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

把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倒真有夫妻情深的感觉了。」

他擦着笑出来的泪说道,扔下这句话后,就转身回了房间,倒让我翻过来覆过去一夜没睡好。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又不肯承认跟我的关系,又这样模棱两可,我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猜到他想干什么?

我避了他好几天,难得我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这下可好,人家的「未婚妻」都出现了,我这个前•不知名未婚妻也该退下了吧?

心里头闷闷的,堵得难受,偏我爹还给我舀了一勺汤:「闺女快喝,大补!」

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瞬间,我突然就爆发了。

把汤勺狠狠地扔进了碗里,我丢下一句「谁爱喝谁喝去!」

转身就回了房。

身后,是三个人的面面相觑。

我趴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原本我不是这样软和的性子,若要是以前,我定要把那郑秀秀扯出来撕烂她的嘴!

可是一切都变了。

楚万川不再是我的了,他不是任何人的谁,而是这泉州的父母官,是百姓们嘴里考中探花却依旧回来帮助他们的太爷。

平日里就连我父母都要敬着,更何况我了。

我不停地退缩不停地隐藏,却终究扛不住自己的心。

我喜欢他,从这时候开始,我才明白,曾经的那些占有,并不是我认为的理所应当,而是喜欢。

可惜了,我的反应太过迟钝,等楚万川被我推远了,我才发现这个问题。

一步错,步步错。

18

我低估了郑秀秀的厚脸皮。

也不知道楚万川跟她说了什么,她再出现的时候,已然是粗布衣裳的打扮了。

那些玉鞋和满头的珠钗都消失不见了。

小姐都这样了,丫鬟更别提了,若不是她还有嘴能说话,这位叫莺儿的丫鬟灰扑扑的倒像条毛毛虫似的不起眼。

我没把她们放进来,是我爹。

他说毕竟是两个姑娘家,万一在我家门口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没奈何,我只好把这二人当空气。

只不过,这二位显然不这么认为,她们想要发挥一下余热。

我喂鸡,她就抢着喂,结果差点儿一头栽进鸡窝里。

我扫猪圈,她也跟着凑过来,结果踩了一脚猪屎给她恶心哭了。

烦死了,真是位大小姐。

也就楚万川稀罕这样的人了。

我撇撇嘴,提着食盒要去衙门送饭了。

唉!我也真是贱的,都这样了还要担心楚万川没饭吃。

郑秀秀一见我要出门,眼睛都冒绿光了。

她扭着屁股挤过来,非要跟我一起去衙门。

我冷笑一声,直接把食盒丢给了她,大方地让给她这个机会。

然后,郑秀秀勉强地笑着哀求道:「晚夏姐姐,我,我,我提不起来……」

我努努嘴,让莺儿跟她一起,结果两个废物不会用力,饭菜的汤汁都洒了出来。

「算了算了,两个大麻烦!」

我不耐烦地将食盒提在了手里,郑秀秀跟莺儿两个垂头丧气地跟在我身后。

刚到了衙门口,衙役跟我是老相识了,连拦都不曾拦一下地就给我放行了。

然后把郑秀秀主仆二人给挡在外头了。

「大胆!我们小姐岂是你能阻拦的?」

莺儿都这副奶奶样了,嘴巴还是不饶人。

衙役理都不理,就是不放人。

还是郑秀秀会卖惨,她眼泪汪汪地对我祈求道:「晚夏姐姐……」

我只好折回来,简单地跟那位衙役解释了一遍。

恰在此时,楚万川知道了外头的响动特意迎了出来,不等我把食盒给他,就见郑秀秀一阵风似的扑了过去。

嘴里还嘤嘤喊着:「表哥——」

我气到不想睁眼,却不妨听到耳边传来了郑秀秀的惨叫。

原来是楚万川将她推开了。

结果没掌握好力道,竟推飞出去了。

楚万川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摇摇头叹了口气。

「都是跟晚夏学的,瞧瞧,本官如今都这般暴力了!这样不好,不好。」

我强忍住笑,心道你还是别感慨了,还不去把你的亲亲表妹扶起来吗?

19

「我已跟母亲写信,言道你在这儿诸多不便,择日你便启程归家吧!」

楚万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说道。

原先他还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公子哥儿,后来到了泉州,又天天跟一帮糙老爷们儿在一起,赶时间抢饭吃都是常态,所以现在很没形象。

郑秀秀听了只会落泪,言道表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楚万川咽下丸子,嘴角还有油花。

他盯着郑秀秀,眼神泠冽:「对,我讨厌你跟你们郑家的所有人,包括楚家的那群所谓的亲戚!」

「我跟爹娘落难之时你们在哪里?若不是赵叔、赵婶,恐怕我跟爹娘早就尸骨无存了!」

说到这里,郑秀秀神情凄惨,整个人捂着心口做西子捧心状,身子摇摇欲坠。

她哀哀哭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流:「表哥,不是的,爹和娘并非冷漠无情,是……」

楚万川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拿着筷子隔空点了她几下:「别说了,那年我曾满怀期待去你郑府门口,却连姑姑姑父一面都不曾得见,只有一个仆从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将我打发了。」

「如今我高中,你们却花言巧语哄了我爹和我娘,却哄不了我!若有心要结亲,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在哪里?家里的落败与姑姑姑父脱不了干系!郑秀秀,你且回去告诉你爹娘,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的都拿回来!属于我楚家的,你郑家一根棉线都别想带走!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赶紧滚!小心待会儿我放赵晚夏出来咬你们!」

一旁看热闹的我:????

凭什么是我出来咬人???我又不是疯狗!!!

郑秀秀擦了擦眼泪,嘴唇惨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踉跄着走了。

我站在一旁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楚大人!」

楚万川白了我一眼,好看的脸上满是不屑,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躲了本官好几天不跟本官说话的赵晚夏吗?」

我发挥了一下死皮赖脸的优势,故意凑了过去:「哎呀,人家这不是误会了吗?您先消消气儿!」

我狗腿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楚万川这才受用地喝了下去。

「误会什么?郑秀秀?她有什么可误会的?你以为本官喜欢她那样的?瘦得跟个螳螂似的?」

楚万川没好气儿地说道。

我傻笑着,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欢快的气息。

「我原以为您眼光高,喜欢的是大家闺秀呢!」

楚万川听了我的话后,突然就站了起来,他现在个子很高,我需要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

他的头顶上高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正大光明。

此刻正在闪闪发光。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向他的眼神都闪烁着心虚。

「那本官就不能喜欢小家不碧玉的?」

什么叫小家不碧玉?楚万川你给我说清楚???

我的心里在咆哮,面上却纹丝不动,假装自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赵晚夏,你小时候的那些能耐都去哪了?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嫁给我吗?怎么?现在却不敢了?」

他捏着我圆润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

20

我没有觉得欢喜,只觉得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眼里含着一汪泪花,我倔强地打开了他的手。

楚万川讶异地看着我,面上不禁浮起了一丝苦恼。

「我去京城找你,你不曾承认我的身份,如今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却反而欲迎还拒似的,我是人,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仆人,楚万川,我敬你是个官爷,你知道我的脾气,有什么话咱们当面锣的说清楚,我不想搞什么暧昧,也不想看着你一阵冷漠一阵欢喜,弄得我心情起伏不断。」

我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抬眼凶狠地盯着楚万川,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几日天气就不稳定,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却一直下不来。

弄得人也跟着烦躁不安。

楚万川比我还焦急,每年泉州都会因为暴雨连绵发生水灾,原来的县太爷只顾自己消遣,连抵抗洪水的沙袋都偷工减料不说,还不肯正儿八经地预防。

如今楚万川上任,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堤坝。

忙碌了好一阵子,就为了能给百姓一个安稳。

方才他刚要开口跟我说些什么,不料天空一阵巨响,瞬间暴雨如注,下得像用盆往下泼一样。

慌乱之下,我拉住了楚万川的手。

他用力地回握了过来。

转过头,楚万川认真地对我说道:「晚夏,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多讨人厌吗?」

我吸溜了一下鼻子没吭声,不明白他说这个干什么?

「我初到赵家,灰头土脸像是讨饭的乞丐,你嫌我脏,让我滚出去。」

「吃饭的时候哭闹,骂我是要饭的,凭什么吃你家的饭菜?」

他越说我就越难堪,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我小时候确实很讨人厌,就连我娘都烦我这张嘴。

「所以我在纸上写了一个「粪」字,告诉你这是饭字,你拿了去跟赵婶说要吃这个。」

楚万川的口吻里带着满满的回忆感,说着说着,他就抬头看向窗外。

「还记得有一年的暴雨也如今日这般,我爹跟赵叔被困在油坊回不来,你哭闹要找爹爹,硬逼我带你出去,我们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结果跑到中途发起了大水,你跟我找了个土坡爬了上去,不想那土坡上竟然有条蛇。」

我听着楚万川的声音,思绪也被拉回到了小的时候。

我小时候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具体表现为嘴巴太碎又损,仗着我爹的油坊生意不错,整个人都膨胀得不像样。

着实欺负了楚家人好一阵子。

甚至把我娘给楚家准备好的被褥都拿出去扔到了鸡窝里。

楚万川他娘坐在地上抹眼泪,小小的楚万川就这么神情仓皇地看着我。

他们流浪至此,若不是我爹看他们可怜,又觉得他们谈吐不似寻常逃荒百姓而把这一家老小带了回来,还不晓得楚家能不能等到楚万川高中探花呢!

自古就是士农工商,我爹手里虽然有几个闲钱,却终究低人一等是个底层的商户,更何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正的富贵人家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的。

他一心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无奈跟我娘俩个只生了我,就再也奋斗不出儿子了。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把全部精力都放放楚万川身上?

那年暴雨,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条蛇浑身漆黑,正在吐着信子,张着嘴巴对我们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我跟楚万川两个吓坏了,他拿了一条树枝试图把蛇挑走,不料那蛇太过狡猾,竟顺着树枝缠绕了上来,吓得楚万川将手里的树枝扔了出去,这一扔可不得了了,那条蛇就顺利落在了我们脚边。

我那时不晓得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一边哭一边捏住蛇尾巴尖尖就开始凌空甩了起来。

后来我说了什么?

我说:「楚哥哥,你快跑!来年今日别忘了给我上坟!」

现在想想,不过区区一条蛇,甩远了扔出去就是了,何必说下如此的豪言壮语?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自己是被人背回去的。

那个后背是那么地令我安心。

然后回到家的我们两个先是挨了顿骂,又双双发起了高热。

「那时候我就觉得,其实小丫头还是有一点可爱的地方,起码还知道要保护我,又或许,你当时想的也不过是我能给你家争得荣誉,所以我不能死。」

楚万川自嘲般地说道。

我懵懂地看着他的侧脸,记忆中的单薄少年一瞬间竟然变成了这般坚毅的男子。

听着他的话,我又觉得一阵子愧疚之感涌上心头。

是啊,那些年……我也着实不讨喜,做了很多伤害他们的事情,所以楚万川他娘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酸酸的,为自己小时候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又为楚万川的大度而感到羞愧。

「可是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事情,喜欢你让我觉得很慌乱,所以我才逃避开你,却没想到,我始终还是逃不开自己的心,也许这就是你说的贱骨头吧!呵呵!」

他笑着摇摇头,又似感慨又似哀伤。

「如今,这暴雨又一次来临,晚夏,恕我不能先送你回去了,我是这泉州的父母官,首先要保证所有百姓的安危!你乖乖等我回来,届时,我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说罢,他撩起衣袍,披上一旁匆忙赶来的捕快递过的蓑衣,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雨中。

那滂沱的大雨,几乎要将他吞噬了一般。

21

雨已经下了三天。

整整三天,因着县太爷的提前预防,山洪虽然还未曾来临,但山脚下的乡民们早已秩序撤离,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以防河坝决堤冲垮住宅伤及人畜。

有百姓抹着眼泪,祈祷大雨赶紧停止,并期盼太爷平安顺遂。

楚万川离家三天,跟着衙役们一起巡视河坝,尤其是常年发生水患的地方。

百姓们把他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无不夸他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可我却不希望他做到这个地步。

我宁愿他健康地回来。

我爹和娘在家也坐立难安,一方面担忧楚万川的安危,一方面又挂念这大雨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然而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三天暴雨下到河面水位急速上涨,冲垮了一处的河堤,有几个衙役和楚万川同时被大水冲走,如今人影全无!

我「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浑身血液都凉了,一开口竟然破碎到拼凑不起来一句完整的话,好不容易才找回麻木的舌头,艰难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人满身脏污,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

「咱们大人担心那处不结实,偏要去查看一下,却不防正赶上水位上涨,那黑了心的工头,把垫沙的石块换成了细碎的石子儿,大水一冲,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垮,太爷,太爷他……」

那人说着,就用袖子遮着脸痛哭起来。

我不信。

我不信楚万川就这么没了。

他福大命大,小时候跟着父母一路走来,从京城走到了泉州,又日夜苦读高中探花,我不信运气这么好的人竟然会轻易地没了。

不顾父母的阻拦,尽管外头还是瓢泼大雨,我找了一件蓑衣,胡乱地披在了自己身上。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

他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他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他还没有亲口对我说出那些误解。

雨水肆意地洒落在我的身上,天空是密密麻麻的乌云,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

我一路飞奔,绣花鞋底子软,被水一泡,脚底一踩到石头会疼。

可我顾不上许多,我只知道,不见到楚万川本人,我不信他会死。

拼着一口气儿,我跑到决堤的地方,那里星星散散的有人在不停地呼喊着被水冲走几人的名字。

水已经漫到了我的腰,走路都需要踮起脚尖来才不会被水流冲走。

不晓得我喝了多少泥汤。

有百姓得知楚万川被水冲走了,也自发组织起来到处搜寻着。

只可惜雨太大了,再大的声音也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掉了。

我淌在泥水里,走一步算一步,鞋子什么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应该是被水给冲走了。

我找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往他们被冲走的方向找去。

一路走来,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我们小时候的一幕一幕。

那一年,我八岁,楚万川十二岁。

雨下得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淹死一样。

我爹和楚伯伯被大雨困在了油坊,楚伯伯会算账,空了就去油坊帮忙,大大减少了我爹的负担,却不想竟然一起被困住了。

我娘还要留下来安抚楚伯母,我急了,不停地在家里哭闹着要找爹,结果挨了我娘两下。

那时候的楚万川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因着吃了几年苦没补回来,他瘦得不像样,肩胛骨都在衣裳底下凸了出来。

我缠着他让他陪我一起去找爹,还骂他是个胆小鬼,白吃了我家那么多的大米饭。

楚万川急了,他拉着我的手,趁两个大人不注意,便带着我偷偷溜了出去。

那天洪水来袭,到处都是被冲垮了的房屋,还有漂浮着的死鸡和被房屋倒塌后砸死的狗。

我吓坏了,整个人都贴在楚万川的身上,他脸色惨白如纸,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还要不停地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回去的。

其实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后悔自己这么任性。

还要拉着楚万川跟我一起下水。

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楚万川是我爹撑着的一口气儿,也是他父母唯一的指望。

所以,在面对那条蛇的时候,我才会义无反顾地拎起了蛇尾巴。

我一个人死好过于两个人一起死。

好在后来我们两个都没事,蛇被我晃晕了,扔出去的时候掉在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楚万川撑着瘦弱的身子,一步一步把我背了回去。

高烧退了,我娘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楚万川挣扎着爬起来给我求情。

看着他凹下去的眼眶和细瘦的身子,颤抖着挡在我面前,我头一回产生了我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他不是我爹捡回来的什么鸡鸭鹅狗猫,而是活生生的人。

从那时起,楚万川就在我的心里扎了根,怎么也拔不出去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了一眼苍天。

求求老天爷,对他仁慈一点,这本不该是他遭受的罪过。

22

雨停了。

出来找寻他们的人更多了。

从上午找到了下午,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有人点起了火把。

我心知,若今天再找不到他们的话,估计生还的可能性就已经很渺茫了。

所以,我不能停。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只是麻木地环顾着周围,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渴嘶哑,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从其他乡民手里要来了一个铜盆,我一边敲打着一边走着,试图让楚万川听到有人正在寻找他们。

沿路走到了一处矮木林里,我茫然地环顾四周,举起铜盆用尽了所有力气似的敲打着。

头顶是稀疏的星星,我记得楚万川曾经说过,晚上若是能看到星星,那么第二天定会是个好天气。

楚万川,你看到了吗?

大雨过去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我依靠在一株矮树上,浑身的力气都泄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楚万川,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会掘坟刨墓,拉你出来暴晒三天三夜!然后找个人成亲生子,天天去你坟头喝酒吃肉!」

我闭上眼睛,发泄一般地嘶吼着。

「你……想得美!」

我猛然回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声音,是楚万川的,没错!

我艰难地向着那一团漆黑的地方看去,影影绰绰的似乎真的有几个人影正在往上爬。

「赵姑娘,咱们大人还活着!」

有人对着我高声喊道。

我高兴疯了,举起铜盆就开始疯狂地敲了起来:「来人呐!快来人!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我这一嗓子喊到喉咙生疼,似乎都能尝到血腥的味道。

可我顾不上这许多,不停地敲着盆用尽全力大声喊着。

不多时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的人影。

他们喊着,叫着,欢呼着。

直到众人举着火把聚集了过来,我手里的铜盆还是在不停地敲打着。

「闺女,快把盆放下吧!楚哥儿都找到了!他们几个健壮的小伙子下去抬人了,你歇一歇,歇一歇吧!」

不知道为何,我死死地拿着盆,谁来哄都无法让我放下来。

仿佛只要我不停地敲打着,楚万川他们就不会消失。

我神情仓惶,对着我爹说道:「爹啊,我不敢停啊,我害怕!」

我爹抹了把脸,硬是过来把我手里的盆抢过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闺女别怕,他活着,还活着!你看,他就在你身后!」

我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借着火光,看到了那几个浑身破败不堪的人影。

打头的是楚万川,他正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浑身破破烂烂,估计被树枝刮坏了,满脸都是细碎的擦痕。

虽然看起来很惨,但他的精神倒还好,几个人都活着。

据楚万川解释,他们几人一下子被大水冲走了,恰好冲到了这处矮林里,他们灵机一动,赶紧拽住矮树,这才保住了性命。

可惜楚万川被撞到了腿,他们不敢乱动,生怕伤到骨头,等大水散去才敢一点点往上挪,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人。

我又哭又笑,简直像个疯婆子似的,摸着楚万川的脸说是热的,他没死。

他就这么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劫后余生,对他而言,一切都是万幸。

还好,我们都没有继续错过。

23

任上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因着治水有功,楚万川被调回了京城。

临走之前,百姓送上了万民伞,他在泉州这几年可谓是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不再为天灾苦恼。

为防万一,楚万川趁夜悄悄地踏上了回京的路。

我爹心疼油坊,不肯跟着前去,还是楚万川劝他,若此生不去一趟京城,岂不是心愿难了?

主要也是为了跟楚家父母商谈我们的婚事。

我们两个都快成了高龄,眼看周围人接二连三地成亲生子,怎么能不眼红?

婚事谈得很顺利,楚家也急着抱孙子,所以不再阻拦。

倒是我那婆婆不甘心,死活非要作妖。

按照高门大户的规矩,男子成亲前房里都得有几个通房丫头。

冯氏笑得跟朵狗尾巴草似的,脸上的褶子都快舒展开了。

一排闺女如同绽的花朵,一抬起眼来就是莹莹的微波荡漾。

我一直弄不明白冯氏的脑回路,我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了,她还跳出来闹腾,就不怕以后老了我不待见她?

好在楚万川是个靠得住的。

他说,要给他当通房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吧,一排大闺女每人手里拿着个铜盆先敲上两个时辰,每天如此锻炼下臂力,等锻炼好了再每人发一条蛇,抡圆了在头顶转圈儿。

姑娘们一听这话瞬间吓到花容失色。

冯氏也知道儿子这是在点她,一害臊,灰溜溜地拉着一排大闺女走了。

不妨又被儿子叫住了。

她满心欢喜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却没想到竟然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楚万川痛心疾首地哭诉自己身为楚家独苗的艰难,又言道如今官场的黑暗,恐怕自己也不晓得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也怕他自己有什么隐疾生不了孩子,不如把这群闺女送给他爹?反正冯氏年纪大了生不出来了,就不要占着窝不下蛋了。

冯氏笑着来,哭着走。

唯一一个得利的就是楚老爹,他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偏房,每天过得乐不思蜀。

楚万川头疼似的摁压着太阳穴,被亲娘气到不行。

我爹倒是感慨,夸自己果然没看走眼。

楚万川叹了口气:「赵叔应该明白,这里头牵扯了多少九曲十八弯的心思,那群人是见不得我家过得好啊!」

因着楚万川官声不错,皇上对他也很是嘉奖,留他在都察院做了名御史。

官职不大,却胜在是京官,还有上升空间。

楚家的亲戚们自然就如闻着血腥味儿的狼一样扑了上来。

好在楚万川被伤透了心,有道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他心里头明镜似的,谁来都没用。

婚事如期举行。

婚后,我那位婆婆倒还算省心,因着公爹多纳了几房妾室,每天滋润无比,她自然少了闲心来找我的茬,每日愁眉苦脸盯着妾室喝避子汤,就这,都免不了有怀上的。

婆婆一哭二闹三上吊,无奈公爹偏要生,她也没了办法,见天拉着我哭诉。

我心中冷笑,你现在知道哭了?

当初我还没成亲就给你儿子房里塞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什么滋味了?

我爹娘在楚万川的劝说下,总算来了京城。

楚家原本的产业被七大姑八大姨都瓜分了,如今他已当了官,他们自然不好再继续霸占,便找了理由送回来一些。

手里有了银子,楚万川便给我爹盘下来了一个店面,后头既可以压油也可以住,前头还可以卖油。

我爹感动得老泪纵横,直言自己多了个儿子。

赚多少钱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怕他们闲得无聊。

公爹倒比婆婆开明多了,没事儿躲清闲就跑到我爹这里,老哥俩喝喝酒聊聊天,日子倒也好打发。

又过了几年,我生的大儿子都已经六岁了,小女儿还在襁褓中,跟公爹生的庶出们倒是玩做一团。

他已经官升至左都御史,身上也逐渐多了威严,原先婆婆还敢在他面前闹腾几下,如今见了儿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天楚万川下衙回来,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着常服,一手抱着女儿逗弄着,嘴上还不忘训斥调皮捣蛋的儿子。

我看着他们,满心都是欢喜。

男主番外

家里落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爹娘不断的争吵,娘的眼泪,爹的叹息,都像是困住我的枷锁,压得我无法喘息了似的。

后来,京城待不下去了,能借的钱全借遍了,原本对我家恭敬有礼的亲戚全部换了一副嘴脸。

爹说,实在不行,咱们就走吧!

临走之前,我把案桌上的笔和纸仔细地收好了。

娘垂着眼泪说还拿这不中用的东西作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支狼毫。

我们一路南走,却越走越穷。

爹是个心善的,见不得有人比我们过得还苦,结果就是本不富裕的身家一再缩水。

一直到,我们都像叫花一样,走到哪里都被人驱赶。

那天,爹拉着我抹着眼泪,说自己拖累了我和娘。

娘捂着脸,蹲在墙根哭得凄惨。

我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全是鄙视。

因为穷,我看遍了世道的人心险恶。

我本是京城富公子,读的是私塾,吃的是山珍,却最终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该怨吗?

该恨吗?

我统统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很饿。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才发现自己竟然都换不来一个馒头。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怀里又把那支保存良好的笔拿了出来。

爱惜地摸了又摸。

「娘,不如,把这支笔当了吧!」

我不舍得说道。

娘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了下来,砸湿了我的后背。

「这破笔能值多少铜板?」

正在我和娘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一道男人的声音在我们头顶响了起来。

爹慌了,他以为是来赶走我们的,连忙赔着笑解释着。

那人是油坊的掌柜,看了我们有一会儿了。

我以为他是来嘲讽我们的,却不想,油坊掌柜竟然捧着一笼蒸包走了出来。

「我冷眼瞧着,你们一家子可不像那群流民一样,尤其是这小子,即便粗衣烂衫饿到肚子都瘪了,也不会跟那群叫花一样低头哈腰央求旁人给口吃的,脊梁骨直挺挺的,是个好儿郎!」

那掌柜方面阔口,一开口像喇叭似的,蒲扇般的大掌拍在我身上,有些痛。

他硬把我们拽进了油坊,又把包子送与了我们。

我自知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唯恐那掌柜图谋不轨。

可转了一圈儿,又想着,我们如今已然是这种不堪入目的样子了,他能图谋什么呢?

我爹吃了包子,肚子里也有了底气,便把自家发生的变故讲给那掌柜听。

我娘搂着我,一边听一边抹眼泪。

待我爹讲到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的时候,那掌柜显然眼前一亮。

像是野地里眼神发绿的黄鼠狼似的。

怪瘆人的。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不断地啧啧称奇。

后来,掌柜告诉我,他只有一个女儿,又蛮又愣,以前轧油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估计也生不出来儿子了,他这辈子的心愿就是能培养出来一个读书人给他争脸。

当然,在这之前,也是有条件的。

我咽了口口水,期待地等候着他说的条件。

那时的我,只要有人肯让我读书给我爹娘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会接受。

后来,掌柜的嘿嘿一笑,道是他唯一的条件就是,以后我要娶他的女儿。

我看了看掌柜那威风八面又不失威严肃穆的脸,突然就有了些许的后悔。

心中忐忑地跟着掌柜回了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丫头。

她脸儿圆圆,眼睛也圆圆,鼻头也是圆的。

叉着腰,瞪着眼,很像是一头喜庆的小猪。

还好,我庆幸地想着,还好她长得不像掌柜。

小丫头看起来喜庆,却是个性情跋扈的。

她不像姑母家的表妹那么文雅秀气,跟我以往看到的闺秀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嫌我们占了她家的房子,把她娘给我们准备的新被褥都抱着扔进了茅坑。

我娘又开始哭天抹泪,我爹则在一旁摇头叹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这头低得属实让人难受。

小丫头挺着溜圆的小肚子,指着我说是白吃饭的。

掌柜的夫妻两个揍了她一顿,小丫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眼泪婆娑地看着我。

我本打算求情,后来又想着,若是她往后天天如此霸道,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是啊,我自私,我想过安稳的日子,这样有错吗?

所以,我需要拼命地读书。

我要让赵掌柜看到我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给我父母挣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小丫头胖得像颗糯米丸子,偏偏又爱穿一身红。

动不动叉着腰,瞪着滴溜圆的小眼睛来捣乱。

我烦得很了,便对着她温和的笑着:「小丫头认识字吗?」

她转了转眼珠,然后心虚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自己很像是个拍花子的坏人,诱骗着她,写了个粪字,告诉她这个字念饭。

小丫头很开心,拿着那个字,蹦蹦哒哒地走了。

然后过了片刻,她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可惜我先她一步,把房门关上了。

小丫头跳着脚在门口,女童尖锐童稚的声音骂到整个院子都能听到,果不其然,被她娘隔着墙吼了一嗓子才算停歇。

我偷偷在窗户边,看着她撅着嘴,皱着小鼻子,垮着肩膀走了。

我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总觉得这糯米丸子张牙舞爪地像个纸老虎。

却不想,长大后的糯米丸子,越来越有少女青涩的轮廓。

她就像一颗青梅,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口舌生津。

原本她叫晚霞,很符合油坊掌柜赵叔的审美,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却给她改成了晚夏。

一字之差,竟让人的形象也改变了不少似的。

赵叔对我很好,几乎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对待,吃的穿的全都是顶好的。

偏偏晚夏是个嫉妒心重的。

她以为赵叔不喜欢她了,便见天地跟我作对,要么给我写好的卷面上抹泥巴,要么就拿我的毛笔蘸油刷鸡翅。

有一回我被她缠得烦了,便没好气的跟她说:「若以后你嫁我时还是这个性子,到时可别怪我对你挑三拣四!」

我本想说,到时可别怪我三妻四妾,可话到嘴边,我又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糯米丸子的脸,红了。

她捧着脸,一声也没吭,急头急脑地就跑了。

我看着面前方才她恶狠狠掷过来的帕子,捡起来平整地铺在了桌子上,尔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镇子上都知道,我是赵叔捡回来的。

他们都在等着看赵叔的笑话。

为此,我没日没夜地苦读,熬得眼下都是一层淡淡的青色。

小丫头如今很会做饭,偶尔给我准备宵夜,也是骂骂咧咧,没什么好脸色的给我端过来。

嘴里还得嘟囔着:「天天浪费我家的灯油!」

可她手里端的吃食,哪一样不比灯油更贵?

我知道她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我也是个心眼儿小的,每回都要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把宵夜一滴不剩的全吃光喝净。

那天,小丫头没有跟往常一样给我送宵夜,我心里焦急,辗转反侧,一忽儿看看窗外,一忽儿又站起来走一圈儿,就连字也写得没耐心了。

等了许久,才听赵婶说,小丫头身子不舒服。

我恍然大悟,又看了会儿书,满脑子都是晚夏病了,实在是没了心情便吹了灯,心中却暗暗想道:总算能给小丫头省些灯油了。

第二天,我特意跑过去看她,却见小丫头脸色煞白,裹成了个棉球似的窝在被子里。

一见我来了,破天荒地竟把头都缩了进去。

「晚夏,你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她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让我出去。

她越这么说,我就越心急,干脆上手把她像剥花生一样地剥了出来。

她闷出了一脑门的汗,还哭唧唧地用拳头捶打着我:「让你滚出去啊!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我则愣愣地看着她床上的那一滩刺目的红。

少女初长成,而我竟然也是见证人。

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尽管晚夏力气很大,捶得我浑身都疼,我却像脚底踩着棉花似的整个人晕乎乎的走了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莽撞懵懂的小女孩,而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心底里有着喜悦,也有着一丝兴奋,就连我自己都弄不清这丝兴奋为什么会这样热烈。

像是在体内点燃了一簇火苗一般,让我一整夜都沉浸在那样浓烈的炙烤中。

小丫头长大了,我叹息道。

原来,时间过得竟是这般的快速。

后来,我考中了秀才。

若不是我爹拦着,恐怕赵叔还要大摆流水席。

我爹毕竟是有过见识的人,他安慰兴奋到眼珠子都红了的赵叔,说只是秀才,假以时日,还怕没有摆席的机会吗?

赵叔好不容易才冷却了下来。

却遇到了另外棘手的问题。

自从我中了秀才,就开始有源源不断的媒人来跟我说亲。

我跟晚夏的亲事,从来也只是两家大人在私底下商议的,并未拿到明面上来讲。

主要也是怕我万一不能高中,恐会耽误晚夏的亲事。

我心里明镜似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

赵叔跟我们没有半点儿血缘亲情,能送我去读书,能给我买纸笔和昂贵的书本,就足够我感激涕零的了。

我又怎么会在乎他的那些小心思呢?

可我娘不愿意。

她毕竟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妇人,对于儿媳妇有着极高的要求。

若我不曾中秀才,那晚夏勉强还能入她的眼。

可我如今已经中了秀才,再往上考,也并非不能中举。

那晚夏的身份,就不够看的了。

我娘知道,若是以后做了官儿,要的就是一门能帮衬的妻子,可晚夏呢?

我娘找我谈过,我爹虽然没说什么,估计也是默认的。

我的心底里有着浓浓的涩意。

好像利用完了赵叔,我们就要功成身退了似的。

偏晚夏跟那群来上门提亲的人大大咧咧地吼道:「楚万川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你们就别做梦了!」

她说得是那样理直气壮,好像我只能选她一样。

我苦笑着摇头,傻丫头,你那未来的公婆早就对你有意见了,只可惜赵家还沉浸在我中了秀才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发现我爹娘的转变。

后来,族中的亲戚们也找了过来。

他们对当年发生的事闭口不谈,反而恭维起了我爹和我娘。

他们摆着长辈的谱,试图让我跟他们握手言和,仿佛我小时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应该的。

爹娘仁厚,当年族中亲人一会儿哭家里不够开销,求我爹把铺子给他们打理,一会儿又闹腾着族中孩子没有书读,我爹又是办学堂又是高价聘请名师,最后却落了个家业被架空,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

对于族中亲人,赵叔赵婶嘴上没说什么,我却知道他们的担忧。

爹娘已然松动了,他们可以接受族人的示好,但我不能。

因为赵叔赵婶,也因为赵晚夏。

我没日没夜地苦读,为的就是打那群说风凉话的人的脸。

晚夏虽然成天嚷嚷着要跟我成亲,可我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的情意。

我就像家里的那些鸡鸭一样,只是因为我刻上了赵家的名字。

所以,我的晚夏,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后来啊,谁也不知道我会一路高中进了殿试。

皇上问话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赵晚夏圆溜溜的脸。

皇上问我,可有婚配?

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若是回答得好,从今往后,别说我平步青云,恐怕成为皇亲国戚也未可知!

到那时候,估计族中的亲人更加不敢得罪我爹娘。

从幻想中醒来,我低垂着眼睑,一字一句地告诉皇上:「启禀皇上,学生在老家,已经定了亲事。」

话落,殿内外一片宁静。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可惜了,朕见楚探花容貌不俗,正跟朕的清平公主年龄相仿……罢了,你起来吧。」

皇上的声音里听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忐忑地站了起来,虽然遗憾,却觉得心中踏实。

事后,有人试探地问我,家中定下的是一门什么样的好亲事?

我坦然地说道:「她是油坊掌柜的女儿。」

那人听完后,憋着笑,摇摇头走了。

我知道,他们都在心里骂我是个傻的。

既是定亲,便还未成亲,只要我说一句并未婚配,做驸马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我不能这么做。

中了探花后,京城里的亲戚全都冒了出来,我一时之间竟跑脱不开身。

一直到,小丫头憋不住,独自一人寻了过来。

我高兴极了,以为她是特意来找我的。

却不想,赵晚夏竟然到处散播谣言,我带着满心欢喜,就听到了她故意曲解扭曲我的话语。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我幻想过很多跟晚夏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种是在如此憋屈的情况之下。

我无奈,我想咆哮,最终却还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我原以为,是晚夏没有仔细看我寄回去的信。

后来才发现,竟然是我娘私下里把那些信件都截下来了。

她不想让赵家察觉我的心意。

我连连冷笑,半夜找我娘深谈了一回,我娘哭着骂我是不孝子。

我板着脸,头一回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对她说道:「娘说的不孝,是我小小年纪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你们的安稳?还是晚夏深夜特意给我做的宵夜?是赵叔给我买的纸笔?还是赵婶怕您绣的帕子卖不出去而自掏腰包?娘,做人要有良心,若我连这样的恩情都能抛之脑后,那么以后又有谁肯重用儿子?儿子再不孝,也凭借自己的努力给您和爹换回了原本的生活!倘若您以后再肆意截留儿子给赵家的信件,休怪儿子翻脸!那群亲戚可以说好话哄骗你们,儿子可学不会!」

说罢,我便不顾我娘在身后哭得凄惨,硬着心肠没有回头。

再次回到镇子上,这一次,我终于不再是那个流浪的乞丐了。

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是赵叔赵婶心心念念的光耀门楣。

我特意换上了官服,看着晚夏那一脸纠结与担忧,心中只觉得出了一口气。

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误会什么了。

赵晚夏,我会让你亲口承认自己对我的情意,你就乖乖等着嫁给我吧!

(全文完)

作者:一日丧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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