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之谋

我怕他后悔:「真不要?」

他回我一声嗤笑:「霸溪,你未免太小瞧我,你便是成了气候又如何?有我在一日,你便掀不起风浪来。」

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他们天族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会骗人。

「行吧,这颗心就暂时放在我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找我取,我愿意把心给你换一世太平。」

我不知御长潇是否将我的话听进去?反正光看背影是看不出什么的。

我把心脏洗洗干净,重新往胸腔里放,忙活了好一阵儿才发现他竟一直未曾离去。

我不免狐疑:「战神?」

御长潇听我喊,身形微微一滞,随后颇为艰难地启声:「我不知天帝曾给予你承诺。」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虚虚握了握拳头:「噢……」

「我亦不知你曾带话给我。」

我:「嗯……」

御长潇缓缓转过身来,他依旧居高临下,威风凛凛:「霸溪,往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若安分守己待在虚清山,我予你承诺,定护你一世周全。」

我看着眼前高大强悍的男人,他浑身无一处着金却比喜爱以金装加身的昊坤光芒万丈岂止千百万倍?

战神一诺,亘古难寻。

我知其珍贵,缓缓从池水中站起身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我赤裸的身躯上,为我镀一层耀眼光辉。

我眨了眨圆润的眼睛,思考,犹豫,斟酌,徘徊,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当真?」

御长潇断然道:「当真。」

我再度思考,犹豫,斟酌,徘徊:「你在骗我吗?」

他摇头:「没有。」

我于是露出一个心无城府的傻笑:「那你与我钩钩手。」

御长潇面色一滞:「什么?」

「钩钩手!」我道,「就是钩一钩手指头,算是立誓。」

说着,我把小手指弯成钩钩,伸到他跟前。

他皱眉,显然对这样的举动接受无能,然而抵不过我坚持,他极为勉强地模仿我的动作,将小指头递了出来。

我便钩了他的手指头晃啊晃,仰着脑袋,笑眯眯叮嘱他:「不许忘了呀!我们钩过手指头的!」

「我既承诺,自不会食言。」御长潇应承我道,「把衣服穿上。」

有了心脏的琉兽,恢复力强到离谱,不出几日工夫,我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就连乌泱泱的长发亦重新生长出来。

失而复得,越显珍贵。

我不再随手将长发扎起,而是任由它们云雾般披散在我身上。

天宫有贵客前来虚清山,是战神昔日的好友,震方神将。

天帝欲立其十二子昊坤为天宫太子,特遣震方神将前来虚清山请战神出席册封典礼,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天帝册封太子,诸尊神出席,以示对太子的认可,但,战神并未给好友这个面子,他拒绝了天帝的请求,不肯出席太子册封仪式。

震方神将无可奈何,郁郁而归。

玉莲仙子对此事表现得很不上心,不过只是拒绝天帝的请求而已,像他们这样的尊神一向不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因我的缘故,虚清山对昊坤很没好感。

玉莲仙子评价昊坤为「宵小之辈」,对天帝欲立昊坤为太子一事也只一句「宵小之辈难堪大任」。她同我说了这么两句闲话便发现我今儿做的小食儿是秋蓉糕,什么昊坤不昊坤的,立马抛诸脑后。

「师兄爱吃秋蓉糕,霸溪,你给他送一盒去吧。」

我道:「行。」

我提上一盒子秋蓉糕送去战神府。

不巧,战神在神修,也就是俗称的打坐,神修花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就是随便一修行,或者闭目想想事情。

我没敢打扰,把糕点往桌上轻轻一放,撑着脑袋在旁边等,等人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我等着等着,头一歪一歪,后头没撑住,干脆趴桌上睡了。

等我伸着懒腰醒来,战神在我对面喝茶,秋蓉糕已吃完一半。

我揉揉眼睛,垮着肩膀,惺忪坐着。

他随手给我倒了杯醒神茶,我冲他笑了笑,他面无表情,拿起一块儿新的糕点来。

我胳膊肘撑着桌上,捧着脸蛋,问他:「好吃吗?」

战神道:「嗯。」

我粲然一笑:「你要是喜欢,我日日给你做。」

他道:「不必。」

我:「噢……」

他将秋蓉糕三两口吃下肚,慢条斯理开了口:「我不愿出席太子册封典礼并非为你,你不必如此讨好。」

我捧着脸蛋,摇头:「玉莲仙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战神一滞:「……」

他的表情似是吃瘪,我忍不住吃吃笑,他恼然,目色越发威重,我识趣止笑,伸手掩住嘴巴。

天宫册封太子那日,四方仙神朝贺,天宫以外辐及四海之地,霞光万丈,彩云呈祥,一派得天独厚之盛景,然,盛景之下,实则几方尊神都未曾在册封典礼上现身。

宵小之辈难堪大任,诸尊神不尊、不服、不认。

浩大的一场盛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天宫诸仙心中作何感想,我不知,不过我猜肯定不怎么愉快就是了。

天宫硬要炒福祚,各级下路神仙齐配合,大小神仙们一起上阵送福,愣是将福气炒得沸沸扬扬,受此影响,虚清山冒出许多平日里见不着的福果,这些果子可油炸,可煲汤,可做小甜饼,还能做成福果糖。

御长潇和玉莲仙子在观星台对弈。

我做了福果糖,牵着围兜兜给他俩送去。

玉莲仙子伸手从我的围兜兜里拿糖吃,她对甜食并不十分喜爱,只吃个稀奇罢了,战神却是嗜甜的,但他并不伸手从我这儿拿。

我努嘴向他示意,拿呀!

他拈子下棋,视我的招呼为无物。

我只好跪坐在他身旁,抓了一把糖给他放桌上,又抓一把,放玉莲仙子那边,最后还剩一把,我自个儿剥着吃了。

一把糖吃完,他俩的棋局还在厮杀,棋盘形势错综复杂,我看得头晕便撑着脑袋在一旁打盹儿,迷迷糊糊之际,脑袋往下落,有一次刚好落到御长潇的肩膀上,我也是睡糊涂了,顺着他的肩膀往下唆 ,唆到底,枕着他的腿儿,舒舒服服就睡了。

两人的棋局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是半点不知道,我睡得香甜无梦,酣然之际却觉有双大掌揉弄我,我倏然睁眼,看见的是御长潇的手臂,他含威不露的眼睛在手臂之后与我对视,而手指却正拂弄着我的乌发。

我:「?」

御长潇淡定抬起手来,一枚刺果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递到我面前。

「你头发上沾了东西。」他嗓音冷淡,一如既往。

我接过那枚刺果,瞧了瞧,问他道:「还有吗?」

他稍稍沉默,薄唇抿成一线,须臾后:「嗯。」

我说:「那你都给我捡了吧。」

他便伸手过来,五指拨弄我的头发,粗糙的指腹在如云的发丝间寸寸探索,我原本不觉有他,可当他的手掌一点一点撩起我的发丝,我探看到他深不见底的双目时,不知为何心跳渐速,耳朵滚烫起来。

我从未有过这般奇妙感受,情急之下,一把捉了他的手臂。

战神一愣,垂下眼来看我。

我瞧见他漆黑眼瞳之中的我,乌发如云如雾铺散在他怀中,满面羞红,娇艳纯真,仿佛一朵动情至极的初生玫瑰。

我捉着他的手臂,一时怔然,不料他反手擒了我手腕,提高到头顶,死死禁锢。

我有些害怕,挣扎起来,细声唤:「战神……」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随后,哑声仿若愤怒:「霸溪,你找死!」

他此时的模样极凶,我吓得眼珠儿染泪,噙着泪水,直摇脑袋:「不不不,我不找……你松手……」

御长潇闭了闭眼,眉峰蹙得死紧,一把将我的手丢开。

我得了自由,忙不迭从他腿上爬起,再顾不得手腕间的疼痛,提起裙摆就想跑,可脚步刚提起,手腕再次被握住。

我从不知一个人的握力能如此强悍,仿佛掌握乾坤也不是不能。

我惊惶回头去看他。

御长潇慢慢抬头向我看来,口中一字一句皆如雷霆万钧:「不要试图勾引我,霸溪。」

「我不是昊坤那样的货色,我若决心要,便是把你那颗心剖出来给我也是不够的。」

「不要玩火自焚。」

最后这句话,带着浓重的威慑。

说完话后,战神松开了我的手。

5

我再不敢往战神府去,玉莲仙子不知怎地看出了猫腻。

「霸溪,你和师兄怎么了?」

我啃果子的嘴一抖:「没、没怎么?」

她低眉瞧过来,像是不信:「那你把这盒糕点给师兄送去?」

我忙道:「以前不都是你送吗?」

玉莲仙子眉目轻轻一挑:「那是很早以前了……」

我:「……」

那盒糕点我阳奉阴违自己给吃了,没敢告诉玉莲仙子,怕她问起缘由,然而瞒着的下场便是没隔几日,玉莲仙子又让我给战神府送仙果。我愁得无法,正琢磨着要不要奴役一只小兽来为我跑腿,御长潇却走了,去女兀山杀蛮兽去了。

「区区蛮兽何至于劳动师兄出马?」玉莲仙子百思不解。

我却长吁一口气,欣喜于御长潇走得好,走得妙,走得呱呱叫!

虚清山于是只剩我与玉莲仙子二人,玉莲仙子喜静恶动,酷爱清修。我呢?我自是一身轻松,甭提过得有多逍遥快活!

我巴不得御长潇在外头多待几年,然而,感觉只疏忽一瞬,御长潇刚走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战神回山,数玉莲仙子最为高兴,她一有空就去战神府走动,给他师兄送茶送仙果,陪他师兄练功对弈。我则完全相反,想着法儿不出现在御长潇面前,生怕跟他撞见。

玉莲仙子是个超凡脱俗、性情寡淡、无欲无求的仙子,这样的仙子某天突然忧愁起来,向我倾诉说:「师兄近日心情仿佛不爽利。」

我心想,人嘛,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常。

玉莲仙子却道:「这不大正常。」

我于是又想,那可能确实不正常。

「霸溪,你可否做些秋蓉糕?待会儿我给师兄送去。」

只要不是让我送,怎样都行!我着手开始做糕点,玉莲仙子寸步不离地守着,把秋蓉糕当成是治疗她师兄糟糕心情的解药。我俩一个做,一个守,忙得不亦乐乎时,忽见天边有红霞飞至,红霞足有三丈长,比之旁的来虚清山拜访的仙人座下那一小撮小白云可有派头多了!

有贵客驾临,我与玉莲仙子都好奇往那云头看。

来者不知是谁,隐隐绰绰端坐于车驾之上,随行婢女站成两行,皆彩衣飘带,仙姿玉容。

婢女撩起挡帘一角,一只玉白细手搭在她手臂上,那只手莹莹似夏日流光,灼灼如心尖白雪,娇软玉透,叫人观之而销魂,这才不过只是一只手而已,当女子真正露出真容来,赞一句天地为之失色亦毫不夸张!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眼睛落在人家身上移不开。

玉莲仙子倒是一眼认出:「此乃青丘九尾。」

我心悦诚服,高赞一声:「美!」

玉莲仙子倒不见有动容之色,只是好奇:「青丘九尾来我虚清山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人家的车驾可就停在战神府外!

我大胆猜测:「战神心情不好该不会与这美人有关吧?」

玉莲仙子想了想,大抵不能确定,于是我俩双双看着那美人娉婷婀娜地走进战神府,留下两行婢女成串立在府外头。

我问玉莲仙子:「秋蓉糕还做不做?」

玉莲仙子把头一点:「做!」

我俩便又继续热火朝天做起糕点来。

一锅糕尚未出炉,战神府府门大开,九尾美人含泪从战神府出来,玉莲仙子见状,清冷冷一笑。

我丁点儿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九尾美人在战神府外呆立片刻,随后竟……不走了!

没错。

她似乎决定在虚清山住下。

虚清山上有许多空废的洞府,九尾美人挑了一座离战神府最近的就要住进去。

那两串婢女动起来,搬家的搬家,打扫的打扫,捣鼓的捣鼓。

我看傻了眼,心说,这九尾美人委实不拿自己当外人,即便想住也得先知会主人一声吧?更何况,她选的那个洞府还是昔尊神的洞府!

我扭头去看玉莲仙子,果不其然,仙子身上的冷意肉眼可见凝结成霜,她二话不说,踩着飞剑朝那边飞去。

我见情况不对,赶紧跟上。

九尾美人见我俩突然出现,不慌不惊,起身朝玉莲仙子盈盈一拜:「奴家青丘九儿拜见玉莲仙子。」

她这一拜,螓首微垂,露出一截莹白修长的美颈,顾盼间我见犹怜,我看得心都化了。玉莲仙子却毫无惜花之情,冷眼看着她。

九儿丝毫不怵,不卑不亢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明:「承蒙战神相救,九儿得以脱险于蛮兽之手,九儿无以为报,愿常留虚清山,侍奉战神左右,望仙子成全。」

原来如此,原来战神对她有救命之恩,人家是来报恩的!

好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

又是老天安排好的缘分。

我对这样的缘分倒是乐见其成,但这等缘分显然不入玉莲仙子的眼,只听她言简意赅道:「限尔等一刻钟内滚下山去!」

想来如九儿这般钟灵毓秀的美人,活了千百年,未曾被谁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待过,她先是瞪圆了眼睛,仿佛玉莲仙子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歹毒妇人,随后,脸上露出受辱表情,质问玉莲仙子道:「仙子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玉莲仙子下巴微抬,不假辞色:「我虚清山岂容你一只青丘狐狸想留就留?」

九儿亦冷了脸色:「如此说来,仙子是不满我青丘狐族?」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旁的仙人恐怕吓都吓半死,但虚清山是何处?便是仙宫也需礼让三分的地方。

玉莲仙子虚虚抬眸,眉眼间已不再是常年避世的清冷模样,反而生出赫赫之威:「本神常年不下山,倒不知你青丘区区一个小辈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凡以尊神自称者,哪个不是唯我独尊?青丘的九太奶奶尚且在战神跟前不敢高高昂起脑袋,更何况只是她名下一名小辈。玉莲仙子虽不如战神威风霸道,但,人家好歹也是昔日神魔大战中战绩彪炳的女神将,虚清山堂堂十三门徒之一。她只是性子冷,不问世事罢了。若真要下山走一趟,诸仙遇见,哪个不得拱手揖礼恭恭敬敬唤一声「尊神」?

平常以仙子称呼,也只是她不计较罢了!

青丘这些年风光无限,小辈们飘飘然忘乎所以,然,尊神之威不是区区一只小狐狸所能承受的,九儿即便再不甘愿,也只得忍气吞声说上一句:「九儿不敢。」

她如此惺惺作态,越发惹得仙子生厌,玉莲仙子挥袖一荡,竟是一点儿脸面没给,直把这群人连同天边那三丈长的红霞一起挥远了去。

瞧着被轰飞的一群狐狸,我很为玉莲仙子发愁:「你就这样把人打跑……战神对她无意还好,若对她有意,你可怎么收场?」

玉莲仙子却是十分笃定:「放心,师兄对她无意。」

我委实不懂:「你怎知道?」

「她进出战神府统共不过一炷香时间,师兄若对她有意,岂会这么快?」

居然是这个标准??

难道不是没有被寰渊剑指着眉心怼出来就算得上受待见吗?

我一时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凉。

玉莲仙子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不必妄自菲薄,那是从前的事了。」

青丘九儿是一只执着的狐狸,执着得出人意料,被轰走后,她非但没有就此放弃,反而像是跟玉莲仙子杠上了,三不五时就大张旗鼓地前来虚清山拜见战神。

御长潇并不搭理她,她也不恼,抱着膝盖在战神府外坐着等,我远远偷看过几次,美人等人的画面,把战神府的美感都提升了不下两个档次。

玉莲仙子对九儿的痴情守候并不看好,我私以为她与九儿之间存有嫌隙,判断难免失去准头,不像我,头脑清晰,我就觉得不一定,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哪里算得上美人?若是她姑母的话,倒还称得上一句美人。她姑母当年亦稀罕师兄得紧,师兄照样不假辞色。」

居然还有此等秘辛?九儿的姑母是……?

玉莲仙子道:「天妃娘娘。」

我:「哇哦!!」

九儿在战神府外当「望夫石」,我和玉莲仙子在家门口窥视,玉莲仙子笃定九儿没戏,勾引不了她家师兄,我却觉得这事儿说不准,他俩毕竟英雄救美过,想当初我也是因为英雄救美才上了昊坤那厮的当!

不过,说到勾引……九儿的手腕为什么还没被战神捏碎?好生不公平!

我在这边噘嘴生闷气,那边战神居然出现了,只听玉莲仙子一声「咦?」,就见望夫石九儿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朝战神飞过去,也不知他俩说了什么,双双往观星台走。

我尚未反应过来,就听玉莲仙子道:「我们也去看看。」

我、我们?

以我的修为水平,根本没本事去偷听战神的壁脚,但,不慌,还有玉莲仙子在,她施了一个诀,隐去我俩的气息和身形,拉着我一块儿躲观星台旁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我俩去得稍晚,也就是身形一闪的工夫,结果刚在树枝上蹲下,就看见了下方万分精彩的一幕。

九儿这只狐狸不愧为九尾狐,胆子贼肥!

她居然对御长潇霸王硬上弓!

那红艳艳的嘴唇儿扑向御长潇时愣是擦着战神冰冷的面容亲过去!

这下好了!御长潇的脸色精彩极了!跟被人扔了大粪一样!

我恨不能给九儿鼓个巴掌,以示无以言表的钦佩,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敢这么对御长潇?试问御长潇的脸色何时如此难看过?

哈哈哈!今天这码事儿真 TM 刺激!

我这厢乐得嘎嘎的,九儿就惨了,被御长潇一掌拍飞出去,隔老远都能清楚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寰渊剑岂能容忍自家主人被轻薄?几乎于一瞬间飞射而出,九儿就跟当年的我一样,连一剑都挨不住,直接被打为原形,寰渊剑死死将她钉在地上!

饶是如此狼狈,狐狸的原身依旧可爱,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跟棉花糖似的,我光顾着看九儿了,完全没注意收拾完九儿后,御长潇第二眼便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玉莲仙子丢下一句:「糟糕,被发现了!」

身形一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御长潇破了玉莲仙子施的诀,被遗弃在大树枝上的我,于一片混乱之中,就以蹲在树上的姿势,与御长潇尴尬无比地对上眼睛。

我内心奔腾而过一万头草泥马!暗自发誓以后要再跟玉莲仙子一块儿狼狈为奸,我就是个棒槌!

观星台上,御长潇坐着,我站着,风吹起御长潇鬓边两簇长发,却吹不走我们之间的尴尬。

我想总得说点儿啥吧?

说啥呢?

说啥都可以,只万万不可提起今天观星台上发生的事!

我想不出该怎么开口打破尴尬,只好在兜里掏巴掏巴,掏出两颗糖来。我捧着这两颗糖,放到御长潇面前的桌子上,特别无辜地冲他笑,希望他能有雅量。

我诚然是无辜的,是玉莲仙子带我来,又把我给卖了。

御长潇却只淡淡看了那两颗糖一眼,丝毫没有动手剥糖吃的意思。

我懂!我明白!

我拿起一颗糖来,殷勤剥开糖纸,亲自喂到他嘴边,只要他张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吃到他喜欢的甜食。讨好至此,御长潇却连嘴都不愿意张,只静静看着我,就好像……唔……怎么感觉像是我强吻了他一样!

这事儿可不能瞎赖!

说到强吻,我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御长潇的面颊上,那里有一条挺长的吻痕,是九儿嘴上的胭脂……擦了御长潇一脸。

我看得想笑,辛苦忍住。

御长潇察觉我的目光,大拇指在面皮上拭了拭,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

他一变脸,我立刻警觉,忙提了袖子上前,巴巴给他擦脸。

他坐如泰山,肩脊宽阔笔直,我弯腰给他擦得仔细,一点一点将那鲜红的胭脂擦得再没一点痕迹。

「好了。」擦完脸,我直起腰,笑得可乖可甜,「没留一点痕迹!」

御长潇道:「不够。」

怎么不够?我凑拢仔细瞅,很干净!

不过,这事儿犯不着较真儿,本着讨好一个人的原则,我非常狗腿地再度弯腰,假意特别认真地又擦一遍:「这次真好了!」

御长潇却肃着脸:「我不喜身上沾染别人的气息。」

我自动翻译了一下,是嫌我靠太近?我立马往后退,可,御长潇突然捉了我的手,我于是明白过来,他不喜欢身上沾染九尾狐狸的气息。

这便叫人为难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去洗个澡?」

我的提议显然不合战神心意,他眉眼不动,瞧这意思,像是想让我想办法,我挖空心思翻来覆去那么一想:「有了!你等我一下!」

我抽手想走,第一时间没有抽动,御长潇捉着我,直到我回头去看他,他才慢慢把手松开。

几个意思?怕我跑了不成?哪能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拍着胸膛跟御长潇保证:「你放心,我去去就来,你可千万别走,在这儿等我哈!」

我飞一般跑进虚清山的林子里,采了一大把秋蓉花,屁颠颠跑回观星台,御长潇果真还坐在那里,连动作都未曾改变,我将一大把秋蓉花递给他:「喏!给你!这花香得很,能盖掉别的气息!」

御长潇抬起头来看我,我发现他很有些喜欢盯着我看……我困惑地摸了摸脸,又把花往他怀里递,他伸手接过那一大捧秋蓉花。

被鲜花簇拥的战神,颇具滑稽感,他抱十八般兵器远比抱一大簇花儿更合适,不过,抱花而坐的战神终于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我自觉立了功,乐呵呵在他身旁坐下,又剥一颗糖,殷勤喂到他嘴边。

御长潇张口含了那颗糖,他的唇不经意间刷过我奉糖过去的指尖,不知为何,我的心因着那触觉轻微颤抖了一下。

6

九尾狐狸被寰渊剑牢牢钉在虚清山上,挣脱不得,日日哀鸣。

虚清山没一个人管她。

不久后,青丘来了一位狐大仙作揖叩首请求将九儿讨回去。

战神连府门都没开,只给他留一句话:「拿琉兽角来换。」

我的琉兽角早叫九太奶奶做成了酒樽,日日宴饮时,都要拿出来在众仙跟前炫耀一番。琉兽角乃是九太奶奶的脸面,而九儿是青丘这一代唯一一头九尾狐,脸面和九儿孰轻孰重,这是战神留给青丘的问题。

小半月后,狐大仙带来琉兽角换走了九尾狐。

时隔数百年,我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角,那已然不再是一只角,而是一个精雕细琢的酒樽,是我曾被侮辱至尘埃里的证据。

战神将装着琉兽角的盒子递给我,我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

「我能将它送回魔族吗?」我问战神。

战神并未立刻拒绝我的请求,我隐约看到一丝希望,抱着他的腿期期艾艾往下跪:「求战神通融,我送一只无用角回去,对天族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是全了我琉兽一族与魔族的情分,换我良心安慰罢了!」

我言辞恳切,抱着御长潇的腿不撒手。

御长潇居高临下俯望我,良久,才略微无奈道:「也罢,我便替你跑这一趟。」

我把他的腿抱更紧了:「不用!不用!你是我们魔族人的心理阴影,你去得给他们吓死!我还是求玉莲仙子帮我跑这一趟吧!」

御长潇将我从他腿上捞起来:「你说我是什么?」

我道:「你是震古烁今第一战神,是我心中唯一伟大的神明。」

御长潇这才愿意放过我。

玉莲仙子已经很久没出虚清山,我磨破了嘴皮子,外加撒娇、卖萌、打滚、贿赂齐上阵才终于央得她愿意跑这一趟。

虚清山前往魔族,路途遥远,然而,玉莲仙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风言风语在天族流传,说战神偏私琉兽,辐及魔族。

我哪里有空搭理这些疯言疯语?我刚从御长潇那儿得到一批稀有食材,是他去女兀山打蛮兽时特意给我带回来的,食材之多,堆满院子,我头疼要不要风干一些,泡一瓶子泡菜,或者腌一罐子酸菜。

我打理着食材瞎琢磨,院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定睛一看,呵!昊坤!

昊坤还是和以前一样,戴金冠,穿金甲,踏金靴,只是那金冠仿佛更高了些,闪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我不禁疑惑,这人是得多不自信,才非得一身金光闪闪?

我以前肯定是被他闪瞎了眼睛才觉得他英姿飒爽,气魄动人……哎,往事不堪回首!以前喜欢得不行的男人,如今我都不想承认认识他。

可,天族太子无比自信,朝我微笑,露出八颗牙齿,唤我道:「霸溪,好久不见。」

我一副吃屎表情:「是啊,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有何不敢?」昊坤毫不掩饰自己的嘴脸,「你莫不是以为能找我算账?少不自量力了!我乃天族太子,便是骗了你,伤了你,斩杀了你,你又能奈我何?」

「天族太子?」我毫不客气送他两声呵呵,「诸尊神不认的天族太子,千古以来,你是第一个。」

昊坤脸色剧变,他被我戳到痛处,气得直接动手打我。

我真不知老奸巨猾的天帝怎么会选这么个傻子来当太子?我可是琉兽!连战神御长潇都因忌惮琉兽而长年将我监视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们琉兽即便不修炼亦不是区区一个大仙能轻易战胜的。

昊坤还没打到我身上,我先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他被我打得愣是傻了一秒,我紧接着一脚将他踹飞,他飞了老远,撞断我院子里一棵树才堪堪停下。

我装模作样拍拍手上的灰,满口挑衅:「就这?昊坤,你穿得人模狗样,实际很不行啊!」

昊坤趴地上,久久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从来表现得弱小无力……他叫我捧得完全找不着北!

我跷着二郎腿在他面前坐下,口中嗤笑不止。

昊坤不信邪,从地上爬起来,金光闪闪的宝剑疯了似的往我身上削,可他的剑跟御长潇的比起来可差远了,在我眼里,他的动作又慢又蹩脚,处处是漏洞,我左闪右闪,他愣是伤不到我分毫。

我跟猫戏老鼠似的,逗着他左一下右一下,好不惬意。

他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怪叫,拿剑指着我的鼻子:「霸溪!你休要猖狂!你不过是仗着御长潇护着你!等我娶了青丘九儿,联合众仙家之力,定将你大卸八块!」

我慢悠悠晃动脚丫子,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你们家好生奇怪,昔年青丘美艳九尾狐对战神穷追不舍,战神不要,叫你爹捡回去当宝。如今又一只九尾狐上赶着来虚清山伺候,战神不要,你又捡回去当宝。你跟你爹怎么那么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难道别人不要的更香吗?」

「你给我闭嘴!」

昊坤不受激,说他两句,他就急赤白脸,动用一个好生厉害的法术来杀我。这法术携天雷轰隆隆向我砸来,我们琉兽皮糙肉厚,不怕雷砸,可这玩意儿砸着疼啊!

我忙不迭想逃,偏那雷对我紧追不舍,我逃无可逃,眼看粗壮的巨雷在我头顶凝聚而成声势浩大,我暗叫一声糟糕,摆好姿势正欲硬刚,便此时,利剑劈斩向天,剑之所向,雷云俱散,化为云烟。

是寰渊剑。

御长潇来救我了!

我扭头冲昊坤得意一笑,笑意方歇,御长潇和天帝,还有天宫几位天官纷纷出现在我俩身侧。

我一见御长潇便朝他飞奔而去,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

当然,我不敢。

我一脸惊吓奔到他身边,怯怯牵了他一角衣袖,仰头向他告状:「太子要掳我回天宫,我不肯,他想用强。」

昊坤脸一绿:「胡说八道!本宫何时要掳你?霸溪!你诬陷本宫!好大的胆子!」

他这么一吼,我更害怕了,捏着御长潇衣角的手都在发抖,眼泪更是不由自主浸透眼眶:「他有!他居心不良!」

昊坤气急败坏:「畜生!休要胡说!」

他没来得及骂更凶,寰渊剑径直飞刺而去,破风声猎猎,昊坤头皮一紧,叫骂声戛然而止,寰渊剑擦着他的脸皮飞过,骤停在半空中。

御长潇的声音冷冷淡淡,他问昊坤:「你为甚单独来找她?」

昊坤语塞。

身为天族太子,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来找我是为羞辱我吧?如此难等大雅之堂的事,他若坦白说出口,不是更叫人觉得诸尊神对他不服不是没有道理吗?

不过,昊坤这人素有几分急智,他只顿了一瞬便道:「我与霸溪之间尚有私事未言明……」

我如同遭受奇耻大辱:「谁与你有私事?你口口声声说要迎娶青丘九儿,联合众仙家之力,把我押回天宫,大卸八块,这难道是你所谓的私事?」

我揭了昊坤的老底,昊坤如同发怒的狮子狂瞪着我,恨不能将我撕肉啮骨,然,御长潇站在那里,他没说话,旁人不敢轻言,更无人敢轻举妄动。

我一骨碌说完了话,没给昊坤留一分脸面。

御长潇转头看向一旁的天帝:「天宫今日所为何意?天帝向我索要霸溪,太子直接动手抢人,难不成本尊的意见并不紧要,你们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天帝道:「误会,误会,太子断然不敢有此念头,想来是年轻人之间相互置气罢了,战神切莫当真。」

随后,天帝笑眯眯向我看来:「霸溪,在虚清山过得可好啊?」

我身子一颤,将御长潇攥得更紧了。

御长潇敛眉,回了个身,将天帝落在我身上的视线隔断。

「既是误会,天帝便率众回去吧,往后不必再为霸溪之事特意前来虚清山一趟,本尊心意已明,不再更改。」

众仙皆面色讪讪向天帝看去,天帝脸上则毫无愠色,反而笑意温和:「虚清山十三尊神几乎尽数死于魔族之手,想来战神比我等更知魔族的凶残狡诈,看管霸溪之事,托付给战神,我等自是放心!」

「魔族虽可恨,到底已受天罚,我天族并非睚眦必报之徒,」天帝又招呼我道,「霸溪,你得空时,也可回天宫转转,你阿弟的头颅至今挂在天碑上,自打你离开后,再没人去拜祭,瞧着亦有几分可怜。」

我闻言,面不改色:「我们琉兽死就死了,不在乎尸身流落至何处,我在虚清山同样可以祭拜我阿弟,天帝大可放心。」

天帝点头微笑:「如此便好。」

送走天帝等人,御长潇打算回战神府,我攥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御长潇走出两步,我跟上两步。

御长潇回身,令我:「放手。」

我乖乖松手,他转头继续走,我仍跟在他屁股后头,他走一步,我走一步。

御长潇揉揉眉心,不得不再度回头:「霸溪,你想作甚?」

我道:「我想跟你住一块儿。」

御长潇沉默两秒:「为何?」

我绞着手指头:「他们想带我回天宫,昊坤要来掳我……」

御长潇道:「他不敢。」

这我不管,我把脑袋一埋,倔了巴拉的样子,慢慢从嘴里蹦出一句:「我怕……」

复又伸手去逮御长潇的衣角:「我住战神府,天天给你做秋蓉糕吃。」

御长潇垂眼看了看我巴巴攥着他衣角的小拳头,终于没再拒绝,丢下一句:「随你。」

我如蒙大赦,当夜便包袱款款搬去战神府住下。

诚如御长潇所说,其实我并不害怕昊坤来抓人,昊坤那个窝囊废想抓我,也得抓得住才行,我只是想住战神府,想同御长潇住一起。

和御长潇同住的第一天,为了挣表现,我做的秋蓉糕又大又软。

御长潇在窗前雕刻着什么,我仔细一看,原来寰渊剑变小了,小得跟一把刻刀似的,他正拿着它雕刻一块方形混沌石。

混沌石乃炼制法器的极佳材料,想当初,天宫也曾出现过这么一块石头,只拳头大小,一经出世,立刻叫那群酷爱炼制法器的老神仙们抢红了眼,如今这么大一块混沌石被御长潇握在手中,我心下直呼好家伙,可千万别叫天宫那群老神仙发现了,不然,他们非得抢到虚清山来不可。

御长潇仿佛也打算拿混沌石炼制法器,他正在给法器塑胚形,是一朵盛开的秋蓉花,花瓣层层叠叠,千姿百态。

没想到那双为杀戮而生的双手居然能雕刻得出这么美丽的花朵!

瞧着,应是要做成一根发簪,乃女子所用之物。

我左右打量,歆羡不已:「真好看!秋蓉花发簪,玉莲仙子定然喜欢!」

御长潇头也不抬:「师妹足以自保,无须法器相助。」

这么说来,这玩意儿并非为玉莲仙子炼制?!我顿时奇了大怪:「这法器是送给谁的?」

御长潇不紧不慢道:「寰渊剑每雕刻一次,剑气便往里浸透一分,剑气积灌,自成威压,此法器重防守,不重进攻,不过,为防万一,我会往其中注入一缕杀意,霸溪,你记着,杀意只此一缕,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滥用,用了就没了。」

我:「啊?」

战神道:「听明白了吗?」

我:「噢!」

「原来这法器……是送给我的呀……」

战神沉默不语,只一心一意雕刻。

我骤然有些脸热,便也住了口,没再继续追问什么。

为炼制法器,御长潇要出门寻找材料,他打算自个儿去,我不答应,死活要跟。

我同他掰扯出一百种理由,什么怕他一走,天宫便派人来抓我,什么我一个人在虚清山会孤独寂寞冷,什么我想出去见见世面……

御长潇拗不过我,只好带上我同行。

我们一起去了许多凶险之地,终于找齐所需物什,御长潇给我炼制的法器一定差不了,因为寻来的每样材料几乎都有灵兽守护。

也就是他,要换一个人,想拿到这些材料,谈何容易?

我们在外浪了一圈,回虚清山后,御长潇着手开始炼制。

秋蓉簪出世那一日,簪身环旋五彩流光,天动异象昭示有异宝横空出世,这消息本应震动四方,奈何御长潇不喜张扬,抹去了秋蓉簪的异彩,使其变为一眼看去平平无奇的簪子。

他拂着长袖,将簪子托送到我跟前:「给你。」

我接过簪子,拿在手中,细细打量,到底是精心炼制的异宝,即便不再光华四溢,依然锋锐难挡,我简直爱不释手,第二天就挽起乌泱泱的黑发,插上簪子屁颠颠儿去见御长潇。

我眯着眼睛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战神!簪子好看,我很喜欢!」

御长潇长眉微扬:「嗯。」

我控制不住伸手去摸头上的发簪,一摸到就笑成仓鼠,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摸一下,直把挽起的长发摸乱了,苦恼往桌上一趴:「玉莲仙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给她看我的簪子。」

御长潇于是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不像一方尊神,只像一名风神俊朗的年轻男子。

不管是人还是仙都经不住念叨,我心心念念着玉莲仙子,果然没多久便梦想成真,玉莲仙子打魔族回来了,她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一则消息,天宫要与青丘结亲,太子昊坤将迎娶青丘九儿。

没想到啊,真叫昊坤打对了算盘,青丘居然真要把九尾狐狸嫁给他!我很为九儿打抱不平,昊坤那厮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娶上那么漂亮的老婆!

我取下秋蓉簪给玉莲仙子看:「战神为我炼制的,好不好看?」

玉莲仙子一将簪子过手便晓得了这玩意儿的厉害,立时吃起醋来:「师兄好生偏心,为何只你有,我却没有?」

我道:「战神说你厉害,我太弱,给我个簪子护身。」

玉莲仙子展眉而笑:「确也如此,我无须法器护身。」

我见她不吃醋了,便又问她:「你此去魔族怎样?」

她道:「魔族如今与千年前相比很是凋零,我将你的角送去魔宫,新任魔王将它供奉在塔楼里,因你的魔角被做成了酒樽,他们很为你愤慨。」

我不禁感慨:「既觉受辱,就该奋进!他们要是懂得上进,魔族兴许还有未来。」

玉莲仙子不喜我如此牵挂魔族:「霸溪,你何苦如此放不开?只做虚清山的霸溪不好吗?」

只做虚清山的霸溪?怎么可能呢?我是琉兽啊……我们琉兽世世代代受魔族供奉,与魔族密不可分,要魔族琉兽成为虚清山的琉兽,自古以来,只有一种方式可算得上顺理成章……

我撑着脑袋,歪头看对面的御长潇。

「战神,你想娶我吗?」

御长潇原本在喝茶,闻言,整个人狠狠顿了一下。

他抬眸凝向我。

我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你看啊,你若娶了我,我便是你的妻子,天宫再没理由随便将我抓走……我也可以从魔族琉兽变为虚清山的琉兽,你的琉兽……一切顺理成章,是不是?」

御长潇放下茶盏,肃色道:「霸溪,有些话需想好再说。」

他似乎并不乐意娶我。

我摸摸鼻子:「噢……」

又厚起脸皮:「那我想好了再来问你,你抽空也想一想哈。」

为显庄重,我特意搬离战神府回到之前居住的屋子,在屋中冥思苦想两天,第三日,我拉开房门,兴冲冲跑去找御长潇。

「我想好了,咱俩成亲这事儿,真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巴拉巴拉将一大堆好处讲给御长潇听,御长潇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我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满怀信心地问他:「战神,你说呢?」

御长潇道:「霸溪,结为仙侣需两情相悦,并非只论好处。」

「两情相悦?」

我明白过来,大抵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与他成亲,需得相互喜欢,相互中意,就如曾经我很喜欢昊坤一样。

想明白这层以后,不知为何,我反而没那么放得开了,我抬眼偷偷盯了盯御长潇,他静静坐在我对面,手指摩挲着茶杯,目光凝视杯中茶水,长眉俊目,沉静如山。

我紧张得直绞头发,半晌,才磕磕巴巴道:「那、那也成!两情相悦的话,我、我也是可以的。」

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御长潇的视线射向我。

我紧张得头发都快揪掉了,心里止不住犯嘀咕,两情相悦,单一句我可以是不够的,也得他可以才行,对面之人乃是威慑四方的尊神,两届九尾狐都未曾将他拿下……我又如何拿得下?

可,我们琉兽天生皮厚,不怕害臊,我既表明了心意,即便很是不好意思,依旧莽起胆子问:「战神,你呢?」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御长潇的声音。

他道:「我去女兀山,不为除蛮兽,是为躲你。」

「女兀山半年,我心中所念,是你。」

「我且问你,霸溪,你的招惹到底存有几分真心?」

他说此话时,目光悠长,我迎着他的目光,有些伤心地撇过头去:「我知道了,你不信我,不信便算了。」

7

我几乎仓皇从战神府逃走,仓皇的是内心,表面我只作伤心状。

御长潇凝视我离开的背影,我不能分辨,他到底看透了几分?

我变得怏怏不快,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玉莲仙子察觉我久未给她送好吃的去,特意跑来找我,见我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惊问:「怎么了?」

我不答,持续有气无力。

她陪我几日,焦头烂额。

我像被抽走了活力,笑也不笑了,闹也不闹了,连人形也不要了,变为本体,在林子里软绵绵趴着。

趴了小半月,御长潇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见他便开始落泪,委屈巴巴把脑袋埋进前肢,不愿看他。

他立在我跟前,叹口气,伸手抚摸我毛茸茸的脑袋:「是我的错,莫要生气了。」

我发出一声哀伤细鸣,探出眼来,伤心望着他。

他温柔揉弄我的脑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忧伤:「霸溪,师傅曾说我有一场情劫,我原是不信的。」

我眨眨眼睛,仿佛似懂非懂。

他拍了拍我的头:「变回来,我带你回家。」

我乖乖变为人形,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他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我顺势钩住他的脖子,向他倾诉:「是你不好,让我伤心。」

他道:「嗯,是我不好。」

我开始频繁往战神府跑,比去玉莲仙子那儿还要勤,活脱脱一个热恋中的女人。

每次我去,御长潇都在窗前等我,我一进战神府就能瞧见他看我的视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鸟儿似的向他飞去。

我终日混在战神府,很有些乐不思蜀,回自个儿屋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某日,我照常哼着小曲推开房门,屋内,一道曼妙身影转过来,月光洒在她脸上,依旧是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脚步一顿,愉悦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从前,九儿来虚清山,婢女两行,彩云三丈。

如今她来,用法器掩去气息,偷偷摸摸等在我屋里,做贼一般。

我掩上门,点燃屋内烛火,慢腾腾看向她,问:「你为何来这里?」

九儿道:「霸溪,你可想嫁入天宫,嫁给昊坤,做天宫太子妃?」

嫁给昊坤?我弯了嘴角。

九儿以为我因她的提议高兴疯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我知你与昊坤曾有一段情,他因你是琉兽而辜负于你,若你不是琉兽,他便不会再嫌弃,对不对?」

我歪了歪脑袋,应得很是乖巧:「是吧。」

九儿眼睛一亮:「那你可愿与我互换身体?」

我道:「什么?」

九儿迫不及待向我解释:「我有一秘法,可与人互换身体,互换以后,我成为你,你成为我,我以你琉兽的身份继续生活在虚清山,你以我九儿的身份去做昊坤的妻子,当天宫太子妃,未来的天妃,只要我俩不说,谁也不会发现,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我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有人垂涎我的身份。

这实在是一件新鲜事。

我问九儿:「为什么?」

她不答,只一个劲儿诱惑我:「你不是喜爱我的长相吗?若我们换了身体,这个长相就是你的。我是青丘这一代唯一的九尾狐,狐族长辈重视我,同辈捧着我,众仙家亦给我几分薄面,你若与我互换身份,这些尊崇往后都属于你。」

她说得兴致勃勃,我听得津津有味,见我神往不已,九儿越发难耐:「怎么样?换不换?」

我装糊涂:「你说了这么多,为何只字不提你想得到什么?」

「你不必管我想得到什么,」一直得不到回答,九儿几欲失去耐心,「你只管回答,你是否愿意与我互换身体?」

我语气轻巧,笑容满面,道:「不愿。」

九儿一蒙,脸色骤变。

我笑将她望着:「九儿,你不说,我亦明白,御长潇爱我,你看出来了,是那天他将你钉在观星台上时看出来的,对不对?」

九儿一双妙目狠狠瞪我。

我哂笑:「昊坤怎么比得过战神?他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呀!」

至此,九儿大抵终于明白我不可能愿意与她互换身份,她沉着脸,眼里蔓上几许恶毒:「霸溪,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拒绝我,他日我为太子妃,定将你魔族夷为平地!」

来了,又来了!

天族惯用的伎俩。

从天帝开始,仿佛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拿魔族来威胁我。

每个人都威胁得不遗余力。

我好生唏嘘:「九儿,其实你不该来。」

「你不该独自前来找我。」

「更不该用法器避人耳目。」

「天族是打败了魔族没错,但,打败魔族的不是你,甚至不是你们天族的天兵天将,打败魔族的是战神,是虚清山十三尊神,你怎么有胆量送上门来?难道这么快你们就忘了吗?琉兽当初是怎么将你们天族杀得血流成河的!」

随着我的话音落地,九儿的眼眸逐渐爬上惊恐:「霸溪,你想干什么?我乃青丘九尾,我姑母是天妃,我青丘老祖宗九太奶奶曾拿你的角当酒樽!你敢动我!青丘不会放过你,天宫也不会放过你!」

我促狭不已:「真是个傻姑娘,你以为我怕吗?」

她终于胆怯地步步后退:「你疯了!战神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他若知道你……」

「他不会知道!」我矢口将她打断,「我原本不想这么快的,九儿,你不该……真的不该……自己送上门来!」

我朝九儿扑杀过去,兽爪直取她纤弱的脖颈。九儿哪敢不避?就地一个打滚。甫一躲开,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一颗碧绿珠子,召唤出一道法术向珠子打去,那是掩她气息的法器,她倒不笨,想破了法器,招来御长潇,可是,她依旧犯了不自量力的错,既是连御长潇都能瞒过去的法器,又岂是她能毁得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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