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妖夜慌踪》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给我爷办丧事。
「妍妍,你没事不要回家,爷爷都好,听话。」
但我爷明明刚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没事不要回家。
1
一个月前,我放假回老家看我爷。
一向很疼我的爷突然对我说:「妍妍,你以后没事,就不要回家了。」
我很奇怪,问爷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爷支支吾吾不肯说,只强调,千万不要回家,不听话就别做他孙女了。
我爷是个走阴先生,虽然有些古怪,但他的话我还是在意,他说不让回,总有他的道理。
接下来一个月我也没回家。
但刚刚,我爸打电话,让我必须回家。
我爸说,我爷没了。
可我爷,明明刚给我打过电话,交代我不要回家啊!
「爸,你不是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你爷爷生前那么疼你,这你要是都不回来,这辈子就都别回来了!」
我爸只撂了一句狠话。
没办法,我只好买了当夜的火车,连夜赶回家。
到老家我才发现,不仅我爷没了,我爸也没了!
我爸他,失踪了!
邻居告诉我,我爸失踪前,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他把我爷的纸扎店低价卖了,用我的身份证借了七十万高利贷。
我爸说,他的债,我会还。
我望着邻居,一脸不敢相信。
「你说,我爸失踪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爸。
我赶紧接起电话:「爸!」
但对面开口:「我不是你爸,是你爸的债主,你爸跑了,但我的钱得还!给你十五天,你给我凑齐一百万,本金加利息。小丫头,你不要想逃,我们会盯着你,不还钱就还肾,你爸抵的就是肾!」
我放了外音,邻居听完,转头就走进旁边的婚纱店,把门关了。
「你快想办法!你爸的纸扎店卖给我了,你快把他们的钱还上,别让他们再来我家了!」
原来纸扎店卖给他了。
我拖着满身疲惫走进纸扎店,纸人都还在,但是,家没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爸让我和一张遗像拜堂。
我爸说,拜完堂,保我长命百岁。
我直接被吓醒,一身冷汗。
我记得,小时候,街上确实传过我和鬼订过亲。
那时候,周围的小孩都不和我玩,嫌我不吉利。
我很伤心地跑回家,问我爷,为什么要我和鬼订亲?
我爷只心疼地抱我说对不起,然后,说他们胡说八道。
再后来,我慢慢忘记这事,今天也不知怎么梦到这个。
我扯了扯全身都湿透的衣服,准备起来换件衣服。
结果一起身,我的汗毛瞬间全部立起来,贴身的湿衣服也感觉格外冷。
现在,我们店里的那些纸人全部站成一圈,看着我!
我手抖从床上摸起一把剪刀。
小时候我也没这么害怕过这些纸人,有时候还会抱着睡觉,但是现在,我爷不在了,我爸不在家,我们家没人了!
「谁?谁?!」
我声嘶力竭大喊。
但是,屋里,没人,也没鬼。
我拿着剪刀,又比划了一圈,最终,一种无力感从全身袭来,我瘫坐在沙发。
一夜之间,爷没了,爸也没了,真的很绝望。
我其实,觉出来过,我可能真的和鬼订过亲。
因为十五岁那年,我爸让我抱了一张遗像拜堂,我爸说,反正一桩也是结,不如多结几桩,那次,我爷把我爸打了一顿。
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但是我隐隐觉得我爷这次警告我不要回家和这事有关,甚至我爷没了,我爸怕的那个东西都和这个有关。
那个梦可能是他在提醒我。
「你出来啊!」
我又对屋里吼了一声。
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等我哭够了,抬起头,纸人还是那样。
不过,这一次我发现,那些纸人站着的形状,其实很像我爷以前摆过的一个什么阵。
我顺着他们都望的地方望过去,有一块地板。
我爷以前经常会在屋里设一些小机关,我走过去,敲了敲那块地板,果然是活动的。
我打开木板,里面是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面有一张绢帛。
我抱着绢帛,又哭又笑,我爷,可能没死!
因为这个绢帛,我认识!
我爷说,这是绢帛,是一个叫阴阳钱庄地方的兑票。
阴阳钱庄是指开在阴间和阳间交界的地方的钱庄。在阴阳钱庄里,阳间的财可以变成阴间的财,阴间的财也可以变成阳间的财,用通过钱庄变阳的阴间财,是不用担心被恶鬼缠身的。
我爷说,他早年攒了一笔钱,就放在阴阳钱庄。
如果他死了,这张绢帛就归我了。
我要是走投无路了,这张绢帛,就可以从那个地方兑钱。
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我爷摆弄了一个纸人,那个纸人和我爷一样高,一样的脸,身上穿的衣服都和我爷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问我爷做这个纸人做什么,结果我爷只是幽幽地说,说不定哪天用上了呢。
后来我爷就把这张绢帛给我了。
但当时我以为我爷开玩笑,就没要这个绢帛,但是现在,这应该是我爷给我的提示!
七月半,凌晨,我在我爷的纸扎店门口摆了个摊,等我爷,也顺便招鬼。
我其实,有阴阳眼,阴阳眼就是能看见鬼。
今天是我爷的头七,头七鬼都会回家看看。
我爷要是鬼,头七就会回来。
要不是鬼,他还没死,我就把他的钱取了,我爷也肯定会回来,把我孙子十八代都骂死。
我还是,很希望我爷能回来。
要是万一不幸中的不幸,我爷不回来,我就雇个鬼。
古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爷说,古人说的其他的不一定对,但是这句话,全对!
有钱就能雇个鬼给你办事!
我想雇个鬼,把我爷留给我的钱取回来。
还上高利贷,然后把我爷的纸扎店买回来。
绢帛是我爷留的,说不定,通过绢帛也能找到他。
没想到,我刚支好摊,就有一阵阴风吹过。
有鬼来了!
我抬起头,不是我爷,是一个女鬼。
民国学生装扮,是民国的鬼。
女鬼在我对面坐下,看了看我的招聘。
捂嘴一笑:「小姑娘,没现钱还这个价格,你这是在画饼啊!」
我也看着招聘,我确实在画饼,因为,我没钱。
虽然,阴间和阳间的汇率大概是 1:10000,也就是上面一块,下面大概换成一万块。
但也不要认为上面的钱在下面很禁花。下面的东西标价都很高,就比如,雇个鬼,以百万为单位,千万起步。恶鬼,则以千万为单位,雇一个恶鬼 10 亿起步,
我这次要雇的就是恶鬼,因为只有恶鬼的道行,才能保证我的钱在阴阳交界处这样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不被抢走。
鬼,也是抢钱的。
但是,我现在卡内余额 0.00,我只能画饼,12 亿,护送我到阴阳钱庄,我取完钱再付款。
「小姑娘,货到付款可不是这个价,你这个生意我可以接,但是,我要这个价。」女鬼又开口,然后,伸出 10 根手指。
货到付款是我们上面可以,但是鬼,都是见钱眼开。
雇鬼,得先给钱,给了钱他们才会和你订契约,订了契约的鬼才会有束缚。
订了契约的鬼,一般不会违约,除非他们愿意冒被天罚的风险。
现在这个女鬼同意货到付款,她的 10 根手指,意思是再加 10 个亿,换成钱是两万块。
我爷的绢帛留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我爷比过手指,百万计数,应该是一大笔,女鬼要的这个价我付得起。
但是,我不能雇她。
我抿着嘴,不说话。
见我没吱声,女鬼咯咯笑了一下,伸出的十根手指上都长出了利爪。
利爪是恶鬼的标志,她在向我证明,她是个恶鬼。
可,我还是不能雇她。
因为我爷和我说过,雇恶鬼,因为恶鬼都不好对付,所以尤其要慎之又慎。
雇恶鬼的时候,要以十八和十二亿作为心里的上下封顶价,高于高的,低于低的,都不能雇。
要价低的恶鬼,必定是另有所图;而要价高的,一般是道行不浅,他们不怕天罚,极难控制,说不定以后就缠上你。
所以选鬼,必须要在十二亿和十八亿这个价格区间。
我写了十二亿,因为想省钱。
一百万的高利贷,我不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会变成多少钱,我还想把我爷的纸扎店买回来,钱必须省着花。
我对女鬼摇摇头:「抱歉,我雇不起。」
没想到,女鬼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冷,锋利如寒刀一样。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故作镇定不让女鬼发现,因为对鬼你要是表现出害怕就输了。
我假装镇定,手抖地打开旁边的盒子,盒子里是我爷留下的符,希望这些符能唬住她。
没想到,女鬼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符,轻蔑地笑了一下。
我心里一慌,糟了,我今天可能碰到一个恶茬!
我跟在我爷身边这几年,见的鬼不少,但很少有这么一言不合就生气的鬼了。
来我爷店里的鬼,大部分连恶鬼也都是温和有礼,能讲道理的。
因为,我爷说过,鬼有鬼的行事法则,鬼的第一行事法则就是不能随便害人。
那些手上有人命的恶鬼,其实手上的人命都是生前和恶鬼有仇有冤的人的命。
而且,那些被杀死的人,最后也会变成鬼,他们也是可以找从前杀了他们的鬼报仇的。
所以,鬼和鬼,会一直冤冤相斗,不休不止。
恶鬼和人斗的时候,是有优势的;但是和鬼斗的时候,没有。
所以,一般的鬼报仇,不会选择杀人。
他们会选其他办法报复,比如,闹得仇人家宅不宁,缠着人家鬼压床,狠一点的话可能会断子绝孙。
这也是我爷这个行业能挣钱的原因,帮人传话解怨。
我们能遇到的大多数恶鬼,其实都不是手上有人命,而是因为手上有鬼命,就比如,两个鬼斗,胜了的,吃了另一个,他就会变成恶鬼。
这个女鬼怎么变成恶鬼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她无仇无冤我知道,她不应该动我的!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她不怕我的符啊!
我清了一声嗓子,夹起盒子里的一张符,准备假模假式念咒,然后找时机把符纸扔到她脸上,再伺机跑进我爷的纸扎店。
我爷的纸扎店里,有我爷贴了的符,还有布的阵,女鬼在里肯定伤不了我。
就在我准备扔了符跑的时候,女鬼看着我身后,突然缩起脖子,嗖的一下就飘走了,比那种泄气的皮球还快。
好像,我爷的纸扎店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她这个恶鬼也怕。
我回头看了一眼纸扎店,什么也没有。
我又朝店里喊了两声爷,也没回应。
没人,也没鬼。
「爷!爷!」我不甘心,又朝纸扎店里嚎了两声。
我爷依旧没有回我,不过,旁边居民楼里有声音回我了:
「谁啊?!大半夜十二点不睡觉,鬼嚎鬼叫?!」
我赶紧猫着腰,不敢再作声。
我的摊子前,一列排着队的鬼,也跟着我猫着腰不敢作声。
我看着面前的鬼,整整懵逼了五分钟,这才反应过来,我嚎这两嗓子的时候,我的摊子前已经列了一整列排队的鬼。
都是来应聘的。
我很惊讶,手速却有点快,我拿起之前准备的简历表快速发给排队的鬼。
现在还真的不是什么我能悲秋伤春的时候,我要尽快雇个鬼,这才是当务之急。
鬼拿到了表,开始各处飘着填表。
但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表我都看完了,鬼,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那些鬼,除了道行低就是道行更低。
一整晚,除了民国女鬼,我摊子就再没出现真的恶鬼应聘了。
而且,聘鬼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女鬼,但那双眼睛总有让我想打寒颤的感觉。
早上太阳升起来,那种感觉才少了不少。
不过,太阳升起来,就代表我的时间又少了一天。
七月半的前三后四,这七天,是鬼最多的时候。
这七天里,鬼门大开,下面的鬼都会回到上面看看,这几天出门,在街上撞鬼的概率很大,所以老人一般都会叮嘱孩子,这几天少出门。
等七月半这七天一过,上面的鬼就会锐减,现在,七天月半的前三天已经过了,七月半也过了,我就只剩下三天了,这三天我要是还雇不到鬼,那以后就很难了。
第二天,我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间出摊,第三天也是,但是,这两天,别说是没恶鬼,就连鬼我也没碰到一个。
就在我觉得绝望的时候,第三天,蒙蒙亮,我终于雇到了合适的恶鬼!
2
这几天,我一直在纸扎店门口摆摊,隔壁婚纱店老板的儿子牛福生早就不满了。
那时候,我爷经常不在家,我爸不怎么搭理我,我也就不敢告诉他,一直挨揍。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事情才有了好转。
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一场很诡异的火灾,当时我在坐公交车,车上明明有很多人,可我被救的时候,他们都说车上就我一个。
路过的阿姨还问我:「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坐了一个灵车?」
我这才回头看我那辆公交,果然是一辆灵车。
那会儿起着火的窗户里面还有个老太太对我笑。
我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老太太我上车的时候撞了她一下,她当时也是这么对我笑的。
我心里发毛地回了家。
回家以后,我爷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然后,我爷用力抱了我。他以前很少抱我,但那天,抱着我哭了大半宿,我估计,他也是被吓到了。
后来,我爷就给了我一张符,说以后随身带着。
我带着符以后,也不知道是因为符,还是因为那次事。
我爷说,有时候,遇到大变故也会开阴阳眼。
反正后来,我就能看见鬼。
我见鬼以后,就认识了一个蒙面鬼。
他说,你以后会长命百岁,会儿孙满堂。
那时候,我已经被牛福生堵着打得苦不堪言,就指着胳膊上的伤很绝望地告诉蒙面鬼,我现在天天挨打,怕是要等不到长命百岁,活不到儿孙满堂了。
蒙面鬼看着我胳膊上的伤,眼睛里突然闪过很多怜悯。
他虽然是个鬼,但是那一刻,在他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神祇对凡人的怜悯,神祇怜悯悲苦众生,怜悯我。
然后,蒙面鬼伸出手,不知道用了一种什么法术帮我治伤,我的胳膊很快就不疼了。
他又认真告诉,以后有我护你,说完就不见了。
这些年,我期待过再见蒙面鬼,但整整十年,他都没再出现过了。
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不过那一次,他走以后,牛福生就开始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走平地就无故摔跤,牛福生渐渐悟出味来,好像是他住在这里出的问题,后来,他就自己搬出去,不敢常住在这里了。
现在,牛福生要结婚回来了,看他的眼神,好像是知道了他之前倒霉是因为我。
反正这几次,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奇怪。
不像是小时候的那种恶毒和轻蔑,而是一种阴毒,一种像是在暗处窥探了很久,下一刻就要冲破身上的人皮出来撕了我的恶鬼的眼神。
但,我能看见鬼,他身上又没有鬼。
就在第三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牛福生又拿了一根铁棍子过来,依旧是那种阴毒的眼神。
我看着他手里的铁棍,心里一阵紧张。
现在我爷的纸扎店门口是个监控死角,这个时间也不会有人起来,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打我,我只能挨了这顿毒打。
不过,在这之前我可以跑,跑到一个有监控的地方,给他留案底也好,这一次,一定让他牢饭吃够!
就在我盘算往哪个方向跑的时候。
牛福生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以一种很奇怪的走姿转向旁边一个没有监控的巷子里。
我一愣,这不就是那种被鬼突然附身的样子吗?但是,我从头到尾,在牛福生身上都没有看见鬼啊!
我正疑惑的时候,牛福生的惨叫就从旁边没监控的巷子里传来。
我追过去一看,牛福生正被他的棍子打得直叫,他用一种非常惊恐得眼神看着巷子深处最黑暗的地方,不停地后退。到我旁边的时候,牛福生才终于大叫一声,鬼啊!然后,我闻到一股骚味,牛福生湿着裤子连滚带爬就爬回了婚纱店。我看着爬进过婚纱店的牛福生,然后顺着他害怕的地方往巷子里望去。
我以为是我爷,或者,那个蒙面鬼。
但,漆黑的巷子里,一个黑影慢慢出现在电线杆旁边,靠在电线杆上面。
是鬼,但不是我爷,也不是蒙面鬼。
是一个,一顶礼帽,一身燕尾服的鬼。
他的这身行头,我脑子里只蹦出个词——夜礼服假面!(《美少女战士》里面月野兔的男朋友,男主角。)
我看着夜礼服假面,点头浅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他身上有很强的鬼气,这个时候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他还能在外面活动,身上的道行必定不低。
虽然我现在很需要雇一个恶鬼去取钱。
但是,鬼不会随便帮别人,我爷说的。
鬼帮人,必定有所图。
可是,我动作再快也没有鬼快。
那个夜礼服假面直接飘到我面前,抬起礼帽,咧开嘴,对我粲然一笑:
「幸会幸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用太过感谢。」
他说不用感谢,但手,已经伸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戴手套的手,突然松了一口气。
这是要钱!
如果只要钱,那就好办!
有些鬼会趁人之危,就像利用今天这样情况去帮助别人,然后,假借感恩之名来要挟,最后可能绑了人家的姑娘去做鬼新娘或者鬼奴。
我刚才,就是怕这样的情况被缠上。
但是现在,这个夜礼服假面显然对钱更感兴趣。
可是,我现在也没钱。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转头,拿出了我的聘书:
「钱我有,但是现在不能给你,你要是能接了这个活,货到付款,加上今天的感谢费,我一共给你十四亿,行吗?」
夜礼服假面没再看我,而是盯着聘书,两眼放光。
然后,直接抢了我的聘书:「你说话算数?」
我抿嘴点点头。
他龇着大牙立刻在聘书上签了字,生怕我反悔。
我接过聘书,也签了字。
其实,我用白菜价雇到了一个恶鬼,我也怕他反悔。
原来夜礼服假面的名字叫子玉。
和他的气质,真的一点也不相符!
可能是看我在看他名字,子玉很得意地抬起头,依旧是两排大白牙:「嗯,就是那个『言念君子的子,温其如玉的玉』,我知道我名字好听,过不用太夸我。」
我挤着笑点点头,我其实,根本没打算夸他。
「那么,今晚出发?」
我把聘书顶到子玉头上,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修为再高也怕太阳。
结果,子玉看我给他盖聘书,看我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那眼神,看着我,有一丝丝不舍。
看着这丝不舍,我心里警铃大作。
这……
他……
完了!
不是看上我了吧?
虽然子玉也是一个单身久了,看着确实眉清目秀的鬼,但是,我爷说了,被鬼缠上最是麻烦,人和鬼之间若有牵绊,必遭横祸!
所以,人鬼相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不想亡,只想取钱。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子玉啊,你确实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但是吧,人鬼殊途,我们……」
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子玉看我的眼神倏然变得冰冷。
冷得就好像那天要将人开膛破肚的女鬼。
我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在子玉身上看见另一个鬼。
「小丫头,你可知我大你多少?你在乱想什么?!」
他的语气也好像变成另一个鬼。
「那个……」
「管好你自己,今晚上路!」
说着,他头也不回,穿墙进纸扎店里。
我看着子玉穿墙的背影,拿着聘书。
我可能,草率了。
但现在,聘书已定,我也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少惹他,把钱取回来!
我回到纸扎店,就发现子玉坐在我爷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上。
不知道用什么法术烧了一个我爷扎的纸杯子,然后那杯子就变成了一个他可以握住的杯子在他手里。
接着,他又烧了一个壶,一点茶叶,最后,他用烧的东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鬼自然是不用喝茶的,不过,子玉倒是喝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喝茶的动作,我突然想起我爷。
他喝茶的动作,真的很像我爷。
我爷的名字里好像也是有个「子」字。
突然,看着眼前坐着我爷熟悉的椅子上,用我爷熟悉的动作喝茶的子玉,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我对着喝茶的子玉,突然,冷不丁叫了一声「爷」。
他果然,立马顿住。
我心里一喜,是我爷不错了!
我走过去,在子玉对面坐下,也倒了一杯茶。
以前我爷就说过,鬼有一种法术,叫「鬼迷眼」。
鬼使这种法术能把人的眼睛迷住,然后,你看别人的时候,就会以为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就像换了脸。
但实际上,脸又没换,只是眼睛里看到的人换了。
「爷,你回来,早说啊!」
我把茶水推到子玉面前,因为我能看见鬼,所以能触到的东西和鬼能触到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阴阳眼的人,也都是。
但,子玉没答我的话,只是用刚才那种看过我的不舍的复杂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这会儿我越发确定子玉就是我爷了,我爷以前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就怪不得刚才他发那么大的火,我误会我爷看上我了啊!
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爷要用鬼迷眼迷了我的眼。
但既然爷不想承认,我也就当不知道,反正爷肯定有他的道理。
没看见我爷鬼魂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丝丝期待爷还活着的,但是现在,我爷是真的没了。
我声音有点哑,看着子玉:「今晚出发?」
子玉放下茶杯,眼神依旧复杂,但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上,我揣着在屋里收拾了一下午的行头和子玉离开纸扎店。
下午,我把纸扎店里以前见我爷用过的,只要能带上的全部都带上了。
虽然东西很多,虽然有些东西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更不知道怎么用,但是,我还是要以防万一。
万一就用上了呢,毕竟我爷的本尊是在的。
子玉说,阴阳交界这样的地方很凶险。
他还说,阴阳交界之地其实很多,就像鬼门一样,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阴阳交界之地多,阴阳钱庄自然也就有很多。
阴阳钱庄其实就像我们的银行一样,有总钱庄,也有分钱庄。
子玉还说,现在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阴阳交界之地就是背阴山。
背阴山上有一条森罗街,阴阳钱庄的总钱庄就在森罗街上。
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庆幸我爷还能回来变成子玉带我去。不然,这种地方,我随便雇的恶鬼还真不一定能知道。
想着恶鬼,我突然回过神,子玉是恶鬼,那就是说,我爷也变成恶鬼了,我爷是吃了别的鬼才变成恶鬼的啊!
他应该是这样才不敢回来面对我,所以迷了我的眼,回来见我。
我眼睛突然有点酸。
我爷,不管什么时候都为我操这么多心。
3
跟着子玉制定的路线,我要先坐两天大巴,再坐半天火车,再坐半天小巴。
但没想到,我一坐上大巴,我的手机就开始响警报,然后高利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
「小姑娘,你想跑,我告诉你,你的学校、宿舍,你爸都告诉我们了,你的手机我们也有定位,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不跑,你给的十天不是还有七天吗?七天以后还你钱。」
我气鼓鼓挂了电话,关了手机。
取完钱回来,我会把钱砸他脸上。
白天,子玉躲在我的大皮箱里面,晚上有时候他自己喝茶,有时候就和我聊聊天。
但是越聊天我就越发现有时候子玉也不像我爷。
子玉说他在山上学过道行,我爷没有。
不过,现在不管子玉是不是我爷,这趟路,我都没有退路了。
第三天,做了五六个小时的小巴,终于到了子玉说的那个背阴山。
果然阴气森森的山,太阳一下山,一个人都没有。
刚下车,坐到终点站的时候,我往山里走,小巴车站的工作人员还喊我,晚上这山上邪门得很,不要去。
我拿出我爷的罗盘,假装家学渊源,我告诉她,就是去山上找东西的。
结果她看我的眼神突然崇拜,好像我是什么神秘门派传人,要拉起我问。
我赶紧收起罗盘,埋头往山里走。
我哪里是家学渊源,我就是带了一个鬼。
我往山里走,太阳也下山了。
子玉出来了。
这背阴山也是名不虚传,阴阳交界之地一路上鬼都很多,有的吊死鬼会突然出现在前面的某棵树上吓你一跳,也有鬼装作人突然出现找你问路。
我一路拖皮箱往前走,简直要魂飞魄散。
好在一路上有子玉在旁边,他身上鬼气很重,还是个恶鬼,一路上的鬼都不敢太近身。
终于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鬼的干涸溪谷。
子玉突然停住,说到了。
我看着这地,虽然阴森是很阴森,但是看着不像街的样子,我也说过,鬼的街除了街上的东西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之外,街还是我们街的样子,有一次他就误入过一条鬼街。
森罗街应该是条鬼街,可这地方实在不像一条街。
「这是……森罗街?」
「这不是,但你要到的地方到了。」
说着,子玉的声音变了,然后,我看见他的面皮裂开。
从那张鬼皮之下竟然跑出来另外一个鬼!
我惊恐地看着变身的子玉:「你……你……你……」
「要吃你,带着皮不方便。」
子玉扯掉那层鬼皮,舒展着筋骨,淡淡开口。
「吃了我?!咱……咱俩可是有契书的,你吃了我会有天罚的!」我赶紧拿出契书,但心里却慌得不行,子玉不仅不是我爷,还是一个看起来更厉害的恶鬼。我也不知道这契书对他还有没有用?
「契书?小丫头,你仔细看看你的契书吧,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子玉不紧不慢看着我,像看着一只跑不掉的猎物。
我迅速观察周围的地形,大脑飞速旋转。
但是任我飞速旋转现在的情况也是无解。这山上鬼很多,离开了子玉,我跑出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而且,这背阴山又是阴阳交界之地。
我爷以前说过,阴阳交界之地属于阳间和阴间的灰色地带,这种地方,双方默认都不管,我要是在这里被鬼吃了,估计鬼也不一定受天罚,虽然我也是能变成鬼报仇,但是我不想变成鬼。
我哆哆嗦嗦打开契书,结果我手里的契书上面的金色符文脱落,只留下了一行红色的血字。
这还是个契约,只不过甲乙双方变化。
这红字契书上写的是我自愿成为子玉的鬼奴,就是我死了,变成鬼也是他的奴隶,被他吃了、杀了都无所谓。
好狠的契书!
子玉在样子上没有对我用鬼迷眼,但是在契书上用了鬼迷眼,他抢过契书签字的时候,在上面做了手脚。
我奋力想撕了契书,但是契书从我手上飞走,轻飘飘落到了子玉手上。
「小丫头,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过来吃了你?」
「等等等等!」我连退了好多步,虽然这些步数对子玉没什么用。但,总可以拖点时间。
子玉既然不是我爷,那我爷不管是人是鬼,总归还是在,我爷也肯定不会抛下我不管。
「那个……」我咳了咳嗓子,「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路,也算是有点同路情谊吧,我反正也是跑不掉了,那你起码让我死个明白,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暗算我?」
子玉笑了一下,把契书放在了旁边,好像一眼看穿我。
「小丫头,你想拖延时间,我知道。但是,拖延也没用,你爷永远不会来救你了!」说着,子玉手上长出利爪。
「你认识我爷?!」我心里一紧,他这口气,我爷好像不太好。
「当然,不仅认识,还很熟。你爷,在被赶下山之前,是我的同门师兄弟,但是,他太贪心,被赶下了山,我也,」子玉看着自己的利爪,有一瞬失神,「太贪心啊,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说完,他看向我。
「小丫头,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但这也不妨碍我吃了你。」子玉又笑了一下。
「你到底把我爷怎么样了?」我现在,只关心我爷怎么样了?
「吃了,他在这里。」
子玉轻描淡写,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我跌坐在地,然后目眦欲裂地操起我皮箱的桃木剑要杀过去。
他吃了我爷!
但是子玉轻飘飘一指就把我推倒在乱石上。
「小丫头,你也别伤心,你爷爷,没你想的那么珍惜你。」
然后,他伸出利爪,把我摁在原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可惜又怜悯:
「小丫头,你大概不知道你那绢帛上的五百万是怎么来的吧?那五百万啊,是你爷卖了你得来的。他和我一样,没人性,爱财。」
我瞬间愣了,忘记挣扎。
我有绢帛这事儿,子玉肯定是不知道。我的聘书和契书上都只写了护送我到阴阳钱庄,货到付款。
但是,他现在不仅知道那绢帛的事儿,还知道上面有五百万,这我都不知道。
而且,他还说,我爷把我卖了。
「这不可能,我爷不可能卖了我!」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丫头,你知道你是谁吗?你不是你爷爷的孙女,你只是他捡到的一个弃婴。」
子玉又丢给我一个重磅炸弹。
「本来这些事我也是不想说,省得你伤心。但是,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