道歉,其实打着让我和于弼学重归于好的算盘,最好让我们在肚子显怀之前就办婚礼,把这桩丑闻遮掩下去。

我妈对于父于母的殷勤很不感冒,我继父还是要脸的,客客气气地给两人沏了大红袍。

于母对我一向淡淡的,此番忽然热情起来,拉着我的手不住轻抚:「小若,我们已经狠狠教训过弼学那小子了,你放心,他以后要是再犯浑,你就是我亲女儿,我就当没那个儿子!」

我连忙撇清关系:「阿姨,我有亲妈了,至于你家小于我的确配不上,就这样吧啊,就这样。」

说完,我就躲去了沙发角落,一副受尽了情伤的样子。

于父于母见状吁叹连连,咬牙切齿地又痛骂了于弼学一段。

看他们这反常的姿态就知道,于弼学在他爹妈那的信用已经透支完了,他辩解的那些字眼,他爹妈估计一个字都不信。

这绿帽子他是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了。

(二十)

万万没想到,抢在于弼学之前来找我的,居然是谈熙,且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子樾的吧?」

「他不姓王,姓赵。」

「呸!他就是王子樾,只是家里后来出了变故才改的名字,我都和他老乡打听过了!」

「所以呢,这和我有关系?」

「他现在穷得破屋烂衫的,你跟了他,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听出对方话音里的优越感,我噗地一声笑了:「谁说孩子是他的?」

谈熙立马警觉起来。

「你什么意思?老于都和我说了,说你借口结婚了才能发生关系,让他活活当了两年的和尚。」

「你弄错了。」

我躺在沙发上,惬意地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和是谁的种无关,这孩子只属于我自己。」

对方总算听懂了:「你要做单身妈妈?那不是更可怜?」

「你不懂,只有穷女人才可怜。」我笑道:「独自抚养孩子,只是我保有财富的手段之一罢了。」

「再说了,我要哭,也是躺在我的市中心顶复里哭,还轮不到你来笑话。」

谈熙:「……」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于弼学脑子不灵光,他爹妈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想嫁入豪门做贵妇,现在还早着呢。」

闻言,她似有不服气。

「万一我这是个男孩呢?」

「那就祝你好运咯。」

她好像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二十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显怀,虽然几次三番责怪我不谨慎,但我妈一次也没说过让我弄掉孩子的话。

我知道,她比我更不舍。

跨入第四个月,产检变得频繁了,一个人去医院不方便,我叫上了工作室的合伙人路漫兮。

她每天要去十几个工地监工,忙得灰头土脸,时不时还得接我去医院,烦得不行:「不是,我又不是孩子他爹,你老找我干吗?」

「这孩子没爹。」

「你不是有个快结婚的对象吗?」

「他死了。」

做完大排畸,她直接送我回家,刚进楼就看见孩子死去的爹站在楼道口,朝我投来殷殷的一瞥。

见我们相对僵持,路漫兮很有眼力见地溜了。

我就当作没看见,指纹刷开了锁就往门里走,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拦住我,我转过头,语气很不好。

「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

「现在才来看我,那之前呢?」

「我以为你忙……」

赵木子,哦不,王子樾依然穿着那身 T 恤大裤衩,低眉顺眼地跟在我身后:「已经三个月了,我怕你把我忘了。」

闻言,我心底滑过一丝悸动,但还是狠下心肠拒绝他:「我是忘了,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早点结束了不是更好?」

他没有回答我,目光下沉,凝在我隆起的小腹上。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如同炸了毛的母猫:「看什么看?吃胖了而已。」

闻言,对方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我。

见事情败露,我反而心头一松,口吻如同一个无赖:「放心,我不需要什么营养费,也不会用这孩子的存在叨扰你,你只需要彻底消失——」

不等我说完,他随即打断:「不行。」

「这孩子,我也要。」

真可笑。

他有什么立场说要?

数天前被谈熙嘲笑的屈辱顿时全数回归,内心封存的敏感被压榨出恶毒的汁液,我口不择言地讽刺他:「你自己都混成那样了,能给我什么,又能给孩子什么?「

「王先生,人贵有自知之明。

对方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澹澹殷切的目光渐渐降温,眼中翻涌着漆黑的波涛。

「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拉黑了我?」

「不然呢?」

我挺直背脊,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尖厉些,以劝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实则在心里悲哀地祈祷。

离开吧。

离开这里吧。

就当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然而,对方默然打量我良久,口吻反而变得更温柔了。

「那,你要怎样才相信我?」

(二十二)

不错,我的确拿不出证据,证明在于弼学之后出现的赵木子也是个人渣。

见对方一口咬死了要这个孩子,我知道他绝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无论道德还是法律上,他都是孩子的生理学父亲,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为了不让他讹上我们母女,我打电话和我妈说项目工期吃紧,以后直接吃住在公司,又借口自己房租到期没钱再续,包袱款款搬进了赵木子的小破屋里。

我和他说市中心那套房是租的,而他居然就这么信了。

断定对方无法长时间忍受一个难伺候的孕妇,我虚伪地给了他一个机会,打算用六个月的实践让他死心。

住进去的第一晚,就开始挑他的毛病。

比如指着他的大裤衩尖酸刻薄地质问:「这裤子和你昨天穿的,不会是同一条吧?」

「……不是。」

为了佐证自己陈述的真实性,他把我带到门口,指给我看不远处晾衣绳上挂着的裤子。

「虽然看着都差不多,但还是有区别,比如这条颜色是深灰,那是浅灰,最远的那一条是枪灰。」

「……」

一战败北,我的阴阳怪气就像打在棉花上,没有丝毫回弹。

入夜以后,我们挤在墙角的小床上睡。

季节刚刚入夏,晚风送来虫鸣,明明室内温度不是很高,我却汗流浃背,辗转良久无法入睡。

「好痒啊,真烦人!」

王子樾刚刚在隔壁冲澡回来,闻言过来查看:「怎么了?有蚊子?有没有蚊子你会不知道?!」

我心烦气躁之下,忍不住对他大发脾气,对方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默默去窗边检查纱窗。

「纱窗旧了,上面有裂缝了。」

「那怎么办?」

「现在太晚了,你先睡,我明天去买新的。」

「这么多蚊子,我怎么睡啊?!」

面对我极度放大的负面情绪,他没反驳,从床下翻出一个大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张竹编的大蒲扇,接下来,他靠在床头用那把扇子对着我轻吆。

「睡吧,我给你打蚊子。」

(二十三)

因为床小,我不得不贴着他睡,为了防止从床边掉下去,手臂只能环着他的腰。

随着扇子轻摇,阵阵凉意沁入毛孔,对方身上袭来一股幽幽的木质冷香,不知为何,心头的毛躁瞬间淡去了,浓郁的倦意也渐渐上涌。

事实证明,我不仅睡着了。

还像猪一样,一觉睡到了天亮。

肚皮里的小家伙在不断蠕动,仿佛小鱼调皮地在水里游,因为怀孕的原因,我现在不仅嗜睡,还饿得很快,打眼看不见人心下不爽,立即给王子樾去了电话。

「你去哪了?」

对面机器声轰鸣,人声嘈杂,声音小得听不清。

「在外面呢。」

「那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中午吃什么??」

难得占理,我口吻很不客气。

最好折腾得对方当场反目,放弃这个孩子才好。

闻言,他果然挂断了电话。

我欣喜之余,心下漫过一阵苦涩,还没等情绪发酵起来,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现在忙,你等我回去做饭。」

中午之前,他果然急匆匆赶回来了。

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厨艺还很熟练,一个小时不到做了藤椒水煮鱼和爆炒豆苗,还打了个香喷喷的蛋花汤,自己饭都没扒两口又急匆匆离开了。

昨夜他给我打蚊子,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天一亮就在外面干活,中午还得回来做饭,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搞得我不断自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是夜,天黑透了他才回来,带着新的纱窗。

对方风尘仆仆,眼下还带着淡淡的乌青,一进门就直奔窗台干活,话都来不及和我多说。

「今天这么晚?」

我站他身后,语气讪讪。

「嗯,这种型号的不好买,只能找人现场做。」

这之后,他沉默地把窗子修好了,我本以为他是生我的气,等对方靠在床头睡着了才知道……

他不是生我的气,他只是累了。

(二十四)

为了更好地塑造一个混吃等死的都市拜金女形象,我把工作室最近的单都匀给路漫兮做了,赶得对方焦头烂额,以头抢地。

为了巩固这个人设,我净损失接近三十万,也因此对王子樾愈发看不顺眼。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他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我问他,他也不瞒我:「我在市郊和人合伙,刚盘了个门店。」

「还是修车?」

「差不多吧。」

哼,我说呢,这人还能干什么?

于是第二天,趁着他出门,我叫了个车暗戳戳去查岗,到了地方一看……

还别说,位置不错,左右两面敞亮的大门,店招也非常醒目,门口站着两个迎宾的精神小伙,见我双手捧着肚子进来,端水的端水,拿包的拿包,一个修车店硬是搞出了 VIP 待遇。

「王子樾呢?」

「您说谁?」

「……哦,我说赵木子。」

对方打量我两眼,这才醒悟似的笑道:「原来是老板娘啊?」

另一个小伙子也赔笑:「老板出去进货了,要不,您先里面坐?」

还别说,我本来不愿意呆,架不住两人一口一个老板娘,叫得心态都飘了,也就顺势坐到了收银台后面刷起了手机。

没坐多久,外面就来了客,一个中年女人。

「你们这给车换色多少钱?」

「价位不同的女士,有八千八的,也有两万八的。」

「这么贵?」

那女人说着就要离开,门外忽然走上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不贵的,我们自己拿货自己做,肯定比市场价低的。」

那女人忽然就沉默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还,还有别的价吗?」

「八千八的可以给你八千做了,不能再低了。」

「哎呀,我不是要便宜货,是要好货。」

「最好的八万八。」

「那就做八万八。」

八万八包个车衣,是不是脑壳有病啊?

我在柜台里面昂着头看,只见王子樾正带着女人往里走,那女人满面矜持,实则在后面偷偷地仰视着他,激动得唇皮都发抖。

至于吗?

我说至于吗?

客人刚走,我到他身后冷不丁来一句。

「生意不错啊。」

他回头一看是我,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么能赚呀。」

他听不出我的阴阳怪气,反而有些腼腆:「还好吧。」

「这里不远处有个很大的二手车广场,主打 BBA 豪车,所以不少客人会在这更换车衣.……」

我冷笑:「我看她这不是想包车衣,是想包你吧?!」

王子樾闻言,白玉兰般的面颊浮上一层红晕,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他忽然别开了脸。

「我已经有你了。」

(二十五)

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奔三的我,会因为一句朴实无华的表白而心头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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