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前想后,给出一结论:「许是怕得罪人吧?」
王玙冷道:「如此就得罪人了?慕容垂即将北上,伸手便是索要精兵利器,我若按谢岌的意思,直接加重民间徭赋,便不算得罪人了?」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王玙与谢岌同为大族出身,不光要为慕容垂提供后方支持,还要平衡世家势力,的确难做。
瞧他神色疲惫,眼下暗青,我小声道:「郎君可自世家征兵,允许子弟拿钱自赎,如此,或可解燃眉之急。」
王玙叹息道:「世家尚有财帛,庶人又该如何?」
「或可允许庶人捐铁器、棉甲相代,或以授予军功、全族以免赋相诱。」
王玙闻言,若有所思。
翌日,他又令我将昨日言论在皇帝面前再陈一遍,太傅谢岌也在,闻言慷慨称道。
于是,由司徒、太傅、龙骧将军三方口述,查漏补充,而我从旁笔录的《督军令》就此下发。
西太后从中阻拦,却被少帝当庭驳回,士族庶人,上下莫敢不从。
军令普及之后,少帝亲政,王玙、谢岌渐渐放权,慕容垂更是深入邺北,势如破竹,百姓无不额手称庆。
而拒绝草拟招募令的袁扈后面再来尚书署,辄被王玙拒之门外,至今仍赋闲在家。
三月后,我被诊出有孕,长公主喜出望外,严令我在家休息,王玙也不强求,只仍留了大量书简给我,美名其曰打发时间。
这一日,我正在留白处作着摘要,忽然有人来访,说是袁扈夫人,口口声声要见王三夫人。
我明白了,袁扈那日见了我,即便当时没认出,回头也会反应过来,这便叫了南锦绣来说和。
我点点头,甲士便迎了人进来,见对方面容清瘦,神色憔悴,我大惊:「你怎的如此之瘦?」
我虽然也瘦,却是天生如此,王家并未在吃食上克扣过我,反倒是南锦绣最是贪食,自小便养得珠圆玉润,如今再看她却纤细如纸,判若两人,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捂住嘴唇,满面惶恐:「阿姊,果然是你!」
我唤人给她上了茶点果子,便慢慢坐到榻上:「是呀,要不是我命大,现下早已被你母亲送予庾牧,死在滁州了。」
她张了张口:「可,可母亲那么做,我作为女儿,又怎能反抗?我曾想把你要来做妾,可父亲不同意………」
我摇摇头:「你自己都过成这样,又遑论护着我?」
南锦绣闻言,清泪长流:「是啊,我如今怎比你过得好?你没被折磨死在庾府,居然做了三郎之妻!」
我摇摇头:「得王玙一时的迷恋自然不难,可做他一世尊重之妻,却也殊为不易。」
再多的,我不愿说,说了恐怕她也不信。
南锦绣再打量我两眼,见我脚下软履,身上宽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瞧你宽袍软鞋,必是有孕在身了吧?」
我点点头:「你呢,三年过去了,可有了儿女?」
闻言,她忽然眼眶发红:「儿女?莫谈儿女,见我父母已死,身无怙持,袁扈早已动了休妻之念了!」
在大邺,士族子弟休妻乃是大忌,若被人弹劾,恐怕议论纷纷,丢官的都有。
见我面露不信,她面色惨然:「是啊,他一心攀龙附凤,又怎会休妻,自然要使些手段,叫我自请下堂才好。」
说着,她转身去关上了门,便揭开衣襟襦裙,袒露胸口,给我看上面疮疤。
「这是前日,他令我来求你,我不愿,他便将烧红的铸钱烙在我乳上。」
「还有我后背,那日婆母怨他不与我同房,他便解下玉带,足足鞭了我一个时辰。」
「还有我左腿,至今不太能走路………」
她没能给我看腿上的伤口,我已心下悲伤,感同身受,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向来怕痛的南锦绣却面无表情:「我知道,在南家时我说不上话,对你不能算好,如今也没有脸面来求你。只是好歹姊妹一场,你不帮也好,待我被折磨死在袁家,只求你和王郎说一声,将我骨殖移出,别叫我和那二椅子葬在一处。」
闻言,我擦了擦泪,定了定神:「放心,此事我已知了,必不叫你再受折磨。」
她见我语气和缓,便几步上前,连忙拉住我双手:「真的,你真的要帮我?」
「真的,我们同为女子,我不帮你,又能帮谁?」
南锦绣目视我良久,干涸的眼眶终于润湿:「我已无父无母,幸而还有阿姊相依!」
说完,我们紧紧相拥,忍不住泪流成行。
不过多久,她便擦擦眼眶,轻轻将我推开:「阿姊你已有身孕,还需情绪温和,如此才能生子固宠。」
我点点头,这才渐渐平复心情。
(六)
当晚,南锦绣被我留在王家,王玙回来之后,我便和他提了此事。
孰料,他听闻我留下了南锦绣,便用眼斜我:「怎么,你竟将姊妹接到我这里,莫非是听了母亲什么话了?」
我连忙道:「哪有,无非是锦绣要与袁扈和离,求我为她说项罢了。」
王玙躺在榻上,便一手支在颈后,两眼望着我笑:「哦,原是如此,我以为你身子重了,要找姐妹来分忧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前几日长公主带来几个贵女,说要为我分忧的事。
当时我只说但凭夫主喜欢,全部收来也可,却原来传到了王玙耳里,惹得他记恨在心。
想到此人明面上光风霁月,实则心眼小如针尖,我连忙上前捏腿掐肩,满面堆笑:「没有没有,我心知郎君是看不上别人的,不过为了母亲着想,不愿下她面子罢了。」
「我心爱郎君,又怎舍得与他人分享?」
王玙哼了声,哼得我一背冷汗,过了一会,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北方战事吃紧,我最近都吃住在皇宫,你就留在王家养胎么?」
我刚要说留在王家,就见他双目怠合,隐隐不悦,这才反应过来:「郎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现下已坐稳了三个月,自然是和你一同去宫里住的。」
王玙可无不可,面上却浮现满意之色。
「见你久不去御前,圣人总是问你,还说要给你个书记官做做,不过六百石的小官而已,你要是愿意,我便为你应下了,只怕你嫌累。」
我一听有俸禄,顿时满心欢喜:「如此甚好!劳烦郎君替我应了吧!」
王玙见我喜上眉梢,淡笑道:「果然比起我,还是金珠更实在吧?」
「哪有!」
我听他这么说,连忙辩白:「崔湛也好,圣人也好,金珠也好,锦屏心中无有比郎君者。」
对方呵了一声:「之前在邺北,是谁说不要郎君的人,要郎君的鬼也没用?」
对于王玙而言,老黄历年年翻,年年有新花样。见他又来,我信誓旦旦,如流水般往外倾泻:「不为生前侣,但为死后伴,锦屏既与王郎结了夫妻,那便是生离死别,心中只有王郎了!」
对方闻言,这才展开手臂,将我轻轻一拥,「只是说甜话还不够,还要贯彻始终。」
「知道,知道。」
「嗯。」
这一嗯,在王玙便是此事暂且揭过的意思,我见状连忙吹枕边风:「那我阿妹的事……….」
「放心,此事不难,叫袁扈去给崔湛作伴便是。」
「崔湛?」
「他独自投了慕容垂帐下,正好孤单。」
「………..」
我想起袁扈剃面敷粉,比一般女郎还要精致的模样,不禁捏一把冷汗。
他见我若有所思,轻抚我小腹:「对了,有没有想好孩子叫什么名?」
「起名,不都是夫主的事?」
「不妨说说。」
我略一思索:「一名唤宣,或唤宜吧,男女皆可。」
他点点头:「嗯,不错,便用这两个吧。」
我:「……..」
王玙见我表情割裂,似乎又被戳到了笑点,坐着捧腹,根本直不起腰来。
见我神色郁闷,方款款道:「众生芸芸,唯颦颦有趣,久处不厌,更觉满口生香。」
呵呵,还不是为了拿我玩笑?
王玙见我沉了脸,便凑到我耳边细语,直说得我满脸通红,再也生不起气为止。
再看窗外,月投清影,地上已摇落了一地银霜。
岁月忽晚,更漏深长。
(番外完)
《偏爱成瘾:她在世间谋生又谋爱》 - 泽殷z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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