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
我瞬间入魔,跌落肮脏的魔界底层。
踏着血肉登上魔君之位后,那个高高在上的上神却红着眼哀求我:「我把仙骨还给你,你把你还给我,好不好?」
不好。
仙骨和你,我早就不稀罕了。
1
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
来看热闹的仙君们在诛仙台下呆呆地望着我,瓜子掉了一地。
怎么就真给剔了呢?
千百年来,这诛仙台就听着名字吓人,根本就是个打板子的地方,小仙子调皮了,揪来打一打屁股,仙君犯贱了,揪来打一打屁股。
嘿,到我这,就直接剔仙骨了。
没见过世面的仙君们吓得花容失色,那叫声听起来都比我惨烈几分。
怎么滴,平时看上神抢我前排也就罢了,今天还来抢老娘主场?我在血泊里挣扎了几下,颤颤巍巍地向上神伸出了手。
扶我起来,我还能再浪。
上神捏着仙骨看着我,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你知错了吗?」
你先把手里那玩意再给我装上我再回答你!
可惜上神看不懂我的眼神暗示,冷哼一声执迷不悟,就要一掌把我打下诛仙台。
哦豁,本仙子的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上神您记住,我叫云间月。」落下诛仙台之前,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出来。
死前也要再浪最后一把,非常符合我的人设。
作为千年来唯一一个让诛仙台发挥它本来作用的仙子,我很荣幸,毕竟从此以后仙界就会流传关于我的传说了。
希望也不要传得太离谱。毕竟他是上阳上神啊,呵,上阳上神。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红叶白首,青山不移……
阿月……
他将没有温度的视线放在我身上,他不屑于知道我是谁,他干脆利落地将我剔了仙骨,漠然地将我打下了诛仙台。
我兴冲冲奔赴的,是一段在人间就应该落下帷幕的白首之约,怀着一腔爱意,捱过山中几百年的清冷岁月修炼成仙,又被他亲手打了下来。
笑话一场罢了。
诛仙台已经看不到了,连视线里的天色都一寸寸地灰败下去。我任由疯涨的魔气缠绕周身,甚至遮了我的眼。
物是人非事事休,你看,我也不是曾经的阿月了。
拜你所赐,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魔物了。
2
魔界比我想象的还要混乱一些。
到处都是耀武扬威的丑陋魔物,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杀人越货司空见惯。
我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我曾经金尊玉贵,现在却满身泥泞。
我曾经十指纤纤,现在却双手血污。
我在泥潭里辗转,放任自己释放自己的怨念与不甘,与那些丑陋的魔物厮杀,享受噬杀的快感。
每一次被踩入肮脏的泥潭,我心里的怨念就会不受控制地疯涨。
你看啊,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你现在就只能被这群低劣的魔物按在淤泥里践踏,你曾经是人间的公主、仙界的仙子,如今却是被抛弃的魔物,肮脏堕落的魔物。
法力随着怨念暴涨,我一一掀翻了那些踩在我头上的魔。
腥臭的血迹一次次地将我的衣服弄脏,张牙舞爪的魔物一个个向我跪地求饶,可我看不见、听不见,我饶了你们,谁饶过我了呢?
或许我本就不适合成仙,适合修魔。修了上千年一直是一个小仙,一朝入魔,就那么二三十年的时光,手上已经染了无数的鲜血,成为令周遭魔物闻风丧胆的大魔。
可是我越来越不高兴了。
我看着面前为了厮杀丑态毕现的魔物,有些想不起来我来魔界的初衷。我在干什么呢?
这只自称是北城城主的魔似乎是看出了我在出神,嘶吼一声就冲了上来。血盆大口呼出腥臭的气息,如山一般的身躯快速地移动,连地面都在震动。
思绪被打断,我漠然的抬脚将他踏进地面。真丑,又丑又没有礼貌。
我厌倦了。
「你屠戮我北城魔族,魔尊不会放过你的。」
哦。我一脚踩碎了他的头。尽管已经很迅速地跳开,还是没完全避开迸溅的血。
真脏,真恶心。跟现在的我一样。
可是是那些魔想要杀我,我才会杀他们的,我有什么错呢?我没错,我只是感觉到厌烦和孤寂。
魔界强者为尊,北城中的魔识时务的推举我成为北城的城主,还甚为夸张地举办了一个推举仪式,我冷眼看着,半点兴趣也无。
我极力地想去寻找什么,却完全没有头绪。我走在北城的街道里,抬头是阴沉沉的魔界的天,入眼的是形形色色的魔,他们在吆五喝六,在大声喧哗,可是还是觉得好安静啊,安静到我有些恐慌,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怎么也找不到。
我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魔尊来的时候,整个北城的魔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声泪俱下地控诉我这个罪魁祸首怎么屠戮北城魔族,怎么杀害了北城前城主,怎么对高高在上的魔尊不敬,完全忘记了这盛大的推举仪式是谁一手促成的。
我只是站着,远远地跟魔尊对上了视线。
大不了就是一死吧,反正也活够了。
死也没死成,我跟着魔尊走了。因为他问我,想要一个目标吗?我太想要了。可是这目标是什么呢?他没说,我也没问,我只是太想要改变了,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摆脱这个让自己也厌恶的状态。
魔宫大门口,远远地有一个少年守在那里,醒目的红衣,高束的发髻,看到我们时那棱角分明的眉毛微微一挑,一掌就朝我劈了过来。
我旋身躲过,不由得朝魔尊看过去。当然,我不指望他能回答我,只是从他没什么反应的反应来看,这少年估计也属于是这魔宫的主人。
「师父说带回一个天才回来,听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大魔,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见识。」少年咧着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勾出一个笑意,看起来兴致盎然。
「嗯。」魔尊「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进了魔宫。
倒也不必如此干脆利落。
「喂,小姑娘,我叫北迹,你叫什么?」少年毫不掩饰眼里的挑衅和战意,带着的笑都多了些恶意。
我叫什么?入了魔界之后,我从来都不提自己的名字。云月,云间月,那都是与那高高在上的上神有牵扯的人,我不是。沉吟良久,我为在魔界的自己取了个名字。
「君意,我叫君意。」
「好了,基本的礼貌有了,那么接下来,该动手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颤抖,那是从骨子里涌出来的战意,我见过太多来挑衅的魔物,却没有哪一刻的战意有此刻浓烈。
我也感受到了北迹强烈的战意和兴奋,因为他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我的骨头在咔咔作响,五脏六腑在发出疼痛的叫嚣,我却完全不能停手。
他在笑。
他嘴角的弧度让我想起了春日宴上鲜衣怒马的人间少年,朝气蓬勃,光彩熠熠。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魔界一直以来黑沉沉的天似乎被破开了一道口子,我重重地砸在地面上,鼻翼间全是自己血的味道,北迹愉悦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我极力地抬头,越过他那张嚣张鲜活的脸看向魔界的天,灰黑的天幕上浅浅的露出了一点蓝色,透下丝丝不一样的光线。
天光云破,我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天色。
北迹似乎对我很好奇。问我从哪里来,我不回答,打一架。问我为什么会堕魔,我不回答,打一架。问我为什么死气沉沉的,我不回答,打一架。
「你是不是闲的?」我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了,好想扇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君意,来打架吗?」
所以他纯粹就是想找个理由来跟我打架,或者更直白点,就是想打我一顿是吧?可是我打不过他,好气!
我不堪其扰,只能去找魔尊北沉月,请求进暗域。
那是魔界最为恐怖的牢笼,是传说中无人生还的禁地。听说能从里面出来的,也只有魔尊和他的徒弟。
魔尊沉默地看了我很久,问了句让我始料不及的话:「你的仙骨,需要我帮你拿回来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炸响,我仿佛闻到了仙界风的味道,凛冽清透,紧接着就被诛仙台上浓烈的血腥味拘住了精神力。疼痛仿佛又从那截仙骨被挖出的地方蔓延开来,我死死地咬牙,竭力稳住自己颤抖的身形,狠狠把冒头的怨念和不甘压了回去。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头发紧,轻轻清了清嗓子,才能勉强发出些声音。
「属下……不需要了。」
尽管用了最大的忍耐力让自己平静,这沙哑而颤抖的短短几个字就已经彻底暴露了我的心绪。
我已经想起我弄丢了什么,在那截仙骨之前将就已经弄丢了。
「那你找到你的目标了吗?」
「是,找到了。」
出乎预料的,我是在北迹身上找到了。他身上的那些少年意气,鲜活得仿佛在发光,猝不及防地就破开沉寂的泥淖,照在深陷淤泥里的我身上。我不自觉地屡次将目光放在北迹身上,看着这样一个魔族少年张牙舞爪而又无拘无束地活着,那是很久之前我就弄丢的东西,是我挣扎了许久想要找回的自己。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去看看他才能看到的天,去试试他所享受的自由,去找回更好的自己,我需要变强,我只能变强。
魔尊还是放我进了暗域。
这是一片比魔界更为黑沉的天,血腥味充斥在每一片土地上,极目处只有焦黑和厮杀,所闻皆是挑衅和嘶吼。各种魔物隐没在黑色的密林里,影影绰绰、张牙舞爪。
这里好像没有光,也不需要光,一切的黑暗都是丑陋的遮羞布,一层层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踏进这里的一瞬间,我就进入了紧绷的状态。血腥味太重了,遍布的杀气重重压过来,让人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我不得不再一次去厮杀,去争斗。好像跟初到魔界时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我现在每流出的一滴血,都是为了破开身上的淤泥。曾经的那些怨念和不甘随着挥出去的每一剑每一拳,都在渐渐地减少它们的影响。
那些东西在生死面前,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也明白了魔尊问我有没有找到目标的用意,没有目标没有信念的人,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域里厮杀,会被这里的黑暗揉碎、吞噬,迟早也会变成这些魔物的一分子。我咬紧了牙关,紧紧捏着好不容易拾回的信念,一步步地走在被血水浸润的土地上。
每踏一步身上就会有新的血迹,但是那些裹挟着我的淤泥也被我一点点地挣脱开来。
我想活着,我想改变,我想抓回那些被我弄丢的了的鲜活的意气。我太久没有听见自己的笑声了,久到内心荒芜一片,寂静到让自己恐慌。现在那颗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在一片荒芜的泥淖里努力地向一个光点生长。
我想起在仙界时,一位仙子常常说的话:「要相信光。」
那时我跟其他仙子经常笑她,可是现在我却能体会那句话里每一个字所蕴藏的力量。
只有陷入过无尽的黑暗,才能体会到对光的渴望。只有怀着对光的渴望,才能清楚地知道它的力量。
容光必照焉。
我一次次在生死缝隙里挣扎出来,追着那个光点,一剑破开了暗域的黑夜,踏出了那片泥潭旋涡。
魔界的风确实比暗域的要温柔几分。
北迹缚手站在暗域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一如当年站在魔宫门口那样,意气风发,熠熠生光。
「三十年,比我还差点。」
「是吗?」
我与北迹相视一笑,然后在暗域门口交手。
时间在暗域里一晃就过了,我也不知道已经三十年这么久了。北迹终于能毫无顾忌地放开与我动手,我也终于能彻彻底底地招架住北迹的法力。
这是最为酣畅淋漓的一战,我早已在暗域的生死极限里卸下了缠绕身心的千斤黏腻的淤泥。交手间我看到了魔界天空中飘浮的白云间透出的蓝。
与北迹打成平手,他的眼里满是快意,我大笑起来,终于,我成为了魔界的君意。
3
魔尊问我,想去人间吗?上阳在人间找人。
我沉默良久依旧摇头,终究没有问为什么一个上神会在人间,在找什么人。我在走自己的路,上阳也是,过去已经没有必要再有延续了,爱恨都是。
揣着收复西荒的命令回去时,北迹正在我院子里指手画脚地让人挖池子。
「好好一片院子,随便种点花草就行,非要挖这池子做什么?」
「阿意你不懂,一个小姑娘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赏心悦目嘛。」
我被噎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不懂?所以我的院子除了我以外,还会有哪个小姑娘?你才小姑娘!你最好好好说话,别逼我动手!
「哎,阿意你看,这是我在师母那里偷来的曙月香,你在暗域那个鬼地方待了那么久,睡觉的时候可得点上,驱驱邪。」
所以那个是魔尊,你师父,给你娇滴滴的师母安魂助眠的曙月香,你偷来给我用?好吧,你有本事你说了算,不过咱都是魔了,我需要驱什么邪?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我看你才需要驱邪。」
你一个好好的魔界小主子,老凑什么热闹?而且你最近是不是真的中邪了,当初按着我打的那股锐气呢?
「我跟你说,师母那里还有一池子的碧水金莲……」
北迹还在絮絮叨叨,我默默把手里的令牌揣起来,下意识地瞒住了去西荒的消息。
他眼里的东西越来越明显,我已经不能当做看不见了。少年意气是耀眼灼热的,有时候也碰不得。
收复西荒叛族之后,我成为了魔界的魔君之一,南域魔君君意。
我立刻带着连翘住进了南域。
哦,对,连翘是我在西荒捡到的孩子,应该说是我跟北迹一起捡到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西荒之行北迹还是偷摸地跟着我去了,冠冕堂皇地说是怕手底下的小子看我年轻欺负我。
我冷眼看过去,被我打服了的副将在北迹的勾肩搭背里瑟瑟发抖。怪可怜的,放过他吧。
西荒之行很顺利,只是北迹太过于无微不至了,明显到我提着西荒叛族首领头颅复命的时候,魔尊看我的眼神都复杂了几分。
于是我选择了与北迹辖地北域最远的南域。
「师父,北迹魔君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啊。」小连翘经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等你长大了。
等你的魔力更上一层了。
等你能自己出南域了。
我也时常这样敷衍她。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不辞而别,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他应该也明白了。
初初接手南域,事情也是非常多的,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虑这些问题。
北迹还是来了。
我视线在院子里多出来的池子和那满池的碧水金莲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北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
微风带着阵阵莲香拂过我面上。
一株可以给凡人续命二十年的碧水金莲!要不还是打一架吧!
这架也打不成,北迹不跟我打。三百年,他乐此不疲地在南域与北域之间来来回回,每一次来南域都要带点东西,我感觉总有一天魔尊的魔宫都要被他搬空。
我寝殿外种了一片月息花,每一朵的花的花瓣上都仿佛盛了一花瓣的星光,乍一看去如同飘荡的雾,朦朦胧胧的,仔细看又像是一条流动的星海,清风一吹,波光粼粼。
这可是魔尊和魔后定情的月息花啊少年,这几百年魔尊还没有打断你的腿吗?
「师父。」连翘叼着串冰糖葫芦哒哒哒地跑过来。
三百多年的时间,曾经那个圆丢丢的小团子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招猫逗狗的混世魔王,我一个指头抵在她脑门上让她离我远点,不知道跟谁学的蹭上来就要抱,多大的人了。
「师父,给你。」她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我。
我瞥了眼糖葫芦,没接。这玩意我在人间的时候还挺喜欢吃的,现在跟个小丫头一起……咳,总觉得不符合我冷酷的形象。
「你又去人间了?」
「没有没有,去了妖族,然后从北域回来。」连翘凑上来,把糖葫芦怼到我面前,「阿迹叔叔来不了,特地嘱咐我给你带的。」
「不是阿迹哥哥?怎么又变阿迹叔叔了?」这小魔头交友广泛,人仙妖魔都交了个遍,大腿也抱得非常准确,惹了麻烦就跑北域找北迹收拾。
一大一小俩魔头凑一起,迟早要完。
「嘿嘿,差着辈呢,说不定以后……」连翘很有眼色地看到我的眼神,换了个话题,「师父,我跟你说,这次我在妖族知道了一个好大的八卦。」
我轻轻啃了口手里的冰糖葫芦,嗯,糖裹得非常厚,真是似曾相识的手法。
「有一个上神居然闯进了妖族禁地,把妖族那些长老吓得半死,谁知那个上神什么也不要,居然只是在禁地里翻阅了每一个妖族五百年内所有妖的命格,师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闲的。」就跟当初的北迹一样,手欠。我皱起眉头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糖衣实在是厚了点,齁甜。
「才不是。」连翘坐正了身体,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势,「话说差不多五百年前,天界有个仙子因为动情屡屡下界触犯天条,被押上诛仙台剔了仙骨,就是这位上神亲自处的刑……」
嗯?真是非常熟悉的故事。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实在是甜得腻了。
「您是不知道,那位仙子被打下诛仙台之后,这位上神就疯了,他发狂地喊着仙子的名字要跳下诛仙台,又被众仙拉了回去……至今诛仙台上还留有他发狂时留下的三道剑痕……」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差点呛死。
据我所知,不说近五百年,近千年上了诛仙台被剔仙骨的,就只有我一个而已。所以,我这个当事人听到了自非常离谱的八卦?
连翘拍着我的背,依旧兴致勃勃:「原来这位上神一直在找那位仙子,从人间找到鬼界,又找到妖族,哎哟,小花妖跟我说的时候都哭了,真是可歌可泣的爱情……」
我给自己顺了顺气,一巴掌拍上连翘的头:「乖。少打听这些不着调的八卦,好好修炼。」
仙界真是太闲了,五百年的时间够他们把那段事编成百八十个不同的版本流传,情情爱爱什么的,三界都有共同的爱好。
连翘揉着头嘟嘟囔囔,不敢回嘴。
「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我看着连翘脸上那种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你又闯什么祸了?」
「那个……那个……就是我好奇嘛,就跟了那个上神一段时间,被发现了……阿迹叔叔救了我,跟那个上神打了一架……哎,哎师父,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徒儿知错了……」
我提着连翘的领子,在她的鬼哭狼嚎里把她扔进了静室。
「老实待着,回来再收拾你。」
三百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踏足北迹的魔宫。来不及看那些似曾相识的摆设,我循着气息一脚踏入他的寝宫。
正在手忙脚乱的北迹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我。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转身就走。回去就把那孽徒打一顿!
北迹丢掉手边药味极重的瓶瓶罐罐和布条,急急忙忙来拉我。
「阿意,阿意别走啊,阿意你听我说……我错了,我错了……」
说什么,说你跟那小丫头片子串通一气来骗我?堂堂一方魔君,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平时那种举手投足就震慑八方的气势呢?令三域九城闻风丧胆莫敢不从的北域魔君,居然用这种拙劣的手段装病……我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冷眼看着手足无措的北迹。
那么喜欢受伤?让你受个够!
于是我按着北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打完我甩手就要走,又被鼻青脸肿的北迹爬起来拉住。
「阿意,阿意,你打也打了,不要生气了。」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我又气又想笑。
「怎么,不痛了?」
「不痛了不痛了……」北迹摇着头,估计是看我神色冷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要不,痛?」
我是真被气笑了:「那就痛着吧。」
「别啊,阿意,我知错了。」
我脚步一顿,看着北迹寝殿外面的院子,又顺着院子看过去,长廊、花圃、山石,一砖一瓦的摆设,都跟我南域的宫殿一模一样。
「阿意,」北迹凑过来委屈巴巴地扯我的衣袖,「不走好不好?你三百多年第一次来……」
他就是吃准了我吃这一套!好吧,我就是吃这一套。我撇开眼,盯着那片月息花不说话。
「阿意,」他又扯着我的衣袖晃了晃,「我……我是存心想骗你,我想骗你来北域,想带你看看北域的山水,想让你尝尝北域刚出锅的吃食,想做冰糖葫芦给你吃,还想……还想让你看看这座宫殿。」
清风拂过院子里的那片月息花,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小小一片星光缓缓流动起来。
「跟我南域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北迹依旧扯着我的袖子,往旁边挪了两步,挡在我面前低头盯着我:「我怕你以后在这里住不惯,所以按照南域改了。」
「我为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北迹攥紧了我的袖子,「阿意,我想娶你。」
我清晰地感觉到从袖子上传来轻微的颤抖,北迹红着脸,狠下心般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阿意,你知道吗,你从暗域出来后与我打成平手的那一次,你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就想,啊,这姑娘这样看起来真好看,后面我就喜欢盯着你看,追着你跑,逗你,想看你笑,再后来,我就想让你只对着我一个人笑……魔界那些觊觎你的家伙,全被我揍了一顿。我们阿意这么好,我得抓紧时间把你变成我的才行,我有空就往南域跑,想让你感受得到我对你好,阿意,我真的好喜欢你,很想娶你……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看着北迹的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生长迅速,枝叶伸展间摩挲着我的血肉,在那些微痛痒中,开出一朵朦朦胧胧的月息花。
「阿意,我真的……」
「好。」
北迹呆愣地看着我,慢慢地,慢慢地,那眼中的不可置信才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的手还是抖,在激动中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左右胡乱地摇,喉间溢出了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抽不出手,只能踢了他一脚。堂堂魔君,能不能不要这么傻,要点脸。
他激动过了,红着脸放开了我的手,抓耳挠腮地看着我傻笑。
唉,幸亏魔尊应该还能再挺个几千万把年,不然把魔界交在这傻子手里,可如何是好。
在北域待了三天,我连夜跑回南域。
我知道刚答应人在一起就跑有点渣,可是他让我试喜服啊!
头天答应在一起,第二天赶制喜服,第三天就送到了我面前。北迹捧着红彤彤的喜服兴高采烈地看着我,还说其他样式的正在赶制……这位魔君你醒醒,你才牵到了我的手,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
感觉不跑就要永远被扣在北域了。我还有被关在静室饿了三天嗷嗷待哺的徒弟在盼望我回去!
回了南域几天,北迹果不其然追来了。只是一来就拎着连翘到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见他手里没有红彤彤的可疑物我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去去去。」鉴于自己之前的跑路行为,再加上受不了北迹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盯着我,我只能答应他陪他去人间游玩,只是,「不包括试喜服成亲。」
北迹蔫头耷脑地跟我对峙半晌,终于认命地答应不拉我去试喜服。
他带我去了风雪城。
风雪城灯会在人间久负盛名,我们混入一群人间的少男少女间,去猜了灯谜,一起在洧水河边放了河灯,放完后知后觉地想起,人间放河灯是给天上的神仙祈愿,我们两个魔君祈的哪门子的愿?天上那群神仙要是真的收到两个魔君的祈愿,还不给吓死。
洧水河边有一座临月楼,北迹兴致勃勃的拖着我一起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
这座本应该随着历史泯灭在岁月里的酒楼,被人当成了一种证明,又从岁月里翻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千年前的早就落下帷幕的故事。
我拉着北迹上了临月楼楼顶,窝进他怀里看着洧水上星星点点的河灯漂漂荡荡地汇聚到一处,顺着河流漂远。
北迹手脚僵硬地环着我,大气不敢出。
我抬头看着他纠结的表情,有些好笑。
「阿迹,我好像没有说过,我也是心悦你的。」
他的眼里像是开满了月息花,宛如蒙了薄雾的星河,让人一眼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我情不自禁凑上去吻了下他的眼皮,趴在了他肩上。北迹收紧了手抱着我,轻吻了下我的头顶,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的阿意啊。」
灯会结束时,北迹非要拉着我去买一盏花灯,说是拿回去挂起来当成信物。
这傻子又在犯傻了,人间的东西,在魔界放个几年也就坏了,只是看他亮晶晶的双眸,我还是笑着点了头。
「阿月。」
我低头去看北迹提着的兔子灯,那声声包含着痛苦的呢喃呼唤跨越拥挤的人潮落在耳边,被北迹的声声询问扫落到了尘埃里。
「都好看,阿意咱们都要了吧?」
我伸手戳了戳他左边脸上的酒窝:「只能要一个。」
「阿月,我找到你了。」
「哦……阿意,你看这好像你,我们就要这个吧。」
我又伸手戳了下那花灯的边,看着它在北迹手里晃晃悠悠,哪里像了?你想挨打吗?
「阿月。」
「好吧,就要这个吧……阿迹,看什么呢?」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干脆伸手去拿他的钱袋子付钱。
反正本魔君没带钱!反正也是给我买的!
北迹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牵着我,往人群里飞眼刀子:「阿意,我刚才看见上次追小连翘的那个上神了,哦,就是跟我打架……就是打伤我的那个。」
你告状的嘴脸倒也不必如此明显。如果我不在这里估计你已经提刀跟人干起来了,翻脸之快真是熟练无比。
「阿月,你看看我。」
「噢~那打不过啊,怎么办?」我没有回头,凑到北迹耳边低声问他。
「那咱们只能跑了,阿意乖,替我拿着。」
「阿月!」
我一脸蒙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兔子灯,带着怒气的呼唤才在耳边炸响,我就被拦腰抱起,一个闪神已经离开了风雪城。
撩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挣扎未果,我把脸埋在北迹怀里,一路被抱回了南域寝殿。
魔尊的传令到的时候,我正在按着北迹在地上打。登徒子,扮猪吃老虎,居然胆大包天地按着我亲,欠收拾!
传令信使一言难尽地蹲在一边看着不敢出声,总感觉小主子一脸享受,不会被打坏脑子了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接过那张泛着金色神力的拜帖,上面上阳上神指名道姓地求见南域魔君君意,言辞恳切。
「阿意,这个上阳……不就是上次跟我打架的那个?他见你干什么?」北迹拿着那张拜帖看了又看,最后咬牙道,「不怕,到时候夫君帮你坐镇。」
啧,还是想再打他一顿!
「话说一个上神,来咱们魔界干什么?他这是挑衅吗?」
我挑了挑眉,:「他要是来挑衅你想怎么办?」
「打他啊。」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到时候,也还能像现在这样生龙活虎啊少年。
「仙界跟魔界相安无事已久,你想魔尊收拾你?」
「他如果敢对我媳妇有什么企图,管他是谁,照打不误。」
我脑瓜子有点疼,少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相了。
罗浮山,上阳上神如约而至。
罗浮山的风有些大,上阳的衣袖被吹得翻飞,承影神剑的剑穗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个不停。他就站在亭子里,盯着我,一动不动。
「魔君君意,见过上阳上神。」
「魔君北迹,见过上阳上神。」北迹对于他的视线非常不满,干脆上前一步挡在了我面前。
我扯了扯北迹的衣袖,这罗浮是仙、魔两界的交界处,我可不想让两边的仙魔看戏。
「阿月。」待我们走近,上阳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我,嘴里的呢喃与灯会那日听到的如出一辙。
北迹一步跨都我们中间,盯着上阳,面上阴冷得吓人,放出的威压瞬间四散开,让周遭偷看的仙魔都纷纷遁逃:「她叫君意,南域魔君,北域魔妃,君意。」
「你不是。」上阳无视北迹,依旧紧紧的盯着我,「你不是君意,不是云间月,你是阿月,我的阿月。」
「上阳上神……」
「我不是上阳上神,我是江临,你的阿临。」上阳厉声打断我,说出的名字让我跟北迹都愣了愣。
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听到这个名字了。我对上了北迹的视线,看着他的脸一寸寸地苍白下去。
或许他想到了风雪城的临月楼,或许他想到了临月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故事。
大辰云月公主与驸马江临携手降魔,两情相悦,大婚当日驸马江临飞升成神,公主命人建了临月楼,想要世人记得他们的爱情,之后入山修行,最终也成仙,追随驸马而去,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天上双宿双栖。
当年的云月一时兴起建立的临月楼,想要在人间留下她爱情的证明,它本应该随着大辰湮灭。一千多年后的魔君君意在风雪城又见到它,又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还没完,总该有个了结。
我抬手按在北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冰块一样。
「上神怕是记岔了。」我轻拍北迹的手背让他放松,「我是君意,以前是叫云间月。不过被人剔了仙骨,打下了诛仙台。」
话音一落,北迹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我明显摸到了他手上暴起的青筋,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不是他非要跟着,我其实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说的,徒惹他心疼罢了。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紧紧握住他的拳头,一根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再将自己的手塞进去。
上阳的眼睛更红了,他一向没有表情的脸开始皲裂,出现了一种名为痛苦的表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
「上神不用知道。不过是你成神路上的一个劫,过了也就过了,忘了也好。」
「不,没有过,不能忘。」上阳从心口取出了一截仙骨,「你的仙骨在这里,我给你,我还给你。我找了你五百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着那截仙骨,五百年了,依旧散着柔和的光,看来上阳一直将它放在心口蕴养,护得很好。以前被提起一句我都能怨念四起,可是现在看着心里非常的平静。我用拇指摩挲着北迹的手掌,一点点地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已经拿走的东西,我早就用不着了。
「上神拿回去吧,我现在,用不着了。」
「阿月……」
我按住即将暴起的北迹:「如果你非要求一个结果,那么,我可以满足你。身为仙子的云间月已经死了,现在的君意,是魔界的魔君,我既然能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与你,早就没有瓜葛了。」
「是因为他吗?」上阳盯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目眦欲裂。
「是。」我看着上阳手里快要捏碎的铃铛,「上神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会被罚剔仙骨吗?」
上阳的视线慢慢移到了他手上的那只铃铛上。
是了,是因为这只铃铛,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因为在成仙的那些漫长岁月里,我都找不到江临的踪迹,只能一遍遍地偷偷下凡,去临月楼,去皇宫,企图寻找出一些我们曾经的痕迹。后来我找到了他,却发现他已经成神,再后来发现我不过是成神要渡的其中一个小劫,过了,就忘了。
上神寿数漫长,所历之劫何止千百,所忘之人何止千万。可是我不甘心。
我问过他两次记不记得我,都被打出了御神殿,毫不留情。
我频繁地偷偷下界被发现,他们还在我的住所发现了很多男子的东西,仙子动情,触犯天条。
他们逼问我那个男子是谁,我始终没有开口。那时我心里还怀有一丝希冀。
直到上阳亲自施罚,他漠然地捏着我的仙骨看着我,眼神冰冷无比。
我伸出去想要摸一摸他的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在那样的眼神里,慢慢地收了回来。
始终是不同的。他早就不是江临了。
上阳是怎么想起来的?或许是看到了那些罪证,或许是那个铃铛唤醒了他的记忆,真是可笑,真正的人在他面前他认不出,认出了一个铃铛。
「它是我飞升之前送你的,有我的一丝神念。我,我当时就想着你拿着它来找我,我一定会想起来的……阿月,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不重要了。」我拍了拍北迹的手背,「出去等我一会儿,好吗?」
北迹不放心地皱了眉头,看看上阳又看看我,终究是妥协了:「媳妇儿,我就在外面,不走远。」
还好,还知道宣示主权,还没到气昏头的地步。
「风雪城灯会,你亲他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在了:「原来你也在吗?」
「阿月……」
「江临,你去魔界看过吗?」
上阳因为我的称呼怔愣了半晌,又愣愣地点头。
「那你见过那些最底层的魔族吗?」
上阳身为上神,低阶的魔物早就见识过了,贪婪,嗜血,丑陋而肮脏,不过早已不被他放在眼里,也许挥一挥手,那些魔物就灰飞烟灭了。他沉默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被剔仙骨打下诛仙台的时候,我就是那个样子。」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我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那个时候你出现,我能不能从你身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能的吧应该。」
当日的那些恨意,足以将我自己和上阳搅个粉碎。
「阿月……你爱了我那么久,是我背弃承诺忘了你,恨我,也是我应得的。」
是啊,我爱了他挺久的,这份爱意曾经让我跨越了山河岁月,踏过了苦寒天阶。它曾是给了我无限力量的信念。可是它最后也就只能化作一截仙骨而已,我已经不再需要的仙骨。
「上阳,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叫云间月,你知道吗?」
上阳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握得非常的用力,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是阿月,一直都是阿月,你不是……」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无动于衷地任由他握着,「阿月追了你八百年,云间月等了你六百年,加起来一千多年了。可是,阿月不会一直追着你,云间月也不会一直等。当日在诛仙台,我已经跟你诀别过了。」
上阳两只手抓着我,手心里一只铃铛一只仙骨硌着我,一滴眼泪砸下来,砸到了我的手背上。
这迟来的眼泪啊,再灼热,都再也进不到我心里。
「上阳,你该醒了。无论你是爱意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已经五百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需要了。」
就如同当年我凭着一腔爱意追着江临成仙,也从未想过,已经成为上神的他需不需要。或许人间的故事就应该在人间结束,一厢情愿地去续写,总会得到一个不能如愿的结局。
「可是……可是我,我放不了手,阿月,我放不了手,我每天都去看我在大辰历劫时的经历,每天看到那些画面就想起你在诛仙台浑身是血地趴在那里,想起你坠下诛仙台时看我的眼神,我受不了了,阿月,我想让魔尊把你还给我,把你还给我,你恨我也好,只要能回到我身边。」
「那我只能跟你打一场了。上阳,你有心魔了。」
我此刻无比的庆幸我遇到了北迹。因为即使看到了铃铛记起了我,他还是需要去一遍遍地看那些经历才能记得曾经与云月相处的小细节。他的愧疚盖过了爱意,这无论是对云月公主还是云间月都是一种致命的嘲讽,看啊,无论记不记得,他都不可能再是江临,他是上阳上神。那些愧疚和爱意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阻挠他的心魔了。
「你去了临月楼,像我们以前一样放花灯,在屋顶看灯河,看星星,你跟他做的事情,我们以前都做过,你没有忘记。」
「对,因为我想跟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以前一样,现在,也一样。」
可是,也不一样,从前都是我求着江临一起,我追着他跑,追着他上仙界;现在,我不用追任何人。我转头就是北迹,只要我伸手他就立刻会牵住我,我说出口的他信,我说不出口的他懂。他让我又回到了当年还在人间的状态,曾经我也意气风发,熠熠生光。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的自己。
「他,见过那个时候的你吗?」
我摇了摇头:「见过他,我就不会再允许自己还是那个样子。」
北迹是那束破开云层的光,早已将我心里的怨念消除得一干二净,我追逐着他成为了君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里。我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变成那个样子。
上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开,把小铃铛和仙骨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
「媳妇儿。」北迹大步进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个遍,终于是发现我的手被捏红了,「他跟你动手了?」
「哎,哪儿去?」我见他转身就走,立马扯住他的袖子。
「跟他打一架。他敢捏我媳妇儿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把他按在桌边坐下:「我们谈谈。」
北迹的脸又一下子苍白了:「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好好的,不用谈什么,阿意,我带你去北域吧,我们回北域,我给你放花灯,给你做冰糖葫芦,还有小糖人……」
「阿迹,」我摸摸他的脸,「别怕。」
我见过意气风发的北迹,一群魔君都不能耐他何;我见过冷峻威严的北迹,一锤定音无人敢驳霸气十足,三域九城莫敢不从;我见过幼稚无赖的北迹,耍心眼用心计撒泼耍赖说干就干。我见过自信坚定的北迹,被我拒绝打出南域还笑眯眯地说还会再来。就是没见过如此慌乱脆弱的北迹。
「阿意,你爱了他一千多年,我害怕。」
怕什么呢?这样的害怕我懂,当知道江临是个上神时候,天庭那么多的上神仙女,他历过那么多劫,有那么多的刻骨铭心,我只是个拥有一腔爱意的傻子,即使我曾经兴冲冲的跑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来了,他看我的眼神,跟她们并无不同。
或许我当年就应该看清楚,上阳上神应该极目的是芸芸众生,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过了就过了,忘了就忘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北迹有我。
「阿迹,你看看我,在你面前的这个,是谁?」
「你是阿意。」北迹说完,有些委屈的嘟囔,「还是我媳妇儿,就是我的。」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别装了,刚才还偷偷摸摸偷听,我跟他说的你都听到了,你告诉我,在风雪城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听到了。」北迹点点头,抓着我的手,一根根的从指根摸到指尖。
那声声的呢喃听得明明白白,阿意的异样也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那我就再跟你说得明白一点,云月公主跟江临,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诛仙台时,在我心里就是已经跟他彻底无瓜葛了,这五百年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魔界,因为明白情情爱爱的总归是双方之间的事,君若无心我便休。今天跟他见这一面,算是给当初诛仙台上的自己一个交代,毕竟剔仙骨是挺疼的。」
北迹握紧了我的手,满眼的心疼。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打得了魔兽,斗得了上神,早就不疼了。我呢,从来都只喜欢向前看,我的前路是你,我不会看向别处的。」
这是北迹,是我陷在阴暗旋涡里看见的光,是我挣脱那些淤泥时向我伸出的手,是引导我找回鲜活的意气风发的自己的路,是我君意追逐了许久一起并肩看蓝天的人,我不会看向别处。
「阿意。」他伸出手摸我的脸,「我不会负你的,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不会。」
我摇摇头:「不用说这些,阿迹,这一点你得体谅我,我已经……不相信承诺了,所以,负不负我,我会用心去看,你也得用心去做,千年万年太久,谁也一眼望不到头。」
「那你就看着,一直待在我身边去感受。」
在过去的几百年,我已经感受到了北迹的用心。他就这样坚定地陪在我身边,做了我那么久的后盾和引路人,满心满眼都是我。
这个魔界少年啊,终究是成就了更好的君意。
上阳上神跳了诛仙台,重新去人间渡劫去了。
仙界与魔界泛起了一些涟漪,却又很快沉寂下去。
仙界还有其他的上神,魔界还有魔尊北沉月,大局无论如何也乱不起来。
那根被剔的仙骨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魔后江笙雨原为人身,靠着魔尊一滴心头血转为魔体,而今魔尊要用这根仙骨给她焠体。
我再也没有独自去过人界,北迹撒娇耍无赖生怕我去人间与那一位渡劫的上神偶遇。
可是啊,我这几千年,从人修成仙,又从仙堕为魔,一步步都在成就更好的自己。
为人,为仙,为魔,心怀爱意,步履坚定。
小爱如涓涓细流滋养善念,大爱如大江大河润养众生。
众生平等,神魔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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