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炸裂出拳:惹我试试就逝世》
姐姐生产,我被姐夫逼跪在产房前,爸妈一人给了我一巴掌。
我耳畔轰鸣,醒来后世界只剩黑白色。
他们长舒一口气,没死就行。
可他们忘了,我是个画家,丧心病狂那种。
1.
我姐生了个女儿,所有人都不让我靠近小婴儿。
她泪眼婆娑,拿了床边的水杯甩向我。
「滚啊!」
我晃了身子躲开,遇见刚换好毛巾回来的妈妈,她冷着脸,白了我一眼:
「还敢来啊。」
我爸伸手把我从门前扒开:「别挡道。」
所有人见我都一副憎恶我的样子。
只因为我姐临产前,死死拽住我扶她的手,她红着眼,拼尽全力大喊:
「萧筱,你为什么要害我!」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看她痛苦,想先把她扶到沙发上,仅此而已。
我穿着病号服,哆嗦着身子走在医院廊道上。
多可笑啊,同样是亲生女儿,姐姐生孩子,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我被他们打晕,却没人愿意来看我一眼。
我吸吸鼻子,低头看到了那个原本该是绿色的应急指示牌。
世界都变成了黑白。
没有人懂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2.
画室门口生了些杂草。
我回去的时候,有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正扒着窗户往里看,见我来,尴尬地低下了头。
「想进去看看吗?」
她扬起小脸,赶紧点点头,随着我进了门。
随后发出一声惊叹:「哇,姐姐,这全部,都是你画的吗?」
她睁大眼睛,指了指墙上的挂画。
我抬头望了望,失落的女人、永恒的日落、长着猫耳的姑娘……
所有原本栩栩如生、色彩夺目的画作,此刻全部变成了黑白色。
我苦笑。
姑娘夸我厉害,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姐姐,你家里人支持你画画吗?」
「我妈妈不让,她说影响学习,浪费时间。」
姑娘微微嘟起了嘴,短短两句话把我的思绪拉回了十二年前。
那会我妈将我准备拿去参加比赛的画册撕了个粉碎,又砸了我的画板,丢了我攒了大半年的钱买的颜料和画笔。
她愤怒地盯着我,抬起指尖,指向了在一旁认真学习的姐姐。
「你就不能像你姐一样,让我省点心?」
我低着头,不敢与她争辩,害怕换来一番毒打。
是啊,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不爱学习的坏姑娘。
姐姐拦下她,把我搂进了怀里:
「萧筱,别哭。你好好学习,妈妈就不会生气了。」
我挣开她的怀抱,什么也没说。
因为我画画的秘密是她告发的,我珍藏的颜料放在哪里,也是她告诉妈妈的。
她叹了口气,像是在感慨我的不懂事。
可我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想画画而已啊。
姑娘小跑过去,看到了我未完成的一幅《向日葵》。
她满眼期待,问我可不可以当着她的面画两笔。
我闻言一怔,看着黑白颜料出了神。
「姐姐给你布置个任务。」
她歪了歪头:「什么呀?」
「续画完这幅画,姐姐以后就准你自由出入画室。」
小姑娘睁大了双眼,激动地跳了起来:
「真的吗?」
我点点头,这里的东西,也许我以后都用不上了。
我把钥匙交给她:「一个月时间,我来验收成果。」
3.
巷子里刮起了小风,吹得人冷飕飕的。
电话铃声响起,我随手摁掉。
不一会又再次响起,我皱了皱眉,按了接听键。
是刘瑾,算是我的好朋友。
她嗓门很大,我把手机拿得远了一些。
「萧筱!你死哪去了!」
我揉了揉耳朵:「怎么了?」
「三个月后的金绘杯比赛,你还参不参加了?」
我顿了片刻,不知该怎么讲述我最近的遭遇。
「不参加了。」
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你疯了吧,金绘杯四年一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说不参加就不参加,还没开始就放弃出国的机会?」
我和刘瑾,梦想一样,拿到金绘杯的入选名额,出国进修。
可她又和我不一样,她家境优渥,父母支持,是浸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约定好一起参赛,一起获奖,可我却突然食了言。
她话语未停,我一下有些绷不住。
颤着声音道:「刘瑾,我看不到颜色了,再也看不到颜色了!」
咆哮声戛然而止。
约莫着半分钟,她哑着嗓子,问我是哪家医院。
4.
妇幼楼在隔壁,自从上次被赶出来,我便再也没去过。
刘瑾听我说完,撸着袖子就要冲过去:
「你爸妈的心是石头吧?」
我拦住她,笑了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生气。」
她掉了两滴眼泪:「萧筱,说好陪我参加比赛的。」
报名时间截止到下月初,还有一个月左右。
她挽住我的胳膊:「反正只是报名,作品暂时不急,万一哪天你醒来眼睛就好了呢?」
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万一,真的就好了呢?
刘瑾乐呵地夺过我的手机,生怕我反悔了。
随后她表情一滞,皱着眉,抬头看我。
我姐夫发来的消息,他问我在哪。
我又把手机递回去,说不用回。
没多久,我爸也发来消息,我妈也发来消息。
都问我在哪。
我把他们通通拉黑删除,连手机号也没放过,暂且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明明在同一家医院,只是不同楼栋,却没人知道我在哪。
究竟是我可悲,还是他们可笑。
小时候,他们好像都很在乎我,大概是从姐姐考上重点高中,而我只上了普通高中那时起,他们的眼里便没有我了。
以往各有一份的煎饼、各有一套的新衣服,忽然就没了我的那一份。
妈妈说,给你干什么呢?没出息的。
爸爸也附和。
姐姐表面劝妈妈别这样,可她脸上分明笑得很开心。
后来姐姐结婚,嫁给了副市长的儿子。
她是他们逢人便要说的骄傲。
我画画,拿奖,接稿,挣钱,她们逼我把钱交出来,末了又要加一句不务正业。
总之,他们觉得我是个拿不出手的女儿。
5.
我在医院安心治疗了月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可我的眼睛依旧没好,医生说,放轻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刘瑾帮我拎着包,嘟嘟囔囔说医生不靠谱,明天就领我去北京大医院看病。
下了车,她和我看着狼藉不堪的画室,齐齐愣住。
几扇玻璃门碎成了渣渣,墙体被毁坏殆尽,画作也被一幅幅撕碎在地。
我心痛得一下子呼吸不过来。
上次的小姑娘半趴在地上,怀里死死抱着一幅画。
见我来,才呜呜地痛哭起来。
她跪在地上,跟我说对不起:
「姐姐……呜呜……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画,那些……那些人冲进来,我拦都拦不住。」
我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把她扶起来,显出那幅黑白色的《向日葵》来。
构图很到位,可惜我看不到色彩。
姑娘颤抖着把画递给我。
「姐姐,领头那个人说,他孩子又住院了,是……是因为你。」
刘瑾骂了句他妈的。
因为我?那我可真够厉害的。
萧婷怀孕时他抽烟喝酒,她自己也天天生闷气,孩子早产体质不好。
是因为我。
搞笑。
6.
我买了两把锤子、斧头,递给刘瑾。
回到萧家,空荡荡的。
很顺利,我俩把这个我曾经最爱的家,砸了个稀巴烂。
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只有电脑、我妈的首饰盒没砸,卖了小二十万,抵得上我这些年被她拿走的比赛奖金和稿费。
刘瑾看着满目狼藉,拉了拉我的袖子。
「他们不会报警抓你吧。」
我指了指我的眼睛,我眼神不好,不是故意的。
拿我妈的首饰治病,也没太大的问题吧。
黑暗里,我瞥见了放在门后的一幅全家福,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那张脸被涂得严严实实。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砸向了这幅照片。
我萧筱,从此和他们再无瓜葛。
忘了说,我画室里有监控。
我坐在车里,点击上传。
A 市副市长儿子入室砸物恐吓……
何以坤涉黑……
画室……
刘瑾找人把我姐夫何以坤送上了热搜。
干这些事儿的时候,真没想过他那当官儿的爹吗?
我刷着那些谩骂的评论,笑得张扬。
手机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个瑟瑟发抖依旧拼命阻拦的姑娘,刘瑾说,她有点像我。
「那幅《向日葵》,像太阳,也像发狂的恶魔。」
7.
刘瑾陪我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好几个医生围在我面前,商议着我的片子和病情。
有个年纪稍长的老医生开口问我:「姑娘,你从事什么职业?」
我喉头发涩:「我是个画画的。」
医生们皆愣了愣,回头看我一眼,神色复杂。
「先放宽心,别有压力,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刘瑾在一旁握了握我的手,我笑笑,点了点头。
早春三月阳光正好,刘瑾在廊外画素描。
她最近画画不用颜料,兴许是怕刺激到我。
我悄悄抢过来:「不错嘛,我也手痒痒了。」
我俩在楼后的小花园找景,我刚准备落笔,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妈穿着病号服,正被我爸扶着散步。
刘瑾扯了扯我,我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巴掌再次扬起,我抬手禁锢住了她发瘪的手腕。
「妈,气大伤身。」
她被我气得猛咳起来,被我爸死死往回拽。
她瞪着我,骂我小畜生。
我笑笑,骂得好。
她有肺病,如今转到北京,八成是病情恶化了。
我打听了她的病房,礼节性地送了个果篮,附上一张纸条。
「祝您长命百岁。」
刘瑾给我竖了个大拇指,又指了指我身后。
「有帅哥。」
我回头,发现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
他问我是不是萧筱,说关于病情,要和我商量商量。
我瞄了眼帅哥胸前的牌子,叫赵祺。
他推了推镜框,声音干脆利落:「建议进行眼底治疗,保守估计两个月。」
刘瑾和我对视一眼,不行。
画稿提交日期,正好是两个月后,这样一来我根本没有时间做准备。
赵祺皱了皱眉:「听话。」
……
刘瑾又看我一眼,意味不明。
比赛还会再有,眼睛必须治好。
「好。」
8.
何以坤带着人找过来的时候,我正蒙着眼睛接受治疗。
他在外客客气气,说我是他小姨子。
在病房,他轻轻俯在我耳侧:「听说你眼睛不行了?」
我闻到那股浓郁的酒气,胃里泛起一阵酸。
我抬手拧上了他的耳朵,把病服最上面的扣子一把拽开,直喊救命。
「妈的,你是真贱!」
护士们赶过来的时候,何以坤正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松手。
我哭得痛心,控诉他非礼我。
赵祺的声音:「请你放开我的病人,已经报警处理了。」
何以坤松开我,笑了笑:「怎么,我来看看我小姨子都不行?」
「是不是看望,跟警察解释吧。」
赵祺声音真是该死的好听。
何以坤恨透了我,骂了句脏话,叫我等着,说早晚弄死我。
我坐起身来,理了理衣服。
「好的,我等着。」
看是你弄死我快,还是你跪在我面前求饶快。
刘瑾拎着饭菜,急急忙忙进门来,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
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交给我一沓子照片,又收了回去。
「算了,反正你现在也看不见。这么说吧,跟你预想的一模一样!」
9.
萧婷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来了北京。
她说是看望妈妈,实际是来找我的。
「萧筱,姐姐知道你生病,心里也不好受,以前的事就都过去了,不计较了。你好好养病。」
老一套虚伪做派。
陷害我这么多年,萧婷每次都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最后再假惺惺地说她原谅我了。
可我明明从来没害过她。
我不耐烦地捂了耳朵:「萧婷,这么多年了,你就别装了。」
我眼前缠着纱布,黑漆漆一片。
她大抵是愣了愣,然后哭了,声音微微颤抖着:「萧筱,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可是你姐啊。」
我学着她的模样,从床头拿了杯子扔出去。
「滚啊!」
该说不说,挺爽。
赵祺在她走后进来了,过来量了量我的体温,嘱咐我不要动怒。
「你家挺复杂。」他感慨了一句,「可日子是自己的,好好过,好好活。」
10.
赵祺是科室最年轻的医师,少年成才,治疗方案一向大胆先进,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包括我。
我摘下纱布那天,病房里围满了医生。
赵祺拿着色卡让我辨认,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还是摇了摇头。
第一次治疗以失败告终。
刘瑾在一旁急得要哭:「金绘杯怎么办呀!今天最后一天了你的作品还没交呢!」
我思索了片刻,让她帮我拿画板来。
我用时三个小时,画出了那幅在我心中荡漾了很久的场景。
关于那个姑娘。
刘瑾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她懂我的。
比赛地点在北京,入围后会有个人画作讲演,很幸运,我入围了。
刘瑾深呼了一口气。
「真的吓死我了!我还没见过画画比赛有人交素描画的呢,居然也能过。」
我也有些意外。
我们二人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往比赛地点。
临走前夜,赵祺来查房,他眼神坚定。
「萧筱,你相信我,可以治好的。」
11.
个人讲演前一天,我在酒店遇到了何以坤,他和几个男的勾肩搭背,像是喝了个开怀。
我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何以坤进房门时,看见我了,他笑了笑,冲我竖了个中指。
「嗨小姨子。」
我看着他油腻的脸直犯恶心,匆匆绕过他下了楼。
我去洗衣房拿洗好的衣服,迎面撞上一名男子。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一手握着杯子,关节分外好看。
杯内的液体被碰倒在他的衬衫上。
他皱了皱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我帮你洗洗吧,不方便洗衣机的话我可以手洗的。」
他薄唇微抿,说不用了。
「咖啡渍很难清洗的,我知道一个妙招,交给我吧。」
他挑挑眉,看了一眼身上的污渍。
「咖啡?」
我闻着有股咖啡的微苦味道,难道不是吗?
他笑了笑,再次拒绝了我。
我当他只是个普通房客,没想到第二日,他便出现在了下面的评委席上。
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房季晨。
12.
讲演时,我娓娓道出了创作这幅画的初衷、场景的合理性以及画中所包含的故事。
有位评委打断了我:「为什么选择不加任何色彩的素描形式?」
我只能这样。
「素描是绘画的基础,热爱也是。
「姑娘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画作,半伏在地,样子勇敢又倔强。
「成人的世界有着万般缤纷色彩,可在小孩子眼中,往往非黑即是白。
「这样令人触动的场景,再鲜艳的色彩也不如黑白来得直击人心。」
我觉得自己言语有些混乱。
房季晨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结束了。
怀着忐忑,我们等了整整三天。
结果出来后,很意外,我以第三名的成绩擦线过关。
刘瑾第二,她高兴地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圈。
「太牛了萧筱,真的,你太牛了!」
房季晨环着臂,悄然出现在我们身边。
「萧筱。
「以你的视力条件,不适合出国。」
原来那天泼在他身上的并不是咖啡,而是乳白色的奶茶,微苦的咖啡味只是他喜欢用的一种特殊香水而已。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我眼睛有问题。
「何以坤,和你什么关系?」
他半靠在墙上,微眯着好看的桃花眼,疑惑地望向我。
「他给每个人出了三百万,换你出局。」
原来如此。
跟萧婷真是一家人,见不得我半点好。
「你没收,不是吗?」
房季晨笑了笑:「比起三百万,我对你更感兴趣。」
13.
出国的时间定在年后,还有半年时间。
房季晨答应我,只要我恢复视力,便可以照常出国深造。
在此之前,我还有同样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婷从小努力学习,渴望着出人头地,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嫁得好。
家庭和尊严,是她的全部。
我亲爱的姐姐,抱歉,我要毁掉你最在乎的东西。
同你曾经对我一样。
我花了五万雇了名姑娘,很简单,把何以坤骗进她的房间。
何以坤花花肠子弯弯绕,在外没少拈花惹草。
姑娘很轻易就把他勾进了房门。
然而唇齿相交之际,萧婷来了。
随着一阵鬼哭狼嚎,姑娘趁着混乱溜了出来。
我把银行卡递给她,干得不错。
萧婷像个失了控的母老虎,我在隔壁房间都听着瘆人。
然后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萧婷停止了咆哮。
随后是止不住的抽噎,何以坤说:「你有病吧?
「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放松下怎么了?
「你看看你现在那副样子,怎么让我提起兴趣?
「生个孩子以为自己多有功了?大不了就离。
「泼妇。」
可以,字字诛心,句句戳萧婷心窝子。
我直接拍手称好。
自己曾经满世界炫耀的男人,不过是个这种下三烂的货色,真想看看萧婷如今的脸色。
刘瑾戳戳我,问我什么时候放大招。
我笑笑,不急。
15.
何以坤和萧婷撕破了脸,日日在外花天酒地。
以往是瞒着她偷偷进行,如今被识破了,倒是敞开了地玩。
萧婷再愤怒,她也不敢离婚,离了何以坤,她什么都没了。
她这一闹,被何以坤断了经济来源,开始向爸妈伸手要钱。
可爸妈房子都被水浸坏了,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这些年,不过是靠着吸两个女儿的血过活罢了。
我妈颤颤巍巍地找上门,问我病情如何。
刘瑾把老太太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萧筱,你别太过分。」
她隔着玻璃窗骂我。
我塞着耳机,假装听不见。
这才哪跟哪,就受不了了吗?
我爸夜里也来了一趟,他跪在我面前,让我救救妈妈。
「肺癌啊萧筱,出点钱,帮帮我们好不好?
「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爸知道错了。」
我冷眼看着他:「以前妈打我的时候,您在哪呢?
「她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您拦过吗?
「您什么也不敢说,或者说,您跟她想法一样,都盼着我死在外面。」
我爸泪如雨下,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
我望向窗外:「萧婷出多少,我出多少。」
16.
赵祺给我做了番检查,用了药,再次将我的眼睛蒙了起来。
「赵医生,这次……」
他打断我:「要有信心。」
「姐姐?」是画里的姑娘,她扑在我怀里,任我揉了揉她的头。
「你怎么来了?你爸妈呢?」
一阵熟悉的苦咖啡味传来,我正了正神色。
「房先生。」
房季晨说,他已经征得了姑娘爸妈的同意,先让她在北京系统地学习半年绘画。
若是进展不错,便让她随行出国。
小姑娘摇晃着我的手,冲我道谢。
房季晨问在一旁的赵祺,我病情如何。
赵祺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丝不耐烦:「你是她什么人?」
房季晨愣了愣:「朋友吧。」
17.
第二次治疗揭开纱布那日,萧婷也来了。
她看起来老了许多,脸上爬上了不少皱纹,过来握住我的手,神色柔和。
「萧筱,怎么样了?」
我抽出手,细细感知着周围的环境,黑白渐渐消退,色彩不知不觉间充盈了起来。
我望向赵祺,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他见我笑,也跟着笑。
刘瑾在一旁「啊啊啊啊」地抱住我,什么也没说,一切都很明了。
萧婷在一旁尴尬地低着头。
等人群渐散,她问我:「萧筱,能不能借姐点钱。」
我把她当成空气,充耳不闻,起床随着刘瑾出了门。
「那些照片,抽一张拍给何以坤吧。」
刘瑾嘿嘿一笑,说早就准备好了。
那沓子照片是何以坤贪污行贿嫖娼的罪证,一张一张,清晰明了。
何以坤这人污点太多,以往我不稀罕去揪他,细细查起来,桩桩件件都恶心至极。
萧婷他俩的婚姻,犹如冰洁的白藕,内里千疮百孔,满是污泥。
和他们的德行一样。
不过半个小时,何以坤慌慌张张,按着萧婷的头,齐齐跪在我面前,磕得那叫一个响。
我等着世界充盈色彩这天,等着这一幕。
「萧筱,你别,姐夫错了,不该逼你。
「你姐也知错了,是不是,婷婷?」
萧婷瞪着他,不明状况要起身。
「你个死女人,跪下给你妹道歉,妈的要不是你天天在那演戏,我能跟小姨子闹这么僵吗?」
何以坤急得快哭出来了,一只手摁着萧婷,一只手摁在腿上打哆嗦。
萧婷嘴角残留着血迹,骂他混蛋。
「萧筱,都是你姐的错,我为你报仇了,我打她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何以坤试探着朝我伸手:「那些照片……」
我笑了笑,把他们俩扶起来。
「姐夫,别这么见外。」
18.
警察来的时候,何以坤还沉浸在我原谅他的喜悦中。
等到坐上警车,他才缓过来,怒骂我是个没良心的杂种。
我用手指抵住耳朵,头也没回。
萧婷哭着追警车,追了不知道多远,脸上是血,腿上、手上也都是血。
她软着身子瘫倒在我的门前。
「萧筱,你眼睛不都好了,有这么恨我们吗?」
她流下两行清泪。
我抽出纸巾,弯腰给她轻轻拭去:
「姐,说什么呢,这叫为民除害。」
她哑着嗓子:「都怪我,都怪我,你把他放出来行不行,姐求求你。」
她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响头,比刚才被逼的听起来舒服多了。
「姐,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她头发散乱在眼前,眼神涣散。
「你比我漂亮,比我有艺术细胞,比我有个性。后来,你比我有钱,最重要的,你比我过得快乐又自由。」
「是啊,我最初,明明那么喜欢你的。」
我想起七岁那年,萧婷用好成绩换来的零花钱,买了两根棒棒糖,全都给了我。
我没吃,把它融成彩色的糖水,做成了幅画。
萧婷很愤怒,将我的画丢进了垃圾桶。
我哭,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给你买糖,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可对我来说,那不是糟蹋,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保留下来的最佳方式。
我不太懂,也不太想回忆以前。
萧婷回家,把孩子抱了过来。
那小姑娘咧着嘴冲我笑,萧婷教她:「叫小姨。」
我一愣,没有接话。
19.
萧婷站在天台上,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那边冷风刮过,噪音分外刺耳。
「萧筱,姐释怀了。
「要不是我,你不会被爸妈讨厌,不会生这场病,不会对我这么恨之入骨。
「以坤他,是姐看走了眼。
「对不起啊,姐没有力气赎罪了,下辈子吧。」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呢喃,抬头看了眼天台。
她挂断电话,伸开臂膀,直直栽了下去。
外面传来人们的惊呼。
我抱着她女儿,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萧婷这人,真是没出息。
遇到问题只会躲的废物。
刘瑾慌张进门,张了张嘴,看到我在窗边站着,便没出声。
她女儿是何家的人,被接走时,何老爷子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无所谓。
问心无愧。
不过那小丫头已经会冲我笑了,想来多少还有点舍不得,因为这些破事,她应该不会认我这个小姨了。
我妈哆哆嗦嗦,一夜之间白了头。
她看向我的眼神分外陌生:「萧筱,你没有心吗?」
我没说话,把银行卡递给了我爸。
「密码是我生日。」
想了想,我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大概不记得是哪天了吧。
「0906。」
我妈在我身后捶床,气得破了音。
「萧筱!」
我爸拉住我的胳膊,声泪俱下:「不管以前怎样,爸妈以后只有你了啊。」
我停住。
「不会缺了你们钱的。」
我妈在身后呢喃:「钱钱钱,谁要你那血淋淋的脏钱。」
我不动声色,将银行卡抽回。
「不要吗,正好。」
我爸赶紧拿了回去,面上和缓:「要要要,好萧筱,别生气了。」
我大步走出病房,头也没回。
以前被他们关在走廊过夜的时候,我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结果。
我就应该潇洒离去,过自己的快乐人生。
可真的成了现实,心上还是像压了块大石头一般,艰难喘息。
20.
刘瑾帮我收拾好了行囊,去向赵祺做最后的告别。
赵祺见我们过来,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笑了笑:
「萧筱,恭喜出院,我就说相信我吧,准没错。」
我点点头,再次表达了感谢。
赵祺红着脸,说了句有缘再见。
透过他的金丝眼镜,我隐约觉得不太对,但说不上来。
刘瑾在我背后敲敲晃了晃手机,我瞄了一眼,微信名片。
好家伙,连微信都加上了。
房季晨领着小姑娘站在门外,姑娘按捺不住,喊了我一句「姐姐」。
「你们来啦!」
我十分欢喜,将跑过来的她揽在怀里,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房季晨向赵祺伸出了手:「谢谢你,赵医生。」
赵祺没伸手,冷冷地说了句「这是应该的」。
「咳咳!」刘瑾发出一声轻咳,赵祺才勉强伸了手轻轻握了一下。
临走时,我回头,发现赵祺和刘瑾正做着耳边打电话的小动作。
这俩人,不对劲。
出了医院,刘瑾把赵祺的微信名片推给我,示意我赶紧加上。
我愣了愣,手机被人轻轻拿走。
房季晨修长的指节在屏幕上轻点了两下,又递了回来。
「别分心,马上就要走了。」
我看了一眼,刚才推过来的微信名片已经被删掉了。
呃……刘瑾讪讪地笑了笑。
21.
在国内过的最后这个年,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刘瑾的爸妈来了,小姑娘的爸妈也来了。
房季晨穿着高领毛衣,坐在懒人椅上发呆。
我抿了口咖啡:「房先生,你以往怎么过的年?」
他笑了笑,没回答。
「你呢?」
我?
和平时一样,一个人窝在房子里,得过且过。
爸妈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时候回家。
记得十五岁那年,我刚一个人去外地参加完比赛,被一个大叔连哄带骗地进了一间出租屋。
他说他家包了饺子,可热闹了,邀请我过去尝尝。
我饥肠辘辘,信以为真。
也幸好最后他没有得逞,我借机逃了出来。
死里逃生后,回家发现爸妈和萧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根本没有人在意我去哪了,经历了什么。
甚至我妈还用皮带抽了我一顿。
她说:「只吃不干活,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货色。」
以致后来我对过年、饺子都有了心理阴影。
小姑娘端了盘饺子过来,步伐踉踉跄跄,房季晨笑着起身接过。
「姐姐吃,房先生,你也吃。」
22.
电话铃声响起,所有人都噤了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萧筱,还没走吧……你妈想见见你。」
是我爸,他换了个手机号打过来。
我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那头声音哽咽:「爸求求你,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房季晨拿起外套,将我的替我披在身上。
「走吧。」
外面下着大雪,车子难以启动。
房季晨拉着我的手,迎着风,一步步往医院走去。
我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我。
「房先生,你有很希望一个人去死过吗?」
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不一会便融化了。
他点点头:「有。」
「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会开心吗?」
他抬手把我额前的雪花拍落,笑了笑。
「萧筱,你自己说过,成年人的感情世界缤纷多彩,并不是非黑即白。
「最好的复仇,不是小说里的千刀万剐,而是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和永久地被遗忘。
「人在濒死前,大抵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罪与罚,爱与恨,懊悔也罢,愤怒也好,眼睛一闭,剩下的就交给世人了。
「所以,一切主动权,现在都在你手里。」
他轻轻弯下腰,与我视线平齐。
「所以,还去吗?」
23.
那年除夕,我半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窗外也是这样一场大雪。
如今那个曾经对我施暴之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柔和。
她安静地望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判决。
我轻轻叫了一句「妈」,她眼睛微微眯了眯,像是在笑。
我站在她的床前,轻轻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来,我看不懂她想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背过身去,听见了仪器发出平稳的信号。
我爸哭着扑在她身边,叫着她的名字。
「芳花。」刘芳花。
听家里的老人说,姐姐的名字取得随意,他们很是遗憾。
因此就为我请了附近最有学问的先生,说要给姑娘取一个好听又有出息的名字。
先生为我取名为筱。
筱,竹也,正直清明,挺立而生。
房季晨轻轻将我揽过去,拍了拍我的肩膀。
24.
我如愿以偿,去了法国进修。
刘瑾陪在我身边,画室的小姑娘也常伴左右。
房季晨总是很忙,因为他是很出名很出名的艺术家。
刘瑾说他对我有意思,我不以为然。
房先生对谁都是一副温润模样,我不是例外。
直到那天,我在许多人的簇拥下,站在了一个用我的画像围成的爱心旁。
房季晨含着笑,悄然而至。
他单膝跪地,声音明朗:「萧筱,嫁给我吧。」
我哭花了妆,嗔怪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刘瑾在人群中,起哄声最大。
她拿着两个手机,一个在录视频,一个在视频。
赵祺在那边陪着她大叫。
刘瑾撇撇嘴:「那我们呢?」
「等你回来。」
25.
五年后,我们在国内见证了刘瑾和赵祺的婚礼。
她被爸爸妈妈围着,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
后来拍照留念,她把我和房季晨也扯上了台。
「一家人,一起拍。」
26.
我妈和萧婷的墓紧紧挨着。
我去上坟那日,遇到了个和萧婷极为相似的小姑娘。
她疑惑地望向我:「这个是我妈妈,那个是我外婆。」
「你是谁?」
我笑了笑,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姑娘被她爷爷奶奶养得很好。
何老爷子头发白了大半,将小姑娘往怀里扯了扯,目送着我离开。
我爸在老宅一个人生活,见我时愣了好半晌。
「萧筱?还是萧婷?」
他眼花得厉害,脑子也糊涂不清。
我想把他送到养老院去,他拼死摇头。
「不行啊不行啊,我老婆孩子会回来找我的,不能走。」
他从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来。
房季晨把我护在怀里,怕他神志不清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他嘿嘿笑了笑:「糖油酥。」
布包被他掀开,那两个糖油酥已经腐烂,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萧筱啊,见着你姐,分给她一个,记得啊。
「走吧快走吧。」
他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又坐上了吱吱呀呀的摇椅。
哼起了我小时候最常听的那曲调调。
27.
房季晨后来问我,看不清色彩的感觉,是不是十分令人压抑。
我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色彩,倒也过得简单。
「非黑即白。」
他把我揽进怀里,一股淡淡的咖啡苦味盈鼻,甚是令我安心。
爱与恨,黑与白。
他提起素描笔,勾勒出了我与他初见的场景。
春光明媚,照得画作依旧明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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