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这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中元节这天,能不出活就尽量不要出活,而一旦选择开工吃饭,就要在殡房里,尽量把尸体还原得和遗像一模一样。
因为被你化妆的人,可能正站在你身边盯着你。
01
中元节这天,我接到了肖楠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十万火急。
「刘宇,帮帮我。我前女友死了,定的今晚火化,你帮我给她化个妆吧。」
「肖楠,我半年前就不做这行了。」
我的名字叫刘宇,26 岁,殡葬行业毕业,之前一直都是做入殓师。但一年前辞职离开了这个行当,现在在开滴滴,有一搭没一搭地混着。
我报了几个同行的名字,但都被他打断了。
「我都联系了,他们没人愿意今天接的。兄弟一场,帮帮我,我真的……真的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找的你。」
我看了眼日期,这才意识到了今天是中元节。
我们入殓师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中元节这天,鬼门开,吃阴阳白事饭的人今天多少都避讳一点,师傅当时是说能不出摊就不出摊,如果一定要做,就要尽全力做好,因为很可能被你『妆化』的人,正站在一边看着你。
我问怎么回事,肖楠电话里说说不清,他哽咽着说是交往了几年的女友死了,按照她们老家的习俗,今天一定要火化。
他的声音听起来心力交瘁,也许是几天没睡了。
我再三推脱但终究是没扛住,肖楠是我大学室友,有钱富二代,以前也经常玩在一起,大学里也经常受到他照顾,欠了不少人情。
人情债终究是要还的。
「行吧,地址说出来,我现在过来。」
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没底,毕竟已经半年没有做过了,这行就怕手生。
02
我到了城东的一家殡仪馆,按理说,在这里举办丧葬活动,都要用他们内部的人员,但一来今天日子比较特殊,二来肖楠一家估计给了不少钱,什么都可以变通。
关键他们也都认识我。
「呦,小宇啊,今天过来?」老王不解地看着我。
「来看看,朋友葬礼。」我打算打哈哈过去。
「哦哦,你师傅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还行,日子过得比我们舒服,退休了在家养清福呢。」
保安老王在这里做了三十年,行业里的人大多叫得出几个名字。我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了整包烟,塞进他口袋里,他舔舔嘴唇,从里面抽出一根还给我。
我愣了愣,都快忘了还有这一出。
「不用不用。就是来鞠个躬。不干啥。」
「拿着呗,万一是吧。」他咧嘴笑笑,露出一口坏牙。
我拿过了烟,架在耳后,不过多交流,直奔大堂。肖楠看到我后,紧紧地抱着我,他双眼通红,应该是一夜没睡。周围除了他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肖楠对我说是女方的哥哥。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我笑笑,但走进这里才有点后悔,今天真的不该来的。
化妆间门前,肖楠停住了脚步,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刚进去喽到第一眼,我就本能地捂住嘴。
平台上躺着一具女尸,整个上本身支离破碎,脸部只剩一半,而且是斜着被切掉的一半。左下边连着嘴还算完整,但嘴唇也掉了大半个,由一条皮连着。
右边露出大半个脑袋,眼、鼻子、肌肉都散落在一旁的银盘里。
我蹲在地上,让自己缓和下来。
「怎么会这样?」
「车,车祸。」
隔着门,肖楠模糊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
我硬着头皮穿上了蓝色防护服,手指来回触摸着工具,包括缝合线,手术刀,切割刀。
我拿出手机,平着放在平台上,和自己说,就当是最后一次了,还人情了。
拿起刀,我隐隐感到一股寒意,外面出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肖楠,安静点。」
我低声吼了一句,声音也就没有了。
我用镊子夹起女尸右脸最大的一块脸部肌肉,左手开始缝合,对面供着女孩生前的照片,说实话很年轻,很漂亮。
多少有点像许潇。
针线一点一点地把碎肉拼凑在一起,整张脸也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比起照片,这个女孩真人年纪更小,应该二十不到,皮肤在失去了弹性后,还是依旧可以感受到某种说不清的鲜亮质感。
我慢慢用夹子把眼球放进眼眶里,等五官都『摆放』好后,我看了眼,和最初比已经相差没那么大了。但两边的脸因为不对称,显得整张脸更加怪异。
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没有刚进屋来的冲击感大,但更诡异恐怖了。
接下来是第二阶段。
我拿出白色粉底给脸打底,由于之前已经连续缝合了两三个小时,我的手有点疲惫,脸上都是汗了。
我努力地用右手内侧擦汗,不让它滴到女尸脸上。
我努力维持着手上精准的动作,又想起了师傅当年的原话,中元节这天不要出活。一定要去的话,就要化得和人死前一模一样。你做得到么?
我强行笑了笑。
这不就是行业里的人拿来吓新人的嘛,刘宇啊刘宇,你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还信这些啊。
但下一秒,灯光闪烁了一下。
整个房间越来越冷。窗外,天已经黑了。
过了那么久了么?
最中间的化妆台上,悬吊着一盏白炽灯,照出了周围一米的光源。
等等?!
我进来的时候,这灯就开着了么?
我有点不记得了。
整个房间的其他角落都是昏暗的,我感觉房间里不止一个人。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却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我回头,只有黑色。
「肖楠。」
我稍微叫了两声,没有回应,这家伙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房间里很湿冷,但我脸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我歪着头,用余光去看大门的方向,却看到角落的黑暗里有一双脚。
一双年轻的,赤裸裸的脚。
脚以外的部分,隐藏在黑暗里。
一股凉意从我的脊椎升起。
我的手居然止不住地抖起来。
我手心都是汗,抹了一把裤腿,慢慢地勾勒。
有东西走近了,我感觉得到,然后停下了。
马上就要勾轮廓了,为了让尸体的五官更生动、鲜活。
我不敢回头,汗毛起来了,可我不能停下手上的动作。
就在我第 7 次擦汗时,手一歪,女尸眉毛处划了出去。
晴天霹雳一般。我赶紧用手去拨弄,妆花却越抹越糊。
那一刻,我感觉有东西在走近我。耳边,有声音轻呼谁的名字。
我吓得丢下了手上的刀,夺门而出。
遗体化妆间的外面是礼堂的走廊,从右上的窗口看,天已经完全黑了。
「肖楠?!」
「你们在哪里?」
我之前一直来这里,却从未觉得走廊有那么长。
身后是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这声音追着我,太急太密,甚至感觉连头顶的天花板上,都有脚印踩着的声音。
我吓得推开走廊的门,是礼堂!
硕大的礼堂连一个人都没有,礼堂正前方的花卉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半身像。
美丽的女孩笑得很灿烂。转身,我看到对方一半的脸滑下来。
她俯下身子咬了我一口。
我吓得继续推门往前跑,不知怎么的,又回到了化妆间。
我被困在殡仪馆内部,根本不出去。
是遇到鬼打墙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了从保安老王那拿的那根烟。
我点上烟,看着烟气慢慢地向上扬起来。
门一直关着,但是我感觉有东西越来越近了,在那个东西追我的一刹那,我往烟飘着的方向跑。
下一秒,我从噩梦中醒来,自己依旧是在化妆间。
女尸右半边脸的妆容画花了,地上则是一根已经熄灭的烟头。
我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后背已经湿透。
我撑起来想走出去,手上竟然有着口子。
比起梦中的,伤口更大,已经呈现黑红的面积。
03
我急忙忙地跑出去,却不看到肖楠,打他电话也暂时没人接。
房间外只是接近黄昏,远不是一片黑暗,我看了下手表,距离走进化妆间,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一阵阴痛从手臂传来,我碰了下,触感不对。
受伤的地方,已经没有弹性了,而且冰冰凉,就像是……
一块死肉。
我回家关上门,直奔浴室,洗澡的时候,疼痛感加剧,好像有一把刀在肉里搓着。
但几分钟后,疼痛消失了,被咬到的地方没有血水。
但是肉质已经没有弹性了。
按下去的地方,便缓慢地塌陷下去。
我立刻跑到水龙头下,想着是不是感染了什么细菌,想快点清洗掉。
洗澡时,我让自己不要睡着,保持清醒。但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背后一阵阴凉。
按理说水滴滴在我身后,会弹到浴缸的下面。
但是我总是感觉身后一大片面积,没有大面积的水滴下来。
就像是后面站着一个人。
我尖叫着把手往后挥。
空的。
什么都没有。
虚惊一场。
但是手伸回来后,我发现小臂上的面积更大了。
我思来想去后,还是拨通了师傅的电话。
「死小子你还有心,知道给你师傅打电话?多久没来看我了。」
我在电话里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和他说了,说完后,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我一直在等师傅说话,他却一直不开口。
「怎么了师傅?」
「刘宇,呵,你这好兄弟是在要你的命啊。」
「……」
「不应该啊……」
电话里我只是不停地听到他反复说这句话。
「这事不好办,我认识一个人,如果他没办法,那就没人有办法了,你马上过来。」
04
师傅给我的地址位于老城区。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六层式老小区,小区门外有一处修车摊,摊位旁边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风一吹,好多金色叶子掉下来。
小区后门通向一条小巷,卖纸扎。
我跟着定位到了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楼里到处是盘根错节的电线。
602 前,门的两边摆了两只红蜡烛。
门开着一条缝,一只大手伸出来。
我被师傅一把抓进去。
「你小子和我老实说,你怎么对那姑娘了?!」
师傅是个一米八三的壮汉,前几年还很壮实,现在也有了些老态,两鬓藏着一些白丝。师傅是我学校的导师,毕业后,全班三分之二的人都去做其他工作,就我跟着他干了好几年白事。
除了爸妈和女友,他就是我最亲的人。
师傅的身后站着一个老人,双眼凹陷下去,一张嘴里嚼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是含着不吐出来。他的身高只到师傅腰间。
这两人站一块倒是一对滑稽的形象。
我环顾四周,原来这个房间也是一个纸扎店,角落好多『家具』都是纸做的。
空气里是潮湿和浆糊的味道。
「我没有啊,师傅,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啊。」
「放你的屁。」
师傅粗着嗓子吼出来,一下子踢在了我的后腿,我半跪下来。
他抓起我的手臂,按了上去。
「什么感觉,刘宇?」
「没感觉。」
「现在呢?」
我看到他那一支笔,戳下去,我的皮肤深陷下去。
「不……不痛啊。」
师傅皱眉,拍了一下桌子。
「你不是不做这行了么!?」
「我也是没办法,肖楠拜托我帮他前女友入殓,说是今天一定要火葬。」
「今天……」
我怯生生道:「师傅,是不是今天是中元节,我没把妆画好,被脏东西盯上了。」
师傅沉思一下:「干我们这一行的,按理是说中元节这天尽量不要出活,但即便真的没画好,也不至于是这样的结果。大部分刚死之人,也都明白,生人和死人的样子终究是不一样的。也就是避讳一下。不该这么凶的。你这情况……不应该啊。」
「吴老。」师傅回头,毕恭毕敬地叫道。
老瞎子走到我面前,一双粗糙的老手一摸上来,手臂便是一阵剧痛。好像一把螺丝刀在伤口上搅。
「大师,吴大师,我不行了,痛痛痛!太疼了。」
吴瞎子没有松手,反倒更加用力。
师傅压住了我。
他快两百斤的块头,压在我身上,如同一块巨石。
「小宇,忍一下,吴老这一生吃了太多苦,但老天给他了一双判阴阳的眼,他看得到我看不到的,做得到我做不到的。能帮你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我痛得冷汗直流。
随后,小臂上若隐若现什么东西,吴瞎子大力一挤。
小臂的伤口处,一小颗牙齿掉了出来。
痛感再次回来了。
「阴齿,你被这东西盯上了。老头子也只能止缓你手臂的尸化,下半夜,她还会来找你,照这速度,不用等到明天,你人就没了。」
「吴老,这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你帮帮他吧。」
「吴老师,吴师傅,求求你救救我!」
「这和入殓没关系,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我搜索着记忆,想到了她的表格上填写的是李沐怡。
「李沐怡。」
吴瞎子用纸扎了一个小女孩,然后从一个旧箱子里拿出一件女士衣服,把纸人塞进了衣服的前胸口袋。
他在衣服上写上【李沐怡】三个字。
吴瞎子开始用乡下的土话与衣服『对话』,我只能勉强听懂一句两句,但是慢慢的,让我这辈子忘不掉的事发生了。
衣服竟然自己立了起来。
吴瞎子满头大汗,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像是恶毒的脏话。
周围的灯开始闪,我闭上眼,不停地发抖。
等到声音小点了,我看到吴瞎子喘着气,坐在地上,摇头。
「说了,但人家认你了,不会放过你。小伙子,你活不过今晚。」
我整个人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脾气反倒上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盯上我!」
「她把你当成别人了。你那个兄弟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吴瞎子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老吴,我话今天搁这儿了,如果我徒弟今天出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师傅对吴瞎子态度一直毕恭毕敬,这次却急了。
「吼什么,老头子耳朵都被你震聋了。」他倒了姜茶,缓缓道,「我是没有办法了,能救你小徒弟的只有一个。去长江旅馆,能熬过今晚,他就能活。不然……」
「不然呢?」我问。
「不然,李沐怡一定会拉你下去。因为她把你当成了肖楠。」
05
车子开在空泛的大街上。
「今天是中元节,记住一件事,进入长江旅馆后,一定要说反话。」
「反话?」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是相反的。」吴瞎子补充道。
师傅开车送我去长江旅馆,听说也在老城区,离这条纸扎一条街不远。
车上,师傅和我说起长江旅馆的事,听说是三十年前建起来的,当时没有什么星级酒店的概念,就是本市最好的宾馆,但后来时代变迁巨大,经历过几次老板和转手后,长江旅馆也逐渐凋零。
可说来也怪,这宾馆一直没拆,平日里只有零星几个上了年纪的临省老商客会去住。
「但是中元节那天,酒店是住满的。」
「师傅,你的意思是……」
「嗯,那里不是给人住的。你混在那些东西里,李沐怡就找不到你,熬过今晚,她就不得不走了。」
车子到了老城区最荒凉的地界,路边只有一两个烧烤摊,后面是一片荒地。
偶尔有绿皮火车装着煤从荒地上驶过。
从下往上看,整个长江酒店硕大的建筑,开着灯的只有四五间房间。
宾馆虽然很大,但满满 90 年代的风味,酒店前面还有一个欧式碰水池,里面长满了杂草。
「记住小宇,今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你就待在房间里。」
我推门进入,前台小哥低着头玩手机,看也不看我说:「不好意思,住满了。」
房间都是暗的,怎么会住满了呢?
「住满了,您找其他地方住吧。」
我吞了下口水说:「我不住店。」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我。
「不是吴瞎子介绍我来的。」
前台小哥看了我一眼,近距离下,我看到他的瞳孔是淡淡的灰绿色。
我把吴瞎子给我的纸钱递给他,他打开抽屉,找了我几张,抽屉里竟然都是纸钱。
他从下面丢给我一窜钥匙。
「七楼尽头的 1204,没事今晚别出来。」
我刚脱口而出说『谢谢』,但第一个音节刚出口,便停住了。
我要说反话!
我来到 1204 房门前,手却悬停在半空中。
灯泡一闪一闪的。
如果说进入长江旅馆后,所有住客都要说反话。那前台小哥说的 1204 对我来说还是 1204?
还是说 4021?
我本能地想敲门,里面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贴上耳朵,发现声音尖锐而难听,还不止一个。
那声音好像在叫我的名字,吸引我进去。
我后退半步。
我有一种预感,我可以直接开门进入,而刚才如果这么做了。
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我来到四楼,尽头是一间破烂烂的房间,上面写了 4021。
我插入钥匙,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房间里的摆设如同想象,都是陈旧的,床单上甚至还有淡淡的一层灰。
无所谓了。
我上了保险栓。
晚上 11 点,透过窗望去,远远地才能看到零星的灯火。
我躺下来,却睡不着,手臂隐隐感到阵痛。
今天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睡着时,我听到屋外各种人走路的声音,有小孩跑步的轻快声;老人的迟缓的步伐;女人快步的高跟鞋声。
要脱口而出『别吵』时,我猛地惊醒,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话都没说。
透过猫眼望去,走廊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一秒后,同楼道不知哪间房里传出凄厉的尖叫,像是一个女人被打后的求救。
我冷汗直流,却又忍不住想开门。
「不论发生什么事,什么声音,一定不能开门。」
我裹紧被子,想到师傅说的。
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我起身向前,敲门声停了,门缝处出现了一双脚。
那脚像是烧伤了一样,冒着焦气。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在跳,那双脚一直站在门外。
「味道不对味道不对味道不对。」
我侧身躲在衣柜一侧,玻璃里,我看到了那双脚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方向,现在脚后跟对着我的房间,脚板在对面。
而脚跟的地方,慢慢从上往下滑动出一只眼睛。
「味道不对味道不对味道不对。」
那只在脚后跟上长出来的眼球,朝门缝里张望,我站在衣柜一侧,几乎屏住呼吸。
因为看不到什么,那双脚的主人离开了 4201 号房间。
我赶紧将被子塞在门下,挡住缝隙。
至此,整个房间的光源只有月光。
「请问,你是今晚不住在这里的人么?」
隔壁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听起来年龄并不大,斯斯文文的。
是反话!
我想到之前亮起的四五间灯光,也许除我之外,这里还住了四五个人。
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我有点儿不害怕。」(我有点害怕)
她声音里透着惊恐。
「有什么事不是我能做的么?」(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么?)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天了,不敢叫服务员,你能不能给我递瓶水,我不渴。」
「不好。」
我还在想,要怎么给她水时,壁房间玻璃上想起了敲打声。
她的意思是,我开窗户,把水放在两个房间的窗沿中间。
真聪明。
我拿起两瓶矿泉水,就要去开窗,突然想到一个事。
会讲反话的就一定是人?
我偷偷从衣柜里拿出铁丝衣架,把其中略生锈的一个掰直,然后做了一些处理,用绳子把手机绑在最前面。
做成最简单的,自拍杆一样的东西。
我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我放慢呼吸,慢慢地靠近窗户,打开一条缝,把手机伸出去。
借着月光,我看到隔壁房间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低着头,浑身都是被烧伤的样子,它的脚后跟和正常人是相反的。
一只眼球还在上面上下游离,张望。
「好了么?」
我吓得赶紧把窗关上,双手捂住耳朵。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窗外还是静谧的月色。
我瘫坐在衣柜前,冷汗在我脸上滚下来。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好像在长江旅馆是错位的,上面显示的是相反的时间。
「刘宇,是不是你在里面,刘宇!我是潇潇啊。」
这次,声音从门外清晰地传来过来。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我起身,透过猫眼,竟看到许潇站在门外。
许潇是我的前女友。
我脑子嗡嗡嗡地蜂鸣,因为前女友已经在一年半前死了。
「说话!」
她开始拿脚踹门口。
「有个东西在追你!我是来帮你的。」
我开始默念心经,偶弥陀佛之类的,和自己说,熬过今晚就好了。
「我是刘宇!」
「傻狍子,给我开门!」
我楞了一下,傻狍子是恋爱期间,她经常叫我的称呼。
我和许潇也是大学里认识的,她是隔壁理工大学的系花,军训时,新城区大学城里,四五所大学新生一起训,我们当时就相识,到大四时,一起见了双方的父母。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传统的人,打算毕业后,工作稳定就和她结婚。
当时我很担心潇潇因为我工作的事,提出分手。但她并没有,反倒给我鼓励,还努力做通了她父母那边的工作。
她父母原本是忌讳我们这行的。
一年后,大概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二老也接受了我。
直到婚礼前的一个月,我邀请大学朋友们去临市玩耍,最后却酿成了车祸。
「小宇,我是潇潇,我是来救你的。」
「别走!」(走开!)
「傻狍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看上你。军训那天,我不知道怎么的裤子开了,站起来就会别人看到,只有你发现了。你突然唱起歌了。教官说,别唱了,表演环节已经结束,你还是唱,还和教官吵了起来……难听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门外的东西知道这些!
门外那个如果是李沐怡假扮的,为什么连我和许潇的记忆也能窥探到!
「你记不记得,你那个时候没钱,又想给我买一台新手机当生日礼物,就去打暑假工,每天 11 点下班,还把手弄伤了。」
当时我特别想让潇潇用上好东西,就偷偷去电子厂打工,手差点压进了机器里面,她知道后,没有开心,只是追着我打。
【说如果你手坏了,以后要怎么去帮死人化妆?!】
她对我吼道。
从那个时候起,我真的爱上了这姑娘,因为她从心底里接受真正的我。
「你装许潇!」(你别装许潇!)
门外沉默了。
比起害怕,我更多的是愤怒。
门外那个东西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你真的觉得是你害死我的么?」
隔着一扇门,我被问的愣神了。
回忆汹涌地袭来。
大学毕业后,我打算和许潇结婚,于是邀请了一帮朋友到了临市玩。但当天晚上,许潇突发哮喘,即便是用了呼吸器,却还是没效果。我只能连夜开车送她去医院,因为我太焦急,最后发生了车祸。
我没有救出许潇。
她的葬礼是我亲手负责的。
那次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再帮其他人入殓了,画着每一张脸,都好像变成了许潇的。
好像在提醒我,你没有救出许潇来。
「其实我那个时候差点被肖楠强暴。」
「什么?」
「那次我们去牛釜山玩,大家都喝了很多酒。你当时睡在客厅。我先回屋子,肖楠满身酒气地走进来,他情绪很不对,他让我不要嫁给你。」
「我没同意。他想了想说那就算一种。」
「他家很有钱,我们都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他家的商业关系网,已经触及到了我家里。我妈开了一家服装店,他拿我家里人威胁,说只要满足他一次,以后就不再纠缠,不然让我妈的店在庙前街开不下去。」
「我还是不愿意,他就压下来,要脱我的衣服。我大叫,他用手拼命捂着我的嘴。」
「我的身体就开始不舒服,他拿着我的药,一点一点地倒掉,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许潇,我本来没想过算上你的。」
「后来的事,刘宇你都知道了。你开车带我去医院,路上发生了车祸,你觉得那是你的问题,其实那辆车早就已经被他动过了手脚。」
「肖楠一心想让你出车祸,即便没有我生病那次,他也会找机会让你一个人开车。」
我瘫坐在门后,不敢相信这一切。
我每次说喜欢许潇,肖楠都会把脸转过去,或者掐断这个话题。我当时只是认为他单身,对我的炫耀没有兴趣;第一次认识许潇,还是肖楠带我去看她跳舞,那天,他眼里都是光。四年里,他一直给我介绍其他的女生……
我和许潇要结婚了,最早提出去临市玩轰趴的,也是他。
一切都串起来了。
肖楠大学四年一直都喜欢许潇,但是因为有我,他没有办法接近她。
「这次你的好兄弟找了一个三流道士,把你的衣服压在李沐怡的身体下面,让她误以为你是肖楠,今晚李沐怡一定要带你走。」
我分不清这些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脑子要炸开了。
我还是打开了门,如果真是李沐怡也无所谓了,我只想见一见许潇。
哪怕是假的。
门后,许潇站立着,一如我印象中的样子,一条白色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她摸了摸我的脸。
「刘宇,你老了。」
「许潇,你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看了看我手里拿的台灯。
「你还想打我?胆肥了?」
她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流下来。
只有我知道,虽然外表一副天仙的样子,但其实许潇性格最是大大咧咧,还总喜欢在生气的时候踹我屁股。
我一下子抱住许潇,没有温暖的感觉,却也并不冰冷。
我能感受到她此时此刻,就在我的怀里。
「别离开我了好吗?」
她低着头,没回应。随后,许潇摸了摸我的脸。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去李沐怡的家一趟,也许那是唯一可以化解她怨气的机会。」
06
许潇走在我身旁。
我牵着她的手。
我甚至能感受到手掌和手掌贴合的触感。
或许我已经死了,被李沐怡杀死了。我回到了过去,我和许潇不停地绕着大学操场散步。
一旁就是女生浴室。空气里还带有柑橘味沐浴露的清香。
而手臂的疼痛却在提醒我,现在还在人间。
路上零星有人用粉笔在画着圈,有人在圈里烧着纸钱。
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珍惜和许潇的久别重逢,一方面震惊肖楠的所作所为。
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成朋友,就是因为在许潇突发心梗时,他愿意借车给我,我记了许久,把它当成了一次人情。
今天出活,就是为了还那次的人情。
现在想来,是不是太讽刺了。
我们走路去李沐怡的家。
路上,我不想让气氛那么僵,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学着猪叫了两声,想逗许潇笑,回头却看到她冷冰冰的脸。
我只能干笑两下继续走,不耍这种烂梗。
「你找没找啊?」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种问题。」
「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当然找了啊,上周刚分手一个超级大胸腰细的,还总是喜欢把头靠在……」
周围一米内的空气好像变冷了,我看到许潇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她的肉也开始溶解。
「别别别,你也来这一套?」我赶紧闭上眼。
下一秒,她重新双手抱胸,看着我。
「嘴贱这点,倒是没变。」
「变没变,你不是一早就看出来了么。」
她双手插在口袋,又踢了我一脚。
「三年内不许交新女友,不然我盯着你小女友,吓死她!」许潇瞪大了眼睛。
闲聊几句后,我心里的压力卸下来不少。
我们来到一片棚户区,这里歪歪绕绕的平房应该早就拆迁了,但因为区政府资金不到位,一直留着。
难怪许潇让我走过来,因为车子根本开不进来。
我绕过几个 T 字路口后,来到一栋破旧的矮房前。许潇扬了扬下巴,暗示那边就是李沐怡的家。
门前,一对老人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争执些什么。
「哎呀,我已经托人找关系问了,小怡真的死了,出车祸死的,你们别多想了,而且失主已经达成了和解,如果上法庭,肯定拿不到那么多钱的。」
老头瘦弱,一头的白发,一条腿瘸了,抓着中年男人说:「建新啊,你再找找,这鬼丫头,丫头就是出去玩了一趟,怎么,怎么就死了嘛,说不通嘛。」
说到激动处,他的声音带起了哭腔。
旁边的女人坐在地上哭嚎着,一只手拍打着地面,一只手抓着中年男人的脚,好像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那老头就是李沐怡的父亲,蹲在地上哭嚎的就是她母亲了,中年男人是她的二叔。肖楠最初对我说,是按照李沐怡父母的要求,今天一定要火化。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两位老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
我鼻子突然一酸,想上前,许潇让我再等等。
中年男人一把甩开了李沐怡父亲的手:「烦不烦啊,好说歹说那么久,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把钱丢在地上,把合同和笔硬塞过去:「明天我来的时候,要看到你们的名字。」
他点了根烟,语气软下来:「差不多行了哥,三十万呢,又不是绝后了,你们不是还有小明么。」
沿着中年男人说话的方向,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吧靠在门后面,露出半个身体,目光怯生生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玩具。
她的眼睛里一片灰暗。
中年男人:「我来呢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拿走小怡的贴身衣服,这个房间里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