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今晚对他而言,又是一个不眠夜。
(三十七)
没过几天,我妈叫我回家。
我刚开始还躲懒耍滑,避左右而言他,被她狠狠骂了一顿,教训我真的要解决问题,那就不能逃避,要么好好商量,要么没得商量。
我左思右想,她说得也对。
刚带着孩子回到家,我妈阴着脸,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
「他来提亲了。」
谁,谁来了?
我蹑着脚,贴在虚掩的门缝往里看,只见里面一个背影西装革履,肩膀很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耳鬓都整洁清爽。
对面我继父,同样是一脸严肃:「你爸爸留下来的土地资产,我可以帮你租出去,但是具体收益不清楚。」
「不过,我更建议你直接卖掉,那之后重新置产会让你轻松很多,她妈妈也不会再反对你们。」
「不了,我更想留给小珍珠。」
听那声音,的确是王子樾无误。
只是他为什么穿西装打领带,和我继父还好像很熟稔的样子?
不一会,里面的人似乎聊得差不多了,男人拉开门,见我躲躲闪闪地站在门外,还上来摸摸我脸颊。
「我去和阿姨聊一聊。」
我愣在原地,许久没有从对方转换了风格的美颜暴击里回过神来。
再看我继父, 他正站在窗口抽烟,颇有些感叹:「为了能和你顺利结婚,他委托我抛售他父母的遗产。」
「什么遗产?」
「他名下的一百多个高箱货柜,数十个高价值通风集装箱,在这之前他不愿意卖,反而用很低的价格租出去,几乎赚不回折旧费。」
我不明白,这一切和他父母有什么关系。
似乎看出我的疑问,我继父耐心地讲了下去:「我很早以前认识他父母,一家子都是做工程的,后来在一场事故中双双去世,财产被亲戚瓜分以后,他只拿到了那批价值贬损的集装箱,还有城郊一万五千平方的工业用地。」
「你能不嫌弃他磕碜,这也是你的福气到了。」
再回到客厅,我妈靠在沙发上,看不出喜怒。
「你们的事情,我要再想想。」
曲女士说再想想,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再看王子樾,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我看得牙痒痒,把小珍珠丢给我妈,伸手用力一拽。
「你跟我出来。」
等对方跟着我下了楼,我咬着牙问他:「你一直跟我装穷,是不是?」
他有些无措:「我没装,那都是我爸妈留给我的,不卖掉就一文不值。」
「那你怎么忽然舍得卖了?」
对方忽然伸手,轻轻掠过我耳旁的鬓发,声音放得极低:「总要做个取舍。」
「有你,我才有了家。」
(三十八)
我心里不太舒服,总是想骂人,可看着对方那副人间清透的美貌,怒火光在心里闷着,根本发不出来。
他见我面色变来变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怪我吗?」
「我已经托伯父卖掉所有通风箱,只剩下那块荒地了,等小珍珠长大了,我就过给她。」
此刻的心情很奇怪,有点高兴,也有点心酸,我别过脸去,一边欣赏街边的风景,一边佯装无意地问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越早越好,最好明天。」
「你……」我一转头,见男人一对美妙的狐眼深深沉沉地凝着我,一瞬间福至心灵,开始恃宠生娇。
「那我要钻戒,还要婚纱。」
「好,买。」
「现在就买,什么时候买好,什么时候去扯证。」
「好,就现在。」
他答应得很爽快,随即拉着我的手拦住路边的士,直奔市中心大厦。
进了婚纱店,王子樾走在我前面,虽然是第一次穿西装,但他整个人像是浸润在这种奢侈的贵气里,一点都挑不出错,连导购都偷偷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不停地夸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即便我习惯了在奢店被恭维,也不禁被夸得面红耳赤。
最终,我们选定了一条鱼尾闪钻婚纱长裙,为了不影响近期举办婚礼,直接买下了四位数的成衣。
诚然,这条裙的价值比不上于弼学送我的那两条贵价婚纱,但我明白,他已经给了我他的全部。
接下来我们五指相扣,慢慢往银楼的方向走,打定了主意再买一对价格适中的婚戒。
刚进门,迎面碰见了一个熟人。
「咦?若若,你怎么在这?」
面前这一身潮牌脚踏 A 锥的家伙,居然是于弼学!
我连忙拉着王子樾往里走,一面装傻充愣:「谁啊,认错人了吧?」
那货却阴魂不散,跟在我身后一直喊。
「若若,你怎么不理我?」
王子樾顿时停下脚步,一脸冰霜地指着对方问我:「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我鲜少见到他这副样子,只能小声嗫嚅:「他人是还活着,但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对方明显不信,眼神像灶膛里剩下的烟灰一寸寸冷却。
见状我硬起心肠,当场与那倒霉蛋划清界限:「我警告你于弼,别再纠缠我了,我已经有老公了,比你帅,比你专一,也比你对我好!」
说完还踮起脚,「吧唧」亲了一下面前那玉兰色的脸颊,拽着人就往里拖:「老公,我们走!」
王子樾不哼不哈,但到底是轻拿轻放,任由我拖走了。
速战速决买完婚戒以后,我们决定再去考察一下酒店。
既然要举办婚礼,那婚庆公司也要尽早落实,那么多复杂的事宜,要在几天内全部敲定,也是有点仓促,连带我们的脚步也不由得匆匆了起来。
而他快走了几步,又回头等我。
「走快点。」
「不要嘛,我走不动了。」
「那就慢点。」
他返身回来,牵起了我的手,眸光平静。
此刻,华灯初上,如此深夜,夜风明明寒凉,我却觉得身体中涌动着无限的热烈。
「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今天更好的景色了。」
「是吗?」
「是啊。」
是真的,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景色了。
他闻言,只是低头一笑,便牵着我一路前行。
前方灯火璀璨,车如游龙。
家,已近了。
完
小珍珠四周岁了,该上学了。
我给她选择了离家较远的国王幼儿园,学费八万八一年,算是本地最上游的学校了。
到学校第一天,老师就给我拍了视频。
视频里我崽坐在中间,周围是众星拱月一圈围着她的小男孩,而她双手环抱,是个谁都不理的姿态,这丫头和她爹一样相貌精致,性情却堪称高傲凛冽,向来是对人不假辞色。
看得我头疼。
「这丫头到底像谁啊?」
王子樾正在厨房弄饭,闻言凑过来看视频,对着屏幕上的小三角点了又点,愣是笑眯眯地看了好几遍。
「像你。」
听他口吻笃定,我心下不虞:「明明是像你好不好?走到哪里都被人追着围着捧着……….」
闻言,他有些疑惑:「受欢迎不好吗?「
「哼,哪里好?你也不怕她早恋?」
对此,王子樾十分淡定:「不会的。」
「她随我,眼光高着呢。」
我闻言,心下顿时舒坦了,哼唧了一声便到他背上贴着,两条手臂圈住他腰:「中午吃什么呀?」
「咖喱牛肉饭。」
「啊?没蔬菜吗?」
「再给你做个拌沙拉,吃不胖的。」
「好老公好老公我的好老公~~~」
对我腻歪的哼唱,王子樾忙着做饭,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从他红透的耳廓可以看出,想必心里面也挺享受。
吃完饭,他和我散步去公司,一直送到门口才挥手离开。
婚后我们共同出资,在城郊贷款买了一套大平层,同时,因为有扩建团队的打算,我把自己的工作室从市中心搬到了市郊,靠近他修车店的地方。
合伙人老路对我的决定很不解,对此我趁势撒了一把狗粮:「不知道为啥,我半天看不见他心里就难受,干脆把房子买近点………..」
对此,路漫兮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滚。」
不过搬到郊区也有好处,三倍的办公面积只有原先一半的房租,员工也从六人扩增至十人,加上附近新楼盘多,业务算是慢慢起飞了。
即便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我还是会每天步行回家吃饭,实在需要加班,王子樾会送饭来公司,然后在一众小姑娘艳羡的目光里淡定地骑一辆共享单车离开。
结婚以后,他卖掉了一部分集装箱,又把荒地委托给我继父租赁,这之后整个人彻底进入了咸鱼模式,每天就是看店,完了带孩子接孩子,再就是做饭收拾屋子。
由于我还另请了钟点工,我妈来了找不到活干,只能自己生闷气。
总而言之,现在的生活乱中有序,平淡幸福,我还算满足,只是孩子也渐渐大了,教育上也主要是我来抓,又是一桩操心事。
就说这天吧,小珍珠放学回家,居然和我说要画画。
再看家长群里,一个名叫楼昕泽的男孩家长晒出了孩子画的 NASA 星云图,的确有模有样,小丫头回来就叫着嚷着也要学。
虽然不知道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到底随谁,这也算桩重大利好了…………
我想了想,直接加了那位家长为好友,还特地空出一个下午约她喝下午茶。
对此,王子樾持咸鱼态度:「不用学那么多,小孩子更需要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不以为然:「孩子是不懂什么是学的,对他们来说,学就是玩,玩就是学。」
拗不过我,他勉强同意我让小珍珠学绘画,就当培养美商了。
我约的地方是一个亲子餐厅,到了地方两个小的直接去玩乐高了,他妈妈卞蓝客气地上来和我握手,对方相貌娇小美丽,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问过才知道,世界多么小。
卞蓝是我高中同学,只是同级不同班,因为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王子樾,她感慨良多:「当时我们看校草没女朋友,还一直怀疑他是同性恋来着……….」
「哈?」
我啼笑皆非。
王子樾的确和一般男人不太一样,没什么事业心,性格也很包子,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傻白甜,但总体来说是个普通直男。
见我笑而不语,她又自言自语:「不过他居然没长残,看着和高中时那会没啥变化,感觉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我微妙一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男人一条帕,从头擦到胯,」我清清嗓子:「哪怕校草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比卞蓝笑得直拍桌子,我当初对男神的滤镜早已幻灭,也就见怪不怪了。
茶过三巡进入正题,她十分爽快地把卞蛋的绘画老师推给了我。
难以置信,给小孩子做美商启蒙的,居然是年轻的知名画手 Z.H!
这人多有名?我们初中时候基本都看过的少年漫画就是出自她手!
现在的早教业都卷成这样了吗?
饶是我收入还过得去,也不禁感到压力山大!
卞蓝见我神色惊异,连忙解释:「主要都是朋友,她才愿意帮忙,我也只能帮你引见一下………」
这之后,靠着我的厚脸皮和多次拜访,Z.H 终于也同意了小珍珠上门,但是一周只限两课时,学费倒是不贵,也就看在卞蓝的份上意思意思而已。
于是,王子樾又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周末接送小珍珠学画画。
因为我们家距离 Z.H.的画室比较近,卞蓝干脆每次周末把小卞蛋丢我家,让两个孩子一同去上课。
这下子,王子樾直接成了两个孩子的奶爸。
他自己倒没意见,每周末车接车送忙得不亦乐乎的,还起草贪黑地做便当,一天天花样翻新不重样……….
到后来,我看他的确有些累,也想过干脆让小珍珠不学了,但他又不愿意了,说不能让孩子半途而废。
幸而,一切辛苦都是有回报的。
学了半年,小珍珠一反常态,忽然不画怪兽恐龙小花花,开始画人了。
她先是画了一个小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在旁边画了一个高大的人,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爸看:「这是珠珠,这是爸爸。」
我没听见还好,听见了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这小家伙因为是爸爸亲手带大的就黏他,她不知道每年数额巨大的学费书本费培训费都是妈妈出的吗?
王子樾正把她抱在怀里夸,一转脸看见我不哼不哈的,连忙把画笔塞回她手里:「还有妈妈呢?」
小珍珠这才在那小人的旁边,又敷衍地画了一个拖把头小人。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对于女儿出品的第一张全家福,王子樾表示十分重视,甚至打算手作一个大木框裱起来,我看他在画纸背后写个不停,忍不住大倒苦水。
「你瞧瞧,我每天在外面赚钱累死累活的,她倒好,心里压根没亲妈………..」
「那你以后回家多陪陪她。」
「我哪有功夫?现在外面钱多难赚?我和老路两个人不光要养活员工,还要摊掉房租水电,现在客户又贼精…………」
不吹不黑,无论男人女人在社会上混,那都是钱好挣,屎难吃。
我很少对他倾诉这些,几乎都是自己消化工作上的压力,而对方也没有反驳,默默听我絮叨许久才「嘘」了一声。
「等会再说,孩子困了。」
低头一看,小珍珠手里拿着画笔,两个眼皮渐渐往下耷拉。
因为她爸给她严格执行作息,所以过午之后她就会准点犯困。
王子樾连忙把孩子抱到床上去哄睡,我紧随其后,给父女两个拉上了窗帘,小丫头躺在他怀里,还用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他撒娇。
「爸爸念书。」
「爸爸给你念个不一样的,好不好?」
他说着,就拿过那张即将装裱的画纸,对着背后的文字轻轻念了起来,脉脉声音好似有魔力,不到三分钟,小丫头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关上儿童房的门,我跟着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随即往他背上一扑:「爸爸,我也要听故事~~」
王子樾把我接在怀里,任我在他臂弯里打滚,口吻有几分无可奈何,也有几分宽容宠溺。
「你怎么和个孩子一样?」
我闻言,连忙抱住他脖子撒娇:「怎么了,我在外面做大女人,在家里就不能做个小女孩吗?」
他对我的强词夺理向来束手无策,闻言只低头在我额上蹭了一蹭,口吻柔软。
「爸爸也爱你。」
「有多爱?」
「爸爸给你念诗。」
他说着,从床头柜拿起那张画纸,捋得平平的,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背面写着的是一首长长的诗。
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呔,他又要读我以前写的情书肉麻我?
孰料他捂着纸不让我看,神色莫名羞涩:「其实,这个是我写的。」
「当时你给我写了不少信,我也琢磨着给你写一封回信,只是当时没来得及交给你。」
「?」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轻轻润了润嗓子,便用那动听的声音给我念起了信。
此刻,微风吹着窗帘轻动,我躺在他臂弯里,困意渐渐上涌,对方宁谧的声音不徐不疾,和半透明的轻纱一同在春光里摇曳:
如果是这样
我的心是一间房
没有门,没有窗
而后你在外仿徨;
如果是这样
我的心是一间房
凿了门没有窗
而后你窒息而亡;
如果是这样
我的心是直爽的弄堂
悲喜欢歌,瞬息而没
宾客出入,迎来送往………
如果是这样
你的痕迹再不能留下
纵使你的面容是永恒
纵使你美如宇宙
如果是这样
就让我的心是单人的小径
请只是沿着它
走入我心的最深处…………
(番外完)
暗恋了十年的男神娶了女神,婚礼上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再看身边一个年轻男人,对方眼睛里同样点点泪光。
这熟悉的同类气味,这凄凉的舔狗流泪………
趁着酒意,我泪眼朦胧地碰碰他肩膀。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大兄弟。」
「啥?」
「别喜欢她了,要不,咱俩凑合下?」
(一)
我知道昨日周澍的婚礼上,我一定出尽了洋相。
毕竟我半梦半醒之际,还能闻到鼻端那股酸腐味儿,没灌进去三斤黄汤都不可能发酵成这样。
半梦半醒之间,朦胧的视野忽然出现了一张冷冷淡淡的面孔,对方皱着眉打量我,浅色瞳孔,眼尾略翘,帅得很有风格:「醒了?」
「你折腾了我一晚上,知道吗。」
「哈?」
即便宿醉的我神志不清,此刻也如泼了盆冷水般瞬间清醒了,忙不迭掀起毯子一看……….
幸好幸好,我的小新裤裤还在。
不对,那是谁脱下了我的连衣裙,还洗干净了高挂在墙上?
我悲痛地指着那条裙哭诉:「我这个裙子是真丝的,只能用手洗!」
「我是手洗的。」
「那就行……….」
不对!
我闻言把毯子拉到下巴上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怎么是你洗的,昨晚发生什么了?」
再看对方,和我一样紧紧裹着床单,掉着脸子站在房间中央:「那得问你自己。」
「我?我怎么了?」
「88 64 92,这数字熟悉吗?」
「熟悉………」
「你三围,昨晚你强迫我量的。」
「啊?」
「号码 180xxxx0088,熟悉吗?」
「熟悉………」
「你手机号,也是你强迫我背的。」
「………」
难以置信昨晚业务这么繁忙,那男人裹着床单走近,一屁股坐在床尾,朝我亮出自己的手机。
「还有,你昨晚强迫我加了你的微信,还说以后要和我苟合………..」
我闻言大叫一声:「我说的明明是凑合!」
对方默了半晌:「我以为你忘了呢。」
我忘了,你就能这么讹我?
见我脸色变来变去,那男人扬扬手机:「那你昨天抱着我不让我走,说要和我处朋友,还作数吗?」
我刚要一口拒绝,就见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随后进来的是我的好友兼合伙人曲若羌。
对方手里拎着塑料袋,一边往外倒腾包子豆浆,一面朝我吆喝:「醒了?」
「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吐自己身上也就算了,还非霍霍人家沈孝一身………..」
我:………..
原来他叫沈孝。
再看墙上那条裙子旁,果然还挂着一件质感不错的白衬衫,那男人走到墙边,朝着我唠叨的好基友点点头。
「不好意思,麻烦回避一下。」
「好咧。」
曲若羌一听,麻利溜地就往外走,带上门之前还朝我挤眉弄眼,我满心莫名:「那我不用回避吗?」
沈孝闻言,清冽地瞥我一眼:「要是你说话算数,自然不用。」
说着手一松,身上那条丝滑的床单就掉到了地上。
此刻对方优美的上半身裸呈在晨光里,线条流畅,浑如雕塑,白皙修长的手指将绸质布料轻轻提上肩头,再一粒一粒,不急不慢地将贝母纽扣扣到第一位……..
莫名清冷,又欲望十足。
本打算拒绝的我,不知怎的就嘴一瓢。
「当然算数。」
得到肯定答案,沈孝不动声色,口吻却流露满意:「那就好。」
他穿戴整齐后,从随身卡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从今天开始,每天至少给我打三个电话,别忘了。」
「电话?」
「不喜欢打电话,视频也行。」
「………..为什么?」
「培养感情。」
「………..」
对方径直离去后,我拿起那张硬挺的名片打量,常见的封塑款式,正面镌刻着几个泥金色字体,简约而华丽。
SHEN 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沈孝。
(二)
我的整个青春时代,落满了周澍的影子。
他个子高,长得好,从小到大奖杯拿到手软,毕业以后和身边的几个朋友联合创业,早已实现稳定盈利,有这样的人珠玉在前,我二十多年看不上旁人也是正常的。
以至于得知他结婚了,心态一时半会还调整不过来。
由于他往常的女友都是月抛型,往往在大伙都不知道他恋爱的时候就分了,这次我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又会和往常一样,分手后找我喝咖啡,看电影………
直到他猝不及防给我递了婚帖,笑得云淡风轻。
「我要结婚了,小漫。」
「啊?」
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我脑筋转不过弯来,浑身冰凉,唇皮直抖的样子。
「知道了,那以后你喝咖啡,我直接给你买两份………」
他失笑,伸手摸摸我头顶:「傻姑娘。」
他没说让我买,也没说不让我买,只是和我的接触越来越少,以此和我做了最后的告别。
就这样,我的青春戛然而止。
正发着呆,曲若羌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几件吊带裙,摊开来看一件比一件浪。
我对着那几条洞比布料还多的裙子目瞪狗呆。
「你这是干嘛?」
「大龄女青年脱单,不得给你整几件战袍啊?」
她这么一提,我忽然就想起沈孝了。
同时想起的,还有对方那对冰凉却不容忽视的淡色瞳孔,脊背顿时一阵发毛。
「我才不穿,八字还没一撇呢。」
曲若羌抱着臂,朝我一阵冷笑:「你是周澍这边的好友,今天女方回门请客,你确定要被新娘子比下去?」
啊这。
正犹豫着,手机忽然传来几条提示音,我点开置顶信息,几条语音自动开始播放。
「小漫,在吗?」
「聚会地点变了,我妈说今天不回门,还在我们这摆席。」
「你们记得早点来。」
????
「怎么回事,结婚第二天不回门?」
曲若羌闻言,表情神秘莫测:「啧啧,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就说他渣男吧?都结婚了还钓鱼……..」
闻言我心情不爽:「钓鱼怎么了?要是他每天都来钓我,那和爱我又有什么分别?」
曲若羌油然一声感慨。
「好家伙。」
(三)
昨天穿来的连衣裙已经干了,我坚持穿回那件,接着在曲若羌鄙夷的眼光里补了妆。
这之后,我们一同赶往周澍家。
在对方的一路唠叨里,我补全了昨晚的真相:
不过就是我挂在沈孝身上几个小时,大声陈述自己对他的惺惺相惜,把一对新人的风头都抢光了,最后司仪、新郎和丈母娘齐上阵,把我们一起请(撵)到楼上的客房关着而已。
问题不大。
我听到这里,连忙打开朋友圈发了条状态。
「昨天临时出差去了,婚礼是我表妹代替我去的,谢谢大家的照顾[爱心][爱心]」
正忙着选配图,就听驾驶座的曲若羌忍不住感慨:「哎,当时你一进门就吐得到处都是,衣服我给你脱的,沈孝给你洗的,人家大律师能这么低头,你可别不识好歹。」
「再说周澍已经结婚了,你也该收心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的风景,一声没吭。
周澍家在一处高档叠墅区,自带两百坪大露台,午宴就在这个露台上举行,因为位置临湖,风景十分优美。
新娘子已经换掉了婚纱,着一身正红色蕾丝连衣裙站在门口,笑容温柔里带着腼腆,站在她身旁的周澍妈妈,却板着脸不苟言笑。
我鲜少见到他妈这个样子。
毕竟两家是世交,他父母一直以来对我都很不错,逢年过节都有问候,也半开玩笑地和我父母提过两家结亲的事,都因为周澍反对而不了了之了,今天这场回门,却让我见到了这家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新娘子名叫宋鹊,是周澍公司的实习生,两家背景家境相差悬殊,但不知为何,本来片叶不沾身的周澍却一头栽在了她身上,甚至非她不娶。
我本来也想不明白,直到一不小心吃了筷剁椒,辣得四处找水喝,宋鹊忙前忙后之余,还不忘给我拿来一扎温热的豆浆,细细叮嘱。
「我听阿澍说过你胃不好,一吃冷的就闹难受,今天酒席上都是冰镇饮料,你喝这个吧?」
当时我手里拿着玻璃瓶子,想哭,更想笑。
宋鹊不算特别漂亮,但笑起来很甜,周母的脸都难看成那样了,她还能顶着压力里里外外地招呼,看得出性格很好,耐心又温柔,是那种男女老幼都会喜欢的类型。
难怪我输。
正满心丧气地坐着,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还是个未知来电,我刚要接,肩膀就被人拍了一记。
转头一看……….
竟是周澍!
他西装革履却眉头紧蹙,看样子很不高兴:「小漫,你跟我过来下。」
「啊?」
新娘子就在旁边看着,这不太好吧?
「快点。」
他说着,烦躁地抓抓头,我敏锐地看到那手指上浓郁的烟黄色。
这之后对方扬长而去,我只得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装修精美的房间。
从里面落地的婚纱照来看,应该是两人的婚房。
周澍一进门便朝我扬声道:「你能想象吗?她们家居然做出这种事!」
我被他的激昂吓了一跳:「什么事?」
「刚开始我们就说好了,头天男方办,回门女方办,我家办礼选的是五星级,她家回门约好的酒店连四星级都不到,这难道不是上杆子让我家丢人?!」
啊这?
我刚想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商量好,手机又响了,索性关机再劝:「或许她家里已经尽力了?」
可惜对方完全没被安慰到,而是在房间里不住疾走徘徊,口吻愤怒:「我看她就是拎不清!」
「我直接请了私厨在家里做,都比她们安排的体面!」
这,区别很大吗?
我站在原地,忽然联想到周妈妈那掩饰不住阴沉的神情。
心下一股荒唐感愈演愈烈。
就算丈母娘没见识,两个年轻人也拎不清,难道周家父母这种人精也拎不清?
是拎不清,还是有意为之?
又做了一会对方的情绪垃圾桶,我终于忍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
我确然一直向往嫁给周澍,但绝不代表愿意与这样的「公婆」朝夕相处,甚至往深里一想便汗毛直竖!
回到席间呆坐,前方不远处就是周妈妈,两道八字纹十分深刻,看着甚至有几分恐怖。
然而,等我开了机,才发现更恐怖的事还在后面。
嘶………
三、三个视频呼叫?!
(四)
那一长溜视频申请里,还夹带着几条很有情绪张力的语音。
SHEN:人呢?
SHEN:[> ) ) ]5」
SHEN:说要和我处对象,这就是你的态度?
SHEN:视频不接,电话不回?
SHEN:[> ) ) ]11」
SHEN:[> ) ) ]18」
见状我连忙把手机扔回包里,假装自己从没打开过。
宴后,除了几个老同学留下打牌,其他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我和曲若羌正打算离开,却见宋鹊手放在眼睛上,一阵风似的跑过去了。
她这是在………哭?
这么会时间,周家似乎又发生了一些事,是我这样置身事外的看客所不能理解的。
曲若羌见我发呆,伸手一指前面。
「看,你对象来逮你了。」
「………….你别诈我。」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真是沈孝!
对方一身质感精良的铅灰色西装,神色冷淡,正大步流星往我们这边走来,在我目瞪口呆的视野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接着径直越过了我,走向蹲在墙角的宋鹊。
并一把拉起了她。
「今天不是回门吗?你怎么回事?」
对方一脸妆都已经花完了,此刻被他掐住肩膀,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孝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被人这么欺负?」
他声音不小,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没过多久,周澍拨开人群出现在两人面前,怒形于色。
「沈孝!你说话注意点!」
「孝哥,别说了………..」
此刻,小脸苍白,身形瘦弱的宋鹊被两个 185+,风格迥异的大帅哥夹在中间,几次张口又欲言又止,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无形的粉红泡泡………
嘶,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修罗场?
(五)
毕竟都是要面子的人,两人对峙一会,并没有像我臆想的那样当场打起来,反而心平气和地交换了根烟。
周澍捏着烟,神色轻藐地在手里掂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宋鹊:「你自己说,我家谁欺负你了?」
女孩连忙摆手:「没,是我自己………..」
沈孝闻言,冷笑一声:「有事说事!」
「说话这么吞吞吐吐,他能吃了你还是怎的?」
两相比较之下,显然是沈孝给出的压力更大,宋鹊浑身一哆嗦,直如竹筒倒豆子:「那个,我妈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
正说着,旁边插进来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线:「那可不是普通盘子!」
「家里明明有阿姨,一整套 Zwiebelmuster 你妈非要拿去洗,一上手就打碎了一个!」
「我、我妈只是想帮忙………」
宋鹊还待再说,一接触到周母厌恶的视线,顿时就如被掐住了喉咙的鹌鹑般哑住了。
我本以为这种情况周澍会出来打圆场,然而对方只是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沈孝挑着眉渐渐笑起来了。
「Zwiebelmuster?多少钱啊?我没记错的话,重新配一套杯盏也就几千块?你周家家大业大,非得在今天为了这点小钱闹得老亲家不愉快?」
周母眼睛一吊:「你是哪位?」
对方冷笑连连:「我是她哥!」
闻言,我在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什么哥?
明明是宋鹊的舔狗!
万万没想到,沈孝能把自己舔成心上人的娘家人,真是人外有人,舔外有舔!
周母还待再说,被周澍大手一挥制止:「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沈孝嗤了一声:「你说过去就过去了?凭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斗得乌眼鸡一般,我连忙从中调停:「那个啥,碎碎平安,这寓意多吉祥啊!」
曲若羌也跟着捧哏:「对,多好的兆头!」
沈孝还待再争,我连忙从旁拉扯他衣角,不停使眼色:「那个,我们待太久了,要不早点走吧?人小夫妻新婚燕尔的………..」
闻言,他似有意外地瞥了我一眼。
我连忙拉住他袖子往外扯,对方还算配合,眼看就要走远,他忽然回头,朝宋鹊冷笑连连:「按规矩,你今天应该回门。」
「该怎么做,自己掂量清楚。」
(六)
沈孝还算给面子,一路被我拉扯到门口都没作妖,曲若羌原本跟在我们身后,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手机上给我留了条信息。
「答应爸爸,今晚别回家好吗?」
我:「……….」
再看沈孝,对方直接冷着张脸站在大门口不走了,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我站他旁边,两只脚丫子倒也没闲着。
再等等,我以后结婚用的三室一厅就抠出来了。
谜底很快揭晓。
没到一分钟,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弱身影,对方仍穿着那身喜庆的红色蕾丝裙,泪眼张翕,朝着沈孝小声嗫嚅。
「哥,我跟你走。」
震惊我妈。
回门第一天,新娘子跟舔狗跑了?
这剧情,再狗血的八点档也不敢这么写啊?!
沈孝也很干脆,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她,一齐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路虎,油门重踩,疾驰而去。
难以置信,此刻我和情敌、我情敌的舔狗上了同一辆车。
更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坐的是副驾驶,而宋鹊一上车就乖觉地坐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很好,再努力一把,我的三室一厅马上就升级大复式了。
正尴尬的当口,沈孝在旁边说话了,声线清冷依旧:「我以前怎么教你的?人必先自爱?」
身后的宋鹊张了张嘴,小声接道:「………人必先自爱,然后爱人。」
「所以呢?他们不让你回门,你就真不回了?」
对方一声不吭。
见她不说话,沈孝一双淡色瞳孔转向我:「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忽然被 cue 到的我压力山大。
「我?我的话……….」
「没事,大胆说。」
「我自己可以低头,但不能连累父母蒙羞。」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不妥,主动截断了话头:「不好意思,我的话重了点,宋小姐千万别放心上……….」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宋鹊忽然开口:「孝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孝嗯了一声,油门重踩,车子直往郊区开,停在某安置房小区门口。
下车前,宋鹊叫了我一声:「路姐姐,你说得对。」
目送她的身影离开,我还有些不确定:「那个,就这么让她走了?」
沈孝闻言,不置可否:「不然呢?」
「她都嫁人了,我还管得了她那么多?」
……….不愧是资深舔狗,有底线,有道德。
对方见我若有所思,往后座上一靠,姿态闲适:「好了,她的事解决了,现在轮到你了。」
我:「…………」
「我建议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你觉得呢?」
他对着我,颇为礼貌地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沈孝。」
(七)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乍一看如冷白色的象牙雕刻,我犹豫着伸手,轻捏了一下那宽大的手掌:「路漫兮。」
「那我怎么称呼你?」
他佯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一下下摩挲着方向盘:「刚才,我听周澍叫你小漫……….」
我耐心重复:「沈先生可以直接叫我路漫兮。」
「好的小漫。」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朝我轻扬手机:「还有,你答应和我一天视频三次,记得吗?」
「当然记得。」
见我爽快认同,他双目微眯,眼角轻翘,显是不以为然:「我怎么相信你?明明今天早上还拒接我电话。」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生活是一个动词。
周澍已经结婚,我也即将步入大龄,是时候和过去做一个告别了。
也因此,不论能和沈孝能进行到哪一步,我都会认真地对待这段关系。
对方见我态度郑重,一双淡透的瞳孔顿时被点亮,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他和英俊端正的周澍完全是两种气质,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印堂饱满,唇形精致,鬓旁垂下的一绺碎刘海让他区别于大街上普通的帅哥,有种别具一格的邪气。
乍看惊艳,看久了又独有一份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我很快移开了眼睛。
「沈先生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
沈孝一边手指敲着方向盘,态度略有浮躁:「我只是想问,万一你又鸽我怎么办?得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这样,我们定个闹钟吧?」
男人双眼熠熠发亮,认真之余有几分孩子气:「你定三个闹钟,上午九点,十一点,和下午一点。」
「闹钟一提示,我们就视频。」
闻言,我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那你呢?」
「我也定啊,我定下午三点,六点和九点,你三个,我三个,每次视频时长不低于两小时,怎么样?」
我:「………」
您怕不是有什么病病?
(八)
翌日。
我人刚到公司,闹铃就响了,连忙挎着包躲进了办公室,开机呼叫,一气呵成。
对面几乎是秒接。
仔细看,今天的沈孝戴着轻薄的无框眼镜,镜框后面是浅色淡漠的瞳孔。
很斯文,很败类。
我连忙对着镜头点头哈腰:「沈律早。」
「早。」
「早饭吃了吗?」
「……没呢。」
「看看你桌子上。」
「嗯?」
低头一看,不远处是一只包裹严实的镀层保温袋。
打开来,里面一套标准粤式早餐,晶莹剔透的肠粉和淡粉色虾饺,热气腾腾的鱼片生滚粥,香气袭人。
嘶……….
他怎么知道我爱吃粤菜?
盛情难却,我默默打开包装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才发现对面背景音嘈杂,沈孝的视线一会看着我,一会投向前方。
难不成,他正在办公?
感受到我的注目,对方不以为意:「嗯,在上早课。」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要关视频的意思,反而起了点兴致似的问我:「要看看吗?」
看什么?
不等我回复,沈孝翻转了摄像头,
第一反应:好大,好长的会议室…….
第二反应:好大一群西装男??
那帮人看到视频窗口,纷纷朝我热情打招呼:
「嗨~~」
「妹子可爱!」
「你女朋友吗,沈 par?」
正糊了一嘴肠粉的我:…….
沈孝轻咳一声,把摄像头翻转回来:「没,还在追呢。」
「好,现在开会,一二组先来。」
就,你们能想象吗?
眼前这男人一边和组员开会,一边抽空和我聊天, 两手都抓,两手都不耽误的样子?
「虾饺弹不弹?」
「……弹。」
「一组阅卷和摘录证据,今天之前给小组组长。」
「怎么不喝粥,不好喝吗?」
「等会喝。」
「等会就凉了。」
「二组写辩护意见、质证意见,明天早上拿给我看。」
「那个,要不我先关视频吧?」
「不,就这么开着。」对方拒绝了,镜片后的眼神再次投向另一个方向。
「15 号之前做好庭前准备,都 OK 吗?」
我:「………」
OK。
能不 OK 吗。
瞧我这口饭吃得,跟现场开会似的,甚至有点习惯性尿频。
我借着尿遁逃出了办公室,只见门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整个人鬼鬼祟祟地怼在玻璃窗上。
见我眼神不善,她回了个假笑。
「早饭好吃吗?」
(九)
这两人,什么时候通上气的?
曲若羌见我横眉冷对,上前大大咧咧环住我肩膀:「干嘛,关心你爱吃什么也不行?」
「你说说你,又不是没人追,干嘛素得跟寡王一样?」
「我是没人追啊。」
闻言她呸了一声:「扯淡!上大学的时候,你在文艺汇演上跳了一曲古典舞,我们宿舍情书收了一麻袋!「
「明明是你自己把周澍以外的男人开除了人籍!是不是想单身到绝经啊?」
「哎,你说话真难听…….」
怕她哔哔,我连忙逃进自己办公室。
手机另一头,沈孝仍在开会。
不过早课似乎进入了讨论阶段,他没有像之前分神和我聊天了,而是紧凝着眉,一对淡透的瞳孔紧紧凝着前方,神情若有所思,见他忙,我也打开笔电,开始办公。
当年高考,因为要追随周澍的脚步,本来一直计划的舞蹈学院没去,而是跑去和他读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土木工程,好死不死,还混成了系花…….
毕竟整个系的女生,加起来还不到三十个人。
这四年里,我目睹了他与数名女友分分合合,从一开始彻夜痛哭到后来习以为常,甚至还会帮他和女友买饭占座,舔狗之名传遍校里校外,没少被人笑话。
事实上,我很清醒地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果。
打开 CAD 画图的间隙,我又看了眼沈孝,对方一手支颌,眉眼紧凝,正和旁边的同事低声讨论着什么。
不得不说,这男人认真工作的样子挺顺眼。
有那么亿点点性感……..
正微微出神,手机顶端忽然跳出一条信息。
大树:小漫,在吗?
我心底漫过一阵紧张,立即切出视频界面,回了两个字。
「在的。」
急吼吼地回复完,又急吼吼地切回去,就这么会功夫,便见视频对面的沈孝一双眼盯住我。
「怎么了?」
我强扯嘴角:「没什么,你,你不忙吗?」
「会议结束了,你……..」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在我僵硬的神色面前停住了:「你有事?」
「嗯,我这边有点工作。」
「好,你忙你的。」
说完,他就主动挂了视频。
我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再看和周澍的聊天界面,已经一长溜语音通话,连忙回拨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口吻急切:「你在忙什么?怎么打过去都是占线?」
我有些支吾:「刚有事。」
周澍叹了口气,口吻缓和了许多:「想拜托你帮个忙的,如果你太忙就算了。」
「没事,你说。」
「小鹊和我闹矛盾了,回门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回来…….」
「啊?」
对面传来漫长而茫然的一声叹息:「我也觉得自己之前太过分了…….她是单亲家庭,条件本来就比我家单薄,不应该对她有那么多要求的。」
「嗯,那现在怎么办?」
「最近苹果不是出 13 了吗?她也是果粉,要不我送个手机给她赔礼,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但我没说出来,而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捋:「可以买了试试。」
「那你帮我买两个,可以吗?我记得你们办公室楼下就有个旗舰店…….」
「嗯…….」
「拜托你了,小漫。」
挂断电话我叹了口气,点收了对方的转账,一面在心里懊悔没有果断拒绝。
时至如今,对周澍的有求必应已经与感情无关。
只是爱消失了,惯性还在。
(十)
这之后,我和沈孝维持着每天高频次的「见面」。
不知道曲若羌和他透了什么底,对方每天都会点三顿不同的餐点送来,加班还会附赠夜宵。
我受之有愧,也劝他不要再送,孰料一向高冷傲慢的人忽然向我道歉:「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也只能关心你三餐了。」
「过段时间,15 号那天一个大 case 庭审结束,我会把一整天留给你。」
…….一整天都留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正浮想联翩,对方忙的唇角起皮:「等下,我喝口水。」
说着,他拧开一瓶装水举至唇边,喉结随着吞咽,无声的上下滑动着。
我忍不住盯着看,只见几滴水珠顺着那红润的唇角往外延伸,一部分落在对方质感硬挺的衬衫前襟,一部分则顺着开口处,沿着修长的脖颈缓缓往下……
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写意清新,而又漫不经心的性感。
这,这纯粹是勾引吧!
是吧!
恰在此时,曲若羌推门进来,见我眼珠子一眨不眨被手机吸住,忍不住摇摇头。
「中年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
我:「…….」
转头再看日历,今天才五号。
紧随其后的十五号,忽然就显得遥不可及,且分外诱人起来。
(十一)
日子一天天滑过。
我开始喜欢上和沈孝视频,喜欢听他或激昂,或缓慢的冷淡声音,小小窗口里的人,一点头,一沉思,全程在疯狂释放魅力。
我承认自己享受其中。
关键是,这种被人强烈需要着的感觉,真的很上瘾……
没过几天,周澍再次联系我。
「小漫,手机买到了吗?」
当时我正在画图,随手回复了两个字。
「没呢。」
「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没买到??」
我拿着手机,盯着那充斥着情绪的反问句看了许久,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
周澍不喜欢接语音,更喜欢被动聊天,发他一句,等他一天那种。
语音通了,我一开口就道歉:「不好意思啊,每次去店里都说售空了。」
「没试过代购?」
「代购加价幅度过两千了。」
等了一会,对面只能听到沉默的呼吸声。
「那是贵了点。」
「嗯,没办法。」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周澍的请求无动于衷。
然而对方没听出我话里的回避意味,反过来安慰我:「不过,小漫你总是有办法的吧?」
「没关系,我可以再等几天的。」
「那个,我…….」
「要尽快哦。」
对方匆匆挂了通讯。
我盯着黑色屏上反射的疲惫面孔,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摔自己几下。
这几天果粉炒价已经炒疯了,线上都是预售,除了去排队,就只能加价买黄牛的囤货,没办法,我只得从一个熟悉的代购那里要了一个预约号,开售前夜去旗舰店排队。
晚十点,果粉的队伍已经绵延到了附近的几家店面。
正排得昏昏欲睡,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信息。
「庭审提前了,明天下午就能结束,要出来见个面吗?」
(十二)
我同意了。
沈孝似乎很高兴,和我语音互道了晚安。
他并不知道,借口去睡觉的我却在黑夜下苦哈哈地排队,全靠店里的免费咖啡续命,煎熬了整整一夜。
虽然中间有休息室可以坐,陆续站了七八个小时的腰仍然累得弯不下来,两个果 13 到手也完全没有兴奋感,胸中只有一股虚幻与荒唐盘旋上升……
沈孝发来视频邀请的时候,我正咬牙切齿地往床上躺。
笑死,根本躺不下。
怕他视频看到我龇牙咧嘴,黑眼圈直挂到嘴角的丑态,我连忙回了条信息。
路漫漫:先不视频了吧,有点累。
SHEN:怎么啦?
我不敢告诉他刚做了一夜别人的舔狗,只能含混搪塞。
路漫漫:那个,身体不太舒服…….
SHEN:…….
SHEN:那就换个时间,下下周吧.
虽然对方语气如常,我却从中看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只能咬着牙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