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她管不住嘴

出自专栏《故梦里:留恋红尘只为你》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可惜是个社恐,社交恐怖分子。

皇帝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指腹摩挲过我的唇瓣:「好好的脸,怎么就长了张嘴?」

1

我是名动天下的美人,也是后宫第一嚣张的贵妃。

宫里的每一个嫔妃,都听过我的传说。

那年杏花微雨。

皇帝对我一见钟情,给我吟了一句情诗。

贤妃传出去的版本是《凤求凰》。

淑妃传出去的版本是《上邪》。

只有我知道。

他说的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当时我不满道:「那你还让我入宫!」

他道:「朕是颜控。」

2

入宫的第一天,皇帝召我陪他批奏折。

我很惶恐。

因为批奏折的下一步就是后宫干政,后宫干政的下一步就是外戚专权,外戚专权的下一步就是清君侧。清君侧的下一步就是让妖妃白绫毒酒二选一。

我心情沉重地去见了皇帝。

他正看着奏折,一心二用,第一句话就是:「朕听说,爱妃有疾。」

看来瞒不住了。

我视死如归地开口:「回陛下,臣妾确实在宫里偷偷养了鸡。」

皇帝:「……」

他放下奏折,清了清嗓子:「你有病?」

我恍惚道:「您骂臣妾?」

皇帝笑了。

他展开一封密疏道:「早前朕听说,爱妃有个病,是无论何种情况,都会说真话。」

我冷汗涔涔道:「是。」

他不会要问我家族秘密吧?

我对不住我爹,我直接背刺。

他道:「那好,朕问你,东街的烤鸭好吃还是西街的烧鸡好吃?」

我道:「烧鸡。」

3

因为皇帝想吃了,后宫今晚的加餐是西街的烧鸡。

当我吃得满手流油,感叹烧鸡真香时,我的塑料姐妹顾昭仪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

那纤细的腰肢,就像初春的柳条。

她道:「姐姐,你这个体重,你是怎么吃得下的?」

我的脑子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我的嘴听不懂。

「首先拿起烧鸡,接着张开嘴,把烧鸡塞进去,嚼二十下,吞掉。」我优雅地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妹妹,你学会了吗?」

她道:「可是我都嚼四十几下。」

我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毫不讽刺道:「咬肌会变大。」

4

顾昭仪败北了,而我作为胜利者又多了个 tag:貌美,但毒舌。

皇帝踏着月色走进来时,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了笑:「朕听说你今日气狠了顾昭仪。」

我道:「不是气她,宫斗人的事,怎么能叫气呢?」

他施施然走过来,在我身侧坐下,反手拿出了几本奏疏。

我大惊道:「这么晚,还在卷?」

他道:「不是卷,皇帝的事,能叫卷吗?」

他展开了我兄长今早呈上来的奏疏:「姬侍郎为人如何?」

我选择闭嘴,捡了纸笔,笔耕不辍地写道:学富五车,玉树临风,忠君爱国,为官清廉……

皇帝一哂,晦暗的目光扫过我的唇:「都咬出血了。」

被他这么一看,我一激灵,樱唇轻启,卖兄长的话脱口而出:「为人风流三心二意,长得挺美玩得也花。」

皇帝:「……」

5

「淮阳世子如何?」

我道:「我哥可能不做人,但他是真狗。」

我与淮阳世子青梅竹马。

订婚在即,他却道,他喜欢有内涵的。

我觉得我心胸宽广,他觉得我胸大无脑。

「嗯?」皇帝一挑眉。「他与你有旧怨?」

我道:「他说我是花瓶。」

皇帝道:「他也有疾。」

我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不曾想,他道:「他同爱妃一样,只会说实话。」

我:「……若臣妾是花瓶,那必然也是窑影青釉观音瓶。」

6

皇帝笑了,边看奏折边问:「对于赵将军,你又如何看?」

我怀疑他将我当作东厂来用,但很可惜,我只会道:「他大舅的二侄儿的义妹的三姑母做的桃酥十分好吃。」

皇帝想了想,让宫女端了盘桃酥过来。

他又道:「国库近日支出偏高,你又有何见地?」

我小声道:「户部尚书贪污了。」

暖黄的烛光下,他肤色玉曜,秀眉长眼,笑得像只狐狸。

「他如何转走这笔钱的?」

我道:「他科举落第的庶子开了家酒楼,里面有腐皮虾包、南排杂烩、豆苗炒虾片、干烧鱼翅、宫保鸡丁、葱辣鱼……」

皇帝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想起往事,我欲语泪先流:「因为这家酒楼的桃酥要一百两银子一块。」

他又被我逗笑了,将盛着桃酥的瓷盘往我面前一推,道:「吃吧,等会困了可以先睡。」

7

其实,大晚上的,不该吃东西。

我看着桃酥,皇帝看着我。

他问:「怎么了?」

我道:「陛下,臣妾胖吗?」

他道:「面若银盘,有盛唐之象。」

我看了一眼桃酥,又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皇帝。

痛心疾首道:「陛下,臣妾减肥。」

8

我一个人抱着瓷枕睡了一觉,在凌晨时被宫殿里的鸡叫声吵醒了。

皇帝正一脸无语地披衣起身,看着睡眼惺忪的我,道:「宫里有鸡?」

我道:「臣妾跟您坦白过,在宫里养了鸡。」

他道:「为何要养鸡?」

我答:「鸡,臣妾喜欢吃现杀的。」

皇帝去上朝了,我翻身继续睡。

醒来后,御前的大太监带着一堆赏赐立在殿门口,脸上笑出了褶子,像个大包子。

太监道:「恭喜娘娘。陛下吩咐了,娘娘想要什么,尽管提。」

我看着他的脸,十分实诚道:「本宫想吃包子。」

他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像极了在冬天冰冷的空气里放了一下午已经僵硬了的包子:「是,这就吩咐下去。」

9

作为一入宫就被封为贵妃,一侍寝就得到赏赐的后宫第一人。

屡屡碰壁们的嫔妃们又双叒叕登门拜访了。

我道:「妹妹们,排好队,戴口罩,保持一米距离。」

顾昭仪对此不屑一顾,嗤笑道:「姐姐,你这个人真有趣。」

「你不知道吗?春天是流感多发的季节。」

顾昭仪沉默了一会,咬着牙道:「妹妹自然不如姐姐心思缜密。」

10

柳美人道:「不想撞陛下的南墙了,想撞娘娘的胸膛。」

这比我年纪还大的土味情话,听得我浑身抖了三抖。

我道:「你好开放啊。」

她道:「舍不得节操套不到贵妃。」

我道:「我是直女。」

她道:「别多想,抱个大腿而已。」

我道:「不弯何撩。」

11

大多数嫔妃都给我带了礼物。

她们十分默契地掏出了步摇金钗玉簪,一边甜甜地喊着「姐姐」,一边把我的头插得像个花瓶。

只有顾昭仪最合我心意,她端来了一盘肘子。

我顶着一头豁朗豁朗响的步摇,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妹妹,还是你懂我。」

她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能尬笑道:「姐姐喜欢就好。」

我说:「妹妹真好。」

她道:「姐姐,你知道吗,爱是放手。」

12

我放手给了顾昭仪自由后,她如同离笼的鸟般飞速逃离了我的宫殿。

柳美人留了下来,对我道:「姐姐,这顾昭仪是想让你吃胖了,失去圣宠啊。」

我把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道:「那你吃吗?」

柳美人顺势而为,拿起肘子道:「吃。」

我道:「陛下说我有盛唐之象,想来是不大介意我吃成杨贵妃的。」

柳美人道:「我酸了,但我嗑到了。」

13

柳美人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就来了。

他今天看着很疲惫,说「免礼」时的嗓音也很哑。

我道:「陛下,你得流感了?记住出门戴口罩,和大臣们保持一米距离。」

他道:「朕只是和姬侍郎吵了一架。」

我:「谁赢了?」

皇帝淡淡地瞥我一眼,那目光让我心惊肉跳:「爱妃想要谁赢?」

我小鸟依人地靠近他,在他掌心写字:当然是陛下了。

他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嘴唇又咬出血了。」

我道:「当然是我哥了。」

他仔细端详着我的眉眼,指腹摩挲过我的唇瓣:「好好的脸,怎么就长了张嘴?」

我对男人有了个更为清晰的认识:都是大猪蹄子。

14

皇帝又道:「爱妃朱唇粉面,容色倾城。」

在我思考他要打什么算盘的时候,他问:「户部尚书道,拨款都用于江南水患后修筑堤坝,确有此事?」

用得着的时候是朱唇,用不着的时候是怎么就长了张嘴。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是。工部尚书拿到拨款后,为前往江南修堤坝的左侍郎送行,设宴在酒楼,一间雅座就要百两金。」

他道:「这酒楼一直是这个定价么?」

我道:「若普通人买,则只比市场价略高。只是我那日前去时,是我哥陪同,乘的是姬府马车。掌柜误以为我们是向尚书行贿,便给了我们另一份菜单。」

坐在寸土寸金的雅座里。

我哥挑挑拣拣,最终以壮士断腕的勇气与决然,要了一块最便宜的桃酥。

那天青年才俊姬侍郎受到了这辈子都不曾受过的白眼。

15

皇帝颔首,向在外候着的大太监招了招手:「桃酥。」

我道:「且慢!」

他道:「怎么?」

我道:「臣妾减肥。」

他道:「朕听说你刚刚才吃了顾昭仪送来的肘子。」

我道:「正因为刚刚吃了肘子,现在才要减肥。」

皇帝思忖片刻,道:「说的有理。」

16

他今日政事未处理完,搬了案几在我宫殿内坐下。

我像十万个为什么,回答他的问题,嘴皮子都磨破了。

我道:「陛下,你有没有觉得嗓子干?」

他对包总管道:「奉茶。」

我道:「陛下,你有没有觉得眼睛疼?」

他让包总管给我端了盆绿植:「看它。」

我眨了眨眼睛,道:「陛下,你有没有觉得……」

他道:「上点心。」

17

一直待到月上梢头。

我道:「陛下,你困不困。」

他道:「你先睡罢。」

我道:「陛下,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床不够大。」

他看了看我身后那张大床,搁了笔,问道:「赶朕走?」

我道:「你说,我们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啊。」

皇帝:「?」

他用笔杆子挑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贵妃,朕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道:「皇帝与内阁大臣。」

皇帝:「……」

他笑了:「既然爱妃是这么想的,过来,帮朕票拟。」

我看了一眼奏疏上密密麻麻的字,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床上:「不了,臣妾现在觉得与陛下的关系就是纯粹的睡觉关系。」

我掀开一角被子,拍了拍床:「臣妾给你留了位置。」

他的长眉弯如月牙:「嗯。」

18

五更听到鸡鸣的时候。

我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养这只鸡。

皇帝也醒了。

他坐在床上,独自思考为什么不宰了这只鸡。

我道:「陛下,你醒了?」

他道:「爱妃,想喝鸡汤吗?」

虽然我很想宰了这只鸡,但我真的不想喝鸡汤。

我只能回道:「不想。」

皇帝沉默了,我们陷入了冷场。

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皇帝勤政时。」

他道:「朕子时才歇下。」

我沉默了,我们又陷入了冷场。

19

我披衣起身,皇帝看着我系腰带,问道:「去做什么?」

我道:「让那只鸡闭嘴。」

他道:「想不到爱妃还会杀鸡。」

我攥着手中的一块手帕,道:「臣妾只是想把它的嘴堵上。」

他道:「这种事让宫人做就好了。」

我道:「鸡,要自己抓才得劲。」

皇帝:「……行。」

20

我追着鸡在偏殿跑了好几圈,像个夜半偷鸡的绑匪,往鸡质的嘴里塞了一张帕子。

停下来拍掉一身鸡毛时,我看见殿内有个人影。

在清冷的月光下,颀长,又诡谲。

我道:「陛下,你是来吓臣妾的?」

他若有所思道:「只是第一次见美人抓鸡,有点新鲜。」

我道:「谢谢,我知道我是美人。」

21

我和皇帝躺回了床上,这是我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跟他躺在一起。

怪不好意思的。

我想翻身,又不敢惊动他,于是我一半一半地翻。

皇帝忍不了了,抬手直接将我连着被子一起摁了下去。

「好好睡。」他道。

22

经过一番和鸡赛跑的剧烈运动,我发现我睡不着了。

借着月光,我开始观察皇帝的中衣。

尚衣局消极怠工了,他的衣襟上有个线头。

我观察得正起劲的时候,皇帝突然睁眼,漆黑的瞳孔宛若黑曜石,把我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

我伸手,指尖点在他的胸口,想把那根线头扯出来给他看。

他突然勾唇一笑:「爱妃是要提醒朕,不该辜负良辰美景?」

我扯出了线头,道:「陛下,臣妾发现这里有个线头。」

皇帝不理我了。

皇帝翻身了。

皇帝装睡了。

23

我数羊数了半个时辰,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又听到了鸡叫。

皇帝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带愠色道:「这只鸡有完没完?」

外面又喊道:「陛下!」

哦,是长得像包子的包总管来喊他起床早朝。

这个中气十足的太监,声音尖细又雄浑,有点像鸡叫。

我看了看皇帝,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面色如常地披衣起身。

我:「哈哈哈。」

皇帝:「呵呵。」

我:「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面无表情道:「爱妃既然醒了,过来帮朕更衣。」

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打了个呼噜:「huhuhu。」

24

皇帝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去上朝了,两个黑眼圈却被人过度解读为纵欲过度。

他出门没多久,我就被太后请去喝茶了。

她道:「贵妃出身名门,断不会做那种自降身份的媚主勾当罢?」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也自知段位不如上一届的宫斗冠军。

我很干脆地跪下,道:「臣妾知错。」

太后笑了笑,却也没让我起来,问道:「贵妃何错之有?」

……您确定要听吗?

我道:「臣妾万不该为了吃一口新鲜的就在宫里养鸡,让鸡叫声惊扰了陛下……」

太后身子前倾:「……你说什么?」

我小声道:「还不该把陛下衣襟上的线头揪出来,让陛下丢了面子。」

太后:「……」

我继续道:「还不该在陛下把包总管的声音听成鸡叫后,嘲笑陛下。臣妾知错,请母后责罚。」

太后缓了缓,道:「罢了,下次莫犯了。」

她从发髻上取下一根步摇,但在看到我满头的珠翠后,愣了一下。

每个妹妹送的都是心意,我怎么好意思不戴呢。

她没在我头上找到插步摇的地方,只能把它往我手上一塞:「这步摇与你相衬。回去罢,日后好好伺候陛下。」

我点了点头:「谢母后。」

满头的珠翠连着手上的步摇一起轻微地摇晃起来,就像发饰大合唱。

太后扶了扶额,无语凝噎。

25

太后开始为皇帝拟日程表了。

今儿个要他和淑妃喝茶。

明儿个要他召贤妃伴驾。

轮到顾昭仪陪皇帝用膳的时候,

她却突然登门拜访,

走进殿里,先对着我打了个喷嚏。

我从椅子上挪下来,匆忙往后退了两步。

她说话时带着严重的鼻音:「姐姐,你先前说的口罩,是何物?」

我道:「顾名思义,是罩住口鼻之物,可以用细绳系住一片软烟罗,来掩住口鼻,预防风寒人传人。」

她上前一步,我后退一步。

她再上前,我几乎退无可退。

她幽怨道:「为何整个后宫就我得了风寒!」

我道:「冷静点,一个小流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赐了毒酒,临死前拉我垫背来着。

26

她道:「可是陛下今日要陪我用膳。」

我道:「那你戴着口罩好了。」

她:「?」

我道:「有何不可?」

>太子侧妃的人选是在赏花宴后几日出的。

我落选了。

我不怎么意外,倒是我哥绕着我看了好几圈,道:「不是吧不是吧,这长相都嫁不出去 你不会暴露了你是个傻子的事吧?」

我选择用团扇糊他一脸。

他边躲边笑:「嫁不出去就算了,姬府还是养得起你一个的,如果你少吃几口的话。」

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般家世和容貌却没被选中,是因为皇后觉得我长得不像个正经人。

其他大家闺秀把「端庄」二字贯彻到底,

我的长相就两个字:祸水。

11

太子登基后的第三个月,下旨封我为贵妃。

那时候我都十七岁了。

我哥已经做好了养我一辈子的准备,结果漏风的小棉袄突然有人要了。

还是后宫最高的位份。

消息传出来后,恭贺的人险些踏破姬府的门槛。

只有萧随,他是深夜来的。

他在门外枯站着。

一夜的秋雨浸湿了他的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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