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醉红妆:愿我如星君如月》
我做皇后的第六年,皇上驾崩了。
可我还没当上太后,北齐王就反了。
百万雄师,悬旌千里。一声令下,直指明都。
尸山血海里,他如修罗走来,追讨前债。
1
消息传来时,我正陪着珵儿用早膳。
「娘娘,北齐王半个月前就已经从北境南下,行速极快,风行电扫,如今已经到了北宁城。」
过了北宁城,便直逼明都。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我险些握不住汤勺。
他反了。
不可置信,又似乎早有意料。
我记着他曾意气风发地说要做个青史名将,戎马一生,护卫山河。
我也记得他六年前从明都狼狈窜逃的模样,像幼狮被拔了利爪,惶惑不安,愤怒无助。
当年的伤口经过六年的发酵,早已化脓,溃烂,如今终于要被撕扯开。
深夜,我的手死死攥着绸被,以免喉咙里的呜咽发出声。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夜晚,我做了梦。
梦里见到了久违的少年。
他高坐在马上,歪着头好笑地看着面前眼含泪意的女孩,无奈道:
「就是去荆州寻个营,月底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一回来,我就请母妃向父皇求个赐婚。以后你就都能跟着我出去做外务了。再也不用整日呆在闺中以泪洗面地想着我。」
「怎么样?高兴不高兴?」他得意洋洋地把头凑过来。
少女却哭得几乎哽住了喉头,她不知为何觉得格外的悲伤,好像这一别即是永远。
她想说你不能走,然而话出口却是少女欢快的带着恼意的娇嗔:「你胡说八道什么?」
少年哈哈大笑,纵马领着护卫逐渐走远。
少女内心更加凄惶,她流着泪拼命地想追上去,拦住他。
却发现自己竟然飘在了半空。
她愣住,转头看过去。
那里也站着一个自己。
清丽舒徐,娉婷端重。
抿嘴微笑而羞涩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
她顾不上内心的迷惑与诧异,转身向着少年追去。
然而怎么也追不上,马蹄声远,最终消失在眼前。
一股巨大的悲伤漫上心头,飘在半空的少女哭的直不起腰。
缓慢地睁开眼,我盯着顶上的凤鸟纹帘良久,终于缓过了神。
胸腔中还漫着那股悲伤和绝望,我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满手的湿意。
床帘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翠玉的声音细不可闻:
「娘娘?」
我应了声。
她将帘子拉开,服侍我起身,面上满是焦急:
「国舅爷派了人来,说是北齐王军夜里攻下了北宁城,整军待发,只怕今日傍晚就要抵达明都城下。」
我只怔了一下,就没听见似的问道:
「还说了什么?」
翠玉有些踌躇,轻声道:
「国舅爷说为防事出意外,最好南下暂时退避。他已经安排好了人。娘娘和小殿下现在就可以悄悄地出宫,。」
我不说话,心里却毫不意外。
叶云易一向是这样的个性,强势专横。
天色还早,珵儿仍在熟睡中。
伸手碰了碰他细嫩的脸蛋,我心里终于得了些宽慰。
叶云易遣来的心腹在中殿等了半晌,面上仍是恭恭敬敬。
我平静让他将话传达给叶云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中宫不做断尾求生之事。
他犹疑不决,欲言又止,还是退下了。
我靠在椅上,心中却有些疲累。
凭着叶云易的个性,必定还会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劝我。
然而当听到消息时,我就已经断了求生的念头。
为公,他是逆王,我是成潜帝皇后。他若成功,我便绝没有活着受辱的道理。
为私,他和我之间隔着情怨深仇,他大概是恨毒了我,我也不愿再见他。
故人非故,今人非情,念故情凉,讨喜而今。
我让翠玉准备好了鸩毒。
她面色凄楚地看着我。
我蓦地有些心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她与我一同长大,一路风雨,不曾离弃。
曾经活泼的小姑娘也在深宫里熬成了稳重老练的姑姑啊。
「你去收拾一下,午后便出宫逃一逃吧。拿着细软,找个好人家,日后也是安稳的一生。」
她滚下泪来,跪在我脚边,拼命地摇着头。
「娘娘,我怎能走?便是真的赴了黄泉路,我也要陪着娘娘。以防路上有什么,好替您挡一挡啊。」
我听的想笑:「黄泉路上还能有什么不测?」
她仍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就只好作罢。
乱世里,一个宫里的女子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找到什么好归宿呢?
索性呆一起吧。
2
今日宫里开始乱了。
翠玉遣散了想要逃走的宫女太监,就关上了中宫的大门。
殿内安静如许,殿外人马仰翻,慌乱喊叫声不绝。
叶云易没有再派人来,我倒是有点意外,这不像他的性格。
没有人来自然是最好,我们就呆在中宫,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等着那人和他的王军。
成潜六年,四月辛巳晚,北齐王攻入明都。
军纪严明,不伤百姓,束擒投降的官员不杀不抓。
明都不是第一次经受过造反之人的入侵,却是第一次地没有血流成河。
攻城先攻心,厉害。
皇宫里却没有那么祥和。
宫里的贵人主子无外乎成潜帝萧元启的母后,嫔妃,子嗣。
成潜帝和北齐王有解不开的仇怨,这些贵人主子便也一朝入了尘泥。
有人仓皇,匆匆想要逃出去。被抓住,破口大骂。于是被斩了首,以儆效尤。
宫里的吵闹平息了。
人人惊恐地盯着那个曾经美丽傲慢的头颅,然后瑟缩着臣服。
叛军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着宫殿,将那些上了名册的主子押出来,关在一处。
没有人闯中宫。
他的王军像是把中宫遗忘了,把最先应该捉拿的成潜帝皇后和太子遗忘了。
我搂着珵儿,他小小的身体热烘烘的,让愈来愈冰凉的我感到一丝暖意。
一夜未眠。
我睁着眼睛,从黑夜熬到了黎明初晓。
第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天边时,我正了正身子。
陪了我一夜的翠玉小心喊了一声:
「娘娘?」
「没有人到中宫来吗?」我哑声问道。
」没有,大门从未开过。「翠玉心疼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突然有些恍惚地想,七年前他狼狈地逃到北境后,也是这种漂浮在半空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吗?
「娘娘去榻上歇一歇吧。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呢?」翠玉苦口婆心。
我笑笑:「也对,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我没料到,几天过去,该来的仍然迟迟没来。
紧闭大门的中宫像个孤岛,无人侵入,无人拜访。
高耸的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消息。
我们呆在墙内,不知墙外今夕是何年。
可既然没有消息,想来也不会太好。
珵儿聪慧,早已从紧绷的气氛中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但他很乖巧,不哭也不闹,只是更加粘人了,小手不论何时始终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袖。
夜里,我看着睡梦中的珵儿,心中发酸又柔软。
我无所谓生死,可我希望他能活着。
他只有五岁,还没有好好感受这个世界。
体会喜怒哀乐的情感,爱与被爱的幸福和痛苦,哪怕是劫难的蹉磨。
没有体会过这些,他到人间的这一趟,未免亏了些。
我知道,必须要有所抉择了。
几日的宁静是一种无声的逼迫,我必须要出去,对往日的恩怨做一个了结。
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最终成长为了一个善用权谋的大人。
也是一个帝王,不动声色,困人于鼓掌之上。
第二日,我推开了中宫的大门。
门口站立一排穿戴甲胄的士兵。
一个将领走上前,不卑不亢道:
「皇上吩咐了,您要是出来便直接带您去乾元殿。」
乾元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
这几日已经登基了吗?
我抬头看看中空的太阳,亮的晃眼。
宫路上空旷,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我走得缓慢。
那个将领到了乾元殿门口,把翠玉拦下,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转头看着眼里含泪的翠玉,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3
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再见到他时,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我恭恭敬敬地福了身,给这位新皇行礼。
他在批改奏折,并未说话,甚至没有抬头。
我也没有再出声,殿内一片安静。
良久,他合起最后一份奏折,抬头,黑色而有侵略性的眸子漠然地看着我。
我倒是愣了愣。
从前就知道他长得好,毕竟徐贵妃是明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先皇也风流倜傥。
萧元衡的样貌像是专挑了先皇和徐贵妃的优点长出来的。
凤目狭长,鼻梁高挺,唇薄而显多情,一副琳琅珠玉的好模样,锦绣里堆出的贵公子。
偏偏喜欢战马沙场,少年气里显着张狂。
然而多年未见,那股张扬早已沉下,血海尸骨里闯出来的阴鸷狠戾让他看起来冷酷无情,喜怒无形。
幽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眉宇间一股肃杀之气。
经历过腥风血雨,归来又怎还会是少年。
我垂下眼睛。
萧元衡抬了抬眸子像是嗤笑了一声:
「龟缩着几日出来了便是要在这杵着?」
难听的话是预料之中的,他向来毒舌,我早已清楚。
只不过从前是对别人,而如今我也成了别人。
我不在意话语中的讥讽,便直截了当地问:
「你想要什么?」
萧元衡勾起嘴角: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我沉默着,微微蹙起眉头。
我当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现在的他富有天下,那些狼狈的耻辱随着他登上峰顶而被洗刷。
他想要什么呢?
我脑中渐渐理出了线路。
成潜帝有子嗣,不论他以什么样的理由,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今后哪怕他把国家治理地再好,史书也永远记着他造反的不忠。
而我,我背叛过他,他恨我。
于是我轻声道:「先帝薨后,朝堂上佞臣当道,挟皇嗣令诸侯。北齐王收到皇后懿旨,于是勤王护驾。佞臣知事不可逆,生残暴之心,在北齐王军入明都当晚,进入宫闱,杀害皇嗣,皇后殉国。北齐王平定其乱,劳苦功高,又因成潜帝没有子嗣承继,受大臣苦邀登基。」
至于所谓的佞臣,自然是朝政上与他作对的臣子。
萧元衡听着我的一字一句,身子逐渐坐直,脸上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
「皇嫂不去修国史,真是可惜了。」
我不做理会,继续淡声道:
「我会自戕,但稚子无辜,还盼放手。」
萧元衡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像是想找什么,却又没找到,额角间青筋逐渐暴起,却又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低着头坐在椅上,许久,喑哑着声音道:
「出去吧。」
我转身向外走去,即将跨出门槛时,他的声音又传来: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轻举妄动。」
我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因为一种可能,心忽然有股绵密的疼痛。
我近乎慌忙地逃了出去,好似走的越快,那种想法就越不可能一般。
翠玉一把将我扶住,急声道:
「娘娘,您怎么了?」
我定住神,勉强给了翠玉一个安好的表情,心却止不住地慌张,只得快声道:
「没事,回去吧。」
先前领路的将领重新跟在我们身后。
迎面是一座凤辇,两直柄黄伞,两羽扇,一曲柄黄伞,身后跟着两路的宫女。
这是皇后的仪架。
我驻足停了下来,那凤辇也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女子虚搭着身边丫鬟的手下了仪架。
身后的将领跪拜行礼。
我知道她。
许湘茹,东境领主许庆唯一的女儿,三年前嫁给了已在北境独占一方的萧元衡。
萧元衡能发展得这么快,岳父许庆出了不少力。
他们成婚的时候,我作为皇后送了她一件凤鸟花卉步摇,算作添妆。
她的样貌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五官端正,眉宇间一股英气,倒也符合沙场大将之女的形象。
我垂下眼睛,片刻前的慌乱逐渐平息,也没了心悸。
许湘茹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笑了一下,转身上了凤辇,向乾元殿走去。
我和翠玉则走回了中宫,一步一步,没有再回头。
他们很般配,不是吗?
4
回到中宫,珵儿早已醒来,呆呆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见到我时,小脸上满是欢喜,扑进了我怀里闷声道:
「母后去了哪里?珵儿醒后看不见母后可伤心可难过了。」
正要搂抱他的手微微一滞,我将他拉开,蹲下身,平视着他明亮乖巧如小鹿的眼睛,轻声道:
「珵儿,你已经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以后很多事情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就像今天,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写字。」
珵儿怔了怔,小小的脸上犹疑道:
「母后不在吗?」
「不在。」
「我不要,母后去哪我就去哪。」
珵儿撒娇地想要再闯进我怀中。
我心里有些酸涩,仍是将他拉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珵儿,母后陪不了你一辈子的。」
「母后年纪大了,可能会老死,会病死。。。」
我说不下去了,珵儿哭了。
他抱着我哭道:
「母后不怕,珵儿守着你。还有舅舅,舅舅会给母后找药的,他说他最疼珵儿了,一定舍不得珵儿没有母后的。」
我抱着他,也落了泪:
「母后是希望珵儿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要勇敢,要坚强。」
他拼命地摇着头:
「不行的,母后。珵儿太小了,保护不了自己。母后要好好的,要保护珵儿长大呀。」
我喉咙哽住发不出声,抱着他浑身颤抖着。
我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这段日子才会这么依赖我。
他虽然小,却异常敏感。
能够敏锐地察觉到父皇对自己的不喜,舅舅对自己的疼爱。
自从叶云易逼迫萧元启立了珵儿当太子后,萧元启看珵儿的眼睛里都是冷酷。
珵儿可以一面高兴地搂着叶云易的脖子说最喜欢舅舅了,一面自己偷偷缩在被子里哭泣。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那么不喜欢自己,却会抱着三皇弟哄着,笑着。
他很难过,却不敢让我发现他在哭。
他怕我知道以后也会难过,他以为自己的父皇是因为宠爱三皇弟,才会那么宠爱温娘娘。
我不在乎萧元启,可我想全了他的这份心。
珵儿哭得累了,便睡了。
我坐在床边给他擦汗。
翠玉在一旁抹泪,劝着我:
「小殿下还这么小,若是没了您,日后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日子呢?国舅爷再疼殿下,也不能把手伸到宫里面,处处周全啊。就算是为了小殿下,娘娘,不到最后一步。。。」
我合了合眸子,疲累道:
「我知道了。何况——」
我想起他的最后一句话,笑得有些苦:
「如今生死都在别人的念想间,哪容得自己去决定呢。」
翠玉擦擦眼泪,低声道:
「娘娘,国舅爷那边有消息来。大人让娘娘再忍耐些时日。过几天上朝时,就联合礼部等人上奏请求给咱们小殿下一个闲王的称号,再赐座王府,到时候您就随着小殿下一起出宫。」
我有些奇怪,叶云易不是少识之人。
萧元衡当初身陷囹圄,其中也有叶府的手笔。
如今大好的报仇机会,他怎会化干戈为玉帛,轻轻放下呢?
翠玉凑在我耳边道:
「国舅爷还说了。让您多提防着太后那边的人。」
我愣了一下,萧元衡上位,何太后处境必定艰难,如今她自身难保,难道还想着与我作难吗?
「知道了,如今这中宫里剩下的人中有太后那边的吗?」
「奴婢遣散人时就探查过了,都是来历清白且入宫时就进中宫里服侍的。」
「既然这样,就多提防从外面来的吧。」
我怨恨叶云易,却也信任依赖他。
就像珵儿信任依赖我一样。
所以我从没想过他会那样对我。
5
徐贵妃被处死的时候,萧元衡还在荆州巡营。
这是个早已准备好的阴谋。
从事发到定罪,不过一天之内。
听说贵妃死的惨烈,额头殷红,刺目的血液掩盖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样貌。
那是她一直在御前头撞地磕出的血液。
央求昨日还在恩宠她的君王能够放过他们的儿子。
那位君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召见她。
我不信她会谋反,可御桌上的证据确凿,连贴身宫女也站出来咬了她一口。
她被推入深渊,却只想把自己的孩子推上去。
她一直是个好母亲。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笑着拉过我的手,对她的贴身宫女高兴道:
「这就是阿衡那孩子挂在心里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她长得美艳,却笑得温婉,提起萧元衡时眉宇间都是温柔。
这就是母亲啊。
我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涩。
母亲若是还在世,提起我和哥哥时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贵妃磕破的额头没有追回捉拿她儿子的圣旨。
我对哥哥说:
「徐家不可能造反,萧元衡只想做个戍边的将军。」
叶云易静静地看着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琅琅,他是皇子,是每次凯旋受百姓夹道欢迎的皇子,是宠妃的儿子,是老太师徐家的外孙。
他不可能不想要皇位。」
我哭着,拽着叶云易的手道:
「他真的不要,哥哥。他对我说过的。他说日后要带着我去封地,边疆,观日月星落,赏大漠风光。他说他的抱负是要守护百姓,护佑山河。他说。。。」
叶云易温柔地摸着我的头:「琅琅,那是他说的。不是圣上说的,更不是未来的圣上说的。圣上说他谋反,那他就是谋反。」
我抽泣着,为他委屈,明明对那个位置什么想法都没有。
叶云易温润地笑着擦干了我面上的泪:「琅琅,不要哭了。月底就要出嫁了,总是这么的小孩脾气。」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我要出嫁?嫁给谁?阿衡吗?」
叶云易像是被我逗笑了:「胡说什么呢?你是我们叶家的嫡女,身份多么尊贵,怎么能嫁给戴罪之徒呢?皇后向圣上求了赐婚的圣旨,你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
我愣住,忽然明白了什么,往后退了一大步,恐惧地看着叶云易:
「皇后怎么会要我做太子妃呢?太子他中意的是温家姐姐啊。这件事也有你的手笔是不是?一定是的,否则皇后不会让我做太子妃的。」
叶云易的嘴角笑意渐凉,他看了我半许,终于淡声道:
「圣上半月前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皇后和何家抓住这次机会,找了叶家。我只是把荆州巡营的事报了上去,剩下的和我们叶家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可笑:
「是你报的荆州巡营的事?穆元帅和樊侯都不在,你为什么要报巡营的事?荆州地险民悍,阿衡又从未领过巡营之事,他本就不可能领到这个差使。是你们把他调了出去,然后处死了贵妃,现在还要治他的罪。」
叶云易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道:
「琅琅,没有荆州巡营,也会有别的差事。皇后和何家筹谋许久,萧元衡是一定会被调出去的。叶家只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荆州事险,何家也已经派了人埋伏,他能否回来还是未知。这是萧元衡的命数。」
我一把将他甩开,崩溃道:
「那我呢?哥哥,我的命数是什么?你纵横筹谋,为什么连我也要算计?你把我嫁给阿衡的杀母仇人,是何用意?」
「从叶家报上荆州巡营的事时,叶家和萧元衡就注定对立了。琅琅,你姓叶,是我们叶家的嫡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叶家的立场就是你的立场。」叶云易脸色难看地喝道。
我脸色逐渐苍白,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人。
是什么时候呢?
他变成了这个模样。
追名逐利,不择手段
泪水迷了眼睛,我再也想不起那个背着妹妹的少年。
6
我出生叶家大族嫡系,叶云易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他比我只早出生几秒,却比我要懂很多,会很多。
祖母叹息着说,阿易过于早慧了。
我吃着琼叶糕,白色的米渍粘在嘴角,抬起脑袋问:早慧是什么?
祖母笑笑,把我抱了起来,给我擦嘴角:早慧就是哥哥聪明啊,可以保护我们琅琅。
我天真地笑了起来:还有祖母。
祖母笑着,眼里却有亮晶晶的东西氤氲着。
我们祖孙三人在这叶家大族里相依为命。
父亲很爱母亲,不顾族中长辈反对娶了身份低微的母亲,失了承业的资格。
他们意外发生的突然,走时也是相伴着走的。
鸳鸯情侣,黄泉路上也幸福。
我们承受了他们种下的果,被赶至叶家祖源地——沧州。
我觉得挺好的,因为我不喜欢明都的叶家。
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我背后指点碎语,议论我的父母。
但哥哥离开的时候,沉默又愤怒,他背着祖母偷偷哭。
我们是双胞胎,他哭的时候我也想哭,祖母就抱着我一起哭。
沧州没有明都富庶,身为大户的叶家在这里也简朴。
这里人少,下人也不说话。
哥哥愿意陪我玩,可他要读书。
有一天,我悄悄甩了翠玉和护卫,跑到了叶家的学堂。
哥哥坐在堂内的第二排,身姿挺拔,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
我心里很骄傲,这是我的哥哥。
哥哥放了学,看到我,脸上先是诧异,后来变成惊怒。
他以为下人慢待我。
我解释了,可他脸色还是不好看。
他说琅琅你不懂。
我就不说话了。
哥哥确实要比我懂好多。
他把书箱给了小厮,然后把我背了起来。
我们是双胞胎,可他已经比我高很多了。
我记得那天的夕阳,红透了半面天,浓烈得仿佛在燃烧。
哥哥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回了住处。
后来我每天都去接他。
没过几年,我们就回了明都,祖母说是因为哥哥争气。
三年后科考放榜,状元游街。
哥哥坐在马上,风姿俊秀惹人眼,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苏国公的嫡长女就这样喜欢上了哥哥。
哥哥沉默许久,对伯父点了头。
我愣住了,我以为哥哥会拒绝的。
因为他从没见过那位苏国公的嫡长女。
因为我见过他和庄侯府的小侯爷走在一处的样子。
这太惊世骇俗了。
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们是双胞胎。
遇见喜欢的人会露出相同的笑容。
所以当我喜欢上萧元衡时,哥哥立即就察觉到了。
我以为他是支持我的,就像我虽然害怕却也支持他的一样。
但他娶了国公府的嫡女,生了敏儿,并在公府的助力下掌控了叶家。
而现在,他要把我嫁到东宫,成为为权势铺路的棋子。
我看着他,越来越不认识他,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最亲密的两个人。
因为我们相拥互依的那段岁月。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
7
我说好。
然后悄悄地收拾了包袱。
他可以娶苏家姐姐,我却不愿意嫁给萧元启。
我想去看萧元衡对我说的雪山和大漠,草原和大河。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萧元衡描述过以后,我梦里都是这样的画面。
我是叶家的嫡女,但叶家的嫡女不是只有我一个。
他们可以说我暴病,说我意外身亡,叶家依然能成为蒸蒸日上的外戚。
我去看了祖母,她捧着我的脸,叹了口气。
她把我从小养到大,自然知晓我在想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我喃喃道:要好好的,琅琅。在哪都要好好的。
就像小时候我做噩梦时,她哄着我那样。
事情难以两全。
失去母亲的萧元衡比叶家更需要我,我不愿负他。
我等了几日,萧元衡终于回来了。
浑身是血地被关在笼中,垂着头,像是失去了筋骨。
曾经夹道欢迎他的百姓如今站在两旁指指点点,说他是乱臣贼子。
我又惊又怒,却什么都做不了。
叶云易就坐在我的对面。
从酒楼回去后的第三日,我就要出嫁了。
皇后太恨贵妃和萧元衡了,他的死刑定在我大婚的那天。
我坐立不安,事不宜迟。
圣上醒了。
他撑着一口气找来证据为萧元衡脱罪,并立即为他指派了北境的封地,让他立刻到任。
萧元衡来找我。
我和太子的婚事传遍了明都,人人称赞是天作之合。
他低着头,沉默许久,仍然抬头问道:
「你跟我走吗?」
不过数天,神采飞扬的少年已经变得沉默寡言。
我哽着喉咙一个劲的点头。
他眼睛亮起,终于有了笑意,虽然转瞬即逝。
他说:
「那我晚上在后门等你。」
可我没能出得了房门。
叶云易把我堵在门口,哑着声对我说:
「琅琅,你不能跟他走。你走了,我们叶家就完了。」
我不相信,我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哪有这样的能耐。
叶云易说:
「琅琅,明都的世家有很多。可是皇后偏偏找上了叶家。叶家的嫡女不少,可她偏偏找了你。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
因为她恨贵妃,恨萧元衡。
所以他们想要的,她都要抢过来。
他们有的,她都要毁灭。
「何皇后本来还想让何家女做太子妃,你做侧妃。可是世上哪有这么两全的事?」
叶云易冷笑了一声,嘴角的讥讽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一直知道哥哥算无遗策,计谋多端,可是当这计谋用到我的身上时,我才体会到他的可怕。
真的没有办法避免吗?
如果当时不接受皇后的示好呢?
圣上不是只有太子和萧元衡这两个皇子。
叶云易选了一条最容易让叶家登上大族峰顶的路,哪怕这路是要踩着亲妹妹走上去。
祖母总说我其实并不比哥哥心思少,很多事情只是我不愿意去深究罢了。
大族里的许多事,深究起来,不过功名利禄,权势争斗。
那不是我志之所向。
也因为一直有祖母和哥哥挡在我前面,这些东西我也无需去想。
我沉默地提着包袱向门外走去。
「琅琅,圣上的时日无多了。你今日走了,被皇后知晓,太子登基,叶家顷刻之间便要覆灭。萧元衡此局虽输了,性命仍然在。等他去了北境封地,皇后和何家奈何不了他的。」叶云易在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难道你真的要叶家几百口人没了性命吗?你侄子今年才一岁。」
我身子顿住,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真好啊。
有东西落进嘴里,又湿又苦。
「好歹让我亲自和他道别吧。」我听到自己说。
萧元衡一身黑衣等在后门门口。
看见我出来时,黑色的眼睛亮了一下。
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我空荡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我。
我却平静果断:「我不能和你走了。你自己快点出发去北境吧。」
他没有出声,我仍自顾自说道:
「我后日就要嫁入东宫了。你在北境,天高地广,可以任意实现自己大将的志向。」
说完,我快速转身进了府。
忽听他道:「我等你两天,一直到出嫁。若你改变了主意,就写信让白羽飞书传给我。只要你写,哪怕在拜堂,我也带你离开。」
我愣住,转身急道:「你还要在明都呆两天?皇后与何家对你虎视眈眈,你还不今晚就走?」
他不说话,跳上马离开了。
白羽一直乖乖地站在窗前的鸟笼上,这是他送我的,浑身雪白。
聪慧而有灵性,他说像我。
我没有写。
我一直果决坚定,认定的事情从不悔改。
我只担心他还留在明都会遭人毒害。
出嫁的那天,我格外冷静。
祖母搂着我哭了好几次,我用手帕给她擦干净眼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甚至没有再看叶云易一眼。
那晚,我对他说:
「从此以后,我没有了哥哥,你也没有妹妹了。
我是叶云琅,你是叶云易。」
多年同胞情分,如今也只剩两个名字的冰冷。
8
旧事多思,惹人愁绪。
我轻吁出一口气,很是疲乏。
我出了中宫后,中宫的大门便彻底打开了。
第二日,萧元衡的皇后带着贵妃来拜访我。
我听到通报时,只觉得心累,不想应付。
从前管理萧元启的后宫时,我就觉得累。
萧元启的表妹何贵妃仗着何太后公然地和萧元启自己喜欢的温妃打擂台。
今日游湖她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明日她吃的东西里有她下的毒。
后日她用巫蛊术咒她,大后日她污蔑她与人有染。
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撂下个摊子让我来收拾。
我觉得无趣却也要耐着性子处理。
我是皇后,是叶家的皇后,是这个国家的国母。
我要有礼节,有法度。
可我没想到萧元衡的皇后与贵妃如此的不一样。
许湘茹长得英气,贵妃却生得娇媚。
眼含秋波,举手间尽是风流韵味。
我喜欢她们两个人。
她们与萧元启的何贵妃和温妃太不一样了。
她们笑的时候是高兴的,撇嘴时是羞恼的,她们充满着鲜活朝气。
宫里最缺乏这种活力。
她们之间毫无隔阂,贵妃喜欢抱着许湘茹的手臂轻轻地笑,许湘茹会搂着贵妃的肩防止她摔倒。
真好啊。
我看着她们离去的仪仗感叹道。
「娘娘。」翠玉微微拧着眉叫我。
我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
「你看她们,就像是山水里养出的人,又自然,又美好。」
广阔的天地真养人啊,这么活生生,俏灵灵的。
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或许是宫里的乐事太少。
或许是萧元衡还没有选秀。
许湘茹和沈贵妃经常一起来我这里,然后说些令人快活的话。
我只在一旁微笑地听着,心里也高兴。
许湘茹是个好女子。
一日走的时候,她近乎叹息着对我说:
「阿琅,你应该出宫的。北境有无边的草原,等你出去了,我教你骑马。」
我笑着说好。
然后晚上梦里都是纵马草原的风光。
这些日子,我做梦的次数比前五年加起来的都多。
翠玉说我近日的情绪常常起伏,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了。
或许是吧。
她们带来了外面的气息,让我一下就醉在其中了。
萧元衡还没有对我们这些先帝嫔妃做出处置。
叶云易传来的消息说太后和何家势大,一时之间萧元衡也难以拔除。
一日晚上,萧元衡来了我的中宫。
我坐在镜前,看着镜里的他,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镜里的我。
我们都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了。
六年的风雨,他变得沉稳而处变不惊。
六年的宫闱,我变得沉静而安之若素。
萧元衡把我拦腰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我没有阻止他。
今晚我喝了壶酒,就当是醉里贪欢吧。
萧元衡第二日就离开了。
他出宫了。
何家的祖源地在泠州,他收到了密报要去那里将何氏从根源上拔起。
翠玉来给我梳妆,看着我身上的痕迹,忽然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
萧元衡走了,宫里又开始有些骚乱。
许湘茹不愧是将门虎女,颇有大将之风。
将作乱的人乱棒打死后直接挂在了宫门上。
宫内人人胆寒,便是何太后也不敢再作妖。
两个月后,萧元衡在回来的途中遇刺。
祖地被拔了,明都何家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叶云易说萧元衡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我正给珵儿做里衣,小孩子长的太快了。
针一偏,戳进了肉里。
殷红的血珠很快冒了出来。
我将手指放入嘴中轻轻吮吸着,然后继续做着针线。
时间一天天过去,萧元衡一直没有回宫。
叶云易说千万要小心。
小心谁呢?
叶云易自己也有点糊涂。
9
珵儿出事了。
他像往日一样,正站在我面前背着弟子规:
「己有能,勿自私。
人所能,勿轻訾。
勿谄富,勿骄贫。
勿厌故,勿喜新。。。」
忽然就倒了下去。
我抱住他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热乎乎的。
我茫然地看向四周,一切景象都在眼前模糊了。
所有人慌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叫喊声:
「传太医——」
「快传太医。「
我终于彻底裂了那层平静的表象,跌坐在榻前。
可太医对我摇了摇头,说:臣无能。
无能,怎么会无能?
我像个疯子一样扯着太医的领口,对他尖叫。
所有人都在喊我:「娘娘。」
「娘娘,请节哀。」
节哀。
怎么节哀。
什么娘娘。
我笑着,哭着。
死死地搂着珵儿小小的身体。
明明还是热的,软的。
怎么会没了。
他刚才还在给我背弟子规,声音那么清脆,小脸那么认真。
我问翠玉你听到了吗?
翠玉哭着拼命点头。
我就紧紧抱着他,让他不要怕。
」琅琅,琅琅。「我突然听见了叶云易的声音。
我扭过头,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中宫。
我死死瞪着他,然后用尽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
指着他恶狠狠道:「你高兴了吧。这都是你的筹谋。珵儿就是被你害死的。」
叶云易嘴唇颤抖,好久才说出话:「琅琅,我们先把珵儿带出宫,这里太危险了。」
我似哭似笑:
「出宫?为什么要出宫?你不是巴不得我一辈子葬这宫里面吗?我不在这宫里,哪有你的锦绣前程?哪有叶家的声势鼎赫?」
叶云易流了泪,哑声道:「琅琅,先离开吧。」
「你对得起父亲母亲吗?你以后到了地下敢见他们吗?母亲死的时候对你说的话你忘了吗?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浑身颤着,对着叶云易尖叫。
看着叶云易脸色惨白如纸,我转过身抱住了珵儿,虚脱道:
「你走吧。我累了。走不动了。我就和珵儿在这里呆着。我要和他一起走,他太小了,我怕路上有孤魂野鬼欺负他。」
我一点一点摸过珵儿的脸。
他闭着眼,我心如刀割。
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我不爱他的父皇,可我把全部的爱给了他。
他出生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死寂的人生都亮了。
他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光,我想把所有所有的爱都给他。
教他诗礼和玩耍,陪他长大。
他也爱我。
他会抱我说母后不怕。
他会给我吹细小的伤口说母后不痛。
我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背上突然一沉,一片「咻咻」的声音,锐利地刺进了背上人的皮肉。
很快外面一阵动乱,射箭的声音停下。
我浑身僵住,没有动弹。
叶云易微弱的声音从我左耳处传来,我甚至听不清他说的话。
我眼里又涌出泪,心口剧烈的疼痛哽住了喉咙,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头上渐渐有液体大滴大滴地落下,顺着我的脸掉落在珵儿的脖颈处,鲜红刺目。
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水光模糊间,我看见了母亲临终时拉着叶云易的手:易儿,要保护好妹妹啊。
我微张着嘴巴,想要喊出来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我不敢动,我知道他也想看看珵儿。
「哥哥,」我终于喊了出来,微不可闻。
「珵儿。」
眼前漆黑一片,我失去了知觉。
10
再睁开眼时,是在乾元殿里。
祖母端着药,像小时候生病时那般哄着我道:
」乖,喝一口。「
我眨眨眼,唇舌干涸地说不出话。
祖母用药润了润我的唇边。
我蹙着眉,低头看着这碗药。
药的味道似乎和怀珵儿时喝的药味道一样。
祖母叹口气:「你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怔怔地看着祖母,没有说话。
萧元衡在太后一党宫变的那天回来了。
身负重伤的消息是假的。
他一直埋伏在暗处,只等着太后与何家出手来个一网打尽。
太后与何家早已容不得叶家,何贵妃有皇子,他们想继续拥戴有何家血脉的皇子上位。
叶云易看透了他们的想法,先一步主动和北境的萧元衡取得了联系,暗地里给他提供造反的条件。
只是这次外出假装受伤的计划萧元衡并没有告知叶云易。
他对叶云易一直抱有戒备。
因此重伤的消息传来后,叶云易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和何家先手一步,对珵儿下了毒,又调来弓箭手,想要将中宫全部除掉。
我静静地坐着,听完萧元衡说的话,心中毫无波澜起伏。
萧元衡说完,见我没有反应,只能向外走去。
他忽然转了身,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叶云琅,你要给我好好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你们叶家欠我的。」
我依然没有反应,内心再也生不起任何的喜怒哀乐。
许湘茹和沈贵妃在宫乱中被杀了,萧元衡不久就立了我为后。
因为杀神的名声在外,朝野中竟无人有异议。
大典的那天,我无喜无悲地坐在镜前,任由他人装扮。
新的贴身宫女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恭敬道:
「娘娘,这是宫外的一个丫鬟送过来的。」
我伸手拿过打开,是那件凤鸟花卉步摇。
许湘茹不知道,这件凤鸟花卉步摇其实是从徐贵妃的嫁妆里拿出来的。
精致华贵,寓意深远。
我将它轻轻放下,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至少也有人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许湘茹和沈贵妃是去看了草原还是雪山呢?
想起她们两,我又想起了哥哥和庄小侯爷。
第一次察觉她们两,也是因为见过哥哥和庄小侯爷的相处。
那股难以现于人前又克制不住的爱意常常在相处中若隐若现。
八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男孩。
萧元衡很高兴,给他取名萧离怀,怀念的怀。
取名时,他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觉得他可怜。
何必呢?
珵儿是珵儿,怀儿是怀儿。
祖母常伴我在宫中。
叶家已经没了她记挂的人,自然也没了我记挂的。
我看着怀儿一天天长大,很少插手他的成长。
我每晚都做梦,梦里是珵儿或是哥哥,有的时候甚至还能梦到早已记不得模样的父亲和母亲。
但都不是好梦。
梦的最后,永远是闭着眼的珵儿和哥哥鲜红的血。
我尖叫着醒来,躲进祖母的怀里。
祖母会轻轻地拍打我,给我唱儿时的歌谣。
怀儿和珵儿完全不一样。
珵儿喜欢读书静坐,给我讲:上位者,掌社稷之神器,权天下之法度,配亿民之货用,行率土之号令,护国家之主权,定发展之方向,利国祸国,爱民损民皆在其一心耳。
他像个天生的君王。
怀儿却活泼好动,身上时常因练武青一块紫一块。
他第一次骑在马上,下来时两腿内侧都磨破了皮。
我看了许久,还是给他做了护垫。
但是第二天他支支吾吾地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再给他做一块。
我问他:之前的那块呢?
他说被父皇拿去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又失了意识。
醒来后仍然是祖母在给我喂药。
我记不得失去意识后所发生的事情,却记着怀儿似乎一直很惊恐地看着我。
我问祖母我怎么了。
祖母摸摸我的头,说我只是生了个小病。
什么小病能让人情绪失控记不清发生的事情呢?
我没有追问下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萧元衡了。
我一见他,往事就扑面而来,大脑就会放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11
怀儿五岁了。
我去国恩寺给他拿回来一个玉佩。
这个玉佩我为他养了五年。
每年都去国恩寺为他祈福。
今年终于能拿回来了,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又愣住,细想自己为什么要舒一口气,想的头都有些痛了,我也没有想明白。
到了珵儿的忌日了。
我把中宫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跌坐在榻前,用手轻轻摸着,恍惚间仿佛榻上还睡着珵儿一样。
门被打开,我恼怒地向门口望去。
是萧元衡。还带着怀儿。
我愣了愣,许久没见他了,他都老成这个模样了。
我又转过头,旁若无人地继续摸着珵儿的脸。
真好,母后不仅能看见你了,还感受到了你的体温。
我似笑似哭着,感觉自己的身子逐渐变得轻盈。
「母后。」
一道惊恐的声音,是怀儿的。
我低头看向他。
我已经吐血昏迷了。
萧元衡把我抱在怀里,怀儿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
「母后。」这是珵儿的声音。
他在催我。
我最后看了眼怀儿脖颈上的玉佩,同珵儿飘走了。
珵儿一贯疼我,还知道要来接母后。
元武五年,顺圣皇后薨了。
(完)
作者:青色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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