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朵地狱里的花

重组家庭的哥哥是校园霸凌我的主使,他谈了个女朋友,和班里的女同学合伙孤立我。

可他以前,明明对我非常非常好。

1

我哥校园霸凌我,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带来群男生把我围在墙角剪我的裙子,给我吃背后长满霉菌的午餐面包,谈了个我们班的女朋友,合起同学来孤立我。

我值完日回到教室,一桶冷水自我头顶倾泻而下。

我抹了把脸,湿湿的衣服立马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之上。

我看见我的哥哥坐在讲台上,搂着他女朋友的腰,慢条斯理地观赏我的狼狈样。

而三个月前,他给我买烤红薯,还担心我会不会被烫着。

2

我是在六岁的时候遇到江至的。

他妈牵着他的手,而我躲在我爸的背后。

至此之后,我就知道,我多了一个哥哥。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这个哥哥。

因为我听班里的女生说,她看电视每次都被家里的兄长换台换成奥特曼。

可江至从来都不跟我抢遥控器。

他会在在夏天蝉鸣的夜晚,边扒拉饭,边陪我一起看公主与她的魔法翅膀。

我和江至的零花钱,是每人五块。

我从小就是闹腾又蔫坏的孩子,妈妈就把钱交给江至掌管。

可其实,江至的钱全用来给我买吃的和发卡了。

我要他的钱要得理所当然,

他每次给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3

江至的成绩很好,而我一般般。

勉勉强强和他考上同一个重点高中后,才知道他是学校里的名人。

我刚入学时,校运会跑两千米,跑到一半脱水晕倒在操场上。

据后来同学说,他那时候飞奔了半个操场过来,把我扛起抱去医务室。

总有人说我是他女朋友。

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是他妹妹。

当江至妹妹的感觉很好,因为他是学生会长,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认识我。

我每天等江至放学,然后跟他一起回家。

路上总是会天马行空地聊天,我说哥,如果我被人欺负,你是不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他边揉我头边叫我别瞎想,却从没让我受过一次委屈。

那年冬天下了满城的雪。

他给我买烤红薯,一遍遍叮嘱我别烫着。

我吃了一半就不想吃,

他一点也不嫌弃地把剩下的吃完了。

而那场雪之后,就是我永无止境的噩梦。

5

先是,我爸走了。

工作太累,他猝死在了日日夜夜操劳的岗位上。

暴雨连下三天三夜,而我在灵堂里哭得昏天黑地。

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替我擦掉眼泪,我才发现我一直抱着江至,不肯撒手。

他脖颈间,有我们家里淡淡的樱花洗衣粉的味道。

我爸总是对我笑,什么好的都要买给我,他走了,我不知道我还剩下谁了。

我有可能就只剩江至了,所以我抱着他不放手。

他任由我抱他,抬手,还轻轻替我把头发挽好。

我爸的后事都是江至和他妈在弄,那几天我只会哭。

而老爸下完葬,头七之后,那天我只是碰江至的手,让他带我回家。

他就猛地推开我。

抬眼,我从没在他眼里看见那么清晰的……厌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间,江至他就不是江至了。

我跟在他身后,喊他哥,喊他的名字,他都不理我。

回到家,他把我的东西一股脑地打包,砸给我。

我被那些东西撞得晃荡了一下。

他让我去睡阁楼。

6

后来,江至就谈了他的女朋友。

我们班的,一个小团体的领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边缘排挤别人。

她们大声叫嚣着读我的成绩,尖利刺耳的笑声冲入耳膜。

午休时她们说我偷班费,把我的书包拉到最后一排,一股脑地全往下倒。

我冲出去阻止,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看着所有的书像是破烂一样被人踩了几脚。

我还听见,有人说学生会长来了。

江至走到我身旁,垂着眼看地上乱糟糟的一切。

他问。「怎么了?」

他女朋友回:「你妹偷我们班班费啦。」

「我没有!」

我抬起头为我自己申辩,可我却猛地把自己剩下的话咽下去。

因为江至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问我。

「把班费藏哪了?我还不了解你……」

「平时就喜欢小偷小摸。」

「我哪有!我……」

我震惊地看着他,看着他看我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江至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偷班费。

你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再也不护着我了。

7

那天晚上回去,他妈妈烧了一桌子菜等我们。

而江至,他从碗橱里拿了一个铁盘,扔在地上。

把昨晚的剩饭,倒在里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曾经无比喜欢的哥哥跟我说。

「你吃这个。」

短暂的沉默后,我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江至他妈的身上。

其实这么多年,我和李秋芳说不上多亲密。

但李秋芳绝对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但是现在,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有看我,没有出声阻止她的儿子。

我突然知道,我爸走了,江至这样对我,我就谁都不剩了。

最后,我也没吃地上盘子里的食物。

江至没管我,夜里,我饿得在阁楼上那间小小房间的床上滚。

我突然发现我平生居然都没这么饿过。

以前晚上想吃东西,我把江至推起来。

他无论多累,睡得多熟,都会起身揉揉我的头。

纵容地给我去厨房煮夜宵吃。

8

说我是小偷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从学校里传开来了。

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后来我知道了,是江至女朋友那个小团体在散播这件事。

江至的女朋友叫林桃,班里的文艺委员。

林桃有那种很好看的单眼皮,微微上挑,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迅速建立好了小团体。

这个小团体好像一直在班级的最顶端,先开始,她们带头孤立的是一个特别内向的女生。

那个女生其实就是有点胖,因为成绩不好,被她们大声朗读过成绩。

在元旦晚会上故意起哄嘲笑她。

我帮过那个女孩几次,又因为我哥是江至,她们大多时候就甩我几个白眼。

现在,她们的老大成了江至的女朋友,而江至本人,好像恨不得我去死。

于是,她们霸凌的对象,转成了我。

我总感觉林桃早就想这么对我了。

放学打扫卫生的时候,我被她们几个围住,做值日的人逃得飞快。

虽然我也很想跑,但是,一左一右两个人,牢牢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放心,虽然教室的摄像头坏了,但我会全程拍摄的~」

一个女孩将手机怼在我脸上,而林桃啪嗒啪嗒地摁着她手中的打火机。

好像故意似的,她提起了我不想听的名字。

「打火机是找江至借的哦。」

她点燃了另一只手拿的蜡烛。

摇摇曳曳的烛火离我的脸颊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灼烧着我的眼眶。

她倾斜了点蜡烛,因为燃烧,蜡油很快呈滴落状悬在那。

我肩膀上的衣服又被她们往下扒了一点。

火焰的热气烤得我眼眶干涩,我下意识地闭眼,下一秒,皮肤的刺痛感猛地袭来。

我狠狠地抖了下,疼痛令我恼火,剧烈地挣扎,却又被人拽了回来。

不知道她们打了我哪,我只觉得全身都在疼。

脑袋嗡嗡作响,我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我一口饭也没吃。

江至那喂狗一样的做法,我不可能吃一口他施舍的饭。

而今天中午怎么也找不到饭卡,我才想起自己习惯性地蹭江至的饭卡。

我不知道折磨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

我只知道我大概叫过,因为嗓子很哑。

我也哭过,因为眼眶真的又涩又疼。

我有点讨厌自己还有听觉,听见江至来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高一的时候和姐妹讨论谁在学校里最安全,她们齐声声地说我最安全。

「你有江至啊,江至怎么可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是吗。

江至怎么可能让我受一点委屈。

林桃撒娇的声线响在耳边,而江至略夹了份冷的嗓音,某一刻还是让我清醒了。

「她肩膀上的是什么?」

粗粝的手指在我肩膀上划过,我在抖。

「蜡啊,滴的蜡油凝固了。」他女朋友若无其事地说。

而江至,沉默半晌。

像一把锋利的刀,那样深刻地划在我心上。

「脏死了。」

9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爸对我笑得很温暖。

不过我真感觉他要带我走了,因为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饿这种东西,好像跟阵痛一样。

其实真正饿的时候肚子一点都不痛,而肚子疼的时候,饿的感觉就没了。

我缩在学校食堂旁的木椅上,直到有人站在我面前。

我仰头看他,

江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那袋面包甩给我。

我怔愣了两三秒,然后猛地撕开包装狼吞虎咽。

对,骨气已经被狗吃了,我觉得再不吃东西自己就要断气了。

直到我看见第二片面包下,密密麻麻长的菌斑。

一股恶心反胃敢猛地涌上来,我冲到垃圾桶那里吐。

江至却很愉悦地笑了。

这顿吐完,脚步踩到地上都发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抓不住般虚无缥缈。

「哥,为什么啊?」

「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我?」

「哥。」

我喊他,可他不听我说话。

「哥……」

「江至!」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我。

我额头上全是汗,他伸手理我头发时,我鬓角全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吗?」

正午的艳阳太大了,所以我看人好像都有虚影了。

他的声音,却是我仅能抓住锋利的刃。

「我偏不告诉你为什么,你慢慢猜。」

他的动作太轻柔,轻柔到他好像还是那个温柔的好哥哥。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问我。

「不知道缘由的痛苦,是不是更折磨?」

「嗯?」

10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学校医务室沾了些黄斑的天花板。

老旧的白炽灯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时,而窗外的晚霞漫过天野。

医务室的老师赶着下班。

说给我打了点葡萄糖,叫我回去记得吃饭。

「奥对了,把你送来的同学还在门口等你,你出医务室时,记得把灯关上啊。」

我应该是中途就饿晕了过去,而我送我来医务室的人……

当我看见倚在门口那颀长的身影,我就知道不是江至。

「你没事吧,我看你倒在食堂后门。」

那人朝我扬了扬眉,我瞬间就明白了:

我饿晕过去,江至管都没有管我。

把我直接扔那了。

面前的人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懒懒散散地插着口袋,我望不清他的脸。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先一步扬起了话头。

「你可不可以……请我吃顿饭?」

……

学校门口的饭馆,八块钱一份的炒面。

我从没有如此般吃得狼吞虎咽。

把最后一根面条挑起放进嘴里,可腿还是饿得发虚。

我到底拉不下脸让他再请我一碗。

可面前的人,却已经扬起手叫服务员再来碗汤面。

面上来时,我以为是他要吃,结果,推到了我面前。

「你吃吧,既然请你,肯定得让你吃饱啊。」

他轻笑了声,说不上是揶揄,还是什么。

我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面碗里,继续吃。

可吃着吃着,我就发觉我的肩膀在抖,怎么也止不住。

「诶,你哭什么?」 

「别哭了,嗯?」

纸巾蹭过我的脸,我没管,憋眼泪憋得好难受,我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直到我抬头,和撑着下巴看我的人对视。

他笑了。

「你眼睛红得跟只兔子一样。」 

「……」

11

他的名字叫林知州。

我没听说过,好像是我们学校艺术班的人。

入秋,寒风就会在夜晚一股脑地往人的衣领窜。

我不想回家,更确切些……是不想见到江至。

我讨厌他看我时那恨不得我去死的厌恶的眼神。

所以到路口离别时有些局促,我不知道我该往哪走。

下意识地揪着拉链时,身旁的人朝我看。

林知州笑得缱绻。

「无家可归啊?」

他插着口袋,微微俯身,精准又细腻地戳中我的痛处。

我的视线落向了一边。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

……

我第一次牵男孩子的手。

指骨处有些硌,可更多的是恰到好处的贴合,走路时摩挲撩起一片热度。 

夜路有些漫长,直到下来那场瓢泼的大雨。

他拉着我的手猛跑,雨路的泥点溅在裤管上,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他把外套脱下来挡雨,没挡多少,直到他把我拉进楼道。

力气很大,几乎是被他猛地抵在墙上。

他伸手,替我的后背挡了下。

所以,不疼。

我在楼道昏暗的灯下,落进他漆黑的眼眸。

他把他的外套,罩在了我头顶。

12

林知州的家里没人。

他说他父母出去了。

所以我借了他家浴室,他把一件白色衬衫丢给我,说,这是他姐的。

我问他他姐去哪了,他的手落在我湿漉漉的发顶,揉了两把。

「你的问题真多。」

「……」

夜晚,我和他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要是换做以前的我,肯定无法相信现在的我能干出这样的事。

和陌生的男孩子回家,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到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因为事情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第二天,我下午才到的学校。

刚到学校就被班主任揪进了办公室。

「你真是长本事了,敢逃学了。」

「你看看,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一个人学习可以不好,但人品不能坏。」

「上次班费的事……」

「我没偷!」

班主任说到这,我才提高了嗓音。

可她只是透过那薄薄的镜片,不满地看着我。

「嗯,因为我们也没什么证据,但我只想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认定我是那个偷班费的小偷了?

我气得咬后牙槽,正当我不管不顾想要好好掰扯时,办公室的门被扣响了。

「江至,把你妹领回去吧。」

「好好管管她,唉,真是不让人省心。」

班主任越过我,和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人说话。

他握着我的手腕,黑着脸,几乎是把我拽出了办公室。

捏着我腕骨的人捏地很紧。

一路上我喊他的名字,他都没停下来过。

「哥。」

「哥。」

「江至!」

他猛地把我甩向楼道背面的墙壁,很疼,很疼。

其实就算是校园霸凌我,我也没见到面前这人生气。

可此时,他满眼盛着怒气的样子我从没见过。

「你昨天去哪了?」

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问我。

「……」

我咬了咬牙,没看他。

他就笑了,憋着怒气的笑。

「你知道我昨晚……找了你多久吗?」

「……」

我试图在他眼里寻到些什么荒唐的东西来。

可是都没有,他残忍,又刻薄。

「不找到你,我怎么好更进一步折磨你呢?」

「江至!」

我猛然提高了嗓音,喊他的名字,某一刻,我感觉我快疯了。

被我曾经最好的哥哥逼疯。

「江至,告诉我为什么。」

我近乎哑着嗓子,问他,他就这么垂眼看我。

我想不明白,江至的好,不是装的,不可能有人装成那样,十年如一日的。

可他却嘴角扬了抹笑。

他的手掌,轻轻抚在我的头顶,不轻不重的力道,像在抚摸什么动物。

我想把他的手打掉,他却开口了。

「为什么?因为你父亲留下的债,要你来替他偿。」

13

我爸杨渐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生我的妈妈,在生完我后就跟别人跑了。

他一个人把我扯到了六岁,然后遇见江至他妈。

他不是个很严肃的人,总是很喜欢笑。

他也不是个很负责的人,一天到晚就往他那单位上跑。

家里的开支都靠他,还有江至当家教也挣了点钱。

他走的那天晚上,给我买了个新书包,给江至带的是冬天要戴的围巾。

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过劳死。

我想不通这么一个人能让江至说他欠了什么债。

直到江至扬起手机,给我看。

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江至他母亲,真丝披肩下伤痕累累的手臂。

伤痕错综,新旧都有,有的刚结上痂,又累上新的血痕。

身体隐秘位置有几个地方更加惨不忍睹。

看了一半我有点看不下去,可偏偏江至在我身旁,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很吓人?可这些……都是你的『好父亲』干的。」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

「不可能!」

他收起手机,双眸犹如一潭沉沉燃烧的火焰。

「不可能?你当然不知道,他多爱你啊,他把你护得多好。」

「可你知道吗。」

我的手腕被他握起,他其实只是很轻地捏动下。

「每次你难过,你伤心,你的好父亲,都会在我妈身体上多添一道伤痕。」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收紧,可我无暇挣扎。

我只是觉得脑袋突然碎成了好多片,那里的回忆里,我爸在对我笑,江至也在对我笑。

我想说不是的,我爸不是那样的人,可……江至他妈妈一直待在家里。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就是我爸。

我大概在抖,大概接连地往后退着。

那江至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我爸走前,还是我爸走后?

曾经,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那样温柔地朝我笑着的?

江至又把我丢在了楼梯背后的走道。

上课铃响起,如同被人猛然拉出沉沉的湖水。

无法呼吸。

14

「你变得没有意思了。」

头发被人拽起来,我才猛然瞥见那抹亮光。

林桃蹲在我面前,其实我觉得我大概是疼痛的。

但我感受不到了。

脑子里被嗡嗡声沾满,什么都做不了。

反倒,她们开始觉得无趣起来。

我真的没办法思考,一用脑子,全布满的就是江至对我说的话。

我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虐待他的妻子。

我要是伤心和难过了,他就转而打他的妻子。

因为我。

所以,江至才会校园霸凌我。

他要把他妈身上的伤,转到我身上。

这几天,在学校里我好像都已经成了人人避嫌的存在。

今天值日本来没轮到我。

值日生是那个当初被她们霸凌的胖胖的女生,她被霸凌时,我替她说过好几次话。

结果,她颐指气使地让我给她做值日。

我值完日回到教室,一桶冷水从我头顶倾泻而下。

我抹了把脸,湿湿的衣服立马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之上。

江至和他女朋友,坐在讲台上观赏我。

……

我的书包被他们抢走,丢进学校的人工湖里。

我爸给我买的书包,我这几天,都紧紧抱着它。

可它漂浮在人工湖的中央,林桃在我身后笑。

「想要,你就去捡啊。」

秋风里的湖水萧瑟,我回头望他们。

江至垂着眼,安安静静地看我。

我的哥哥。

他以前对我真的很好,好到舍不得看我受一点委屈。

所以,都是,演的,吗?

我朝湖里走去。

游了很久,湖水好冷,我拽着书包带子,把它紧紧搂在怀里。

夕阳明明是有温度的啊,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

我爬上岸时,岸边已经没有人了,他们走了。

冷风撩过,我打了个寒颤。

……

我拖着湿哒哒的书包不知道往哪走,太阳下了西山,可人还是行色匆匆。

偷偷带出来的手机放在书包的隔水层里,好像还能开机。

微信钱包里的钱。

是江至过年时转给我的一千块。

那时父母给的都是红包,江至把他的那份红包钱也转给我了。

……

我买了两瓶啤酒。

我第一次喝酒,结果连起瓶器都开不利索。

手在抖。

我走着走着走到跨江大桥上,灯火通明。

有人在夜钓,大狗被老人牵着走过。

我划拉手机,上次去林知州家里时手机没带。

江至给我打了十六个未接电话。

我手指停在那,然后摁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还是接了。

「江至,下辈子,还是别做我哥哥了吧。」

他那,沉默良久,然后嗤笑一声。

「怎么,准备去寻死?」

「……」

「别装了,你最怕死了。」

……

江至说得对,我恐高,不喜欢水。

我朝下望去,跨海大桥好高,底下黑洞洞的一片。

可我喝酒了呀,喝了酒,好像人就有了莫名的勇气。

旁边有辆卡车驶过,喇叭声很大很大。

江至那里,忽然提高了音量。

「你在哪?!」

其实,我本来不想跳下去的。

其实,本来在这,我只是想看看风景的。

可,我好想和江至证明什么。

我有勇气跳下去的。

我不是小偷。

我不怕死。

好像只要反驳了他的话,就能反驳一切一样。

他在电话那头喊我的名字,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

我想,江至在某一刻。

或许演戏演久,就真的真情实感上了。

所以,他才会疯了样在电话里喊我的名字。

可我不想去听。

挂断电话,我的视线,已经在下一秒涌入了一片黑暗里。

……

「如果觉得难受,就抬头看看天吧。」

「……」

睫毛扑闪着,眼眶前是一片温热。

覆在我眼上的手掌没拿下。

耳旁的声音好轻,像是叹息般。

却温柔到,我的眼泪能止不尽地落下来。

「我的星星早就灭了。」我轻轻地说。

好像一旦过了那个劲头,人就会变得无比懦弱。

我腿发软,他就把我搂进了怀里。

林知州的声音,永远都那么安静而温和。

「那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星呢?」

林知州的家,依旧空荡荡的。

桌子上方那盏昏黄的灯亮着,我趴在那,他坐在我的对面。

好像酒劲还没过似的,我止不住地哭。

而他看着我哭。

我跟他说了很多事,连话都组织不清楚。

我哥是怎么霸凌我的,我爸是怎么走的。

我学习是怎么变差的,我是怎么没有未来的。

他只是很安静地在听,撑着下巴。

少年的刘海有些长,光影影绰绰地落下,晦涩而清淡。

我说完了,赤红着双眼看他。

他却笑,伸手过来揉我的头。

「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

林知州有一辆小电驴。

第二天早上五点,他载着我出发了。

林知州说他也很久没有去学校上课了,怪不得我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

小电驴行驶在凌晨五点的大街上,薄薄的晨雾还没散。

我搂着他的腰,少年的衬衫于风中猎猎作响。

他带我去江滩的另一边,看红日悄然升起于鳞次栉比的高楼。

霞光辉映作散的雾气,天边攀溢晦涩的日暮。

一直往城市的边界骑,小电驴没电了。

就乘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不知往哪里走,我却先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不怕我把你拐走啊?」

……

其实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了。

所以人到低谷时,每一个上扬的弧度,都是一场救赎。

林知州还是有办法让我笑。

半开发烟雨的城镇里,他拿小店里五毛钱的画笔在墙上画了一簇簇向日葵。

他是艺术生,他画画很好看。

有时在车上,他也拿他的本子画我。

他画了很多张我,怎么也画不倦似的。

我问他为什么学画画,他说他姐姐喜欢画。

我问他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头靠着玻璃,明明是在笑。

「她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

我们俩加起来其实也有点钱,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林知州每次只开一间房。

但我们俩又只睡一张床,什么事都不发生。

好像这几天,我也习惯了身侧人清浅的呼吸。

从日升,到日落。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忘掉了时间一样。

江至坚持不懈地给我打电话,直到某一天,他再也不给我打来电话了。

我和林知州旅行到了一座小镇。

好像刚值节日,小镇的旅客挺多。

有小姑娘来卖花,估计是把我们当作情侣了。

小姑娘说,哥哥你给姐姐买束花吧。

林知州蹲下来,跟小姑娘说些什么。

好半晌,我才发现他在跟小姑娘砍价。

说着说着,小姑娘脸红了,点点头。

林知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才发现,其实林知州长得也挺好看的。

古镇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他有独一份的温柔和缱绻。

像是骨子里就很浪漫的诗人。

一簇花,落在了我眼前。

「给我的啊?」

我明知故问,他笑着嗯了声。

我去看,可花在我眼前消失了。

转而,是他略带侵略的吻。

我猝不及防,被他摁在潺潺流水上的石桥。

连吻都跟他这人一样。

看似温柔,可憋着暗涌。

16

那天回到旅馆,林知州告诉我,旅程结束了。

回程的车票花光了我们剩下的钱。

到家时,月牙已然攀上了树枝。

林知州倒了杯牛奶给我,让我早点睡。

我拉着他的衣袖。

「林知州。」

他回身看我。

「林知州,你是故意找到我的吧。」

「那天在跨江大桥上,也是你跟踪的我。」

黑暗里,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我。

「在旅馆的那些天,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睡眠都很浅的。」

「你采集我的指纹,通过画册收集我的日常习惯。」

「……」

「你在利用我,对吗?」

我拉着他的袖子,很紧地攥着。

他笑了,一如往常般的笑。

可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我的身体落入黑暗时,被他接住了。

……

第二天,是有人把我推醒的。

像是和现实世界有了割裂感,满屋子都是警员。

我懵懵地被叫去问话,后来,我才知道,林知州自首了。

他杀了人,杀的是强奸他姐姐的人。

所以他才不去上课,这几天警方一直在整理线索,已经快找到这里了。

警察说,现场有做到一半的伪证。

他……本来,是想把罪全部嫁祸给我的。

说起来,我还真是个完美的替罪羊。

无家可归,失魂落魄,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

所以他才会接近我,捡回无家可归的我,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

可他停手了。

我被带去警局问话时,见到了林知州。

匆匆一瞥,他只是指了指口袋,他还有心情朝我笑。

出警局时我手碰到口袋,那里,多了个什么。

17

一个 U 盘。

我在附近找了家网吧,把优盘插了进去。

U 盘好像是身为心理医生的他姐姐的,里面是一页一页患者的诊断报告。

我起初觉得很奇怪,直到我鼠标移动,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秋芳,江至的……妈妈。

诊断报告上写着病名:

心因性偏执性精神病。

患者有自残倾向。

18.两封信

小江同学。

昨晚凌晨,看见你知道你妈妈身上的伤了。

思来想去,却不敢将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你。

因为你马上要高考,怕此事对你产生重大影响,斟酌良久,又怕不告诉你,你要多想很多。

所以写了这封信,准备等你高考后,再交给你。

你妈妈是在去年六月时发现心因性偏执性精神病的,也许她潜伏的发病期更长,但波动较大,还是从六月份开始的。

不知你是否留意到,去年暑假,我带你妈妈出去旅行了很长时间,当时,你和小杏嬉笑着调侃我俩要去度二人世界,其实,是上大城市跑了好几家医院。

医生建议我不要让更多的人干扰到你妈妈的生活了,我想,大概你妈妈的情况已经很严重,受不了多少刺激。

于是归来后,我先且将这些事瞒了下来。

很多个夜晚我都彻夜难眠,我不想用那样的词语形容秋芳,可当她夜晚拿剪刀划到自己胳膊上时,我确实觉得我的天也塌下来了。 

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小杏的家长会,我总是缺席,上次说好要接她,却被工作耽误很久,我一个老父亲站在马路中央望着她时,是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才走上前的。

可是,我没法扔掉工作,今天去茶水间倒水,听到公司两个后辈在议论我,说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唉,若多发点工资,若你妈妈的病能好,我想,给领导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拍着胸脯愿意。 

小江,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很感谢你对你的妹妹这般照顾。

最近有些糟糕的事,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些天倒在工位上,又在第二天凌晨自己醒来,瞧着东方鱼肚白,心里却隐隐发慌。

但我不能停下脚步了,所以,这封信还有点我的私心,照顾好你的妹妹,当然,你肯定会照顾好他的,我想,这是我最不用担心的事,你对她,一直都很好。

却不知不觉倒了这么多苦水,当然,也有些好消息。连着这么拼着命工作,还是有作用的,你妈用的药配得好了些。

我想,她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样笑起来了吧,她喜欢吃提子,下班前,我为她带一串回来。

希望你高考有个好成绩,日日顺利。

你不负责任的 爸爸

小杏小朋友。

这封信是连写给你哥一起写给你的。

昨天你老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成绩进步了,我高兴地在食堂里又多干了两碗饭,但我不准备告诉你,我怕你骄傲。

我在你小时候最后悔的是没法为你带来母爱,你长大后最后悔的是没法陪着你。

上次去开家长会,你的作文被贴在墙上,高分作文,刚巧,写的是你的爸爸。

我想,这写的是我啊,可作文里偏偏没一件是我干的事,我没有在寒风凛冽里早起接你放学,也没有在你伤心难过时耐心地安慰你。

可看你那篇作文我还是哭了,别人以为我是自豪,只有我知道,是愧疚。

你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所以爸爸要加倍努力地挣钱,这几天你总缠着我不让我上班,我凶了你,对不起。

回房间的那天晚上,我狠狠地扇了我自己好几个嘴巴。

不过好在,你妈的病情有好转,单位这几天发了个刚开的游乐园的票券,周六我们一家子去那里放松一下吧。

你不负责任的 爸爸

……

我爸说,周六要带我们一家子去游乐场玩。

可是他在周五倒在了他日日夜夜操劳的岗位上。

连着那两份他藏在柜子里的信。

他再也没有醒来。

19

医院里好像总是会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我踩着高跟,小护士把缴费单递到我眼前,我点点头就把钱付了。

「你……不看看你哥吗?」

小护士问地小心翼翼,而我盯着她的眼睛,愣神了有一瞬。

自那之后,过去了多久呢?

林知州进去了,江至疯了。

是,江至疯了。

他的妈妈,吊死在了他的眼前。

李秋芳某天收拾屋子时找到了那两封信,看完后,似乎是恢复了些记忆。

于是在地上留下字条,就吊死在了每日吃饭时那晃晃悠悠的灯盏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江至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抱我,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开始不愿意我离开分毫。

后来,他确诊了和他妈一样的病。

这种东西,好像确实是有家族性遗传的。

他总是嘟囔着要找自己的妹妹,说他把他的妹妹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我高三的那些天,总是一有时间就去探望林知州。

他先开始在教管所,后来成年了,就去监狱。

每次探望就十分钟,他抬手想摸我头发,却总是扣到玻璃。

他笑。

「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啊。」

……

高三,林桃她们那群人还是会霸凌我。

可我开始学会反抗了,我反抗得越激烈,她们霸凌地越狠,可某一天,她们发现我的挣扎会让她们疼,她们得不偿失。

我去看林知州,探望室里,全身是伤的我十分钟有五分钟都在哭。

林知州的手碰着玻璃,就这么看我。

他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学习好到让那些从不正眼看我的老师抢着护我。

那条路很漫长,也很痛苦。

几乎熬夜熬到凌晨四五点,一边排除她们的干扰,一边恶补之前落下的知识。

放一盆冷水在桌子旁,感觉困了就把头一头扎进去。

就这样,我名次开始慢慢进步。

一名一名,一点一点地超过她们。

直到有一天,她们霸凌我被一个老师看见。

她们被要求全校检讨,记过,处分。

因为以前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现在,我是一个能为学校摘取荣誉的人。

林桃不服气,在办公室里出声骂我。

被年级主任要求停课处理。

那时候高三,关键时刻。

她爸拉着她,先甩了她两嘴巴,然后拉着她跪在我面前。

求我原谅。

……

后来,我去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有的时候会觉得很感慨。

当初霸凌我的那些人,下场都不太好。

林桃最终也没考到好的学校,后来还在职场上遇到了我。

我高她三四个等阶,她想阿谀奉承我,我只是让她回想一下当初对我做过些什么。

有我在,她就别想再往上面升一步。

那几个追随她的人,有的去了大专,有的辍学,我和她们的人生,就再也没交集过了。

江至。

江至……依旧在那家精神病院,听说他又折磨自己了,医生说,如果他见到我,他的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因为他一直在找他的妹妹。

可我不想见他,我宁愿出钱把他养在精神病院里,让他一个人在无止境的梦里发病。

永远受精神和自残肉体上的折磨。

……

去了别的城市,探望林知州的时间更少了。

他还是挺喜欢笑的,在监狱里居然身材变好了。

据说因为聪明,混的也不错。

他那个案子,最后算是过当防卫,再加上自首,被报复人本身的恶劣行径,判的时间并不长。

我最后一次探望他时,他因为表现良好,估计快出狱了。

他告诉我,他现在织围巾织得贼好,出来了正好冬天,要给我织一条。

我扣着玻璃,骂他笨蛋。

……

林知州出狱那天,依旧穿着他进去时的白衬衫。

我拉了拉他的衣领,嫌弃地跟他说带他买衣服去。

他反扣住我的手,告诉我。

这次。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全文完)备案号:YXX18KLJwdfx6y8M4ec9r9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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