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完美犯罪》
元旦那天，我接了一个生鲜快递，快递员再三要求我验货。可我隔着泡沫箱子便闻到了血腥味儿，这味道让我兴奋不已，这是职业病。
我天生弱视，但嗅觉和听觉异常敏锐。这个快递员满身的热汗味儿里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他的心跳很快，有可能是紧张，也有可能是，兴奋。
1
「不用了，我看不见，直接签收好了。」
「不行啊，小姐，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们一定要确保每一位客户满意。要不我帮你验货吧？」
面前的快递员嘴角带着一丝笑，肆无忌惮地看着我，不由分说伸手划开了泡沫箱子。
他掀开箱盖的那一刹那，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充足，所以我的视力也变得好起来，模模糊糊看到切割好的牛肉，被真空压缩袋包裹得很好。
「一包，两包，三包……」
「一共六袋牛肉，小姐。」
快递员笑着看向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笑，他笑得阴恻恻的，笑得我心里发毛。
等等，那六袋牛肉下面，还有一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好像是人的头发。
快递员把那个东西翻动了一下，我一下子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
那是我男朋友林雨的头，他的眼睛甚至还没有完全闭上，高高的鼻梁上还沾着血珠。
「你看见了，对不对？」
快递员依旧笑着看向我，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什么啊？是不是有个包装破了？好大的血腥味儿。」
在他看向我的那一刹那，我垂下眼眸，将手往上移动半寸，捂住了鼻子。
「对，有个包装破了。但是里面放了冰袋，肉依旧很新鲜，你不介意吧？」
我努力控制住想要呕吐，想要尖叫的冲动。
「不介意。」
「我帮你搬进去吧。」快递员不等我回答，一手将我扶进门，一手抱了箱子。
「东西放门口，你走吧。」
我戒备地指了指门外。
「好的，小姐。」
他轻笑一声，脚步声响起。
他刚才放快递的时候，用脚将门踢得很开，我摸索着想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但是在门关闭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钻进了房间，带起了一股血腥味儿的风。
是那个快递员的味道。
他根本没有走，他只是走到门外，踏了两步，在我关门的那一刹那，如同一只猫般又轻手轻脚闪了回来。
2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为了控制住颤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挤压着水杯，以至于我觉得下一刻，这个透明的玻璃杯会碎在我手里。
这个快递员很面熟，我肯定见过，但是由于恐惧，我大脑一片空白，就是想不起来。
我这里是高档公寓，一梯两户，对门是一个程序员，经常在公司加班，现在是下午四点，他还没有下班。
我喝了两口热水，勉强稳了稳心神，摸索着走向书房，那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有我男朋友林雨和我的生意，我们还有一个合作伙伴「鱿鱼仔」，如果没记错，今天是「鱿鱼仔」到我家碰头的日子。
在进书房的那一刹那，我灵光乍现，终于想起这个快递员在哪里见过。
一个多月前，我在林雨的电脑上看过他的照片，他是我们的客户，好像姓崔，名字记不清了。
3
我想要通知「鱿鱼仔」，将手伸进口袋，却摸了空。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让我签收快递的时候，用我的手机扫码，但是扫完码，他并没有把手机还给我。
他这是……要切断我跟外界的联系。
想到这儿，我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碰到了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而他站在书房门口静静看着我，门口的风送来了他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孔。
「你在找手机？」
他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得我一抖。
这是不打算装了？
但我要装下去，越晚撕破脸皮，对我越有利。
「是谁？老公吗？你回来了？」
我脸上挤出笑容，摸索着站起来。
4
那个身影僵了片刻。
「宝贝，饿了吧？我给你煎牛排吃，你过来吧。」
他拿出手机，手机里播放着林雨略显颤抖的声音。
看来，林雨死前没少受折磨。
他装作体贴地扶着我坐到餐桌旁，嘴角带着戏谑的弧度。
然后走进厨房，透明的玻璃门里，他似是回眸一笑，模糊的身影暗沉如鬼。
我在时钟的滴答声中，看向门口，无比期待「鱿鱼仔」按响门铃，一秒，两秒，三秒……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
我身上出了一层的汗，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又黏又腻。
在锅里的牛肉发出「嗞嗞」的声音的时候，我试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往门口走去。
厨房的门却「吱呀」打开了。
「牛排煎好了，吃吧，宝贝。」
那个男人狞笑着，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手机，播放着林雨的死亡音频。
5
他将盘子放在餐桌上，连拉带扶将我按回到餐椅上，细心地将牛排切好，叉了一块，喂我吃。
我只吃了一口，便呕吐起来。
这不是牛排。
「装不下去了？」
他狂笑着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来，将煎肉塞进我的嘴巴，在我的肚子上捅了一拳，我吃痛张大了嘴巴，肉「咕吨」滑进了我的嗓子。
我扑倒在地，拼命抠嗓子，疯狂地呕吐着。
他哈哈大笑道：「『设计师』，『虎鲸』的肉不好吃吗？」
我奋力推开他，连滚带爬，跑进书房，将门反锁，用尽浑身力气，推了桌子椅子堆在门后，瘫在地上大口呼吸，汗水夹着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他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轻轻敲着门，唱起了儿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6
我完全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崔钰，出三十万买他母亲的命。
半年前给他瘫痪的母亲买了一份巨额保险，我们要按照他的要求，要设计出一起意外事故，杀掉他的母亲，然后他就能拿到一笔数额可观的赔偿金。
我向来都是设计者，所以在组织里，我的名字是「设计师」，林雨是主要执行者，代号「虎鲸」，「鱿鱼仔」是协助者。
我很少出外勤，除非他们人手不够。
半个月前，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今天是林雨去收尾款的日子，崔钰为什么要杀林雨？明明任务完成得很完美，警方明明已经将这起事件定性为意外事故，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崔钰，你不守规矩！」我喘着气，睁大眼睛对他喊道。
「任务我们已经完成，咱们各得其所，为什么要杀了『虎鲸』，还要杀我，为什么？！」
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待宰的牛犊。
他用力一脚一脚踹在门上，死亡的气息钻进门缝，飘进我的鼻孔。
我怕得几乎窒息，忍不住张大嘴巴呼吸。
「鱿鱼仔」怎么还不来？
「你们他麻的烧死了我妈，为什么选择烧死这种最痛苦的方式？你知道吗？自从我妈被烧死的那晚起，她的惨叫声一直在我的耳边，快他麻把我逼疯了！」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觉了吗？『设计师』？」
他从厨房拿了斩骨刀，一刀一刀劈在门上，木材的破裂声一声声传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们这三个人，我最恨就是你，因为你是『设计师』。你害得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你最该死！」
他一边劈一边对我嘶吼，仿佛来自地狱的恶灵。
是啊，我真的该死。
我的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谁会想得到一个几乎瞎掉的女人，会是一个杀手呢？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拳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下去，疼痛能让我镇定下来。
这是很多年前，我就养成的习惯，每当我布局杀人的时候，都会自残。
7
上次的谋杀任务代号「青花瓷」。
我始终认为杀人是一门艺术，如制作瓷器般，需要耐心和技术，所以，我花了整整两周时间来设计。
我让林雨每天带着我走崔钰母子散步的路线，让他给我讲沿途的见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比如树是什么树，花是什么花，草是什么草。有没有高压电线，有几个监控，有几个井盖，都在什么位置等等。
所有细节都很重要。
因为，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成为我杀人的工具。
我选择动手的这个路段相对偏僻，有一个交通摄像头，还有两家商店门口的私人摄像头。
案发的地段要离摄像头有一定距离，能看得见但又看不清。大家可以不相信人，但是一定会相信摄像头，这是最令人信服的目击证人。
有摄像头在，加上现场的痕迹，可以最大限度帮警方定性一起案件。谁不喜欢显而易见又简单的案件呢？
旧街区的好处是脏乱差，连高压电线杆的电线都是老旧的，甚至有些部分已经裸露出里面的铜线。
我需要一个雨天，小雨就行。
等了一周终于迎来了，一个下雨的黄昏。
崔钰的母亲虽然瘫痪，但是意识很清晰，依然坚持每天去自家的店铺「指点江山」，崔钰就是烦她这一点，一个残障人士依旧把权力紧紧攥在手里，不给自己的儿子留一点儿尊严。
「鱿鱼仔」戴着口罩在路边的车里候命，「虎鲸」站在我们精选的监控盲区，一家写字楼的二楼窗户广告牌后，戴着绝缘手套，攥着两只老鼠，折断它们的腿，让它们痛苦，让它们愤怒，去撕咬老化的电线，在电线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砰」一声轻响，一股肉的焦糊味儿钻进我的鼻孔。
我就在这个房间里，眯着一双眼，望着林雨模糊而高大的背影和手中冒热气的焦炭。
电线断了，垂了下去，搭在地上。
那时刚好是傍晚 6 点钟，崔钰母子「母慈子孝」地走过来，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崔钰打了把伞，给她遮雨。
「鱿鱼仔」听到指令，发动汽车。
在一段下坡路时，从崔氏母子身边驶过，溅了崔钰一身水，崔钰指着车破口大骂，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等回过神儿来，崔钰母亲的轮椅溜了出去，他一路小跑追轮椅。但下雨地面湿滑，轮椅溜得很快，驶到垂下的高压线的区域。
电光石火，噼里啪啦，我从未想过一个残疾的老人也可以叫那么大声。
「啊，啊！」
她的惨叫声纵使我在两百米外的二楼，都听得寒毛直竖。
她烧得很焦，火化几乎都免了。
是我大意了，这次搞得有点儿血腥。
其实如果她是个健全的人，选一个大暴雨的晚上，让「虎鲸」弄松一个井盖，让她随着雨水流进江里，眼不见心不烦，这才完美。
没办法，谁让她坐轮椅，很难掉下窨井呢？
那个傍晚到处都是焦糊味，搞得我晚饭都吃不下了。
所以，那次的设计我只能给自己打六十分。
因为，我恶心到自己了。
8
「『设计师』，我要进来了……」
书房的木门就要被崔钰劈开了，门上似乎破了个大洞，他在试他的头能否伸进来。
牙齿已刺进皮肤，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让我兴奋不已。
说不清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味道的，也许是从八岁饿得受不了偷吃生猪肉那次开始的，也许是从十六岁被打得遍体鳞伤，被扔在无人的荒野，渴得舔自己的血开始的。
之后每次我紧张害怕无助以及饥饿的时候，我都会怀念那个味道，就像婴儿想念妈妈的乳汁一般。
其实，刚才的「牛排」味道不错，但是我不喜欢，因为那是林雨的肉，让我有点反胃。
我摸索着从书架上拿下一瓶花露水，喷向那个已经伸进门的头。
哎呀，糟糕，喷进眼睛里了。
崔钰惨叫一声，缩回头，疼痛让他更加疯狂地砍门。
我透过门上的洞继续向他喷花露水，他闭着眼睛，大声咒骂着，如同一个疯狗。
喷完了。
我笑着，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刚才我顺便从林雨的抽屉里拿出来的。
「啪」一声，防风打火机打开的声音，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我视力不好，但是不是瞎子，可以区分明暗的啊，崔钰。
我一步步走进那个黑幽幽的门洞，崔钰挡住了光线，门洞大得几乎他可以钻进来了，在他踹倒门的那一刻，我扔了打火机过去。
火「唰」一下便蹿了起来，我的面前瞬间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火人，与一个月前的那个轮椅上的火人一样有趣。
我捂住了耳朵。一样的惨叫声。
他疯狂地打滚儿，真蠢啊，这样很难熄灭的。
突然，崔钰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他居然冲进了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伴着他的痛苦的嘶吼。
9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鱿鱼仔」来了吗？
我眯着眼打开门。
竟是对门的程序员，他下班了，听到了我房间里的动静和惨叫，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帮忙？我需要帮忙吗？
一个能设计完美犯罪的女人不会杀人？简直开玩笑。
我对他粲然一笑。
「我男朋友啊，煲汤的时候烧伤了，还打碎了汤罐，笨手笨脚的。对不起，惊扰到你了。」
程序员憨厚地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离我很近，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
林雨和「鱿鱼仔」都说过，我长得很美，而且是那种易碎的美，一袭白裙，仿佛坠落世间的天使。
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对我产生欲望吧？
何况是这种极品剩男。
哎呀，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再见。」
我微笑冲程序员摆摆手，关上了门，顺手反锁，摸索着在门口摆上了我惯用的「惊喜」。
10
不得不说花露水的味道再掺着这种烤肉焦糊的味道太难闻了，真是令人作呕。
「崔钰？」
面前黑乎乎勉强站立的人形炭「嗷」一声扑了过来。
我轻轻闪到一边儿，他「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我蹲下来，凑近他轻声道：「崔钰，你不认识我了？」
他勉强睁大了仅剩的半只眼睛，突然浑身战栗，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太有意思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八年了，崔钰，可惜你没认出我来。
也是，你怎么可能认出我来呢？
毕竟当年才十六岁的我被你折磨得面目全非，几乎死去。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我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导盲棍在他身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惨叫一声，似乎是身上掉了一块皮，用疼到发颤的声音问道：「姜小瑶，是你，对不对？」
我没有出声。
崔钰，「姜小瑶」这个名字你不配叫出口。
我推开厨房门，从刀架上拿出切片刀。
他发疯了般扑向餐桌上的手机，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恶心的血水。
想报警？一个杀人犯居然要报警？
笑死我了。
就算是刚才命悬一线，我也从未敢想过报警。
崔钰，我们这种人早就该死一千遍一万遍，有什么资格报警？
11
可惜啊，这是我的地盘。
我按了墙上的按钮，那是信号屏蔽器。
崔钰，这个牢笼我布置了很多年，这里是我的巢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崔钰拿到手机狂点屏幕，我静静地站着看他拨了一次又一次的电话，直到他绝望地大吼一声，摔了手机。
「要不要我帮你？表哥？」
我低头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机上沾满了崔钰伤口裂开渗出的透明的液体，黏糊糊的，模糊一片。
「救命啊，救命！有人要杀我！」我帮他喊道。
「姜小瑶！你到底要怎么样？杀了老子吗？老子不怕！」
崔钰如困兽般怒吼。
不怕报什么警？我忍不住又笑了。
「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你这个贱人，早知道当年就弄死你……」
说谁是贱人呢？贱人。
「啊！」
我一刀剁在他的手上，两三根手指应声而断。
「不好意思，视力不好，剁偏了。」
明明是切片刀，还这么锋利，一下子就断了，真没意思。
「姜，小瑶，我，杀了你！」
地上的人形黑炭捂着手，浑身扭曲抽搐，伤口裂开，在一片漆黑里绽出点点红晕。
真好看，跟开花了一样。
12
我抬头看墙上定制的有巨大指针的钟表，已经晚上八点了，早就过了「鱿鱼仔」应该来的时间。
「你买通了鱿鱼仔？还是杀了他？」
「你猜？」崔钰咧开嘴，焦黑一片的脸上现出白森森的牙齿。
「你吃了他？」
「姜小瑶，如果有可能我倒是极愿意尝尝你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举起导盲棍，一棍子挥了过去，发出一声钝响伴着崔，我送你件礼物吧。若是有工夫，你查查近几年来丰城的意外事故，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我瞳孔收缩，猛然回头看向她。
她冲我粲然一笑。
「顺便说一句，我最喜欢的电影是港片《意外》，希望能帮到你。」
我冲到她面前，低声吼道：「你这样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她笑着擦了一把滑落的泪水。
「我等你的好消息，警官。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给你们抓住我的机会。你信不信，若我不想给你们机会，你们便不会有这个机会。」
「欢迎来打败我，王警官。」
她笑着冲我摆摆手，转身走进无边的黑暗里。
一个月后，当我还在一一排查近几年的意外事故，找出有疑点的事故现场，仔细审视这些意外亡故案件，苦苦寻找证据而无果时，监狱里传来了姜小瑶自杀的消息，她偷偷攒了很多安定药，在一个深夜全吞了下去。
她终究没有给我一个打败她的机会，抑或是她不想等了。
姜小瑶，一路走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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