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成瘾:她在世间谋生又谋爱》

我爸吓得不敢回家,最近吃住都在酒店。

于是,我翻出了我妈给我保管的那张薄纸,直接戴着墨镜口罩出了门。

一直蹲到傍晚,总算见到那裹着丝巾的熟悉身影,比起十年前那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神情憔悴,肩脊微躬,已然老得让人认不出了。

我在她背后喊了一声:「你是不是找郑志和?」

对方闻言转身,神色激动:「对!你认得他?」

「我是他女儿。」

见我神色犀利,女人目光躲闪:「我主要找你爸谈事,你们小辈就别掺和了。」

「他躲起来了,你找不到的。」我双手环抱,口吻淡漠:「再说了,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你又斗不过他。」

「可我有证据!」

「你确定?」

我慢慢笑道:「要是你一锤头不能把他锤死,很有可能会被他反向操作成诬告,这可是要坐牢的,阿姨。」

对方一听就急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和画廊的几个小前台不清不楚,这事儿老员工都知道!」

「这不够,太不够了。」

我摇摇头:「阿姨,道德层面的污点,不足以毁掉一个人。」

闻言,她那躲在口罩下萎黄的脸忽然一亮:「你提醒我了,他曾经仿制假画,还炒作艺术品帮人洗钱!当时他也没防着我,现场的录音和视频我都有!」

对方激动得手舞足蹈,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畏寒,明明刚进九月的天,已经穿上了长袖长裤,不禁有些纳闷:「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在我印象里,他真正对不起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当年要不是这女人极力鼓动,郑志和也不会抛下我们母女,数次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如今瞧她脸唇苍白,弱不禁风,忽然从施害者摇身一变为受害者,我还有点不适应。

「我能问问,你为啥这么恨他吗?」

女人闻言,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他,他是个魔鬼,疯子!他光骗我说生了儿子就结婚,前前后后强迫我堕了三次,现在我一身的病,他又不要我了!」

「生儿子?」我嗤笑一声:「他是不可能有儿子的。」

见对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薄纸,大方地递给她:「拿着吧,记得找个懂的人帮你操作,能借助媒体炒一炒就更好了!」

女人拿着那张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就停了……」

我站在原地,等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悲哀过去,对方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双手抱怀,神色淡漠:「这种晦气的男人谁沾谁倒霉,我只不过是出于同情,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她恍惚了片刻,终于还是拿着纸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给韩邃打了个电话。

「老板,如果能借郑志和的丑闻给 IBOX 造势,我能有什么好处?」

对面默了半晌。

「只要我们新游戏的注册用户数突破五百万,我可以直接把你提为合伙人,股份保底 5% 以上。」

「好的老板。」

挂掉了对方的电话以后,我回到书桌前继续第五卷漫画的创作,只剩下最后几个画面的渲染,完结章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我在数位板上灵活地点绘着人物线条,将瘦小柔弱的主角投在地面的阴影无限放大,并在图像下填充最后的剧情。

「阿宝终于找到了恶龙的巢穴,却赫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高大的穹隆下只有层层叠叠,阴森空荡的回声。」

「原来,恶龙就是他自己。」

56、

在事件全面爆发之前,我拿出仅剩的善良,特地给郑志和打了个电话。

他听说那女人要曝他的黑料,的确有几分紧张,我委婉提出让他发表版权归属声明,把阿宝的 IP 还给我,却被他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好好啊,你是女孩你不懂,我作为家里的男人,对家庭是有绝对责任的……」

「哦。」

我笑笑,直接挂了电话。

事态是逐渐发酵的。

一开始,只是有人莫名其妙给家里打骚扰电话,这之后就是记者拜访,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电视节目组上门,声称要采访艺术鉴赏家兼画家郑志和先生。

几天后事态快速升级,每天都有人上门拍打恐吓,某天我妈买菜回来,甚至发现锁眼里被人灌满了蜡油,门上被人用油漆喷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渣男。」

我火速登陆了微博,这才发现「郑志和造假」「郑志和渣男」这两个搜索 tag 高居榜首,后面还挂着两个火红的小火把。

这么厉害?

点进 tag,置顶的是一条视频,那女人戴着口罩,正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陈情。比我想象中锤得更狠的是,她不仅提供了郑某在和她同居期间多次劈腿的证据,还提供了自己的引产记录,并郑某自己罹患畸形不育症的诊断单。

视频上的诊断方案,字体清晰放大,几乎不用仔细辨认便一览无余。

「患者 Y 染色体近端缺失,涉及 AZFa 和 afb,表现以唯支持细胞为主的严重生精功能障碍。临床上表现为少、弱精症或无精症从而引发不育。」

一行行白底黑字触目惊心,将郑某最后一层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撕碎扯烂。

当然了,按照我的指引,她的检举没有停留在道德这一步,而是在视频结束后又爆出更大的瓜,声称关于郑某造假涉假有实锤证据,已经提交当地警方处理。

我把微博名字修改成 Z.H.,并在转发对方微博时上传了一篇图文并茂的小作文,正忙得不亦乐乎,手机忽然响了。

是我妈的电话。

「好好,你爸被警察抓走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就在我眼前,你说吓不吓人?!」

和我想象的不同,她的声音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苦涩回甘的侥幸。

「幸好没和他复婚!」

她狠狠骂了郑某几句,又沾沾自喜道:「对了,他还用我的身份证办了几张银行卡,往里面存了不少钱呢,你等着,明天妈都拿给你!」

「他留下的房子车子,除了被罚掉的,都是我们好好的嫁妆了!」

谢了,亲妈。

57、

发完小作文,我直接扔下手机去睡觉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从未睡过如此酣畅淋漓,没心没肺的好觉,甚至颇有些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一夜无梦,叫醒我的,是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

点开第一条,来自老板韩邃。

「看看微博,你火了。」

第二条,来自喻凤池。

「今天周末,来我家吃饭吗?」

我连忙打开微博查看自己主页,却惊诧地发现,一夜过去粉丝已经暴增至六千多人,同一篇状态三千多转发,两千多评论。

这就是所谓的流量时代?

关掉早已 99+的私信,我和喻凤池、韩邃、卞蓝等人完成了互关,刚点进喻的个人主页,就发现他也转发了我的小作文《Z.H.:关于我被父亲偷走的那十年》

有点羞耻。

不仅如此,他还评论了我的状态。

原来让我一夜登顶的流量是这么来的。

再点开评论区,下面是几个熟悉的 ID。

58、

回到自己的个人页面,互动还在迅速攀升。

我点开自己小作文的评论区,前几条置顶的热评看着十分暖心。

当然了,一水的正面评价里,也夹着几条阴阳怪气的嘲讽。

我失笑,直接转发了那条评论。

刚发出去一分钟,下面的评论瞬间 99+。

不过我很快发现,我蹭到的这点流量还真只是瓜皮。

继我发布小作文小爆之后,几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再次拿出音视频证据,实锤郑某玩弄感情,强迫自己堕胎的事实。

很显然,这十几年他霍霍的不止我们母女。

热榜,再次爆发了。

59、

可能被捶到地心了,这回没人再喷我蹭热度了。

我正刷得高兴,微信忽然进来一条语音。

「吃饭了没?」

是喻凤池。

我一看时间,已经快 11 点了,连忙爬起来穿衣洗漱,对面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又发来一条。

「我姑妈想你了。」

说完,他还轻笑了几声,喉音低沉带沙,如一根绒绒鹅毛,挠的人心里酥酥麻麻蔓延着痒意。

又来了。

所以到底是他姑妈想我——

还是他想我?

我轻咳一声:「这么关心我?」

见我回复了,对方很快发来几条短讯。

「对呀。」

「今天不关心人类。」

「今天只关心你。」

呵呵,这又是从哪条网抑云上抄来的?

我拿捏着声音发过去一条语音:「好呀,那你发个地址,我马上过去。」

喻凤池发过来一个西餐馆的定位,环境,餐品都很不错,在音乐中享受了一顿饱餐后,我坚持买单,他也没强求。

刚付完款,老板给我来了电话。

「我发布了你几个你参与的项目,你可以趁着热度推广,最近瓜多得很,你爸的很快就不够看了。」

见我没反应,他又再接再厉推了我一把。

「对了,知会你一声,公司的 B 轮融资已经结束了,盈利稳定,每年的分红都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不出意外,你很快又可以买房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赶紧兑现承诺。

于是我站在路边的穿堂风里,点进了他@我的那些游戏资讯,置顶头条就是一条悬疑解谜类游戏,文案写得相当浮夸。

「阔别十年归来的超现实主义画手 Z.H.携手 IBOX,联合打造沉浸式互动解谜游戏【ZERO】!全 3D 沉浸式视角,梦魇与现实交织,动人心魄的冒险之旅。」

我随手点了转发,手机一关扔回了包里。

喻凤池刚说要送我,就见我走向了不远处的大 G,顿时神色一僵。

「之前那辆是韩邃的,现在这车又是谁的?」

意识到语气不对又连忙补救:「要是实在没车用,你就开我的,好歹也是辆路虎。」

说到「路虎」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相对的,我的表现很直女:「不用啊,就这车挺好。」

见我不为所动,他也拉开副驾门坐了进来。

「那我送你回家。」

我:????

刚开了一段,他忽然问我:「好好,对咱俩小时候见的那一面,你还有印象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我开着车,嘴上含糊其词:「呃,好像,嗯……」

他宽容地微笑:「你不记得也正常,当时你全程顾着画画,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也想要我的签名吗?」

说罢,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喷笑,他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来,而我满心尴尬,一边忍笑一边还要把住方向盘,差点把持不住追尾前面的特斯拉。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又感慨道:「当时我还以为你会进入美院,走上一条让我高山仰止的路。」

我笑笑:「所以,这是不是很像那个『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的故事?」

他闻言反对:「这怎么会是『伤仲永』?」

「不破不立,在成长的过程里,你对一切有了更新的认知,从打碎的自我里重新建立了自信,相对那些过早被催熟然后身心受创的案例,你明明比之前更好了。」

我忍不住打趣:「真有那么好?」

「那当然。」

对方朝我投来温暖的一瞥:「在我心里,阿宝永远是勇敢的,她勇敢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从未退缩,更重要的是——这样了不起的阿宝,把她心里浪漫的海赠予了我。」

见我默然不语,他对我发出诚挚的邀请。

「所以,要和我一起去看海吗?」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正在等红灯的当口,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天蓝色的旅行社宣传海报,我快速瞟了一眼,顿时唇角抽搐。

「青海,也是海吗?」

骗我不知道,青海明明是国内最大的内陆湖。

对方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最近有疫情,其他有海的地方都有点严重。」

「出国那就更严重了。」

我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参差吧。」

见我神色怅惘,他小心翼翼:「那……去吗?」

「去啊。」

我提醒他:「你做出行攻略,我来付钱。」

「嗯?这有什么讲究吗?」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我怀孕了。

可我只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他爸。

眼看肚子就要瞒不住,我干脆拉黑了对方,第二天却被男人堵在家门口,见他目光凝在隆起的小腹上,我满不在乎。

「看什么看?吃胖了而已。」

闻言,对方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我。

「放心,我不需要什么营养费,也不会用这孩子的存在叨扰你,你只需要彻底消失——」

不等我说完,他随即打断:「不行。」

「这孩子,我也要。」

(一)

事实上,孩子并不是我正牌男友的。

当时我和于弼学顺顺利利交往了两年,眼见就要进入谈婚论嫁的环节,婚纱都买了,他忽然对我不冷不热起来。

只是态度游离也就罢了,毕竟我工作也忙,他不找我我还省心,但他万万不该在同学聚会上让我当场抓包,对象还是我多年的好友兼闺蜜谈熙。

事情发生在四个月前。

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他一直追着我到走廊,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这只是真心话大冒险,我玩输了逢场作戏而已,小若,你也未免太矫情了!」

我当时就笑了:「你和谁不行?非得让谈熙坐你大腿?」

说实话,这哪怕是个陪酒女坐他大腿,我都能云淡风轻忍下去,毕竟对方身家相貌摆在那里,没人往上扑是不可能的。

但他万万不该和谈熙搅在一起。

从他莫名语塞却又理直气壮的神情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种冒险戳破窗户纸的亢奋,一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坦荡,一种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想好过的痛快。

这时,谈熙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出现在门后,一双眼睛紧张地在我俩之间晃来晃去。

「小若,我们真的只是玩游戏,老同学都在这,真要有点什么,也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地方……」

「谈熙,你别吓我头。」

她闻言立即闭嘴,脸色愈发难看,身后随即涌来几张模糊的面孔,无一例外同仇敌忾地指责我。

「大伙就是玩一玩而已,若羌你过分了啊。」

「真心话大冒险没玩过?同学聚会闹成这样,你让阿弼的脸往哪搁?」

「就是,说几句得了,别太过分!」

真 TM 绝了。

我最好的朋友坐在我未婚夫的大腿上嬉闹,过分的人反而是我?

能同时得到这么多人支持,于弼学似乎也很意外,他见我面色变幻,似乎回过了神来,渐渐小下声气解释:「再说了,是她非要坐过来的,这能怪我?」

我闻言,朝他竖起大拇指。

「可以,你真可以。」

又朝身后面色紫胀的谈熙笑了笑:「看来仙女下凡了,和咱们凡人的眼光也没什么两样嘛。」

「您这样,对得起您心里那位白月光?」

(二)

事实上,真正让我痛苦的不是于弼学,而是谈熙的背叛。

她谋生能力很弱,大学毕业后做了一家艺术画廊的门店销售,一天就上半天班,收入只够自己吃喝,也因此一直寄住在我买的房子里,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我从未要过她一分钱,作为回报,她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起居,也目睹了我与于弼学相知相恋的全部过程,甚至会时不时地吐槽他直男,不懂风情,认为我值得更好的。

因为知道她心底有别人,我对她全然信任,从未怀疑,她却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捅了我一刀。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眼前不停闪过他们扭捏对视,亲密含笑的目光,前方的道路似乎都已消失,只有无穷无尽的困惑裹挟着我。

他说逢场作戏。

她说不必在意。

他们将我最珍视的关系搅成一团稀烂,却转身指责我小题大做,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苦思冥久。

没有答案。

反而因为恍惚轧到了路边的铁菜篱,车轮胎惨爆当场。

当时已经天黑,两旁是广袤的荒地,地上稀稀拉拉种着矮白菜,一直延伸到数百米开外,菜园子外面倒是有灯有火有房子,两棵细直的云杉上拉着一道长长的铁丝,几件灰扑扑的衣物鬼影一般在风里飘荡。

再深吸口气,随风送来一股疑似红烧肉的香气。

我把车泊进菜园子,下了车走近了看,那小房子门口竖着一张暗红色标牌,上面印着两个让人费解的大字。

「打」。

「胎」。

(三)

「这里能打胎?」

带着满心的疑问,我站在门口吆了一嗓子。

里面的人被我一惊,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碗,眼中流露疑惑。

那是个年轻男人,眉浓目黑,睫毛深长,一对眼尾尖尖的清澈狐眼,刀削流畅的下颌,有种日式少年淡淡的忧郁感。

其颜值之高,已经到了让人自动忽略那身大裤衩子老头衫的程度。

讲真,这种颜不该出现在这种遍地白菜帮子的野园子里,特别还在半夜,感觉邪的很。

但更邪的还不止这些。

「什么打胎?」

见对方一脸茫然,我退回去定睛看了一眼,才发现看错了字体方向。

竖过来是打气、补胎……

「咳,说错了,是补胎,我车胎破了。」

「哦。」

我紧紧盯着对方眼睛,直看得他移开目光:「那你车在哪?」

「就在外面,菜园子那里。」

「行。」

接下来,我跟着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一起蹲在车下,他开射灯照了半天,笃定地判断:「你得去市里换轮胎,我这里没你这个型号的。」

「那我怎么回家?」

「我可以给你换个备胎,然后你慢慢开回去……」

「不行,我不敢。」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良久。

「那你说怎么办?」

「我给你钱,你帮我把车开回市里。」

「用得着这么麻烦?」

「五百。」

「可现在太晚了……」

「一千。」

「行。」

对方妥协了,趿拉着沾满了泥的拖鞋往回走,应该是去取备胎,我趁他快进门时喊了他一句。

「王子樾!」

对方步履丝滑,在我快要鼓破耳膜的急喘里并没有停顿一时一秒,就这样径直走进了门里。

不对,这太不对了。

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

可那气质,那相貌,明明就是谈熙心心念念,放在了心上十数年的白月光啊?

(四)

一路无话。

昏暗的路灯透过蒙蒙的车窗玻璃,勾勒出男人山峦俊秀的鼻峰剪影,而我窝在副驾位置上琢磨对方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

快进市区了,他朝我瞥了一眼。

「你坐好,拍到会扣分。」

「好。」

我依言配合,又佯装不经意问他:「师傅你贵姓?」

「免贵姓赵。」

「你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

「……没。」

没有就好。

至少让我打算策划的事件,少了许多心理负担。

到了楼下停车场,他把车泊到位置,人还坐在驾驶位上,只用一对澹澹安静的狐眼盯住我。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掏出手机朝他亮了亮。

「我手机没电了,要不你陪我上去取钱?」

「不用,我在这里等。」

「那可不行,」我绽开标准八颗牙的笑容:「万一你把我车开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

这位年轻美貌的小赵师傅倒是个好性子的,闻言倒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上了楼。

以往我加班回家,谈熙总会煮锅大红袍奶茶,两人散去一天疲惫,在晚风习习的阳台上惬意地放松一会。

今天也不例外,楼道里散逸着一股鲜甜的香气,女孩穿着浅麻布连衣裙,站在梳理台后朝我温暖一笑。

「回来啦?我给你做了司康,全麦的吃不胖。」

不错,这才是我印象里的好友谈熙。

而不是那个舔着脸蹭于弼学大腿的碧池。

「不饿,不吃。」

我拒绝了,接着在她震骇的眼神里将男人领进了房间。

为了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我充了好一会电,之后打开手机,朝他亮出二维码:「加个好友吧,我转账给你。」

听到转账,对方依言照做了。

他头像是一张白底大红字广告,名字就叫木子维修,我爽快地转钱过去,对方不满意地盯着数额,口吻不无质疑。

「不是说一千吗?」

「对啊,五百是定金。」我道貌岸然地强调:「你明天帮我把车开去车行,什么时候换好轮胎,什么时候给你剩下的五百。」

「麻烦你了,木子师傅。」

「……」

(五)

男人离开以后,家里四处找不到谈熙,只有通往阳台的推拉门大敞,我心下一紧。

她果然在阳台上,两眼发直地瞰着远处的车水马龙,颊上两道已经干掉的泪渍,像曾被某种软体动物蜿蜒爬过,狼藉而肮脏。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怎么,你生气了?」

我自然不会再去喝她煮好的奶茶,而是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自言自语。

「真奇怪,我只是用你对我的方式对待你,你却生气了?」

「这怎么能一样?」

她转过身,朝我不敢置信地凄厉尖叫:「我暗恋了他十几年,从上学时一直到现在,我的心从来没变过啊!」

我笑笑,陆续伸出几根手指竖在她面前。

「第一,别忘了,他只是你的暗恋对象,甚至不是你男朋友,因此我不违反道德。」

「第二,你没有立场指责我,从你跪舔老于的时候,你就失去了一切资格。」

「第三,你住得够久了,是时候搬走了。」

「你……」

信息量太大,谈熙一时间噎住了,她脸色青白交加,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受害者的身份里,却又不得不强行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不得不提醒她,生活里多的是比情爱更折磨人的问题。

比如说,生存下去。

见她急得七情上脸,我又往重负上加了根稻草:「对了,如果能补交房租就更好了,这里是市中心顶复,房租市价一个月八千五,算你合租给四千,三年就是四千乘三十六。」

在对方莫测的神色里,我吐出一个数字。

「一共是十四万四千元。」

「若羌,你疯了?!」

我没反驳,嗤了一声:「疯的到底是谁啊?」

见我神色嘲讽,她也不做刚才那凄凉悲哀的伪装了,而是愤怒地别开了脸,那一双平日温暖爱笑的眼睛是黯淡的,看不到眸光,但我知道,此刻其内一定不是善意。

「那我这三年给你做饭洗衣,勤勤恳恳当老妈子怎么算?!」

我失笑:「衣服有洗衣机,吃饭基本外卖,行,就当我每天喝了你一杯奶茶,那就给你砍一半再抹个零?」

那也是足足七万的巨额之数,是月光的谈熙绝对掏不出的。

对方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半晌才含混道:「我可以搬走,但我没钱给你。」

「打欠条也行。」

「我不……」

「那就早点搬走。」我剔着指甲,步步紧逼,不给她深查反刍的机会:「只要你明天离开,租金可以给你免了。」

「曲若羌!」

「我在。」

面前,这女人用看陌生人的眼光衡量了我许久。

「你心这么狠,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六)

翌日,赵姓男子按时上门了。

谈熙打眼见到他,表情顿时一亮,还主动上前打招呼,但对方只是淡淡颔首,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她顿时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

而我描眉画唇,着迷笛裙,一身 LEMONGRASS & HONEY 香氛,淡淡的柠檬香气中带一丝蜂蜜香,春风得意地跟着他前后脚出去了。

虽然只是结伴打胎……哦不,补胎,但我相信,谈熙仍然从我摇曳生姿的步伐里读出了报复。

一下午耗在轮胎店,其实并没什么惊喜。

赵姓男子没什么好说的,人安静,话不多,除了帮我协调修理,就是坐在冷板凳上玩斗地主。

说实在的,洗到没型的老头 T 和满是抽丝的大裤衩也一点不影响他的帅气,外表的不修边幅和抽身事外的散漫感,反而组成了这个人身上谜一般的特质。

一种不能小觑的野性。

这就很迷。

一切全部弄妥后,这个谜一般的男子再次充当了司机,待他送我回家,我们之间这段抓马的剧情也就到此结束了。

刚上车,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于弼学。

我没有拉黑人的习惯,也并不觉得心虚,因此也就坦荡地接了。

孰料对方一开口就很不客气。

「怎么回事?谈熙说你不让她住了?」

「嗯。」

「不是,这青天白日的你让她住哪?租房子也来不及吧?」

「可以住酒店。」

「你!」

对面急喘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了些许:「怎么,这就是来自你曲大设计师的制裁?就这么点招数了?」

「你对付了她,还打算怎么对付我?」

我正要回答,旁边的男人忽然插了一句嘴:「还是到你家楼下吗?」

「要不停车库吧,车库更方便。」

我还没反应过来,话筒对面已经炸了锅了,于弼学那一贯伪装磁性的沙嗓顿时破功:「你旁边是谁?为什么是个年轻男人?」

「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

「曲若羌!你说话啊,哑巴啦?」

我来不及说话,因为这时候正在查酒驾,几名交警把车拦下了,身上的反光条亮得刺眼,男人递过去自己的驾照,正对着瓶子认真地吹气。

话筒里还在一通乱叫,我佛了,直接挂断拉黑一条龙,耳不听心不烦。

这之后,车子一路顺利到家。

事实上,我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也不打算再霍霍人小赵师傅,为了感谢他在这件事上浪费的时间,直接给他转了一千。

对方收了钱径直离开,一如既往地沉默。

事实上,他安静,我多思。

两人脾性并不相投。

从此以后,天南地北,也许再也没有了见面的理由。

(七)

谈熙的离开,比我想象中要快。

阳台上有个蛋茧形状的沙发,是往常她常霸占的位置,这回终于没人和我抢了,可躺上去也并没有多舒服。

看着说不出具体变化,但就是变得空荡荡了的家里,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很自由,也很空虚。

刷了会手机,我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第一条就是九宫格,配文:

「新的环境,新的心情。」

再看那几张图片——好家伙,那个蓝色蒂凡尼排球,驴牌老花小狗,还有角落里几个站立式亚克力玩偶,不都是我送给于弼学的礼物吗?

正啼笑皆非着,一条信息窗口弹了出来。

「小若,在吗?」

我对着屏幕口吐芬芳。

「你 TM 怎么还在?」

对面发过来一条语音,许是刚被拉黑过的缘故,口吻温和沉下了许多。

「你拉黑了我电话,没拉黑微信。」

谢了,这就来。

仿佛知道我的打算,对方连忙推了条语音过来。

「谈熙没地方去,我只能暂时收留她,但你要相信我的为人……」

我信,我当然信。

我也回了一条语音,口吻淡定:「你多清高啊,你于弼学是柳下惠再世,你要是中招了,那都是女人讹你,是不是?」

对面叹了口气。

「小若,我们两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闻言,我真的笑哕了。

这两人那点遮遮掩掩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还把人当傻子呢?

「老于,人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什么意思?」

「祝你们幸福。」

这之后,我果断拉黑了他。

(八)

没有谈熙的夜晚变得漫长了起来。

她之前做点心剩下的黄油、模型和裱花工具还在家里,害我连夜收拾了许久,陆续背了几个大箱子下去,累的满身满脸的汗。

这之后不想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外面瞎逛,围墙外沿着墙根是一溜低矮昏暗的摊位,灯光照着一张张青白的脸和满地廉价的肉色丝袜塑料梳子。

实际上,他们才是城市的真相。

这让我想起了城郊那片广袤无垠的荒地。

和神秘的赵姓男子。

他有一张和那个人迷之相似的面孔,气质却截然不同。

记忆里,那人有一对澈亮的狐眼,笑起来如清泉般,有种一眼望到底的透明感。

特别当他穿着白衬衫,满足了所有女生对白衣校草的想象,走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的焦点,偷拍的照片传遍了校里校外。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喜欢他。

男生,女生,包括谈熙和谈熙之外的所有人。

我醉心学业,也只见过他一两面,但那一两面已经足够形成深刻的印象,直到我妈改嫁,我被继父转学去了更好的私立高中,再回想依旧清晰如昨。

他好像一个唯美的梦,刻印在我,谈熙,和更多平凡女孩的心上。

灯火万家,心如乱麻。

我打算找个地方喝点,刚坐到车上,就感觉屁股下轧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个塑料皮子,巴掌大的小本。

一张驾驶证,主人的肖像和他本人一样,骨相绝佳,十分上镜。

赵木子。

这名字清秀,透明而忧郁。

简直像女孩子。

(九)

我驱车来到市郊,在冰冷的夜色里,把集装箱的薄门拍得哗哗响。

十足疯狂。

如果不是四下都是野地,一定会有邻居报警的那种。

伴随着刺耳的豁啦声,门开了。

对方一只手扶着门框,赤着上身,洗得灰白的大裤衩松松垮垮地挂在髋上,凌乱的短发下,一对狐眼湿润而朦胧。

我在他(可能)发脾气之前,亮出了那个蓝色小本子。

「这是你的?」

对方将那本证捏在手心里,一张口有些疲惫的沙哑。

「一定要半夜送过来?」

「对,因为白天要工作。」

我没有骗他,我在市中心的确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能独立养活一个小团队的那种。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了小本子,也没有把我关在门外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无声地打量我。

真的没见过这种眼睛,漂亮且深邃,是亚洲人的黑瞳,却更具有侵略性,像是黑暗里蛰伏的野兽。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种半夜找到男人门上的行为,有某种千里送的嫌疑。

而对方默认了这一切,又似乎代表着某种邀请。

僵持良久,终于是我先开了口。

「你这里有喝酒的地方么。」

(九)

真有。

穿过野菜园子和几丛稀稀拉拉的野树,前方星星点点的亮光忽然变多了,湿冷的风里夹杂着几丝靡靡的音乐,隐约能听到零零碎碎的大笑声,低语声,咳嗽声。

难以置信,菜园子后面这么多大大小小,数量惊人的集装箱,在深夜里犹如鬼影幢幢。

也像一堆被城市遗弃的垃圾。

我跟着赵木子,在昏暗的巨大箱体之间穿梭,足足绕了上千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幢足有两层小楼高的……

当然了,还是集装箱。

从两旁堆满的酒瓶墙里走进去,这里居然真是一个酒吧,还是会被网红打卡,很有美式复古情调的那种。

简陋的吧台后,一个头裹针织帽的小姑娘正在玩手机,赵木子敲了敲桌子:「一杯冰柠檬。」

对方抬头,眼睛一亮:「木子哥!」又看到他身边的我,语调随即急转直下:「这是谁啊?」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问我:「你喝什么?」

「酒就行。」

小姑娘撇撇嘴,但还是搁下了手机,给我调了一杯新派 mojito,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拿着杯子,坐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去了。

桌角贴着菜单,看到酒价我惊了。

一杯 Highball 只要 18?

「嗯。」

往日里沉默寡言的赵姓男子,此时似乎谈兴正浓。

「因为这里都是集装箱,所以房租低,物价低,生意也可以。」

「哦。」

对方嘴唇微动,一双狐眼沉默而淡淡地望着我。

看样子,他很想和我聊点什么。

可我不想。

这样灯影缤纷的迷离夜,单身女人也许应该大笑,应该狂舞,应该在不同男人的手臂上辗转缠绕,却唯独不该静坐一隅,独自垂泪。

但我无法自控。

毕竟已经奔三的我,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一杯冰冷的 mojito 下去,如刀子般在胃里肆意切割,很快化作火热的液体冲出眼眶,在早已凉透的面颊上肆意奔流。

我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口干舌燥,几近脱水。

「麻烦再来点酒。」

「你醉了。」

此刻对方在我对面坐着,袖口翻折,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纤细的杯脚轻柔滑动,有种不疾不徐的性感。

「不要再喝了。」

他仿若知心友人的口吻,让我十分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在对方诧异的眼神里几乎是前仰后合,直到茫然脱力,才伏在桌上轻喃。

(十)

桌面上,那几根修长手指随即收紧了,随即收紧的还有他不停滑动的喉结。

在对方紧缩的瞳孔里,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缎发垂胸,着一身月白塔夫绸长裙,两条肩带幼细到不可思议,似乎一扯就断。

活像一道艳丽的招魂幡。

对方出神一会,忽然拉住我胳膊,将我整个人从座位上扯出来,我被他拉着, 跌跌撞撞地冲进寒风怒吼的凉夜。

路很短,也很长。

不远处那幢灰色的小屋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声音听起来很塑料,似乎随时会被大风刮上天。

此刻我们贴得很紧,而身体不会撒谎,那紧绷的曲线已然将他急迫的反应昭然若揭,我干脆将两条纤细的臂挂在他脖子上,暧声呵道:「驾驶证是你故意落下的,对不对——」

「你喝醉了。」

他在转移话题。

比起单纯的逞凶,他的云淡风轻更让我愤怒。

于是我勾住那修长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住面前那张胭红色的唇。

过程中我拽住对方领口,将人一路狠拽进房间,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恨声道:「你笑什么?」

「虽然发展有点快,但也不是不行。」

窗牗黯淡,投入一束霜白月色,照耀着他暧昧不清的侧颜,手指滑开衬衫纽扣,语气醇柔。

(十一)

一夜无梦,天已大亮。

最终唤醒我的,是散落在一堆衣物里的手机,看到来电的我吓得瞬间关机,这之后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服。

身后男人还在睡,散开的漆发柔软地铺陈在枕上。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很渣,我还是慌不择路地逃了,一口气驱车逃回市里的房子。

回到家后开机,才发现我妈给我打了数十个电话,催命一样的,没等我反应过来,下一个电话又来了,一开口就是声色俱厉的质问。

「你和小于吵架啦?」

我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着,强装淡定:「没啊,好着呢。」

「那妈问他婚礼定在哪一天,他怎么说不知道?之前你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我没接这个茬,对方把皮球踢给了我,我自然是原样踢回去:「那我也不知道啊,最近我都联系不上他。」

「要不,您帮我去看看?」

「妈去算怎么回事?!」

「就说去给他煲汤咯,您之前不经常给女婿送爱心的?」

我妈停了一会,叹着气挂断了电话。

我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白底红字的头像,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

正要点击删除,忽然想起昨夜他在我耳边的低语,说自己是第一次,让我多多包涵。

呵呵,这人连名字都可能篡改过,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但不得不说,那句好似示弱的剖白仍然让我仍不住心软了,最终没能删得下去。

重新梳妆过了,我打起精神去工作室,打算把积在手里的单子消化掉,这时候也只有拼命工作,才能把那个又邪又蛊的家伙从心里抹除。

一下午,我总疑心被同事看出破绽,心下有种小孩子偷吃糖的微妙亢奋,一种放肆挥霍后的空虚。

既侥幸又后怕。

既懊悔又甜美。

(十二)

干了一下午的立体渲染,正忙得热火朝天,我妈又给我来电话了,在这之前,她还给我发了几张照片。

我还没来得及接电话,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怎么了?」

「和你关系最好的那个小谈,都和小于搅和到床上去了,你会不知道?」

我被她大嗓门一惊,嘴皮一秃噜。

「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呗?」

对面声音更大了,震得我耳膜生痛:「你疯啦!就这么没出息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让人,到底还是不是我女?!

我妈会如此恨铁不成钢,也是有原因的。

年轻的时候她帮着周围的姊妹抓小三,曾经有过抓碎对方头皮,踹断小腿胫骨,骂到对方半夜割腕的壮举。

如今年近五十依然宝刀未老,时不时还要在我继父身上操练一番。

我随便应付几句挂了电话,再点开我妈发来的照片,果然都是谈熙和于弼学的动态合照,两人光着身子打着赤膊,在床上沙发上被我妈撵得跳上跳下,糊得几乎认不出是本人。

我妈又发来一段语音,让我过去现场和她一起撕,被我直接无视了。

不是我不想去。

现在的我,比谈熙更心虚啊。

(十三)

不知不觉,两个星期过去了。

赵姓男子沉默地躺在我的朋友列表里,宛如一具尸体,要不是回家发现下水道堵了,我们还真有可能就这么断了。

住过高楼的都知道,时不时地堵个下水道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找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来帮我通下水道,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于是我连忙打开微信对话框,键入一句话。

「我家的下水道堵啦!」

刚刚点击发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喜悦,连忙点击撤回,又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

「那个,我家的下水道堵了……」

还没发过去,就见页面上方的小字由「木子维修」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呔!

现在才知道找我?

晚了!

我把键入的一行字重新删除,接着把手机一关,防止自己忍不住点开看,还特意扔得远远的。

这之后坐在沙发上,屁股下面像着了火。

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去了五分钟,手机还是没有动静,我终于忍不住滑开了屏幕。

几乎就在瞬间,对方发来一条信息,简单的五个字。

「我在你楼下。」

(十四)

一颗沸腾的心脏就在嗓子眼下面涌动,我的腿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我往楼道飞奔。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三联排电梯都载满了人,我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等到一辆电梯向下。

赵木子就站在门厅关卡附近,依然是熟悉的大裤衩老头衫,趿着人字拖鞋,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对狐眼安静地注目着电梯口。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柔和的发光体。

路过的男女老少,姑娘爷们,无一例外都会在路过时回头看他。

可想而知,硬着头皮上前的我有多尴尬。

对方依然沉默,不过在等电梯的间隙,我发现他的拖鞋是新的,老头衫和裤衩子的折痕也很板正,应该是刚拆包的新衣服。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等了一会,电梯到了,还是个空的。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电梯,铝门合上,对方那对淡淡的狐眼无言地睇着我,却胜似千言万语。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下一刻我们已紧紧抱在一起。

几分迷茫,几分陶醉,如同醉倒在深处的酒徒,甚至还要发出荒谬的疑问。

「你嘴里好甜。」

「你也是。」

对方声音沙哑而动情。

此刻,我们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他却还在不停拥着我吻着我,直到耳边叮咚一声,才慢慢反应过来。

电梯门开了,两个还不到我肩膀高的小学生站在门外瞟了一眼,撇着嘴走开了。

「现在的中年人真有激情。」

「谁说不是呢。」

(十五)

窗外不知何时,忽然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水珠敲打着摩天大楼,空气中蔓延着潮湿暧昧的余韵,是个适合接吻的夜晚。

为了遮掩可能会扰邻的声音,我一进门就打开了电视,台风退场的播报音扩散得很大,可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幸而,今晚赵木子就是我的藏身之处。

「那天为什么要偷偷跑了?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又怎样?」

那对狐眼在黑暗中烁烁如星,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有点讨厌。」

赵木子似乎有些无奈,用牙齿轻轻噬咬我的下唇。

只是简单的接吻而已,却像饮了极醇厚的浓香白酒,不过几口,就将我们通通灌醉……

翌日。

我还没睁眼,旁边的人已经坐起身,附耳轻柔说话。

「天亮了,我要走了。」

「再见。」

他没走,反倒将我的手捧在心口,五指被抓在他干燥而滚烫的手心揉搓,如白生生的嫩芽探出头,有一种脆弱而娇艳的美。

被闹醒的我不得不爬起来。

此刻满室晨光,我站在门厅处呵欠连天,客套地应付着对方的缠绵流连。

直到他看向我身后,笑容骤然消失。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背景墙那里的披布不知何时滑落了,展露出一幅落地的,巨大的——婚纱照。

(十六)

我见状,连忙拿起滑落在地的披布遮上去,一边开动脑筋狡辩。

「我可以解释的。」

对方冷冷地盯视着我,这位刚刚还缱绻温柔的赵姓男子,眼下突然变脸,浑身散发阵阵冰冻凉气。

「这是我未婚夫没错,」我抓住他手摇晃,信誓旦旦:「但是他早就死了。」

「死了好久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真的?」

「可真可真。」

「嗯。」

再三确认后,赵木子安详地离开了。

这之后的一个多月,我又以灯泡坏了,插座短路了,电视机没信号为由叫他来修。

当然了,修的都是寂寞。

(十七)

这之后没过多久,我和于弼学彻底分手,虽然双方父母都没有出面,但都已默认了这段关系走向终点,于家和我继父没有断生意上的往来,彼此也算全了体面。

直到于弼学偷偷用一个座机打到我这里,用悲愤的语气向我告谈熙的状。

「那女人诈骗!」

「她骗你啥了?」

「她骗我是生理期,之后恶意怀孕,这难道不算诈骗?」

我:这话说得,宁有种乎?

「不是,于弼你是不是玩不起?」

闻言,对面沉默了一阵子,嗓音忽然变得感伤:「若若,你总是这样,高兴的时候叫我阿学,不高兴的时候叫我于弼……」

我一听,心下直犯恶心:「得,我和您早没关系了,这事和我说不着。」

「那她现在不愿意弄掉,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当然是娶她呀?」

「这怎么可能?她什么条件,我什么条件?我怎么可能娶她?!」

我被他的无耻惊到了,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还有一个办法。」

对面既惊且喜:「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你还可以去死呀。」

骂完,我随即挂断电话,删除拉黑一条龙。

可能是被这货膈应到了,一直到傍晚我妈来给我送鱼汤,那恶心感仍萦绕在心头,总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为了让她也高兴一下,我把这事当笑话给她讲了,我妈喝着汤,直接笑哕了。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 TM 直接笑吐了。

一转头,吐一地那种。

(十八)

见我吐得满脸是泪,我妈脸色变了。

「你例假什么时候走的?」

「呃,上个月?不对,上上个月?」

再仔细一想,我几乎记不得大姨妈啥时候来过了,毕竟本身例假就不规律,尤其是之前通宵加班,那更是连续几个月的断档。

我妈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让人浑身发寒,接着就勒令我待在家里,自己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不过她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医用塑料袋,里面几根花花绿绿的塑料管子:「你去卫生间,把这几个牌子的试纸都用了。」

见她一脸凝重,我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只得依言照做,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齐刷刷两条杠,强阳。

我妈一看到试纸,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一瞬间哭得抬不起头来。

我试图劝慰她,却被她拉住手臂用力撕扯,嘴里不住惨叫:「你这个死女,我和你说要做措施做措施,千万不能在婚前怀孕,现在好了,于家的婚结不成,你这个孩子怎么办,怎么办你自己说!!」

我被她哭得浑身发毛,也不禁开始掉泪:「那我也不想的,当时我也不喜欢他,是你说听你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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