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庶姐和我的丈夫永结同心,我的孩子叫她娘亲,我阿哥镇守边关十年未归。我的弟弟叫她阿姐,说自己会永远保护阿姐。

没有人记得我。

我眨了眨眼,就连我自己也快要忘掉我是谁了。

1

「小姐,醒啦?要不要让人传早膳?」

我睁开眼,连翘正在床边给我收拾东西,昨日里大半夜不睡觉闹着绣的东西还在。

我抬了一下眼皮,起了身:「连翘,我想吃山药粥,你去让小厨房做吧。」

「好的,我现在去。」连翘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

我没有想到,再次睁开眼,会回到了我的十四岁。

在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我又轻轻地眨了眨眼。

「连翘!」我叫住了她。

「怎么啦小姐?」连翘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说,我是谁?」我看着她,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话。

「您是大将军府的嫡女,宋家三小姐,宋裕宁啊。」连翘如是回答道。

自从小姐落水醒来后,这已经是第三次,问她是谁了。

「你让连月去吧,你来给我梳头。」

是啊,我是将军府的嫡女,宋家三小姐,宋裕宁。

我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面前的铜镜里的人,一时间恍惚得不行。

为什么回来了呢?我其实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

我摸着面前的铜镜,出神。

我第一次见到顾祈,是在上元节的灯会上。

我和哥哥,家里姐妹,一起出门看灯祈福。

岁常楼的花灯最是漂亮,所以人也围得最多。我们也一起过去了。

我庶姐脑子好,猜灯谜赢了好几个灯,分给我们这些小的。

我哥好不容易猜对了一个,就兴冲冲地把那个兔子花灯递给我。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

庶姐觉得好笑,就说要猜一个最大的灯给我。

最大的灯最漂亮,也最难,需要猜 12 道灯谜,还是抢答,错一道都不算数。

我庶姐连连答对了 11 道,最后一道被一个公子抢了先。花灯被那个公子赢走了,但又送给了阿姐。

你猜到了吗?

顾祈就是那个公子。

清清冷冷,如崖上青松,又如山间明月,清冷孤远。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眉眼清冷、气质高华的人。

连月帮我多方打听,我得知他就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长乐郡主的孩子,小世子顾祈。

那天庶姐把那个最大的花灯给了我,我拿了,高兴得很。

以至于,以后的所有东西,好像都是我庶姐给我的。

我不明白,但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我又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想哭,没哭出来。

我第二次见到顾祈,是在菩提寺的大殿里。

彼时长乐郡主身体不适,一直病重不起。

他走投无路,想到了神佛的法子,所以来菩提寺拜佛,求佛祖保佑。

我不知道佛祖有没有保佑他,但是长乐郡主的病确实治好了。

我庶姐治的。

少年跪在大殿上闭眼祈福,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清清冷冷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却心疼极了。

我知道庶姐医术好,所以回去便求了她,去国公府看看。

我承诺她,只要她治好了长乐郡主,我便求爹爹让她去看白姨娘。

于是她去了。

半个月,她治好了长乐郡主的病。

成了国公府的恩人。

我很开心,因为那个清清冷冷的少年,脸上的脆弱和易碎不见了,又是一副矜贵疏离的样子。

听说药方里的千丝草和雪莲是我送的,还特来道谢。

我更开心了。

尽管对方道谢出于礼貌,眼底还是冷漠和疏离。

从十一岁遇到顾祈,到二十四岁我病逝,这十三年里,我一直跟随着顾祈的脚步。

哪怕是一厢情愿。

我脑子不好,不爱念书,爹爹请了女夫子来家里讲课,我常常走神,记不住夫子上课说了什么。

夫子很严厉,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嫡女就偏袒我。

庶姐学得很好,常常得到夫子的夸奖。

扶月的字婉约清丽,扶月的课业完成得不错,扶月写的策论也好。

夫子总是这样说。扶月就是庶姐。

但夫子看向我的目光里总是带着无奈,因为我常常背不下来她要求的部分。

我第一次想认真念书,是在长乐郡主设的赏花宴上。

长长的席子,大家各自坐好,男左女右,只隔了一竹帘。

郡主提议以花为主题,赋诗两句,然后接下去。

各家贵女都能接,我也可以,只是平平无奇。

但庶姐写得极好,因为庶姐说完,对面的男席明显地鼓了掌,还有人出声道好。

我也听到了小世子的声音。

那天回去之后,我破天荒地背下来好长一篇古文。哪怕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也努力学,那顾祈就也会为我叫好。

之后各家贵女设的宴会上,庶姐也常出彩。

从此,庶姐出了名。

变成了燕京有名的才女。

在各种宴会上游刃有余。

我对此倒是不怎么嫉妒,毕竟庶姐真才实学,而我却是脑袋空空。

但我却开始听到一些奇怪的言论,比如:宋将军府的二姑娘是个苦的,虽然容貌好,才华出众,但终究是个庶女,还是和那些世家无缘了啊。

我想反驳,但有人比我更快。

「谁说身为庶女就一定命苦?这般以出身论英雄,过于偏颇了。且背后议论别家长短,不是君子作为。再说了,将军府的小姐,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我转过身,看到了顾祈。

他身旁跟着庶姐和一应随从,面上冰冷,满是压迫。

几个贵女明白自己不对,立马道了歉,便面色通红地慌忙离开,没再继续。

我躲在假山后面,感觉自己懦弱的样子,和那些慌乱的贵女一样难看。

庶姐长相温婉大方,气质如莲,世子那张清冷的脸,担忧地看着庶姐,怕她为这些言论伤心。

我拧紧了帕子,默默离开。

我哥哥宋梓,是个大大咧咧的,和我一样脑子不好。

我爹爹花了重金才把他弄到了长麓书院,和一众学子一起读书学习。

顾祈也在。所以我常常去看望哥哥,然后在带给他的吃食里也带了顾祈的一份。

虽然他总是礼貌拒绝,但我以不要浪费的理由,硬塞给了他。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那些糕点,都进了他的随从,高途的嘴里。

我又学着做香囊,将手扎得满是坑洞,还倔强地做。

将兰花绣成了小白花,一点也不高雅。

我将失败的香囊都丢给了我哥。他也不嫌弃,毕竟我拳头还是有点用的。

实在不行,我就跟爹爹告状。

我娘生下弟弟宋宴后就走了,我爹是个糙汉子,我是我哥哥和嬷嬷们带大的。

他们对我要求不高,就是希望我快快乐乐。

结果我郁郁而终。

这太不好啦,我想要个好一点的结局。

起码得平平淡淡而终吧,郁郁而终,听起来就不舒服啊。

我哥其实不喜欢上学,只是我爹爹逼着他去,他不得不去。

我也想他去,因为这样我就能见到小世子。

我真自私,见色忘友,哦不,忘兄。

我十四岁那年,抚州虞家的长子虞月白中了举,来了燕京,在我家里暂住着。

我爹爹很喜欢他,他是我爹爹故友的孩子,又如此才貌双绝,按我哥的话就是,他恨不得虞月白才是他的儿子。

虞月白来,还给我带了个大礼物。

一纸婚书,是他和我的。

哦吼吼,举人未婚夫,多霸气。

可是我有心上人了咧,我跟爹爹说道。

虞月白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清冷里带着易碎的漂亮。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在你面前消失。

我很不喜欢他的长相,真的很好看,因为太好看了,我觉得自卑,所以不愿意跟他讲话。

但是他其实人很好,就算我跟他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要退婚,他也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应好。

我觉得我真的很不是人,因为那个时候,虞家不幸被灭门,全家只有来京准备会试的虞月白活了下来,结果自己的未婚妻还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虞月白下一秒就能消失,因为他的脸更白了,没有血色的白。

寒冬腊月里,庶姐还给他送了蛮多东西,虽然他大部分都拒绝了。

和庶姐比起来,我实在不会做人。

后来虞月白一路顺利高升,会试后参加殿试直接就是状元,在翰林院做事,然后又升大理寺少卿,升刑部尚书,最后官至丞相。

他终生未娶,当然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因为喜欢我。

大概是没遇到喜欢的贵女。

虽然喜欢他的贵女如过江之鲫。

我一直觉得我能过得好咧,结果也没有过得多好。

我及笄的时候,非要嫁给顾祈。

我爹没办法,将他握了大半辈子的兵权上交了,顺利让我嫁入了国公府。

成为了我心心念念的,顾祈的妻子。

我爹回家养老去了,我成为了国公府的少夫人。

我以为我会幸福,但是没有。

顾祈说得很明白,让宋将军把兵权上交,他就娶我。

他说得对呀,他确实娶了我。

只是他不爱我。

这世间没什么对错,我爱顾祈,顾祈不爱我,这都是正常的。

我像飞蛾扑火般扑向顾祈,顾祈避之不及,只能冷漠。

我突然很想跟他道歉。

为我的一厢情愿道歉。

从十一岁到二十四岁,这十三年里,我不顾一切地纠缠着对方,丝毫没有在乎过对方是否愿意被我纠缠。

我明白我做错了。

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我垂下了眸子。

2

国公府的少夫人并不好当,家里管事的权力都在长乐郡主的手里,而长乐郡主,并不喜欢我。

她喜欢庶姐那样的,长相端庄,温婉大方,才华出众。

而我,长相明艳,眼尾总是带着勾人的妩媚,和我那个火辣明艳的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一看就是狐媚子。

而且脑子还不好,看不懂她的风花雪月。

她总是说我没个样子,她讨厌我那张脸,不端庄不大方。

可是这又不是我能改的,我给脸上划几刀?那不行,我怕疼。

所以她常常挖苦我,在看到世子冷漠我的时候,带着怜悯的眼神赐给我余光。

我没在乎,我心眼大。

我嫁进来国公府,五年都没有孩子,郡主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是这不怪我,因为世子不和我亲近。

但是我不敢说,其实她也知道。

她给我立了好多规矩,要每日早起给她请安,然后伺候她用饭,还要给她抄写经书,再时不时做她想吃的东西。

我任劳任怨,也不觉得她事多,因为她除了麻烦点,刻薄点,爱挖苦人点,喜欢指使我点,其他都还能接受。

后来她可能也烦了,也就没有每天都挖苦讽刺我。

但她那怜悯的眼神,比起那些挖苦更加刺眼。

像刀刃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心口,我常常痛得半夜惊醒,然后又强迫自己睡着,因为明天还要早起伺候我亲爱的婆婆。

我的第一个孩子,叫嘉仪,出生在燕和十六年,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来自一个意外,那次顾祈醉了酒,和我在一起。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很爱她。

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因为这个孩子,长乐郡主头一回让我不用每日早起请安,还让我和她一起吃饭。

可能是我受的磋磨太多了,所以她突然对我好起来,我还有些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但是这个孩子难产了。

因为我看到了我庶姐,在顾祈的身边。

那也是一个冬日。

我已经怀孕八个月,即将生产。

我在楼上,看到了我的庶姐,她穿着淡色的衣服,和顾祈并肩而行。

小雪纷纷扬扬,两个人一同停下脚步,我看着庶姐温温柔柔地,将掉落在顾祈肩上的雪花一片片拂开,直到干净。下人们为他们撑着伞。

我突然就明白了长乐郡主为什么总是用那样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她是真的觉得我很可怜。

我站在窗边看着他们,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

我觉得自己很冷,很痛。

在连翘一行人的惊讶慌乱声里,我才慢慢低头,看到自己身下的液体,意识到自己羊水破了。

我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生下了我的孩子。

因为我,所以嘉仪落下了病根子,身体虚弱。

那天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没有力气,产婆一直鼓励我,提醒我别睡,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了庶姐和顾祈在讲话。

但是我听不清内容,我快要睡过去了,我很困。

产婆催人给我灌了一碗参汤,说孩子还要不要了。

我清醒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要这个孩子。

在这天夜里,我生下了我的孩子,她叫嘉仪。

小名叫夏夏,因为我不喜欢冬天。

我的身子从此衰败了下去,哪怕我真的很想要亲手照顾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嘉仪。

我了解到,庶姐嫁的林家公子,一年前病逝了,庶姐离开了林家,顾祈将原本打算去道观的庶姐接了回来。

下人们夸世子爷有情有义。

在嘉仪两个月的时候,庶姐住进了国公府。

但没有名分,只说借住。

连翘和连月愤愤不平,觉得庶姐做得不对。

我却一直没有说话,身边的几个嬷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将小嘉仪抱到我的面前,让我逗逗她。

我死的那天,和我娘生宋宴难产的那天一样,也是个寒冷又刺骨的冬日。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讨厌冬天了吗,因为太冷了,那种深入骨血的冷。

顾祈来看过我,他总是沉默寡言,面向我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还是倔强地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站在那里,想过来,我制止了他。

他想说话,我却一点一点停止了呼吸。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灵魂,被困在了国公府。

我看着灵堂白花花的,大家都穿上了素服,我飘在半空中,思考黑白无常怎么还没来带我走。

我看到长乐郡主为我哭红了眼,真情实感。

她跟她身旁的嬷嬷说我苦。

但是她眼里那真诚的怜悯,还是让我觉得难过。

真的很苦吗?

我觉得也还好吧。

不过是花费十数年时间在没必要的人身上,不过是爱错了人,不过是错付了自己罢了。

我的孩子还没满一岁,她还不会说话,只会阿巴阿巴,时不时咧嘴一笑。

好可惜,没有听到她叫我娘亲。

我看到很多人来看我,我阿爹、我阿哥、我阿弟,居然还有虞月白。

他还是很漂亮,还是那样地清冷易碎,仿佛一件价值连城的孤品。

我飘到他附近看他,还是很漂亮,还是那样地清冷易碎,仿佛一件价值连城的孤品摇摇欲坠。他抬眼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能看到我。

但他左右扫了几眼后,又抿着唇看向别的地方。

我看到我庶姐穿着白衣,红着眼睛跟在顾祈身后,招待着各个来悼念的客人,宋宴看到她,立马走过去,连声安慰她不要太难过。

我看了几眼,毫不在乎地转头,继续盯着虞月白,直到他离开。

他走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他好高,又好瘦,好像比刚来将军府的时候还要瘦。

这人,都不吃饭的吗?

我死后的第四个月,听到庶姐说我阿哥请旨去了边关。

我就知道他肯定闲不住,他不止一次跟我说,他不是读书那块料。

哪怕爹爹不想让他走这条老路,但他还是走了。

我以前总觉得他在开玩笑,打仗那么危险,他性格又那么大大咧咧,所以和阿爹一样总是催促他去书院上学然后考个什么京官当。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也许是真的想去保家卫国。

我那个弟弟,和我关系一直都很一般,比起我这个嫡亲的姐姐,他更喜欢不是同一血脉却很关心他的宋扶月。

他大抵觉得在宋府只有他庶姐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哪怕他的文房四宝都是我悄悄准备的,哪怕他弄坏的东西是我帮忙补好的,哪怕我送他的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

他只会觉得我是假惺惺。

我死后的第二年,宋扶月正式进了国公府的门,成为了顾祈的继室,国公府的少夫人。

我听见那些下人们在私底下夸赞她孝顺公婆。

奇怪,我晨昏定省,日日听长乐郡主的安排和差遣都没有得到这种夸赞,庶姐只是在早饭时刻来请安就是孝顺有礼了。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宋扶月进了国公府的门后,长乐郡主反而没那么喜欢她的样子,虽然没有像对我一样不客气,但对宋扶月也没有多热情。难道长乐郡主就喜欢得不到的那种?

我看到庶姐尽心尽力地照顾嘉仪,然后她的婢女教嘉仪叫庶姐娘亲。

若不是我亲耳听到宋扶月自己亲口说自己已经无法生育了的话,我还真的会和大家一样觉得她是真良善。

她医术极好,连她自己都说自己无法生育,那就是真的没法子了。

我看到她和顾祈锦瑟和鸣,被燕京城的人夸恩爱,夫妻模范。

我看到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岁岁年年。

我的灵魂被困着,我日日飘荡在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

我像是唯一的孤魂野鬼。

3

我眨了眨眼,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连翘!快来给我梳头啦!等下上课要迟到了!」

等连翘给我梳完头,连月也带着早膳回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装扮好的我,十四岁的宋裕宁,像抽芽的枝条,柔软纤细。

「阿宁要平平安安,还要快快乐乐。」

我要记得阿娘的话,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用过早饭的我带着连翘几个,一起去学堂上课,今日夫子心情大抵不错,所以还算轻松。

我看着她在讲台上解释古文,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端端正正坐着的宋扶月。

她今日穿的还是淡色的衣服,梳了个双飞髻,姣好的面容带着温婉,看到我看她,对着我温温柔柔地笑了一笑。

我也笑,然后转回了头。

这副美人皮下面,是怎样的心机深沉啊。

放学的时候,宋扶月看着我想张口说些什么,我却假装没看到,急急忙忙和连月几个一起往外走,饿饿,饭饭。

「小姐,再过个半月,大少爷就要休假了,咱们要不要去接他呀?」连月一边伺候我用饭,一边问。

我哥从去书院起,我就常常去看他,因为他和顾祈一个院子,去看他,也就能看到顾祈。

我点头,笑眯眯地:「去呀!今日的银耳莲子羹好好喝!你们两个也快尝尝。」

我想看我阿哥咧,从我十五岁嫁入国公府起,我和阿哥就很少再见面了,我承认我任性了些。

我现在仿佛还能看到我阿哥在我灵堂前痛哭的样子,他说不值得,顾祈不值得。

这才是真的难过,但是我庶姐用脂粉画出来的红更好看些,毕竟我在她旁边亲眼看着她画的,属实逼真又楚楚可怜。

他是唯一一个,在我的孩子,小嘉仪叫我庶姐娘亲的时候,还会耐心纠正嘉仪,说她的娘亲叫裕宁的人。

你问连翘和连月?

我庶姐正式成为国公府夫人后,我身边的嬷嬷丫鬟随从,都被打发走了,尽管他们很想留下来照顾小嘉仪,但是他们终究是仆人,没有资格说不。

你说我没有恨吗,我当然有,只是觉得没意思。

年纪小,所以觉得有爱就能螳臂当车。

长大了,发现不行,也无可奈何。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是不会从别人的建议里成长的,人都是从自己的教训里明白的。

头破血流,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他们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的话是这个意思。

「那奴婢等下就去收拾东西?要做什么糕点呀?还是海棠糕吗?」连月接着道。

两个人眼睛咕噜噜地转,我笑着看她们两个。

我的连翘和连月,现在也才十五六岁呀,花一样的年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芙蓉糕吧,你不是说海棠糕太甜腻吗?」我揶揄着。

「可是小世子不是喜欢海棠糕吗?」连月的大眼睛眨啊眨,好奇得不行。

难道小世子换口味了?还是说别的?

我敛了笑,往连月嘴里塞了个水晶饺子:「小月子,这次不用给小世子做糕点了。做芙蓉糕吧,哥哥要是不吃,就你们两个和阿哥的随从吃。好不好?」

这次不用,以后也都不用啦。我在心里轻轻地想。

反正他也不吃,干嘛浪费小厨房的心血和材料?

白白便宜了高途。不行。

「好啊。」没等连月出声,连翘立马接话,怕连月继续问,我会生气。

第二天休沐,我开开心心地睡了个饱。

用过早饭,我带着两丫头往连池走。

这是我娘在的时候,爹爹让人建的荷花池。

夏天的时候,荷叶连绵不绝,像是绿色的波浪,摇摆不停。

荷花也要么盛开,要么待放,在绿色的池子里若隐若现。

眼下十一月份,刚刚入冬,池水还未结冰。

漂亮的锦鲤一条又一条,摇晃着鱼尾向我游来。

我,宋裕宁,养鱼大师,受欢迎不是正常的吗?

拿了鱼食,就开始手对嘴精准投喂,来来来,别着急,每个,不是,每条鱼都有哈,张大嘴巴,妈给喂饭了。

连翘和连月忍俊不禁,怎么会有人这样呀?

「小姐!哪有你这样喂鱼的呀!人家喂鱼都是把鱼食撒了,鱼再自己吃。」

「谁家鱼这么金贵,还要咱们小姐手对着嘴精准投喂的呀!小姐你也不怕把他们撑死。」

连月吐槽,连翘在旁边笑得牙都快掉下来了。

干嘛,没见过人喂鱼?

「要不要我也这样喂你呀小月子~」我蹲在池子旁,认真给孩子喂饭,一条又一条,看给孩子饿得,一口又一口。

「那倒不用了,小姐,你家月月还是长了手的。」

回院子的时候,柳嬷嬷告诉我,国公府的人送了礼来,说是给小姐问好,愿小姐早日康复。

我笑了笑,让人把东西接了放库房里,问她:「人走啦?」

嬷嬷低眉顺眼:「走了,我按小姐说的,找了个理由,给打发走了。省得碍小姐眼。」

我点头,让她去忙自己的事情。

嗐,可不得问好嘛,他们家孩子把我推下了水,惹得我烧了好几天。

要不是我醒了,恐怕我阿爹都快去他们家门口砍人了。

我和连翘几个人回了院子,屋子里早早放了炭,暖烘烘的。

我没形象地趴在榻上,连翘和连月在对面坐着给我绣帕子。

连翘手细,绣的帕子好看又雅致,连月总是笨手笨脚的,常常把鸳鸯绣成大鹅,跟我一样。

嬷嬷每每说她,她就急着往我身后躲,我就给嬷嬷说情。

这算什么,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我想到了顾嫣然,推我落了水的家伙。

我们俩都对对方有点敌意。

为啥?因为都喜欢小世子呀,情敌见面,总是分外眼红的。

顾嫣然是顾祈表妹,从小青梅竹马,偏偏我硬插了进来。

还让她叫我嫂子。

这她能忍?于是她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推下水了。

我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心眼太少了。

好歹也找个没人的地儿啊,这么多人看着,说推就推了。

笨蛋。

难怪玩不过我庶姐,我死了都没办法当续弦。

一家子八百个心眼,她顾嫣然负一个。

我和顾嫣然两个人螳螂捕蝉,我庶姐黄雀在后。

我和顾嫣然两个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庶姐说要去道观,结果真的去了道观青灯古佛的,却是顾嫣然。

是真的惨。

我叹了口气,觉得我还不如顾嫣然。

起码人家还能得个好名声,我捏?连死了人家都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家都说,是我抢了我庶姐的,所以,我死了,我庶姐理所当然地成了新的国公府少夫人,大家一致称好,我还听到下人说:「果然,抢来的,还是要物归原主。」

「瞧我们少夫人,和世子爷多般配?」

我真的觉得很好笑。

到底谁抢谁的?

不过,我咬了一口芙蓉糕,甜滋滋的:「都过去了,谁在乎他们怎么想的呢?」

我不由出了声,连月和连翘都抬头看着我。

「小姐,什么过去了?」

「小月子,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学刺绣?等下柳嬷嬷,我可不帮你说情哈!」

哼哼,小样。

我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完饭就去喂鱼,喂完鱼就回来院子里看话本子或者盯着俩丫头绣东西,偶尔练练字,时不时让柳嬷嬷给我做糕点吃,日子轻松又快活。

十二月份的时候,长麓书院正式放假,我和嬷嬷们一起去接阿哥。

一路上小雪纷纷扬扬,我坐在马车上,开窗一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马车停在山脚,连月问我要不要上去,我拒绝了。

「就在马车上,等阿哥下来就好了。阿哥又不是不认识咱家的马车标志。」

连月松了口气,笑了:「终于不用上去了,爬石梯可累了。」

「累阿哥就好了,我这么金贵,我可不想累着。」

连月坐不住,时不时就要开窗看一下阿哥有没有下来。

等连月看到宋梓远远的身影往这边来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在旁边站着等阿哥。

我今日穿了个海棠红的罗裙,披风也是红的,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显眼。

我看到阿哥和顾祈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阿哥看到我的时候,眼睛明显一亮,脚步也快了不少!

「阿宁!怎么不上来找我!」人还没到呢,就先质问起来了。

我没看到的是,宋梓在上面等了挺久,还没见到自家妹妹来,便自己下了山,以为家中有事,打算坐顾家的马车回去。一下来,就看到妹妹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

和顾祈道别,快步往自家妹妹这边来,催着她上马车,生怕冻着了。

一转头,看到顾祈还跟着自己。

顾祈在书院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想到会见到宋裕宁。

所以在宋梓在宿舍里待着的时候,他也假装收拾东西在院子磨蹭。

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宋裕宁上来,于是在宋梓自言自语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

下山的路上,顾祈在想宋裕宁为什么不来,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说忘记了。

到了山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宋家的马车,还有乖巧站在旁边,穿着火红衣服的宋裕宁,片片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

宋梓和他告别,但他还是跟在了宋梓身后。

他看到了宋裕宁脸上的笑意,他感觉她沉稳了好多。

他想问为什么不上来,为什么没有和他说话。

但宋裕宁对着他行了个礼后就笑着上了马车。

宋梓问他怎么了,不回去吗?

他往自家马车走,府里的下人等了很久,他转头看,宋梓上了马车,宋家的马车动起来,越走越远。

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嘶哑得厉害,发不出声。

阿哥非要和我坐同一辆马车,还怪我让他等。

过了一会又说,爬山很累,下次让我还是在山脚等,他自己下来就好了。

我笑着打他,然后将厨房做的糕点拿出来,递给他。

「你做的吗这么漂亮?」宋梓一边往嘴里塞芙蓉糕,一边又含糊道。

「你想得美,厨房做的呀!」

「怎么今日没有上来呀?还有,你怎么不给顾祈做糕点了?」宋梓不知死活地问。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懒得,不想做了呗。」

「哦,那挺好。」宋梓无所谓,但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好几眼。大概是在想我在发什么神经。

「宁宁你今天穿得真好看!以后就这么穿,小姑娘家家别老穿素的!知道不!」

我很无语。

一路上宋梓叽叽喳喳,嘴就没停过。

一会说书院的饭食难吃,一会说书院的床硌人,一会又说书院的夫子古板无趣,还说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不是就不是呗,等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我无所谓地回道,宋梓却一下子沉默下来,看着我。

平日里他一说书院不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我就会安慰他,然后再威胁他,最后以爹爹来压他。

以前我和爹爹一样,希望他能走文科的路,考个什么试,然后做个京官,轻轻松松普普通通,不必去打打杀杀,冒那些个无谓的险。

我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阿哥,你不想读没关系,等过几年考完了试,离开书院,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宋梓张嘴想说话,我却先他一步:「我想明白了,阿哥,我觉得勉强你没什么意思,你不快乐。阿哥一直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可是我想说,我也想阿哥快快乐乐地长大,阿哥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相信阿哥,我支持你。」

宋梓愣了一愣,他想说话,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宋梓觉得今日的宋裕宁很奇怪,先是没有上去找他,再是没有和顾祈说话,穿了平日里不穿的鲜艳衣服,又说自己懒得做糕点了,现在又说阿哥不想读书就不读书吧。

他在书院的日子里,是有人欺负她了吗?谁在她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宋梓开口:「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我忍不住笑,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别吓我,哥哥愿意读书的,只要你想,哥哥什么都愿意做。你别难过得说反话。」

「没有,阿哥,我没有说反话。我想阿哥开心。阿哥觉得读书不开心,那就不读。」

我又一次认认真真重复道。

宋梓呆呆愣愣的,过了一会又说起别的话来,只不过说的都是书院里开心的事。

我面上笑,心里明白宋梓在试图让我觉得他开心,愿意去书院读书。

他不想让我觉得他读书是我逼迫的。

回到家的时候也才傍晚,但冬天日短,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冬日里,太阳下得早,夜晚的时间也慢慢变长。

门口的灯笼点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烧出了两个洞。

重新梳洗完换了衣服后,我们一家子在大厅里吃团圆饭。

爹爹坐在上方,旁边的位子是留给阿娘的。

我和阿哥坐在左边,庶姐带着我弟弟坐在右边。

总之,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还是一片笑意,团团圆圆的样子。

庶姐和我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面带笑意,温文尔雅,大家闺秀。

我哥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很快就变得像个小山丘,我气得给他夹了几片姜片,看他吃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笨!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亏了吧!

「阿宁!!!」宋梓叫我。

我故作无辜地看着他:「阿哥,怎么了呀?不好吃吗?」

「好,好吃得很。」宋梓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

我笑得更加见牙不见眼,爹爹也笑,然后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以前这种时候,我常常给弟弟夹菜,但他总是疏离地道了谢,却一口不碰。

我虽然难过,但也只是笑笑。

现在,我轻轻看了眼用自己筷子给宋宴夹菜的庶姐,和宋宴眼里真情实感的笑意,便毫不在意地转头,夹了鱼肉给阿爹。

然后再给旁边看着我动筷,快要跳脚的宋梓夹了块烤鸭。

「吃吧,书院里可没有烤鸭片可以吃呢。」我阴阳怪气道,又悄咪咪给他夹了块姜。

我承认了,我就是坏心眼。

宋宴看着宋裕宁给阿爹夹菜,又给宋梓夹菜,偏偏就是无视了自己,眼里的郁色又深了深。

对我的好不过是客套,对着宋梓倒是真心实意。

4

我想不到别人心里的小九九,我也不再和往日里一样时不时去关心和看望宋宴。

我和宋宴的关系彻底冷淡下来,连见面都只是互相问候便无言。

但我并不在乎,他心里只有庶姐对他好,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只有庶姐是真心实意的,那就让他和庶姐好。

我再也不会管他了。

我的精力有限,无法花费在不重视我的人上面。

天气越来越冷,连池的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为了让我能继续给那些胖鱼喂饭,宋梓给湖面砸了个洞,日日哭笑不得地陪着我喂鱼。

哪怕是寒冬腊月,鱼也是肥肥胖胖,优哉游哉,大概是知道自己有人喂了,所以高傲了不少,宋梓给鱼食撒水里还不吃,一定要喂嘴里。

宋梓指着那些不搭理他的胖鱼,恼羞成怒地说我慈母多败儿,不,是败鱼。

我瞪了他一眼,将他身上挂着的我做的丑香囊一把夺走。

气得他急得不行,质问我自己给的东西怎么还能拿回去。

等他发完疯,我才笑嘻嘻地给了他个新的。

这傻子又开始咧个大嘴,哈哈地笑。

我觉得这个冬日好像也没有多冷。

虞月白是在一个雪夜里来到的燕京。

只带了几个仆人,衣着朴素地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阿爹见到他很开心,听到他说他中了举,是来燕京准备会试的,更开心了。

他看着我礼貌地问好。

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红,当然,是被冻红的。

我也很开心。

从此之后虞月白就在我家院子里住了下来。

我爹特意把虞月白安排在我哥附近的院子里,希望我哥能争气一点。

我哥没看出来,倒是经常会去叫虞月白和他一起玩。

虞月白一开始还会出来,但是看到我哥每天都这样精力充沛,也就开始拒绝了。

我哥一点也不介意,还是每天都很乐呵呵。

这就是我家的优点了,你看,多乐观。

我面上笑着看着我哥,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傻子。

虞月白来府里不久,抚州就传来了虞家被灭门的消息。

我脸色白了一白,我哥也面露担心。

我和我哥打算去看望一下虞月白。

阿哥出门去买文房四宝打算送给他,我想了想,默默掏出了几个我比较喜欢的,绣得比较好的香囊。将驱蚊安神的草药塞进去。

虞月白总是头痛和睡不着,这是我上辈子了解到的。

我想了想又将前段日子连翘给我做的护膝拿了出来,打算送给他。

等哥哥买完东西回来,我们俩一起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不过,有人比我们先了一步。

我和我哥一行人站在观赏竹林后面,看着虞月白的随从将庶姐和她丫鬟送到门口,然后庶姐带着她丫鬟款款地往回走。

我不由感叹我庶姐消息真是灵通,连这些消息都能立马知晓,然后来给虞月白送温暖。

不过,我的未婚夫,为什么要她来送温暖?

奇了怪了。

等庶姐一行人走后,不见了身影,我和阿哥才慢悠悠地出来,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你刚刚干嘛拦着我?我要出去问她想干什么!」阿哥一脸生气,怎么也没想到宋扶月是这种人。

我笑了笑,拉着宋梓的衣袖:「别生气,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别忘了咱们来是为了看望虞公子的!走啦阿哥!」

宋梓只能跟着我,愤愤不平。

虞月白正在院子前厅里坐着。

厅里烧了炭,暖融融的,我放了心,还好没人苛待他。

虞月白看着我们大包小包地过来,眼里带着点惊讶,但马上了然,笑着让人接下了东西。

我们安慰他不必过于伤心,保重身体。

他笑着一一应下。

我觉得他很厉害,因为他升大理寺少卿后很快就找到了杀害他们家的凶手,然后将他们都抓住了,为虞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都报了仇。

但是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在人世了。

我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眨了眨眼,笑着说会的。

我们走的时候,他亲自送我们到门口,我和阿哥推脱着,怕他冷着,让他赶紧回去。

毕竟他就长了一张易碎的脸,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不呵护。

他看着我们,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没收她的东西。我只收你的。」

他微微低着头,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又红。

大抵是天太冷了。我忍不住又让他早点回去,多穿衣服。

我和阿哥都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没有收宋扶月的东西,没有和宋扶月交好。

我阿哥很满意,咧个大嘴就说:「那就只和我们好!」

我看到虞月白的耳朵更红了。

我怀疑再说下去,虞月白耳朵能红得滴血。

我也笑着,和他道别。

我和阿哥离了院子。

走了好一段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转头望了一眼,正好和虞月白的目光对上。

我看到他连忙转头回了院子。

「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回库房里吗?」春棠低着头,手里拿着被虞月白拒绝的物件。语气轻又懦。

宋扶月坐在美人榻上,抿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将茶水放下才出了声:「放着吧。秋芙回来了吗?」

春棠乖巧点头,依旧低眉顺眼道:「回了。」

从她身后冒出个丫鬟,穿的是碧绿色的裙子,还戴了个一看就不菲的白玉镯子。走到了宋扶月的面前,在宋扶月耳旁低声:

「小姐,都办妥了。只怕不出三日,三小姐有婚约还纠缠小世子的事就能传遍整个燕京……」

闻言宋扶月满意地勾了勾唇,说了句不错后又抿了一口茶水,秋芙乖巧自觉退到春棠背后。

「小姐,这样,若是被人发现,是不是不太好?」春棠的声音里带着迟疑,但仍然提出了这句话,她觉得小姐在冒险,若是被人发现了,抹黑嫡妹这种事情,可是犯了律法,要受刑罚的。

宋扶月那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提了起来,有些冷漠地看着春棠。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春棠,什么时候,你也能指点主子的事了?还是说,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语气冷得冻人,春棠连忙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春棠……我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我只是一个庶女,姨娘还在庄子里被关着受苦,我明年春初就及笄了,若是我现在不这样谋划,谁会替我谋划呢?爹爹心里,恐怕只有宋裕宁一个女儿,至于我,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我若不为自己,谁还会为我呢?」原本冷着脸的人在春棠跪下后立马变了语气,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好似委屈得不行。

春棠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虽然白姨娘在庄子里,但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扶月虽然是庶女,但衣食用度无一不好,比起三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不管她死活呢。

可她看着宋扶月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可眼底却是浓重的怨恨的时候,闭上了想要解释的嘴。

再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小姐。」

看到春棠眼里的妥协和服从,宋扶月这才欢天喜地地笑着将她扶起来,两个人好似又恢复了亲密无间的样子。

宋扶月一向就喜欢装善良温婉,所以看到她去给虞月白送温暖这件事我毫不惊讶,甚至是意料之中。

我不去细想她到底想干什么,我也懒得搭理她。

十二月各家贵女都递了帖子过来邀我去相聚,但我都以身子不适推脱了。

庶姐倒是去了几次,底下的人却说她不合时宜,因为虽然帖子说是请某家小姐,但嫡庶尊卑到底有别,嫡女都没去呢,一个庶女上赶着参加这么些个宴会,算什么?

我只是笑笑,不作声。

上辈子的我天真烂漫,觉得庶姐什么都好,听到别人说庶姐不好,直接就甩了脸色给别人看。

可别人会说我护姐吗?说我跋扈娇蛮的倒是不少。

我可懒得管这些闲事了。

5

除夕夜里一家子又吃了一次团圆饭。

这一次,我没有再和爹爹说我喜欢的是顾祈这种话,也没有当众说要退婚给虞月白难看。

只是吃过饭后,我阿爹还是把我叫到了书房里。

宋梓不明所以地拉着我,他还要跟我守岁,我笑着安抚他说很快就好,让他先去我院子里等着。

到了阿爹的书房,我下意识就往榻上一躺,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头看我这一脸随意,气得不行,问我还有没有点规矩。

我看着他那红红的假装怒气的脸,眼底满是笑意,才发现我爹好像也没那么老。

头发没那么白,人也没那么沧桑。

想到上辈子阿爹参加我葬礼时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模样。

我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

这个在外以身护国,打得匈奴后退数十里的骁勇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为了自己孩子放弃追逐一世荣耀的父亲。

让年过半百的老人操心自己,我深觉自己的不孝。

看着我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人立马怂了下来,急着和我道歉,让我别再哭了。

我一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掉,一边笑着看着他:「阿爹,我没事,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等我彻底被他逗笑,不哭了,阿爹这才严肃了点,认真道:「阿爹知道你喜欢小世子,但阿爹也有观察,小世子不像是对你有意的样子。」

见我没有反驳,他又放心继续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呢,还是不要太执著于他人。」别一天到晚追着人家不放了,现在满燕京都是什么宋家三小姐水性杨花,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不放的谣言,天花乱坠,实在不好。

我乖巧地点头,然后说了句好。

「阿爹,以前是我不对,我不会再纠缠小世子了。」

阿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怀疑我打算阳奉阴违,所以又继续苦口婆心:「乖阿宁,你听我说,我知道小世子很是不错,但是他不一定适合你。你说对不对?」

「对。」然后又顺着他的话,「那阿爹你觉得谁适合我呢?」

「我觉得,你看,虞家的孩子,子清就很不错啊。长得虽然是过于漂亮了点,但这以后生的小孩不也漂亮吗!你想想,子清还未及冠,就已经中了举,前途无量啊!」我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我嫁过去。

子清是虞月白的字,看来阿爹是真的喜欢。

我乖巧点头:「爹爹说得对。可是,既然人家那么好,那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恐怕我配不上虞公子。」

我这话是真心的,虞月白那么好,长得漂亮又才华横溢,还是状元郎,等会试殿试过了,皇帝的旨意下来,虞月白,就是我高攀不上的人了。

「你这话!你和子清可是有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堂堂正正,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阿爹越说越激动,他这暴脾气,我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把虞月白抓过来,让人家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

「好好好!我知道了!都听爹爹的,好吗!」

阿爹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垂着头,妥协了般:「罢了。爹爹不想勉强你。你若是实在喜欢顾祈,那、那就随你的心意吧。」大不了,觍着脸去找皇帝要个旨,嫁过去。

我哭笑不得,认真道:「阿爹,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纠缠小世子,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下好了吧!」

阿爹一下子抬起来头,看着我:「你!话可不能乱讲!你这孩子!」

「阿爹,我真的不喜欢小世子顾祈啦!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任性了。」

宋择一下子沉默下来,许久才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还是谁说什么不好听的了。

我都否认了,没有:「只是突然想清楚了,阿爹刚刚说得对,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不仅不甜,还很苦。

阿爹讷讷:「好吧,那、那你回去吧。」

「阿爹,一起走啊,今天是除夕夜!要和阿娘一起守岁的。」我拉着他,往自己院子里走。

「好。」

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不仅看到了阿哥,还看到了被阿哥拉过来的虞月白。

「阿宁!回来啦!看我把谁带过来了。」宋梓一脸骄傲,他回院子的路上看到了虞月白,想到这段时间的事,又看着对方形单影只的样子,便下意识将人拉了过来,一起守岁。

虞月白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容貌惊艳,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现下带着笑意,正看着我。

虞月白真的是太好看了,难怪他当了状元郎后就不爱笑,总是面无表情地拉着一张脸。

若是他常常笑,恐怕……我想到那些热情的贵女,害怕得摇头。

不行,得告诉他在外面不能常常笑。

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一不小心就被什么个公主郡主看上了,将人掳了去,直接就地正法,那可怎么办!

虞月白看着宋裕宁对着他一下子点头一下子摇头的样子哭笑不得,这是又想到什么了?

等我们都坐好了,便看到庶姐带着宋宴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了淡粉色的罗裙,哪怕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也是淡妆,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时不时让宋宴小心脚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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