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难怪太后今日如此促成。」
「太后年事已高,从前她最疼的是晋王,可自晋王自尽后,她相当不喜太子乖张跋扈。这些年,也是她一路维护,否则,陛下当着要将我这块磨刀石,给磨得干净。」
我不忍地握住他的手:「此番外患在急,也有内患,你便是去了北境,我也会在京城等你。」
秦王忽然看我,长叹道:「你归京来,本就不是为了我。」
我来京城的目的,我大哥知道,裴乾与苏静柔亦知,睿智如秦王,他岂会不知。
我郑重道:「此生我必然是你的妻。」
秦王似得了欣慰,道:「也罢,若不是见了你,我便是要随燕先生去了。」
天家无情,秦王一有贤名,二有战功,盛权在握,风头早盖过太子。
这四年,秦王一蹶不振,籍籍无名,身后我竟不知他受了多少次的试探与欺辱。
我定了定心神,在他手心写下二字,冷静问他:「你可曾想要过?」
秦王眸光起了锋芒,饶是我,掩饰不去冰冷:「陛下不公,为人臣为人子,我却不可反之。」
我扬眉,道:「我所言不是陛下,而是那位。」
秦王久久沉默,过后道,「那位即便不废,陛下也不会传位于他,今日你也亲眼所见,陛下如何宠爱嫡长孙。」
我追问:「若是不坐上那个位置,你可会后悔?」
秦王看我,将玉如意放回匣中,才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前额:「我当初若想要那个位置,你如今大概在关外,岂会在我身侧。」
43.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四月。
因大战在急,我与秦王并未大办婚礼,仅仅是在大明宫中简单地操办了一场,纳吉册封拜祭行礼皆在一日。
我的婚服也紧急赶制出来的,大红吉服刺绣尚不及我大嫂当初的那件。首饰也是太后与皇后从自己的私库中凑齐出来的,唯有行礼时头上的亲王妃冠是太后当年被册封为王妃时所戴,华贵流熠,意义非凡。
秦王与我在皇宫向太后、陛下、皇后三位长辈叩拜谢恩,太子也从东宫被放了出来,他面色阴鸷,眼神了无生趣地看着场中的诸人。
按理,秦王与我应向太子行礼,太后大手一挥,免了此环节。
太子闻言,生恨,用力地将手中酒樽掷于地上,太子妃诚惶诚恐地跪在一旁。
殿内嘈杂之声顿失,每个人都看向太子,太子狠厉的目光却盯向秦王与我。
陛下命宫人都退下,只剩下天家的几位留在殿中,大监搀扶着颤颤巍巍的陛下,来至太子面前,太子一无下跪二无行礼,只是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大怒,扬起手中拐杖狠狠砸在太子身上。太后正襟危坐,一派波澜不惊。皇后却被这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砸得心惊肉跳,稍稍迈前。
太后沉声道:「皇后。」
皇后立即停住了。
「他们父子之间本就该有所了断。你心疼太子,难道秦王、晋王就不是由你所出么?」
皇后想到晋王,一时潸然泪下,再不阻拦。
太子似乎是病了,本来是健壮之年,奈何受着年迈的陛下杖责,也一动不动,就这么硬生生受了十余杖,直到有一杖狠狠砸中额头,才痛声抱头,缓慢地往后爬了爬。
太子妃连忙躲开了太子伸出手的范围,太子慢慢抬头,太子妃则是一脸冷漠。
陛下见太子躲避,随将手中已沾血的拐杖,扔到了一旁,发出掷地沉重的响声。
「你这个无父无君的孽障!当初,从你设计陷害晋王,弑杀手足,更是连结发妻子也不放过的时候,朕就该废了你!」
太子回首,见陛下丢了拐杖,到底是缓了口气:「父亲,怕是早想废了我吧。」
「逆子!你是朕一手带大,朕对你是多有信任。你与朕说晋王与高家串谋,意图通敌叛国,可那是你的岳家,是朕给你作为太子的左右权柄,便是北境也是高家一手打下!你又与朕说晋王不臣之心久矣,还给朕看了晋王与北戎的书信,那信中分明写的是与北戎重开互市。晋王是贪是蠢,可他是你的同胞兄弟!朕听你说罢,贬除了高家,软禁了晋王,可你到底没有放过他!就是你皇祖母亲自为你挑的太子妃,你也逼迫致死!」
太子怒红眼睛,道:「晋王为何贪,他今日贪得财帛,明日就贪得皇位!高家掌管天下兵权,晋王若和高家合谋,孤这个太子还能做到几时!」
陛下不怒反笑:「这……这便是长信侯在你耳中的规劝,好一个听信谗言亲近小人的太子!朕教出来的好太子!」
太子愤然指向秦王:「便是他,心里时刻惦记着孤的太子之位。陛下何曾信过孤,秦王是野心勃勃之辈,若不是为了太子之位,他岂会如何奋力与高家打下北州!」
秦王恰时道:「二郎生于天家,承蒙陛下教导,亲王亦有守护万民之责,岂可在外族入侵,国土沦丧之际,弃大夏百姓没于战火中。太子疑我,可见我何尝逼迫过太子,反倒是太子几次三番谋害二郎性命。」
皇后按捺不住,上前扑在秦王怀中,哭道:「母后都知道,儿啊。」
转头悲戚地看向太子:「你不要怪母后不能再帮你,你杀了你三弟,杀了高月,你把自己的孩子也杀了,你是把母后的心都杀怕了。」
「母后,你……」太子似乎想到了刚才他饮下的酒,味道似乎与平常不同。
陛下忽发冷笑:「他还想连朕都杀了。」
此言一出,宫殿内众人皆惊。
太后仍坐在高洁凤椅之上,急切地喊了一声:「皇帝!」
大监朝太后拱了拱手,道:「请太后安心,陛下身子与太医诊治多日,已无大碍。」
太子面上已是颓然败色,思忖片刻,才战战兢兢地望向陛下。
陛下道:「你当朕今日怎么能亲手杖责你这个孽障!你在安神香中下那一味,可让朕嗜睡体乏,渐渐身体不适,常日陷于昏困之中,后不是中风便是一梦不醒。令朕整整遭你瞒骗四年,隔绝消息闭塞耳目,你才是真真正正地野心勃勃,罔顾人伦!」
「高维平。」陛下唤了一声,大监机敏上前。
「替朕拟旨,太子犯大逆不道之罪,从今日起,废黜东宫之位,改立嫡长孙元賾为太孙。」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于我大婚之日,东宫太子被废,由我长姐的儿子登上太孙的宝座。
我也终兑现对大哥所言,我高家的女儿,也能叫这天家换下卑鄙储君!
44.
东宫内。
太子被废幽禁,太子妃裴氏却未随行,陛下恩准她仍居于东宫。
裴恬带我去看皇太孙元賾读书。
元賾念的是《孟子》,「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童声稚嫩,却念出了天家居于高位俯视天下的决心。
裴恬远远凝着元賾,道:「太孙今后绝非寻常守成的帝王。」
我道:「长姐若是在天有灵,必然安心。」
元賾会成为怎样的帝王,那不是我或者高家能左右的事情。
自从太子被废,陛下下旨恢复我爹与大哥的官职,北境战事紧急,大哥领旨后便立即前往北州战场,而我爹却以病老为由,谢恩不受。经历太子一事,对于天家,我爹已深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
秦王与高义上将军重回大夏北境之军,一时军民同喜,王师作战一扫从前萎靡,军中捷报接连传来京城,朝堂上下齐贺陛下病体痊愈,兼而收复北州。
我望向皇城之上的皓广苍穹,白云空悠,似是历经千载,也亘古不变。
与我并肩的裴恬,同是望着这样景色,道:「我许是一生都走不出这天家皇城,可我也不亏,这里是天底下最尊贵之地,有的是宝卷藏书,有的是浩瀚文史,独我一人,渺于一粟,余生阅览,此生也受矣。」
而我呢。
此番入京本就是为了刺杀,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活着。
那日离家,我在家中的妆匣中藏好了一份书信。
信中嘱咐爹娘,带领全家收拾软细,前往白鹿山投奔我二哥。若是北州守不住,而朝中夺嫡又起波澜,大可举起义旗,重拾高家在军中势力,据燕幽二州,南下清君侧。时而,天下各州郡多是爹多年旧部,白鹿山学子桃李也遍布朝野,兵权声势,岂不站我高氏。
可看今日,爹与大哥仍旧是留守在高县,并知他们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许是我的计谋太过天真,又许是我爹已无心再为谁而背水一战。
而今,我亦在这座京城中,也有了一可等之人。
45.
我出了皇宫,明镜在秦王府前候着我。
大仇得报,我见到他时,亦是流露出如释重担的轻松与快意。
明镜眸中一动,仍旧双手双十,对我念了声佛。
我笑意嫣然地下了马车,问:「明镜,你怎在此处?」
明镜看着我穿广袖华袍,身后拖曳着长长的裙尾,绣着海棠春意团花,彩丝金线,光彩熠熠。
我也往身后一看,笑道:「这是进宫的礼服,自是隆重繁复了些。」
明镜恍然大悟,这才与我行礼。
我忙扶他:「不必多礼。」
明镜缓缓道:「贫僧见过秦王妃。」
我道:「我与殿下的婚事,宫中操办仓促,并未来得及颁布朝中。」
明镜并不喜色,只淡淡道:「贺喜秦王与王妃……」
我邀他入府,明镜此番前来,正是听闻太子已被废,皇长孙被册封太孙一事。
他没想到,我竟不靠刺杀,便真的换下了太子。
我道:「权谋之术,利于刺杀。我不过是借秦王与裴氏之手,才到达了目的。」
陛下安神香中确实是有一味药,致使他这四年来久病不愈,而近日他能出得了寝宫,便是因为我秘密潜入了皇宫,在寝宫中发现的。
而无意中揭开安神香之谜的人,很是微妙。
「你可记得陛下身旁,有位伺候多年的大监?」
明镜思索片刻,道:「是高维平,高大监。」
我微微一笑:「他也姓高。」
陛下出寝宫的时机,与嫡长孙被两庶子欺辱的时机也很是凑巧,除了高维平的引导,更需太子妃裴恬相助,才能叫陛下亲耳听见,那两名庶子说的宫中识太子而不识陛下之言。
「师父教的我杀人,可天家教的我诛心。」
「此二招之下,如何不能叫他们父子离心,加上这四年来,太子监国,早将陛下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朝野和睦、君臣和乐局面打破,致使百官失衡,人人自危。连裴氏都要辞官而去,陛下还能再庇护太子?我就是要让他们父子相疑、相憎、相恶,甚至是……相杀。」
明镜不安地拨弄手中佛珠,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明镜,是否觉得我过于狠心?」
明镜停下手中的动作,闭眼一叹:「王妃,贫僧只愿王妃心中愤恨之事已平,今后莫再造杀业。」
我冷静下来,道:「我已经再也无法举刀挥剑了,自入京来,我想报仇,便唯有将自己化为刀剑,破开那些肮脏歹毒的人心世道。而今,太子被废,我不会想让他那么快下去,脏了我长姐轮回的黄泉路。」
明镜起身,朝我深深一拜。
我莫名,只当他是为我也帮燕氏报仇,而心怀感激。
岂料,他道:「王妃,皇陵之下葬着的并非令长姐。」
我睫毛微颤,想起燕破岳身侧那个墓碑的名字,猜测道:「……那是……难道是……」
……我长姐。
明镜点头。
「那下葬皇陵的是谁?」
明镜未言,而是做出佛家莲花手势。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天家的明月终于不必困顿于皇城,而是与心爱之人长眠于黄土之下。
从前奢望一世而不可得的皇后之位,到底是在死后给了她九泉之下的容光。
她们终其一生不可得,到底是身后,得偿所愿。
我屈下身,朝明镜拜谢。
「你无需谢我,是我需谢你,是燕氏替他们二人完了生前夙愿。」
46.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七月。
太后薨逝,帝痛心疾首,携百官送太后棺椁,赴皇陵下葬。
鹤瞰监发送京中密报,废太子反了。
当大监高维平把密报递给陛下,陛下昂头大笑:「此逆子,终究是反了。」
百官皆惊,均不明,废太子是如何从层层封锁的幽禁中被解放出来,又是如何来的兵力足够造反。
裴相最为冷静,先下令给距皇陵最近的大营通报军令,接着盘点皇陵行宫中的守将士兵几何,如何布阵如何防守,一丝不乱。
我见之,心中钦佩,难怪裴相会是爹一生都津津乐道的对手。
废太子率领之兵,乃是北境退下的长信侯的部下,在京畿大营备受排斥。
然而,长信侯因是后族,即便在朝中几次被打压,到底还是保存了一些势力。
于是,这群对北戎作战只会一味退缩的乌合之众聚在一起,趁着秦王出征在外,御驾出城,京城空虚之机,乱军一举占领了皇宫,一翻劫掠,搜出了玉玺。
废太子便在朝会殿中,自称为帝。
陛下与百官嘱咐,调兵杀入皇城后,如遇废太子,不必审问,就地处死。
而后二日,皇宫一直久攻不下。
鹤瞰监来报。太子已失心智,竟将生母皇后推至城楼,威胁诸将,诸将见状,皆不敢杀入皇城。
太后下葬,皇后哭至昏厥,此次便无随驾赴皇陵。岂料,竟成了废太子手中的挡箭牌。
陛下愤慨:「此竖子,连禽兽不如,怎可迫其亲生母亲!」
废太子再疯魔,也不会明白,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他围困皇宫,本来是想令远在皇陵的陛下服软,恢复他的太子正统之位。
可长信侯,非要洗掠皇宫,搜出玉玺。
废太子在乱军中被叩拜,称万岁之声起,他便是成了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长信侯身为母舅如此迫他,他为何不敢威迫皇后。
陛下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阵,忽然让大监高维平唤道:「秦王妃,何在?」
百官纷纷自觉让出一道,陛下从远处看了过来,我只得往前徐步走去。
陛下免了我行礼,问:「你是否还是天家磨炼的那把刀?」
我怔了怔,迎上陛下审视与猜疑,道:「高雯不只是天家的刀,也是天家的儿媳。」
陛下环顾四周,感慨道:「朝堂上下,臣工诸多,到头来,不及你为天家的一把刀。」
许多大臣只知我是高太尉之女,灵州大捷中有功被封的永安县主,却甚少有人知我是大长公主之徒,是天家曾磨炼十年的一把刀。
陛下亲自下令,让我前去诛杀废太子。
我带鹤瞰监诸多暗卫,杀入皇宫,众暗卫为我清扫障碍。
幸而,太子妃裴氏与嫡长孙因匿于宫中密道中,躲过了宫变中的多次搜捕。
皇后被找到时,已经举止疯癫。
皇宫大殿中,尸横遍野,废太子身穿天子龙袍,高坐龙椅,手持染血长剑,而他脚下躺着的竟是双目瞪圆的长信侯。
终于,我步入大殿之中,见到了废太子。
废太子似经杀戮,已疲倦不堪,见了我,轻蔑道:「竟是你?陛下在皇陵之中,当真身侧无人了么,竟会让秦王妃前来。」
我道:「乱臣贼子,人人皆可杀。」
废太子思索片刻,道:「你杀我,是为了高月吧。」
我并不言语,在大殿之下,缓缓举起长剑。
废太子凝着我,道:「高月之死,并不无辜。高月与燕破岳有过旧情,她一直掩饰得很好,直至孤设计,叫燕破岳在战场中双脚残疾,她便不装了,对我唯有表面恭敬,心底却是悲戚怨怼。既然,她从未真心对待过孤,孤为何不能杀她!」
我闻言,稍稍一顿,空中似有凌厉兵器声划过,从四面八方袭来。
废太子叩按龙椅之下的一个暗器,那是自太祖年间便安置在此的暗器,是数百根银针隐于大殿横梁。
太祖曾言,若与国难时,尽可引敌前往大殿,一击之下,顷刻间,万人皆可杀。
师父说过,这叫银河千倾。
而我,早知这天家皇城中的机关陷阱,脚尖往大殿正中的空砖踏去,竟出现一可容一人的地道,闪身钻入,堪堪避过了银河千倾。
废太子惊愕起身,眼见数百银针掷入地面,而我却犹如神助,隐于地面。
他未来及下台阶查看,凌空已飞来一剑,正中他的胸膛,顿时鲜血涌出。
他再也站不起身,只得坐回了那把龙椅之上。
废太子死前,见到的出剑之人是一名出尘道姑。
这位一直存在于皇室传说中的灵飞公主,也是游历天下铲除对天家统治有威胁之人的姑祖,更是上一代天家磨砺数十年的凛凛宝剑。
「你……杀正统……」
师父冷冽收剑,道:「我护大夏,非护正统,宗室之血我染之,还恐少尔!」
而大殿之外,秦王身着玄甲,腰佩宝剑,昂首步入殿中。
那一刻,大局已定,究竟是天家胜了。
47.
师父昂首立于皇宫城墙之上,我一如多年跪立在她身后,听她教诲。
秦王登上城墙来,我微微侧目,见他面不改色,跪在我身侧。
师父终未回头,低沉道:「秦王何来?」
秦王恭敬叩首,道:「高雯,乃吾妻,求姑祖成全。」
师父沉吟,半响后,道:「高雯。」
「弟子在。」我垂眸应道,目光见到师父的白袍,似大夏山河呈现的水墨颜色。
「以杀止杀,此道如何?」
秦王一下子按住我的拳头,抢着道:「二郎以为,以杀止杀,止在一时。索行仁政,方可止杀。」
我呼吸一滞,并不再敢看师父。
师父道:「仁政何在?」
秦王回答:「在于百姓,在于千里,在于新贵旧勋复合,共治于大夏。」
师父冷冷道:「竖子愚见,尚可行之。」
又复一问:「秦王可登大宝?」
秦王无声看了我一眼,答道:「心不在其位,甘辅佐仁君。」
师父久望京城,才道:「天家磨砺十年,高雯,你到底难成大器。」
我连忙叩首:「弟子知错。」
师父转身,手中拂尘悬于我头顶。
秦王错愕其身法翩然,瞬间已至眼前,却不敢行动。
我知,拂尘一击,我必然脑髓混沌,魂断于此。
久久地,师父收起拂尘,道:「今出我门,不复师徒。愿汝好自为之,平生不见。」
我跪地不起,眼泪滴在城楼地板上,晕成一个个圆。
再一瞬,师父已不在城楼。
秦王起身,四处寻找,在城楼眺望,才在一条笔直大道,见一白衣道姑,渐隐于百姓之中。
城楼另一侧,黄袍帝王,朝道姑离去方向,默然下跪,行叩拜礼。
左右大惊,先后叩拜。
大长公主,宛如神人。
48.
大夏永安二十六年,春。
夏成帝薨逝,传位太孙元賾,钦命秦王摄政。
元賾继位,改元大观。
夏成帝仍与废后合葬于毓陵。
高家长子高义仍旧镇守北境,统管三州,并无累加爵位。
前高太尉改封陶然公,荣养于高县,直至终老。
而后五年,朝堂推行科举,男女亦可参考,民间学习之风盛行。
第一年科举时,高家次子高庭之高中二榜进士,二十年后组建内阁,乃内阁首臣,民间称其为高阁老,后官至左相。
高家三子师承大长公主,游历番邦,渐无闻。
高家一门枝繁叶茂,子嗣昌盛。
灵州知县裴乾任职八年,其间灵州人口迁入,经济蓬勃,成燕州境内第一州府。后迁调北州任都护,任上颇有建树。后三年,升京中府尹。不满三年,递交辞呈。辞官后,携妻游历大夏山水。不惑之年著书,多以人物传记为主,所著《大夏大长公主传》《裴太子妃传》尤为出名。
其妻撰写《高氏女》,讲述一架空朝代,永平年间高门两女误入天家,故事凄情,堪堪精彩,于民间广为流传。
大观三十三年,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海内凡有奇技,无不荟萃于京城。坊间出现一戏种,名唤南戏,其中最受百姓追捧,乃一武戏,名为《燕门烈》。
多年后,我寻了夫君休沐的日子,与他一起走在京城的坊市之间,路过申康坊裴氏经营的樊楼,戏台上正在上演《燕门烈》。遂与夫君便入内,坐在二楼雅间,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夫君道:「灵州之捷,不是你的功劳,元颂怎么改成了大长公主?」
我笑道:「这又何妨,师父于社稷之功,远在你我之上。」
元颂是我的小女儿,今年中进后,已任宫廷典乐之职。
《燕门烈》是我催着小女儿快快做出的戏曲,对此我是有私心,却不愿在话本戏曲中再留下只言片语。
年前,清凉寺住持明镜圆寂,夫君亲自前去拜祭。
燕家后继无人,我便想有《燕门烈》这样的曲目留存于世,好叫世人记得这一门忠烈。
戏演完了,天也晚了,宾客陆续走出樊楼,我与夫君执手而行。
京城已无宵禁多年,因陛下复开东西二市,坊市间也多有生意往来。百姓乐得夜间支摊摆档,添补生计。番邦臣商啧啧称奇,也在胡市中典铺经营。一时间,南来北往,其新奇之物入目不暇。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因年迈,眼神不复清明,似有一道姑从远处穿行而过,那身白衣不染尘埃。
正要看清之时,夫君按了下我的肩膀,原来街角停着我的马车,是孙儿来接我们了。
孙儿是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模样酷似夫君当年,性情也极像,虽是对我恭敬行礼说话,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必要出言教训一番。
夫君每每发觉我面露古怪神色,必会笑起来,每次,孙儿都被我们弄得摸不着头脑。
孙儿来到我们跟前,请我们一同回府。
夫君道:「不必了,今日街上热闹,我与你祖母走路回去。」
孙儿哪里敢从,便一路跟在我们身后。
我仍旧记得,许多的人,许多的面孔,他们仍旧鲜活而年轻……
路上有一温婉女子推着轮椅上的清隽男子,在灯谜摊边,指看着。
还有一高台,清丽女子穿着戏服,将水袖抛向半空,唱词如出谷黄鹂,台下人纷纷叫好。
一名牡丹妆回鹘髻的华服女子,一看便是出身名门,身旁簇拥着诸多侍女,扬长而去。
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街乞讨,样子也是眼熟;另一个面上带伤的妇人叉腰指着他,破口大骂,路上行人避之不及。
一名商人笑意盛浓地和胡人攀谈着什么,手指比划着数目,似乎这笔生意叫他收获颇丰。经过乞丐时,好心往破碗里投了几两碎银,乞丐怔了片刻,竟大哭起来。
商人受惊,连忙避开,经过高台时,被唱腔吸引,昂头看起了唱戏的女子,目露欣赏。
一名穿着铠甲的武将远远地注视着我,最后却是另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迎了上去,笑意嫣然,与他并肩而行……
今天路上的行人多少有些熟悉,可最后,我好似看见了已经嫁为人妇的高珏,她穿着寻常的妇人衣服在路上,百无聊赖地闲逛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这次换我夫君停下脚步,疑惑道:「皇后娘娘怎在此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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