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意难平

若没有见过他失控的模样,我大概会一直以为,他永远是这般温文尔雅。

我突然发觉,与他生活了两年的我,对他并不了解。

良久,我张开了嘴,喝了下去……

在家里将近半个月,我对他很是冷淡,无论他怎样讨好,轻声诱哄。

他亲手挑的礼物,我没有接受过。

他给孩子买的衣物玩具,我也从未看过一眼。

…………

他费尽心思地想为我好,每次都只会被泼一盆冷水。

我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漠然。

好几次,他受不了我的冷淡,蹲在我面前,捧起我的脸,乞求般地询问:

「晴晴,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你对我笑了……」

而我只会起身离开,没有只言片语,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也不清楚,一向心软的我,为何这次会对他这般狠心。

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条鸿沟,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跨越。

渐渐地,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依然细心温柔地照顾我,但也变得沉默不语。

他在逼自己,逼自己不去想我的冷漠,逼自己将情绪埋藏在心底。

可最终,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那天,我接到了单妍的电话。

电话那头,单妍和江航询问着我的情况,尽管他们已经知道了实情,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我听着他们的嘱托,唇角的笑意逐渐荡漾开来,温柔地回应着。

丝毫没有注意到,林邵南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我。

灿烂的笑颜,让他晃了神。

「安晴……」

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转头,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僵住了笑容。

他手里还端着药,看见我垂下的嘴角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他低下了头,将刚熬好的药放到了桌子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的手掌心,一片通红,是被烫的。

我抿了抿唇,「妍妍,我这边有事,下次再和你们聊。」

挂了电话,我看向他。

「晴晴,药还有些烫,等一下再喝吧。」

他靠近我,我没有回答。

刚想转身,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瞳孔一颤,随后额头一阵温热。

我看清了眼前的俊朗容颜,他弯着腰,正轻轻地抵着我的额头。

鼻尖传来有些浓烈的药草香,我看见他的眼尾泛着红。

拦着我腰的手也有些颤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晴晴,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能不能别对我这么狠心……」

他在乞求,我顿了顿,却只是别过了眼。

良久,他明白了答案,只觉心里一阵绞痛。

明明我就在他的怀里,明明我们离得这般近,可他总觉得,怎么也触碰不到我。

「林邵南,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对我好,我早晚会离开。」

「离开?」

他突然笑了,凄厉又沙哑,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你居然还想着离开……」

他松开了怀抱,踉跄几步靠在墙上,双眸黯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喃喃着重复,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唇边溢着惨淡的笑。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什么……就算是有了孩子,也留不住你……」

「你总是这般……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现在却又对我这样……」

「你说的,会一直爱我,为什么结婚后,全变了……」

「我不喜欢,你一脸疏离地喊我先生,不喜欢你对我像是对陌生人一样……」

…………

他满脸的挫败,瘫坐在了地上,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良久,他闭上了眼,苦笑一声。

我听见了他的低语:

「我把命都交给你了,为什么不能爱我久一些,对我好一些……」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嘶哑,满脸都是泪,再也没有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心口刺痛,原来——

他也会这般患得患失吗?

16

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

脑海里全是他离开时落寞的背影,与被抛弃的模样……

我又做梦了,那个他躺在我怀里满身是血的梦。

我醒了过来,身旁空荡荡的,再没有困意,只觉得冷。

我的心有些动摇。

明明他只是想对我好,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泼冷水……

良久,我坐起身,却发现客厅有微弱的灯光。

林邵南还没有睡吗?

我下了床,站在门口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坐在沙发上,迎着桌子上的灯光,倒着手里的药瓶。

我看着他将药放进了嘴里,也不喝水,直接咽了下去,很熟练的样子。

可是,我不记得他之前买过什么药。

「林邵南……」

我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却看见他猛地僵住了身体,随后慌张地把药藏在手心里。

我皱了皱眉。

「晴晴,怎么还没睡,做噩梦了吗?」

他转过头来,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

可我却偏偏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惊慌。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向他藏着药瓶的手,还未触碰到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声音带着乞求:

「晴晴,我们去睡觉好吗?」

「你刚才吃的什么药?给我看看。」

我仿佛没有听他的话,盯着他紧握的手。

心里格外地不安,究竟是什么药,他不愿让我看见。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助眠的药,你知道的——我晚上容易失眠。」

我看不清他眼神中的情绪,却能看见他的手在发颤。

他精神状态不太好,那张好看的脸憔悴不堪,眼底泛着乌青。

我也发现了,他晚上似乎睡不着。

有几次半夜醒来,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会哄着还未清醒的我,亲吻我的额头,让我快点睡,语调很温柔,像是哄孩子般。

此时的他后退了几步,站在黑暗中,高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格外地脆弱。

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心口一颤,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瞒着我什么,一直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药。

我沉默了一会儿,知道硬抢不得,只能先找个理由哄着他。

我缓缓低下头:

「邵南,我做噩梦了……」

我突然软了嗓音,顺着他之前的话,靠近并慢慢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他怔怔地看着我,没想到我突然放软了姿态。

刚想推开,却见我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依赖与害怕。

「我好怕……」

「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有些动摇,在犹豫。

我看着他,红了眼睛,渐渐泛起一层雾水。

「阿南……」

声音缠绵缱绻,是他从未听过的。

我看见他眼里的理智全部崩断,单手抱起了我。

抽屉发出响声,他把药瓶放了进去,抱着我进了卧室……

17

第二天中午。

客厅里,他一身正装,我帮他整理着领带。

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出面,不能放任不管。

「谈完这个项目我就回来,你乖乖在家待着。」

「好。」

我顺着他的话,思绪却有些混乱。

他走后,家里又变得空荡荡的。

我弯下腰翻找着家里所有的抽屉,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白色的药瓶。

果然,他带走了。

我有些出神地躺在沙发上,想起他昨晚的异常,抿了抿唇。

良久,我起了身,去了他的书房。

药是找不到了,只能找别的。

结婚这么久,我知晓他的一些习惯,比如——会下意识地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

因为知道这个习惯,我从未进过他的书房。

他也不曾对我设防。

尽管知晓这样不妥,可实在没办法。

他一向谨慎,那个药必不会再让我看见。

我翻找着,办公桌、抽屉、文件夹、书架……

几乎全都是公司文件,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吗?

我有些失落地坐在了椅子上。

看着手里刚翻出来的小玩意,有些失神。

那是一个玻璃挂件,因为时间有些久,上面的绸带已经褪了色。

这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他的,这么久了,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我趴在桌子上,手里紧紧握着挂件,余光却突然瞟见了紧挨着墙角的物体。

窗外的风吹起窗帘,我看清了它,那是个书架,很小,只有两层。

因为被窗帘遮挡了大半,不低头很难发现。

是故意放在那个地方的吗?

我疑惑,起身上前掀起窗帘,翻看着这个书架。

指尖突然触碰到一片冰凉,我一怔,把它拿了出来,却当即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手里的东西应声落地,一起的还有玻璃挂件摔碎的声音。

我浑身颤抖,愣愣地看向前方。

伴随着当啷的声响,一把带血的匕首滚落到地上。

阳光的照射下,上面的血迹颜色深浅不同,明显被用了很多次。

我瞳孔轻颤,脸色惨白,身体僵得一动不动。

这几天林邵南一直和我待在家里,匕首上的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耳朵嗡嗡作响,心脏一阵绞痛。

看着上面的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自残。

他在自残……不止一次……

先前的异常再次涌上心头:他带我回家时的疯狂,被推开时满脸的绝望,还有那瓶药……

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心中仿佛被锋利的刀扎过般地刺痛,无法呼吸。

我攥紧了手,有些恍惚。

直到这时,我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或许生病了,是心理上的,很重的病……

想起这些天对他的冷淡,我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无法想象,他的心理到底受了多大的创伤。

对自己毫不留情,却连对我好,都要小心翼翼。

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从未想到过,那般温润又沉稳的人会……

良久,我伸手擦干泪水。

手脚有些不听使唤,我撑着地板想起身,手掌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猛地收回手,我看见了手心里的玻璃碎片,是那个摔碎的挂件,已经陷进了肉里,血珠顺着手掌滴落,染红了地板。

我看着手上的伤,只觉得是报应,我伤害他的报应。

我没有再管,扶着墙,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地上站起来。

收拾好地上的残局,我颤抖着拾起匕首,出了书房,把它、连同家里所有的锋利器具一起锁进了柜子里,确保他打不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客厅,已经快天黑了,可他,还没回来。

我站在柜子前,眼睛泛红,颤着手给他发信息:

「邵南,早点回来好不好?」

…………

18

林邵南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开着锁。

他没想到这个项目花了这么长时间,等谈完后已经天黑了。

不知道安晴睡没睡,心里想着,他打开了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

突然,一个温热的身躯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怔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抱住了我,怕我摔倒,另一只手打开了灯。

客厅瞬间明亮起来,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哑,带着哭腔:

「你怎么才回来……」

我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紧紧地抱着我,有些心疼,想开口安慰,却突然猛地一顿,随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声音发着颤:

「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刚想掩饰,却被他一把抱起。

我看着他慌忙翻出抽屉里的药箱,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伤口。

「我才离开一下午,你就把手给伤了,不知道爱惜自己吗?」

他的声音难得地严厉,皱着好看的眉。

「还怀着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语气有些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垂下眼,问他:

「邵南,你会离开我和孩子吗?」

他的手顿了一下,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渐渐地,他握紧了我的指尖,有些滚烫。

然后我听到了回答,一个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的回答。

他说——

「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不离开。」

寂静的客厅里,他的话格外地清晰,声音依然温柔,带着无法忽视的坚定。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表白。

随着他的声音,我的鼻子酸得发疼,眼眶里的泪水越来越多。

终于,成串的泪珠滚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手上,湿润的,滚烫的。

「怎么哭了……」

他抬起头,有些手足无措,却发现我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林邵南……我爱你……」

我软着嗓音,说出了告白,让他心尖一颤。

他抚上我的脸,我听见了他颤抖的声音:

「安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乞求般地询问,我看见他有些不确信的眼神。

「我爱你……」

我看着他,只觉得心口一片炙热。

他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泪水,唇角漾出温柔的笑。

「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这句话了……」

他喃喃着,高兴得像个孩子。

可我只觉得心疼,心疼他即使被误会也下意识地护住我。

心疼他宁愿吃药、自残也不透露半分苦楚……

19

处理好伤口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带我再去趟医院。

却被我抓住了手,我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不用去医院,伤口不深……」

我现在,只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

咬了咬唇,我问他:

「邵南,你告诉我,昨晚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还想遮掩,可我没有给他机会:

「你别哄我,我进了你的书房,发现一把匕首,上面沾着血……是你的,对吗?」

我必须要知道,只有知道了,才能想办法治好他。

他原本还只是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颤抖起来。

「你……发现了?」

「嗯。」

我放柔声音,尽量安抚着他,顺着他的后脖颈。

他的身体颤得厉害,紧紧回抱着我,良久,终是不堪承受般地央求道:

「安晴,别问了好不好……你不会想知道的……不会想知道的……」

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沙哑得令人心疼。

「我想知道。」

「我爱你,所以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治好你,治好你所有的伤。」

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有些站不稳,他才开了口:「那是治疗心理疾病的……」

「杂物间里还有一些空药瓶……」

「带我看看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犹豫了良久,还是拉着我的手来到了杂物间门口,杂物间是上了锁的,钥匙在他手里。

房门打开,我刚想进去,待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却猛地停住了脚步,瞳孔一颤。

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些杂物,不是昏暗的光线,而是——满墙的照片,我的照片。

我不清楚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我松开了他的手,愣愣地走向那面墙,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上面贴的,全是我的照片。

我还想上前些,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小心,这里乱,别被绊倒了。」

我低下头,这才看清了脚边的纸箱。

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药瓶,和那天晚上他手里拿的很像。

「邵南……是这些吗?」

我蹲下身,有些颤抖地看着箱子里的药——氟西汀,是治疗抑郁症的……

我愣愣地从里面拿着药,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瓶又一瓶,全是空的……整整一箱的药……

全是空的……

我只觉得头晕眼花。

林邵南把我抱在了怀里,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安晴,别看了……」

他的声音带着乞求。

「邵南,你告诉我……这些药……你多长时间吃完的?」

他思索了良久。

「我忘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指尖翻开了我的手心,与我十指相扣,扣得很紧,耳边传来了他的回答:

「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一直睡在这里。」

「想你想得难受的时候,就吃一次……」

眼泪接连不断地往下掉,胸口痛得厉害。

我抵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抬不起头。

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他轻拍着我的背,慌张地安抚我:

「安晴乖,别哭了好不好……你还怀着孕,对你和孩子不好……」

我努力地止住自己的哭腔,艰难地开口:

「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

他摇了摇头,死活不肯让我看。

「别看了,安晴,就当我求你了……」

他不敢再让我看,怕我伤神。

我咬着唇,没有再逼迫他,只是止不住地掉眼泪。

我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林邵南,我会治好你……我会治好你……」

「会治好你……」

我呜咽着,像魔怔了般一直重复这句话,想要他相信。

「好。」

耳边传来他的回答,依旧温柔,掺杂着几分沙哑。

「我信你……」

昏暗的房间里,我们相拥着彼此。

20

那天以后,我们的生活仿佛步入了正轨。

我去找了林邵南的主治医生——许桁。

许桁并不奇怪我的到来,他说:

「从林邵南与你结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

他脸上的笑意味深长。

我并没有在意,在回家的路上,我翻看着手里的病历,脑子里全是许桁的话。

「幼年时的心理创伤,加上被抛弃的经历,他的病早在心里扎了根,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很善于伪装,即使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也不会流露半分——他承受不起你的讨厌。」

「你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对他好,给予足够多的安全感,其余的,要靠他自己……」

…………

我闭了闭眼,把病历单放进了包里。

下了车。

我看着眼前的咖啡厅,有些恍惚。

推门进去,杨雪早已在里面等候。

依然是黑色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却掩盖不住满脸的挫败。

两个月前,杨家的公司破产,还欠了债,连带着她也被牵连。

我坐在了她面前:「杨小姐。」

她闻声微抬起头,却在看见我隆起的小腹时顿住了。

良久,她察觉出来,有些嘲讽地笑了,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厌恶,原本还有些美艳的脸,此刻只剩下狰狞。

「你挺着肚子约我出来,是来炫耀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却以为我默认了,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邢安晴,别在我面前装,当初我若是没有离开他,他的身边哪里会有你的位置,你又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离开?我倒希望你真的只是离开。」

我突然笑了,笑她虚伪,到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

「当初,林邵南白手起家,你嫌弃他没有权势,抛弃他去法国和当地的富豪结婚。」

「你怕他纠缠,不惜反咬一口,让你父亲断了他公司的资金链。」

「他为了保住公司,没日没夜地工作,费了多少心血,你跟我说,这只是离开?」

我一句一句指责着,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觉得反感。

「现在他得势了,你后悔了,想和他重新在一起,但他不同意。」

我攥紧了手。

「……于是你故技重施,让你父亲打压他……杨雪,你怎么敢的?」

我看着她,眼神透着寒意,从未这般厌恶过一个人。

挑拨我的婚姻,故意让我误会,这些都比不得她对林邵南的伤害,更加让我厌恶。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些,刚才还狠厉的神情瞬间僵硬。

「杨雪,你真的挺厉害,杨家破产,很大一部分是归功于你。」

「若是你没怂恿你父亲逼迫他,杨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还有,好自为之。」

说罢,我拿起桌子上的包要走。

「邢安晴——」

她突然喊住了我,声音有些凄厉,孤注一掷般地大声说着:

「林邵南就是个疯子,他心里阴暗,只不过在你面前装可怜罢了,和他在一起,你早晚会后悔!」

我没有扭头,声音淡淡地说道:

「杨雪,他是我的丈夫,他什么样我清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还有,他很好,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暂时生病了。」

「当初抛弃他的你才是疯子。」

我没有再管身后的疯女人,离开了咖啡厅。

杨雪咎由自取,自食恶果,杨家的债务够她偿还一辈子。

她也没那个胆量再纠缠林邵南。

…………

到了家,刚打开门,我就被他揽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带着不安:

「你去哪了,也没有告诉我。」

我抬手摸着他的发顶,只觉得身体一阵暖意,「我去找许医生问了一下你的情况,没有乱跑。」

我向他解释,并保证下次一定会向他说明。

我抱着他,轻声询问:

「邵南啊,我们回老宅吧。」

「那里环境好,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他的手臂逐渐收紧,轻蹭着我的脸颊。

「好,都听你的。」

声音满是柔情,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这般温润的模样。

21

没几天,我们就搬到了老宅,母亲很是欣喜,早早地给我们准备了房间。

林邵南也把公司的大部分事,都交给了助理处理,我有些担心,怕会影响公司。

而他只是安抚地对我说:「孩子的月份越来越大,你行动不便,我不放心。我现在啊,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当时的他笑得一脸温柔,蹭着我的脸颊,满心满眼全都是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老宅的环境真的很好,院子里的高大树木遮天蔽日,凉风阵阵。

每天下午天不太热的时候,他总喜欢抱着我坐在窗前,陪我看院子里的风景。

有时看倦了,我也会窝在他的怀里给肚子里的宝宝织衣物。

很多时候,他看着没一会儿,就会不自觉地抵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他很乖,即使睡着也不会乱动,手臂依然会紧紧地搂着我。

稍有动作,他就会醒。

所以每当这时,我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我心疼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好觉了,眼底的乌青一直没好过。

我曾问过许桁,他说失眠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是很常见的症状,倘若他的失眠状况能好,病情就能稳定,治疗也会更加容易。

那段时间,他的药吃得越来越少,已经恢复成了正常剂量。

身上原本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也逐渐变淡了些。

他怕这些疤会吓到我,从不敢在我面前脱衣服,但我没有顺他的意,每次都会故意扯开他刚换好的衣服,哑着嗓音问他:「既然怕我看见,当初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伤?」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歉疚地亲吻我的额头,向我承诺,以后再不会干这种傻事。

后来,等到肚子里的孩子有七八个月大时,他不敢再让我出门,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将耳朵放在我的肚子上,安静地听宝宝的胎动。

他总会笑着对我说,我怀的一定是个女孩,和我一样漂亮的女孩。

我有些好笑,问他怎么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他也不解释,只说是感觉,一脸意味深长。

再后来,小棉袄出生了,是个女孩,和他猜的一样。

他带着我和孩子回到了家,也重新开始接管公司。

无论工作多么繁忙,他都会准时回家。

每天最喜欢的事变成了教小棉袄喊爸爸,以及——黏着我。

只要他在家,无论我去哪里都要跟着,哪怕是买菜。

于是后来,我每次买菜都会出现一道别样的景象——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提着菜,一手抱着孩子,紧跟在一个女人身后,满脸的笑意,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我脸皮薄,有一次实在受不了,就把买菜的任务交给了他,没想到他乐在其中,每天下班后就早早地去超市,后来直接把做晚饭的活也揽了下来。

于是每天黄昏,我都会习惯性地抱着小棉袄,看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日常的生活平淡而温暖。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一场意外,打破了一切。

我还记得那天,林邵南带我去做产后检查,天空阴沉沉的,飘着小雨。

临走前,我把小棉袄交给母亲照顾。

原本一向乖巧的她,被母亲抱到怀里后突然大哭起来,闹得很厉害。

我和母亲哄了半天,也没哄好,眼看预约的时间就要到了,母亲催促我们上了车,我坐在车里,看着还在哭闹的小棉袄,只觉得心里一阵不安。

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天空被一层黑云笼罩,一切都那么不祥。

我们的车发生了事故……

当前面的那辆货车撞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护在了林邵南身前。

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响,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耳边嗡嗡作响。

我努力地睁开眼,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口血。

林邵南抱着我的手颤抖得不像话,那双温润的眼里满是惊恐与无措,脸上也沾着血——那是我的血。

「安晴……?」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努力地扯开嘴角,想安抚他,却又吐出一口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彻底慌了,抱着我连滚带爬地撞开了车门。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很冷,他抱着我飞奔在路上,想寻求帮助。

「安晴,安晴……呜,你别睡好不好……我求你了,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控制不住地想要闭上。

「邵南……让我再看看你……我撑不住了……」

路面湿滑,他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却依然死死地把我护在了身前。

他撑着地面,跪在了地上,满身狼狈,看着怀里的我哀求着:「我求你,别走……安晴……别留下我一个人……」

我已经分不清,滴落在我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嘱托他:

「邵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爱你……」

眼里的最后一丝亮光消散,我陷入黑暗中,听见了他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是我的名字。

对不起,林邵南。

我没能遵守诺言。

……

若是有下辈子,请一定要再爱我一次。

…………

八年后,医院,重症监护室内。

林邵南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病床前,林父林母看着他,满脸的泪痕。

被抑郁症和伤病折磨了八年的林邵南,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才三十几岁,已是半头白发。

「母亲……安乐呢?」

他问道。

安乐是他给小棉袄起的名字,意寓一生平安喜乐。

林母努力压抑住哭腔:

「在隔壁房间睡着了……」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脸色惨白得不像话。

「那就好,别让她见我了……会吓到她的。」

「回头……」

「安晴该生气了……」

母亲捂住了嘴,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邵南有些失神。

安晴刚走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地想要自杀。

可每当他有动作时,安乐就会哭,止不住地哭,他只能停下动作去哄安乐。

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大概是安晴在天上见不得他那样,在阻止他。

她一向心疼他的。

后来,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强撑着身体,照顾了安乐八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的地板上,他看着那一缕阳光,喃喃着:

「母亲,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太想她了。」

从她走的那一刻起,他心里的那个支柱就彻底断了。

「母亲知道,母亲知道……」

林母抓紧了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

「母亲……安乐……麻烦你们照顾了……」

安晴走了,走得绝情,让他一个人靠着回忆,撑了八年。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见她了……

「我要去找她了……」

他喃喃着,好像解脱了般。

林母已经泣不成声,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瞳孔逐渐涣散,耳边仿佛传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

「我叫邢安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安晴。」

这是他们初见时,她的介绍,宛若告白的一句话,让他记了一辈子。

一滴泪水滑过脸庞。

他闭上了眼……

(全文完)

备案号:YXX1GNy0knUxd4evbtd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