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晴偏好:辣手白莲,偏要高攀》
1.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不为什么,心累了。
受够了当他的垫脚石而已。
此刻,这位少年正顶着一身的霜雪来到我家门前,凭着上一辈定下的一纸婚约,来寻个依靠。
少年形销骨立,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迎接他的,是我爹一副死不搭理的冷脸。
这门亲事,我爹是死活不肯同意的,落魄了的大户,没半点价值,给了二十两银子就打发他去了。
少年握紧了拳头,目光往屋内探了又探,到底还是走了。
「嘁,穷成这样,我才不肯将闺女嫁给他哩!」少年走后,我爹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一幕叫屏风背后的我瞧了个正着。
见我沉着脸,我爹忙忙摆手跟我解释。
「不是,闺女,爹不是嫌他穷,爹就是觉得这小子不靠谱!」
他紧皱着眉头,起了一脸的褶子。
「哦,我也觉得他不靠谱。」我说。
2.
上一世,也是这样。
家道中落的穆忱叩开了我家的大门,提了这一桩婚事。
我爹一口拒绝。
可我不答应——婚约订下了就是要遵守的。
当时跟先生念了两本书的我,打心眼里瞧不起爱财如命的我爹和斤斤计较的我娘。
「人无信不立」、「莫欺少年穷」。
我用文绉绉的话劝了我爹好一阵子,他还是不答应。
于是,我拿着订婚的信物毅然决然地出了韩府的大门,铁了心的要嫁给穆忱。
我爹气得要死,他说我要嫁给穆忱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不认便不认,我昂着头走向穆忱,以为走向了自由和幸福。
我至今也不知道,当时的出走到底是跟我爹赌气的成分多一点还是喜欢穆忱的成分多一点。
虽然穆忱长得确实挺讨人喜欢的。
凭着一点嫁妆,我和穆忱买了一所小宅子,在小宅子里头成了亲。
我供他读书,看他写字,为他洗衣做饭。
我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小姐,变成了一个整日在柴米油盐里精打细算的糟糠之妻。
但好在穆忱对我很好,是真的好。
他舍不得我干重活,更舍不得我熬夜受冻。他会替我暖热被子,会为我仔细擦干头发,会把我冰凉的手脚揣到怀里。
我们烧着冒烟的黑炭,吃着没有油水的粗茶淡饭,照样也很快乐。
穆忱说,等他考取了功名,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信了,而且无条件地支持他。
我爱听他念书时带着磁性的声线,我爱看他提笔时认真而且凝重的神情。
他身上有种魔力,叫我打心底地迷恋他,相信他。
尽管他考了好些年,落榜了好多年,但我们慢慢熬着、熬着,他终于考上了。
放榜那天,他高兴得把我抱起来转了又转。
3.
起初,他只是个小官,拿着微薄的俸禄。偶尔带着我下馆子打牙祭,还要攒钱给我买簪子买胭脂。
我说他瞎花钱。
他从后面环过来,把下巴搁在我肩上说,这算什么,我以后要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穆忱官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尽职。
又过了两年,他就给调到兵部去了,俸禄翻了倍。
那时候邻家的夫人们都夸我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夫君。
穆忱倒是实在,他说,是我有个好夫人才是!
我都羞红了脸。
再后面,他居然要领兵打仗。
他不是个文官么,怎么还要上战场呢?
他握着我的手,长长解释一通,叫我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呢?但我也挡不住就是了。
每次出征前,他都会好生安慰我,抱着我。离家后,又从远处给我寄来一封封家书。
我虽然心底难过,倒也还能理解。
他既然忙着打仗,我也不好闲着,便把积蓄都拿来为前线的将士备置过冬的棉衣。
众人皆说,穆参军在领兵上天赋异禀,短短几年就立下了无数战功。可我看着他每次回来新添的伤痕,只有心痛罢了。
我对着伤疤一道道抚过去,眼睛都红了。
「你夫君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有什么要紧!」他弯着嘴往我腰上掐了一把。
我骂他好不正经,他又把我拉过去,坐在膝上,咬着耳朵说浑话。
到那时为止,我还一直坚信,当年义无反顾地出走是对的,我爹我娘都错了。
4.
变故是从他解了边关之围的那一次开始的。
某一次出征归来,圣上封了他二品军侯的爵位。
与此同时,给他赐了婚。
秦王的嫡女,月华郡主,偶然见他长街打马而过,就看上他了。
我的夫君,他同我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他还是答应了,他稳稳地跪下接了旨,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不管我多么的震惊,多么的不肯,那位郡主还是进了侯府。
她年轻、美丽,一双眸子鲜活灵动,好像水洗过的一样。
她出身名门,雍容富贵,她就像颗明珠一般璀璨夺目,
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日益老去,在容颜尽头苟延残喘的黄脸婆。
我同她站在一处简直卑微到尘土里。
穆忱依旧是忙,一日忙过一日,来我这里也像是走过场一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我同他闹,我同他哭,我开始不可理喻地大闹大哭。
「你信我,我没碰过她……」穆忱红着眼睛同我辩解。
我不信,我怎么会相信呢?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张扬艳丽的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是瞎了不成?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变成了这样,嫉妒叫我发狂,叫我面目全非,我只能靠砸东西来发泄。
「子衿,你还要我怎样!」他箍住我的手,朝着我喊。
「我要你休了她,你敢吗?」
「我现在……还不能。」他垂着头,紧紧地抱着我。
「那你便休了我!」
「不可能!」
5.
后来便是这样,他不肯放过我,我也不肯饶恕他。
我们就这样相互记恨着,一日接着一日。
再后来的一个雪天,我身上不痛快,又饮了些酒,便彻底病了。我不肯见大夫,只是一日日地拖着,病来如山倒。
那时候,我居然还奢望着能再见他一面。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从来不肯告诉我他在忙什么。
等他忙完了,一身是血地回来,我已经彻底死透了。
那天晚上,发生了宫变,他辅佐的某位皇子成功继位。
那天晚上,我死了。
他跑回来,木木地站在那里,又哭又笑,像傻了一般。
我的魂魄离了身子。
我看到我白发苍苍的爹娘伏在我尸首面前痛哭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辈子挺不值的。
6.
我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居然又到了那个雨雪霏霏的冬日,我又变回了江宁韩家的大小姐。
穆忱顶着单薄的身子到我家来的时候,我还狠狠地吃了一惊。
那种临死前的绝望与痛楚一瞬间涌现出来,我的心被扎得生疼。
疼得我一边攥紧了拳头,一边止不住地颤抖。
还好,这时候我还有的选。
从来一回,那我便选择永远都不要再遇上他的好。
我重生了,回到了刚刚及笄的模样。
年轻真好,我能吃能睡,能唱能跳,还有无限的精力说笑奔跑。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贪婪的看着广阔的澄澈的天空,肉体上的灵便与精神上的欢愉让我决心这一世要好好地为自己而活。
我决定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
一生经商的爹起先还受宠若惊,以为我又要搞黄他的事业,毕竟有过先例。
但看在我认真勤勉的份上,我爹到底还是缓了脸,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熏陶得多了,我突然觉得爱钱、节约、扣扣嗖嗖,似乎是我们生意人的本能,也怪不到我爹的头上。
接手家里的生意三年,我爹开始放心地把几百亩茶园全交给我打理了,他自己又拓开了一桩丝绸的生意。
父女同心,其利断金!我爹拍着我的肩膀无比欣慰地说。
的确,这三年家里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
而这三年,穆忱这个人除了在梦里出现过两次,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我大概是能够将他忘了的。
上一辈子的事果然就成上一辈子的了。
7.
初春,正是产茶的好时节。
叶嫩、量少,明前茶,贵如金。
新产的好茶叶,还没制成,早叫人订了去。
制好的茶,又得精心保管,若是受潮了、发霉了,便一文不值。
到了运茶的时候,又必得靠得住的老伙计把关,泼了、撒了、湿了,那都是要命的事。
今年是关中的一个茶商,出了两倍的价钱早早订下了,只是要求不可误了日子。
可巧,几个信得过的老人病的病,有事的有事,都告了假;我爹又去南边谈生意去了,一时间运茶这事便没了主心骨了。
我到底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从江宁运到关中,先水路后陆路。
陆路多险。
这险境突然就叫我给碰上了。
一大队不知是山匪还是流寇的青面大汉把我们的车队团团围住,打头的几个伙计都吓得没辙了。
「往年走这条路都没问题的。」我旁边的小厮哭丧着脸说。
「现在还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瞪了他一眼,「赶紧带着货先跑!」
「小姐,货重要还是命重要?」小厮彻底地哭了。
「都重要!」我敲了他一脑袋。
我让随行的几个打手去同他们交涉,自己带着人抱了几坛子茶叶就往后跑。
没跑两步,随行的打手们就纷纷被踹开,几个大汉朝着我们大步追了上来。
我听到身后草木被踏碎的声音,心里越发焦急。
越急便越跑不快,还一下子崴了脚,抱着坛子摔到了地上,斗笠和面纱也磕掉了。
重生一回的人注定是要命大些。
就在那汉子要过来的时候,一个青衣剑客从天而落。
看那剑客出场的方式就知道,他功夫绝对不低。
几道剑光闪过,他就跟杀鸡拔毛似的,把那几个大汉的衣襟划得稀烂。
好快的剑!
青衣剑客收剑入鞘,冷冷地扫了一圈,山匪面露惊恐尽数逃窜。
见我还摔在地上,他瞥了一眼,并未扯我起来,倒是俯身捡起斗笠递给我。
他倒是懂规矩……
我抬头看清了他的脸。
凌厉的剑眉,干净而流畅的下颌,这还是个样貌怪清秀的年轻剑客。
许是我看得太明目张胆了,剑客突然别过了脸去,耳根子泛着点红。
啧……
我轻咳了一声,再一回神看着地上一堆被揍得哭爹喊娘的打手,我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8.
那剑客就是个剑客,抱着剑冷冷地杵在边上。
身量高,腰杆儿直,跟插在地上的旗杆似的。
人问他打哪儿来也不说,问他上哪儿去也不言,千问万问,只听说他姓沈名攸。
兴许就是个走江湖的人。
我决心花重金聘请他护送我们一程,报的价钱连我身旁小厮听了都张大嘴老半天说不出话。
沈攸也不说话,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抱起地上的坛子塞回了马车当中。
话少么,倒也好,能干活儿就成。
他虽然看着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安排起每日的行程来却极为细致。
到哪处歇息打尖,到哪处要改乘船,他都安排得极好。
有人就问他,咋对运货这一行这么熟的。
他说他先前走过镖。
走镖的?难怪。
有走过镖的沈攸护送着,这一路倒是很顺利。
一车的茶叶送到了,他仍旧原路护送我们回来。
有一日途中歇息的时候,我走过去问他,日后可有何打算。
他也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团黑漆漆的眉毛横着。
我接着试探性地问,要不要考虑留在我们江宁韩家呢?
问这话,我心里头是十分没底的。
毕竟这么一个功夫了得的剑客,去我们韩家当个帮工,也太屈才了些。
他转了转眼睛,匆匆扫了我一眼,突然嗯了一声。
立马又抱着剑挪到边上去了。
这是答应了?
9.
最后一天,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天黑前赶回了家。
屋门口好热闹。
崭新的翠顶轿子停着,还列了一排带着刀的人。
吓了我一跳。
进了门,看见穆忱坐在上首的时候,我就吓得更狠了。
我愣在门口没动,背上兀地冒了一层虚汗,冷得发抖。
那股子钻心的痛楚时隔多年又冒了出来,像一个总也逃不出的噩梦。
怎么又见着他了?
「闺女,来拜见这位穆大人!」
我爹拽了我一把。
我硬着头皮行了礼,一抬头,只见穆忱朝着我点头微笑。
他每笑一下,我的心里就像被刀戳一下。
他穿着正三品的朝服,又儒雅又刚毅。
上一辈子,他就被称作是儒将,但那都是很后来的事了。
怎么才短短几年的工夫,他居然就升到参将了?
门廊上摆了两三担礼品,耀武扬威地立着。
看来没有我的多此一举,他仕途倒还更顺些。
我在心里头冷笑。
穆忱同我爹在大厅里闲聊,聊着聊着居然聊到了我们的婚约上去了。
是穆忱提起的。
我看着我爹一脸的谄笑,心里头突然咯嗒一下,我爹这不会是要卖女儿吧?
「唉呀贤侄这话可就自轻自贱了,还提什么婚事不婚事的,我们这种商贾人家的女儿,给你做妾也不配的,哪还提得上早就作废了的婚约啊。哈哈哈……」
我爹打着哈哈给他否了,我松了口气。
「伯父,我并不介意身份,我会对子衿好的,我会对她好一辈子的。」
穆忱突然起了身,目光灼灼,十分的诚恳。
「唉呀,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就直接喊上了……唉呀,贤侄你是不用介意,可是咱们介意啊。这日后出来参加个什么宴席,什么聚会,哎我家闺女啥也不会,那都拿不出手,唉……」
「伯父,您严重了。」
「唉呀,贤侄你是不知道,我这闺女她跟老夫一个样,钻到钱眼子里去了,你要是不要她忙生意,要她去嫁人,那她宁愿死了的好……」
我:「……」
爹你要拒绝倒也不必这么损我吧。
「子……韩姑娘,你的意思呢?」
穆忱突然不想跟我爹耗,转而问我。
我心里一紧。
「小女自然听从爹爹的安排。」我毕恭毕敬地说。
穆忱哑然失色。
他拿出了舌战群儒的本事来,以利诱之,以威逼之,我爹照样油盐不进。
连我都有些吃惊我爹是如何练得这般风骨的。
穆忱叹了口气,只好走了。
但又没全走,像是要在江宁待上些日子吧。
「韩姑娘,来日方长。」他走前还是很有风度地朝我行了礼。
10.
「演得不错啊爹。」我捅了我爹一肘子。
「害,你也不差。」我爹摸了摸胡子。
「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人家?」我努努嘴。
「人是挺有前途,你不合适。」我爹摇摇头。
说罢,他就哼着悠悠的小曲儿打屋里头出来,逗了逗笼子里的鹦哥。
鹦哥嚼着舌头:「不合适,不合适。」
听得我爹哈哈大笑,伸了个懒腰。
一扭头又看见院子里立着的沈攸,高高的个子,站着跟棵水杉似的。
「这谁啊?」我爹戳了戳我。
我于是便将路上遇险又获救的事都同我爹说了。
「唉呀,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我爹高兴得都合不拢嘴。
「小伙子功夫挺好?」我爹走过去问。
「嗯。」沈攸答。
「有多好,刚刚那参将打得过不?」
「嗯……」
「啧啧,了不得啊,以后你就当这儿的护院了,小姐出门,你就护卫着她的安全!」
「嗯。」沈攸点点头。
这对话,可比前边的简单多了。
此后,但凡我出门,身后总能不远不近跟着个抱着剑的人。
我走路,他就在后边走;我坐车,他就在边上骑马;我故意转过去看他,他又仰着头望天……
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守着,就莫名的叫人心安。
有一回撞见了个生意场上的仇家,那人轻挑地吐了几句脏话,还没挨近我呢,就叫沈攸
一手扭断了胳膊。
嘎吱一声,远远听着都疼。
11.
沈攸这个人倒是很奇怪。
你让他帮忙做些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不讨价还价。
同他说话呢,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从来不会多说。
所以往往都是我说,他听。
什么铺子里的进账啦,江宁府新来的客商啦,茶园的收成啦。
他虽然不说,听得却很仔细,从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他眼睛里很有神采,有光亮,有种凝聚起来的欣喜。
兴许他就是那种看上去冷冷淡淡,其实心里头暖烘烘的人吧。我想。
「切,沈大高个儿除了大小姐,谁都不乐意搭理!」门口的小厮朝我抱怨。
「不是吧,我看他性子挺好的啊。」我有些吃惊。
「他性子还好?我的苍天,小姐你是不知道,他脾气有多臭!也就小姐你能使唤得他动,咱们叫他帮着搬个东西他都不肯的!」小厮撅着嘴,忿忿不平。
门口沈攸突然间一道目光射了过来,小厮立马闭了嘴,脑袋一低撒腿溜了。
我叹了口气,叫沈攸跟着一同去茶楼查账。
12.
对对账目本是不难办的,倒是查的过程有点难堪。
我在台前翻账本,拨算盘。
穆忱一大早就在茶楼里头喝茶,还是离我最近的那桌
沈攸则冷着眼抱着剑,立在台后。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万分的诡异。
只有个店小二殷勤地来来去去,添茶倒水,显得很是多余。
穆忱这些天时不时地还是会来我家里头转一圈,但是我爹出门了,我娘拜关二爷去了,我是不可能出来接客的。
也不知道他跟我家那个耳背的老管家能聊些什么。
吃了几回闭门羹,他倒不上我家去了,专程来我家铺子里堵我。
茶楼么,便是吃茶的地方。
他要来,我也不能赶他走。
他坐他的,我算我的,总归不想同他多说话就是了。
穆忱喝了两盅茶,摇着扇子慢慢荡过来,勾着嘴角,手指一点:「韩姑娘,这里的账算错了。」
我定眼一看,确实算错了。
「不劳大人费心!」
我皱着眉头把账本往里挪了两寸。
他还不走,只离我两步远,俯下身撑着下巴死盯着我,盯得我心烦,有种莫名的厌恶。
这时候又来了阵风,把我额前的发都吹乱了,他突然就朝着我的脸把手伸过来。
一把剑恰到好处地横在我俩中间,把我都吓了一跳。
沈攸胆子很大。
「大人请自重!」我见状立马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穆忱挑挑眉毛问沈攸。
「护院。」沈攸答。
「好了好了,把剑收起来吧。」
我扯了扯沈攸的手臂,再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韩姑娘家的护院,管得倒很宽!」
穆忱眯着眼睛冷笑了一下,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俩的手上,没有挪开。
沈攸照直盯了回去,他身量高,完全不落下风。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还好,这时候阁楼上噔噔跑来了个小丫头。
我正疑心是谁家走丢了的女儿,她突然大喊一声:「穆忱哥哥!」
我眼皮子跳了跳。
「穆忱哥哥,说好了要带我来这儿玩的,你怎么每天都找不到人!」
小丫头嘟着嘴,跑过去晃着穆忱的手臂撒娇。
「别闹!」他抽开了手。
「你答应我父王去哪儿都带着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的手陡然一顿。
原来那个小丫头就是后来嫁入侯府的月华郡主。
我开始头皮发麻,胸口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13.
这一世里,所有情节的出现都太早了些,早得诡异。
草草清理完剩余的账本,递给掌柜的,我便速速地下了楼,逃也似的离了那里。
「韩姑娘……」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我没理。
想是有月华郡主拖住他,我很快地走掉了。
我很受挫,很心烦,但好在我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
我现在看到他们二人,只会觉得讽刺,只感慨我上辈子的全部心血都喂了狗。
不值得,韩子衿,为这么个人伤心这么久不值得。
我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一壶刚沏好的热茶适时放到了我面前,沈攸倒了一盏,收回那双很细长的手,并未多说什么,仍就去门口站着了。
照理说,沏茶的事情不归他管,这种贴心叫我蓦地生出几分感动。
茶烹得挺香,他手艺还不错。
饮了一盅热茶,看着窗口颀长的身影,我心里突然就宁静了许多。
不要为一点点小事就坏了心情,人生还很长呢。
这样一想,我居然就有些释然了。
14.
这一个月几个铺子的进账都还不错,货物流转得也顺畅。
我爹谈的几桩丝绸生意都稳妥了,我还去一家店里看了看料子,成色都还可以。
尤其是一匹月白的锦缎,那种柔和的泛着水光的质地,我想家里头倒有一个人很配得上。
「大小姐,瞧瞧这料子,可是最好的了。」掌柜的笑吟吟地说。
「这一匹,我拿去了。」我点点头。
料子有了,可以做一整套衣袍。
我手艺还过得去,于是决定亲自做,剩下的就是尺寸的事了。
我招呼沈攸进来,顺便把软尺也翻了出来。
他人是进了门,仍旧抱着剑,个子又极高,这叫我怎么量?
「坐下。」我指指椅子。
他显然有些疑惑,坐也坐得笔直。
「把剑放下好吧。」我扶额。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放下了。
我在他身后把软尺贴上他的肩的时候,他微微震了一下。
「来,抬手。」接下来量臂长。
「做什么?」这小伙子倒有些迟钝了。
「给你量个尺寸,做衣裳。」
「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家人又不在身边,天马上热了,我给你做两件单衣。放心好了,我做的还不错。」
他比我还小个一岁,几个月没回家,也不知道想不想念,照顾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嗯……」他慢吞吞地答应,还是配合我量完了上半身。
「来,起身,抬手。」
我从他面前环过去,把软尺绕了一圈,量腰围。
啧,这腰还挺细的,我忍住了没上手捏一捏。
量完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往边上一瞟,竟又瞧见他耳朵红了。
这小伙子,看着冷冷淡淡,倒还挺害羞。
我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月底前一定给你做完,你去忙吧。」
量完尺寸,我又踮着脚给他理了理前边的领子。
15.
裁衣、缝线,记录各家进度,有时候还要突然地查一批货。
等我终于把衣服做完的时候,我没想到沈攸竟然不辞而别了。
庭院里空荡荡的,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房间里整整齐齐,只留了封信在桌上。
信写得很长,字迹干净凌厉,和他的人一般。
沈攸终于是在信里头说明了他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江南镖局沈家的小公子,那个据说小小年纪便剑法一流的沈三少爷就是他。
难怪……
看他平日的举止,周身的气质,想想就知道他不是个寻常的江湖剑客。
大概是与家里人出了些争执吧,便离了家行走江湖。
现在镖局里出了事,他便急着回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他没说。
到底还回不回来,他也没说。
也对,他只是碰巧在我们家里待了些日子,又没有卖给我们,他想何时走自然便可以走的。
只是我心里头蓦地有些失落。
像是原来空旷的地方本来被填满了,突然间又给掏了个空,更见空旷。
这种失落在往后的几天愈演愈烈。
在我扑在桌上浅睡被猛地冻醒的时候,我会突然怀念无意间落在我身上的披风。
在我点货点得无比烦躁的时候,我会想起沈攸轻而易举地就能挑出缺斤短两的货箱。
我出门的时候,我坐车的时候,甚至是吃饭的时候,都会很自然地叫出沈攸的名字。
但是没人答应。
我有些不对劲。
连门前的小厮都察觉到了我的这种不对劲。
「嘘!都小声些,没看见大小姐心情不好么,做事都放精神点,别出岔子!」
16.
江南镖局好像是摊上事了,丢失的一批东西是上贡皇家的物品,偌大的镖局一下子就被官府查封了。
沈攸此去,大概就是去追查这批贡品的下落。
我突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那家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江南镖局也是在某一年就轰然倒塌的。
难道这一世又是如此?我心里猛地一震。
整整一个月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我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清账点货,却心不在焉地出了一大通子差错。
「唉呀,你啊,去歇歇吧……」我爹都劝我。
歇歇,我歇着又能做什么呢?
歇了没两天,我突然又听见了个消息。
说是江南镖局找着那批贡品了,还在期限内把贡品送了上去,只是那位沈家的三公子私自调动,被府衙给扣押了。
沈攸被抓了?
我眼皮子跳得厉害,极力地冷静下来。
江南镖局走的是水路,突然到江南来的穆忱管的是漕运,而穆忱与沈攸似乎在茶楼里有过节。
现在扣押他的,分明不就是穆忱!
「备车,去府衙!」我拍案而起。
17.
府衙的一间厢房里,穆忱倨傲地坐着,缓缓摇着扇子。
「怎么,韩姑娘突然来这儿了?」
「我来赎人。」
「赎谁?」他勾了勾嘴角。
「江南镖局,沈攸。」我坦然的说。
「怎么,这消息才放出去你就坐不住了?子衿,你就这么看重那小子?」
他冷冷地站起来,一步步朝我逼近。
「你放了他。」
「放他也可以,你留下。」
他按着我的肩,把我抵到门上。
「你们做官的就是这般仗势欺人的么?」
说实话我有些失落,穆忱再怎么对不起我,他以前好歹还是个好官。
「子衿,我有没有仗势欺人你还不清楚么?我不过是下个套,你就来了,来得这样快……」
他冷笑着,掐着我的下巴转过来,面对着他。
什么意思,他没有抓沈攸?
「怎么,没找到人伤心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踹了他一脚。
「别装了,子衿。从你故意躲着我开始,我就知道你也记得前世的事情,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心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子衿,你还恨我是不是?可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我当时是有苦衷的,我怎么说你都不愿意相信我,你连死都不愿意见我……不过没关系,这一世,我们还能重来。」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脸上却冰冷得可怖。
「谁要和你重来,你给我放手!」
我猛地推了他一把,下意识地就往外跑。
可门已经紧锁住了,穆忱把我的腰往后一扣,我就跌到了他怀里。
「子衿,我们本来就该是夫妻的,逃不掉的,你后悔了也不行。」
他死死地把我箍在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上。
我一下子难受得像要死掉。
「穆忱,你上辈子负了我,我不怪你。现在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呢,一定要我再死一次吗?」
「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怀里……」他幽幽地说。
疯了。
他就是个疯子!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向他,我就不该信他的!
18.
「姓沈的那小子碰没碰过你,嗯?他碰了哪儿,这里,还是这里?」
他把手往我腰际探去的时候,我突然就落了滴泪下来。
「怕了?」他在我头顶大声笑起来。
我拼命地想要挣脱,他却箍得越紧。
最后他很不耐烦地把我往后一推,我的腰磕在了床沿上。
磕得生疼。
「穆忱……你不要这样,你不该是这样的!」
我看见他朝着我一步步逼近,顿时哭出了声来。
我完了。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烫得我发抖。
还好……
还好这时候门被人砸响了。
「大人,大人你在里边吗?月华郡主出事了!」
「明天再说!」
「大人,郡主溺水了,恐有性命之忧!」
穆忱红着眼睛喘了两口气,一拳头砸在枕侧,忿忿起身。
「看好里边的人!」
只听到这样一句话,门便猛地关上了。
19.
到了夜间,我也不敢在床上入睡,只好坐在桌前死熬。
这么晚还没回府,我爹知道肯定都急疯了。
可门前屋后都围了重重的官兵,逃是根本就逃不脱的。
我干坐着,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夜半一个人推门而入,吓得我陡然惊醒。
来的是月华郡主,那个小丫头。
她关了门,径直走过来,坐到我对面。
「看来我刚刚还救了你,原来你不喜欢穆忱哥哥啊。」
她无比戏谑地笑了笑,一双眼睛幽幽盯着我。
怎么说呢,那双眼睛绝不像是个总角之年的女孩儿该有的眼睛。
那里边的心机、仇恨还有冷漠与茶楼里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截然不同。
「韩子衿,原来你年轻时长这样啊,难怪他对你念念不忘……」
「你不过是个商贾人家扫地出门的女儿,居然能把那个男人的心攥得那么紧,死后也
不放过他,真是叫我这个郡主都佩服得紧呢……」
她阴沉着脸,声音却格外的刺耳。
「可惜了,他那么相信你,不管我怎么挑唆说你的坏话,他都一直相信你。不像你,什么风言风语的都当了真……可真是好笑,我可是秦王的女儿,我又年轻又有依靠,哪一点比你差?你不过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多陪了他几年罢了,居然还想独占他一辈子……」
「我一进门,他就同我约法三章,搞笑吧!我是动不了你,可我动得了你院子里的人啊,我故意让你的丫鬟传话说你不愿意见他,也不告诉你他在你门外一站站大半夜的事情。呵,你病了,他不知道;连你死了,他都是全府最后一个听说的……」
「可惜啊……韩子衿,你把他给毁了。他辅佐新皇继位,又有我父王的支持,本来是有大好的前程的,可你把他毁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居然要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