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花

又是熟悉的教室,我趴在桌子上装死,李原给我列出了所有可能考到的大题,密密麻麻的,那线缠绕到一起。

「这些,要解。」他说话总是那么简明意赅。

我接过来,突然脑袋很痛。

他还是认真地看着我,他看人的时候很认真,会让人觉得,那双眼睛,只是看着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我突然很想看一场戏,圣人坠落是什么样子呢,那双无波无痕的眼睛,又会变成什么样,我很想知道。

于是我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疑惑地看向我。

昏暗的、安静的杂物间,因为常年没有晒到阳光,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这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我把他抵在门后。

我轻轻地抚摸他,看他的眼里染上雾气,看他上下的喘息,圣人染上海的幽深,也会变成红色,他自高处跌入地狱的尽头。

「漂亮的圣父啊。」

我攀上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语。

「救救你的信徒吧。」

他抓住我的手,春雨一样的眼,里面溢出泪水,滴落在我的手上,带出一片灼热的焚烧。

我知道他很难受,我只要轻轻地用力,他就会难受地哭泣,看啊,他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上

「娇,」他不停地哭,「娇娇,不行。」

我轻柔地抚摸他,窗边射下的微小阳光,映出他潮红的脸颊:「那什么时候行呢?」

他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如同小兽的新生:「以,以后。」

我放开了手。

「好啊,以后,不要忘了哦。」

14

黄毛有个女朋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们总会在班级后缠在一起,在全班关灯,放映电影时,亲吻在一起,然后蹲下去。

但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就像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从不讲,他们装着瞎子,只要看不见,就不会被看见。

但是现在不同了,黄毛坐上了那个位子,他被喂了那盆水,那脏水从他的喉咙流进,于是他也成了脏的。

他们开始避着他走,男生们一不小心的,把垃圾撒到了他的头上。

他比猴子勇敢,后桌第一次丢他垃圾的时候,他冲上前,按着他的肚子打,只是没过一会,班里的男生就把他按下了,他们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骨头再硬的人,来来回回,也会学乖了。于是他成了新的垃圾桶。

他接受了那些污水,咒骂和反反复复的拳头,只是他没接受一件事,就是他的女朋友,他纠缠着她。

他苦苦哀求,说,你别抛弃我,你别这样。

这一切,一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视频,终止了。

那天,他疯了一样地踢开身上的拳头,那时后桌站在他的面前,正把粉笔灰倒进他的嘴巴,然后,他被甩到了一旁的墙上。有血顺着他的脑袋留下来。

黄毛一步步,朝着那角落里颤抖的身影走去,那是他的前女友,她哭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声音。

黄毛露出一个笑容:「婊子,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有人看向了老刘。

那女孩娇弱的、哭泣的,如同寒风中颤抖的雏鸟,她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指了指她的肚子:「你肚子里的,你要打胎,我为了你借钱,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打胎?」

大家小声地惊呼起来。

「生命」,这样的词对他们来说太新鲜了,更不用说,藏在他们同学肚子里的生命,这简直是一件极端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是,那是你的孩子。」她小声地抽泣。

大家又看向了老刘,他坐在座位上看书,乍一眼是那样安静淡然,但仔细看,就能看见他握着笔,不停颤抖的手指。

孩子到底是谁的呢,没人知道。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

这场无声的闹剧,沉默的哑剧,饰演了一场最疯狂的马戏表演。

他们比马戏团里最怪诞的小丑还怪诞,比最可笑的演员还可笑,于是造就了一场极致诞丽的情景剧。

最后,所有人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因为这位疯狂的小姐,在同一天,和孩子的两位父亲纠缠在了一起。

沙漏倒啊倒啊,这次又会倒向谁呢。

是倒在墙边的垃圾投掷者,还是坐在椅子上的暗处施暴者,还是那针和热水的掌有者,又或者是藏在白莲后的语言长舌者。看啊,污水吞咽者和烟灰燃烧者已经受到了一部分的惩罚。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只有愚蠢的圣父想要救赎他们,而魔鬼早已闻到他们骨子里腐烂的味道,于是圣父被撕碎了,没人救他们了。

15

班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奇怪,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邻桌死死地扒住了我的手臂,仿佛这样,她就不会卷入这场纷争。

所有人都紧绷着,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热闹,仿佛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李原,」我抱着试卷,敲敲他的桌子,「教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在纸上写公式,另一张纸上写满了古诗词和阅读摘抄。

这很好,例如他终于愿意用两张草稿纸了。

「李原。」我弯下身,叩叩他的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没抬头,笔也没停,装聋作哑。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竟然会生气,他竟然会对我生气。

多倔的脾气啊,是他先一步向我告白的,他能无条件地接受我的所有,现在却因为杂物间的那件事,生气了。

「很好,」我微笑着起身,「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和我讲话了。」

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转头看他,他依旧抄自己的试卷,头都没抬。

我狠狠地用水笔在纸上划出一条痕,你看,谁说天使没脾气了。

班级后的黑板擦了又擦,已经从 400 变成 350 了,但是大家还是很无所谓,350 这个词太远了,大家依旧嘻嘻哈哈。

底下的暗流涌动掩饰得很好,但是在石子投进溪流的这一刻,水,就已经开始流动了,它会流过每一颗石子。

又是一节英语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出漂亮的花体英文,有人跟着他一起描弄。我把脑袋偏了一点,看那边角落里的人。

他戴着厚重的眼镜,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于是我能看清了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他对上我的目光,沉默地移开了。

咔—

我忍不住捏皱了手上的纸。

那张桌子还是黄毛在坐的,但大家都清楚,很快那里就会换人了,换成一个女生,那只可怜又柔弱的雏鸟。

黄毛野兽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背影,有多爱,就有多恨,怎么会不恨呢,他的女朋友。

他为了她下跪,为了她被打,结果他心里的圣洁女神竟然这样对待他,要知道,形象这种东西,破灭了,就很难回到以前。

就像镜子被打碎了,就永远会有裂痕,只是早晚的问题。

「三剑客」的氛围也变得很奇怪,摇摇欲坠,他们依旧待在一起,只是有时候,他们会去找别人说话。

要知道,他们以前只会三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班里的人缠上来和我说话,我微笑着应对他们,在这条溪流里,他们想挤上我的船,于是就都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这都是很好的成语。

我把目光转向那个人,静静地盯着他,他感觉到了,但他还是不抬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享。

我真的要疯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为什么圣父会有这样的脾气。

风吹过教室的屋檐,带起沙沙作响,连带着窗边的纸也跟着沙沙作响。

我撑着脑袋看他,李原在草稿纸上写字,我凑过去看,新的公式,我把脑袋伸了回来,以前的公式都记不住,又来新的了。

他写完了,就把纸推给我。

我扁扁嘴,看向他:「怎么不说,这些,记一下。」

他笔不停,眼不动,双耳不闻窗外事,这样入定的,寺庙里的金漆佛像也不过是这样。

「李原。」

我叫他,双臂缠绕上他的右手。

他终于抬眼看我。

「对不起,我错了嘛,请你原谅我。」

我把脸贴向他的手心,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我的圣父,你究竟是猎手,还是猎物。但无论你是猎手还是猎物,只要你属于我,只要你看着我,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My knight.

I surrender to you.

16

数学真是太难了,每天看见那些公式和那绕在一起的大题,就觉得头晕胸闷。

「你要考什么大学啊?」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趴在他的桌子上看他。

「最高学府。」

我支起身,很好,很有理想,他的理想让我想起了以前定的小目标。

「什么,美术生。」班主任抬头看我。

我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回答他:「是啊,老师,我的爸爸可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你忘了吗?」

我领了新的画具,背着画板,捧着颜料来到了教室,我把那炭笔一支支地削好,放到笔盒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李原抬头看我,他的目光转向了我的画具,我总是能看出他的意思,例如现在,他在无声地询问。

「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哦。」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

我的血之花,你用鲜血和生命,向我造就了一场告白,你让我永远地被你吸引,你既是圣人,又是魔鬼,我矛盾的结合体,这辈子,你别想甩掉我了。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而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说:「好。」

那个座位,最终还是换人了,老刘坐了上去,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坐上去,只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大家发现,位子竟然变换了。

黄毛坐上了老刘的位子,而老刘坐上了黄毛的位子,垃圾桶又换人了,但这位「三剑客」之首竟然一点怨言都没有。

他们那共同的女朋友,被他们折磨得很惨,她已经初显孕肚,却还总会被他们拖进厕所。

可是没办法呀,一脚踏两船,总是要翻的嘛,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是谁的了。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黑板后面的数字变换,300,200,150,100,50,30,10。

距离高考,仅剩 10 天。

我的联考校考成绩好的惊人,只要文化不拖后腿,就能走进那最高学府。

李原给的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语文无论是要背的,还是不要背的,他要我都背了。

百八十种英语作文,他一一列举。

特别是数学,从十条缠来缠去的线,变成了二十条缠着的线,那线从三角形里出去了,又绕回圆里,我感觉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咬着牙说:「不想学了。」

李原画线的手停下了,他沉默地盯着我。

我盯了回去:「没动力,不想学。」

他收回目光,不说话,又不说话了,我气得牙痒痒。只是这次有些地方不同,我感觉到唇上微凉的,轻柔的风,他漂亮的睫毛如同蝴蝶,眨进我的心里。

「那我给你点动力吧。」他说。

我拿起了笔:「死都会把这题做出来的。」

17

高考于风里结束,少年们冲向门口的家长,家长们拖着身躯,迎接孩子们的到来,青春在这一刻落幕。

而后,他们等待着成绩的宣判。

有人给我截来了短信,我的母亲和父亲,他们终于抬起头,正视我,我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然后踏进那最高的学府。

「李原,全省理科状元!」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班主任在他的身边,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就好像他一手栽培出这棵优秀的树。

台下响起掌声,我看见他们仰望着他,他曾经普通,平凡,阴郁,和人说话总是低着头,脾气又倔又臭,没有一处讨人喜欢。

但那又怎么样呢,大小姐爱他。

我高高在上的圣父,我屹立云端的天使,我最漂亮的血之花。

你不是堕落者,你是于苍穹看向众生的怜悯者。

科研院里,有一位奇怪的学长,他生着一张平凡又普通的脸,还总戴着厚厚的眼镜,和人说话的时候,也不抬头看人的眼睛。

但他很优秀,优秀到了一种让人仰望的地步,于是有女孩像花蝴蝶一样朝他飞去。

他总是笑笑,说:「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他没有发过朋友圈,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的女朋友。

于是有人悄悄地谈论他,其中有个花花公子,他在二十天里换了十个女朋友,他哎了一声,说:「其实李原挺优秀,不过他那张脸,女朋友应该也长得差不多。」

他们嬉笑一团,而后,他们终于见到了他那传说中的女朋友。

微卷的黑发、白皙精致的五官、红色的唇,还有那双含着水的眼,漂亮得如同盛开到极致的玫瑰。

他们看到她跑向那个阴沉的学长,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那学长摸摸她的头,又轻又慢。

「林娇娇。」他轻轻叫我。

「到。」我抬起头,朝他微笑。

实验室里陈列着许多药瓶,但很奇怪,前面有一张洁白的床,李原走在前面,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在看一个药瓶,然后他又放下了。

我把他扑倒在实验桌上,他的脖子是那样细、那样瘦,只要狠狠地掐下去,他就会无法呼吸,就会不再颤动,他会慢慢窒息,变成一具尸体。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尸体,不会再被觊觎,也不会再对别人露出微笑。从此,他的喜怒哀乐只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眼睛起层水雾,那炽热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心,他呜咽着喘息着,如果死去了,就再也不会这样鲜活。

我放下手,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个个红印,于最显眼的地方。

「我亲爱的圣父啊,现在可以救救你的信徒了吗?」

月明星稀,他颤抖地扣上扣子,我跟在他后面理头发,果然穿裙子是最正确的选择,连扣子都不用扣。

「林娇娇,」他叫我,「以后,不能在外面。」

「好的,一次都不可以吗?」我乖巧地应下,然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他停住了,然后叹了口气。

「林娇娇,只能有一次了,下一次。」

「没问题。」我笑弯了眼,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只要破例,那就会永远破例。

「Dear Muse,」他说,「I was captured by you.」

李原番外

大山遮盖住这里唯一的道路,山外还是延绵的山,这小小的村庄,仿佛被抛弃这重重的深山里。

李原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从小的玩具就是那矮房前的泥坑,他把泥巴抓起来,捏成各种形状。

这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妹妹就会咯咯地笑起来,李原很喜欢他的妹妹,小小的、软软的,像一团白云。

这座封闭大山里唯一的美丽。

大山里的村庄,邻里总是挨得很近,李原家旁边就是一个矮房,里面住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瘸子,脸上还有伤疤,有人说,他是逃到这里的杀人犯。

他看起来很可怕,所以小李原并不爱接近他们家。

直到某一天的晚上,瘸子家的猪圈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号声,那声音如泣如诉,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绝望。

小李原被吵醒了,身边的妹妹还睡得四仰八叉,他起身,轻轻地给妹妹掖了掖被角,朝着那里走去。

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被锁在栅栏的旁边,男人在她的身后,拍打着她的头,那样可怖又丑陋,已经不像人了。

小小的李原并不能理解那动作的含义,只是本能觉得有些恶心。

他想跑走,但往后退的时候,他踩到了旁边的枯叶。

男人朝他看过来,看清他的脸,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他招呼李原过去,然后把他的手放在女人的身体上。

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原害怕地收回手,他拼命地摇头。

男人的笑容很诡异,他说:「这是爱啊,我这是在救她啊,你也要和我一样,救人知道吗?」

那天,李原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他发了一场高烧。

那诡异荒诞的场景,在他眼里挥之不去。

后来,妹妹长大了,她被保护得很好,成了这山里盛开的最美的花,清秀白皙的脸庞,还有那如稚子般的心。

李原也开始上学,他每天走很多的山路,到山的那头去上学。

他离家的时候,他的妹妹就会站在门口朝他挥手。

「哥,等明年我就能和你一起去上学了。」

李原想,都会好起来的,他们要一起走出大山,带着父母一起,去那城里看一看,他怀着最美好的夙愿。

然后,在看见那场景后,一切都开始崩塌了。

他的妹妹趴在隔壁那个男人怀里,那个男人抚摸着她的头发,妹妹恬静的抬头看着那个男人,像一个娃娃,美丽的花和可怖的野兽,这简直是他见到过,最荒诞离奇的画面了。

「哥哥,」她朝归家的他露出笑容,「你回来了啊。」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他问。他纯洁的妹妹抬起头,绽放出笑容,她说,这是爱啊,他在爱我啊。

李原跑走了,他害怕地浑身颤抖,他甚至不敢再面对妹妹的脸。

傍晚的时候,他才回到了家门口,那家如同野兽一样,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回到这片深渊里。

他的妹妹依旧站在门口等他,那美丽的、动人的花,只是李原知道,她已经衰败了,在看见那荒谬的一切,就已经腐烂了。

「这是为什么啊?」他哭了。

「哥哥,」她的眼珠机械地转动,然后笑起来,「因为,他爱我啊。」

她的手抚摸上了肚子,李原望着他的肚子,崩溃了。他的妹妹,在这一刻,永远都留在了这座大山里。

他开始避着她走,他看见妹妹那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身体,还有那一日比一日颓然的脸庞。

她搬到了隔壁。

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李原才走进了那间摇摇欲坠的、阴沉腐烂的屋子,他的妹妹躺在那湿冷的床上。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见他来了,机械地转动几下,她已经很瘦了,那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早已消失不见,和骷髅一样,静静地躺着。

「哥哥,」她哭了,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救救我啊。」

「哥哥,」她说,「救救我啊。」

也是在这一天,李原知道了,他那懦弱的父母因为害怕,默许他可怜的妹妹承受了长达几年的性侵。

妹妹凋零于冬天,死的时候连一床被子都没有。

也是在这一天,李原举起了砖头,来到了那个家里,他把男人砸伤了,而他被男人折了一只手,是右手。

他的父母闻声赶来,他们哭着求他,活下去吧,去山的外面吧,他们只有他了。李原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他说,好。

父母卖了家里的鸡,到处借钱,给他凑够了学费,把他送了出去,他的成绩足够优秀,又恰巧地,明安高中有一个贫困生名额。

他们说,这是他们创办的慈善项目,名为帮助大山里的孩子,李原得到了这个名额。他的妈妈很高兴,特意给他置办了一身衣服,还找一户人家要来了一个书包,灰趴趴的书包,灰扑扑的衣服。

还有脚上那双走了无数山路,早已被磨破的鞋子。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光鲜亮丽的学生鱼贯而入,他们交谈在一起,但没人看向他,于是李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最后一个学生推门而入,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看向门口。

李原也抬起头。那是什么样的美丽呢,如同这世间最艳丽的玫瑰,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夺去所有的目光。

他们叫她,大小姐,林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著名的画家,她的母亲是成功的企业家,她天生就该被簇拥。

就像云和泥,他们不会有交集的。

李原一直很安静地学习,只是某一天回教室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黄毛的桌子,黄毛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们太无聊了,他们需要一个欺凌的玩具,这个班里,谁最适合呢,只有李原了,于是导火索开始燃烧。

他被揍倒在地,他们把垃圾丢在他的头上,把污水泼到他的脸上。

恍惚间,李原看见了妹妹的脸,她开始一寸寸地衰败,她说,哥哥,救救我啊,她说,哥哥,这就是爱啊。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这是他该受的罪,错乱的神经编织出一场谎言,他想,他要救他们。

春日里,考试的间隙,他突然发现他的笔袋不见了,他想张嘴去借,却看见他们嫌恶的眼神,于是他没说话了。

「同学,你需要笔嘛,我带了两套哦。」

甜腻腻的,玫瑰花朝他伸出手,纯洁的、娇养的玫瑰,他看见一双和她完全不同的手,没有茧子,干净白皙的。

还笔的那天,李原掏出了五颗大白兔奶糖,这是他藏在书包里,没敢吃的东西,他一起给了她。

一天后的体育课,他回班级拿东西,在垃圾桶里发现了那几颗糖,他蹲下去,捡起来剥开包装纸,将那糖放进了嘴里。

他和大小姐仅有两次交集,一次是那次考试,还有一次,是在一个下雨天。

他看见她滑倒在地上,膝盖蹭出了血,伞也丢在边上,她其实是可以站起来的,但她太娇弱了,她哭唧唧地坐在地上。

手掌也被蹭破了皮。

李原本来不想管她的,但是大小姐坐在雨里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于是他朝她走了过去。

她抬头看向他,突然哭了,她朝他伸出手:「李同学,能不能抱我去医务室啊。」

她趴在他的背上,她比棉花还轻,又轻又小的一团,她把头埋在他的脖子旁。

李原的脚步停了一下,不脏吗?

「圣父啊,这是哪里来的圣父啊。」

他听见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甜甜的像含着糖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漂亮的大小姐朝他露出一个笑:「没什么。」

他们的行为越来越严重了,他们把水泼到他的身上,把钉子放在他的鞋底,把针放在他的座位上,最后,在高考的前夕,他们把钉子扎进了他的手臂。

李原再见到他们,是在很久以后,他在一家餐厅端盘子,他们拢在一起同学聚会,全班四十一个人,除了他,还有那位林家的大小姐,都来了。

「哎,猴子你行不行啊,连手都没牵上,就被甩了哈哈哈哈。」

有人挤眉弄眼,李原的脚步停下了,他知道这个叫猴子的男生,他算是大小姐的前男友,虽然交往三天就分手了。

「假正经呢,大小姐欲望说不定很强呢。」

「哎不过,说起来,你们上次搞的那女的怎么样了,都下药了,搞定了吧。」

他们嘻嘻哈哈。

「哎呀,我可讨厌她了,一天到晚摆个架子给谁看呢,所以上次我把她的钱偷走了,她还不知道呢。」

女孩子的声音尖尖细细的,李原认得她,那是大小姐的邻桌,在整个高中,她们总是形影不离。

有人注意到了他,他们说,哎,那个服务员怎么回事啊。有人认出了他,他们说,哎呀这不是李原吗?

他们把盘子里的饭倒在地上,他们说快舔干净啊,他被压在地上,他们把他的头压进那些饭菜里,所有人都在叫好。

他们总是说,都是青少年,谁在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怎么能因为他初高中的时候,欺负别人了,就一下否定了他的一生呢。

于是那被欺负的人死了,他们说,年轻的时候总会犯错的,他们以后会变好的。

你失去的只是一条生命,我们可是被追着骂了好久呢。

李原捏紧衣角,凭什么呢,他想,凭什么呢。

他来到了一家屠宰场工作,整整两年,老板离开了,他成了新的老板,他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离开了这里。

第一个是猴子,他正在吹嘘昨晚搞到了个女人,下了药,她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个是黄毛,他撞死了一个老人,却说,这老东西活到这把岁数早该死了。

第三个是小白莲,她当了别人的小三,却登堂入室,逼得原配跳了楼。

第四个,是那位柔弱的邻桌,她传播一个女生不检点的谣言,偷了她的东西,最后那个女生被谣言逼疯了。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他们个个身上背着不可饶恕的罪,因为他们的根早已腐烂,所以他们永远待在污水里。

他带着血污来到了大小姐的身边,他漂亮的玫瑰瑟瑟发抖,她哭着说,能不能放过我。

但她的眼里倒映不出他的身影,她根本感觉不到害怕。

李原望着她,看见了大山,还有他那云一样的妹妹,她说,哥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他轻柔地抚摸她的眼:「你,能不能看看我。」

李原看见她的呼救戛然而止,她看着他,眼里终于倒映出他的身影。

你在向我告白吗?

她说。

是的,我在向你告白,就如那天的午后,一张纸条掉落在地上,他捡起来看,我要的爱情啊,骨血交融,成为一体。

于是他给了她一场极致的爱。

再睁眼,李原回到了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教室外蝉鸣呼叫,教室里风扇咯吱。有道目光望向他,他看见那朵漂亮的玫瑰,她的眼里映出他的身影。

她是塞壬的海妖,引诱着行人掉进她的陷阱,她就那样站在岸上,看着他们掉进海里,慢慢地被淹没。

只要她想,就能编织出网,将所有人装进网里。

她接受他的告白了吗,李原不知道。但他疯狂地想和她说话,于是在一个黄昏,他在楼梯口等她,他们撞在了一起,猎手蛰伏着,终于等到他的猎物。

他说:「林同学,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吗?」

李原看见她的目光一寸寸地亮起来,最后,她露出一个极致妍丽的笑容,有些东西,你不需要知道。

她认出他了。

然后在某一天,她看向他,她说,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安静的、腐烂的仓库,她把他抵在墙上,她捏住他的脉搏,让他和她在海里沉沦,她掌控他的生死,如同操纵船帆的舵手。

「我漂亮的圣父啊,能救救你的信徒吗?」她说。

李原难受得想哭,于是他抓住她的手,不能再继续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她问。

他闭上了眼:「以,以后。」

他的缪斯,深渊地狱里的七天使,她从来不是纯白的花,也不是娇艳的玫瑰,她是掌控人心的魔鬼,引诱着一切和她一起沉沦。

就像他知道,她接受了他的告白。魔鬼缠上一个人,就会不死不休,圣人心甘情愿,因为他创造出了一朵血之花,送给了魔鬼,于是魔鬼会永远都跟着他。

但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掉进了地狱,所以他怀着诚恳的心,请求魔鬼啃食他。

「李原。」她的眼睛眨啊眨啊,漂亮得如同新生的朝露。

她朝他扑过来,缠绕着他的身体。

她轻轻地撒娇:「再来一次吧,亲爱的。」

他垂下了眼,其实他们有句话说得没错,大小姐的欲念真的非常强啊。

让我永远地待在你的身边吧,我的大小姐,无论是一具尸体,还是一个玩偶,我只需要待在你的身边。

你的身边,就是我生命的尽头。

大小姐番外

我有一位艺术家父亲,和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母亲,这是一个几乎完美,让人羡慕的家庭。

只是事情远远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我的父亲喜欢缩在房间里作画,用那红色的颜料涂抹在纸上。

如果画做到一半颜料没有了,他就会疯狂地哭泣起来,这时候,我的母亲就会冲进去,用刀在他和自己的手上,割出一道道的红痕。

这是她给父亲的颜料,也是她爱他的方式,他们就像两个疯子,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爱,使得他们之间无法再插入第三个人,而孩子,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插入他们之间的意外。

因为没有人能打扰他们的感情。

我无法靠近那扇门,只要我走近了,歇斯底里的母亲就会用花瓶敲打在我身上,她的眼珠转动:「他只有我一个人,你不许接近他。」

这是一种扭曲的爱,爱到连孩子都无法近他分毫,孩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意外,一个变数。

我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而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他们看似和善,但我知道,他们早已陷入污泥,就像那个总是微笑的保姆,在某一天,悄悄地把首饰台上的项链放进自己的口袋。

而在前一天,她还拉着我的手说,我会永远陪着大小姐,大小姐只有我。

人一直是一种虚伪的东西,在我遇见他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他们叫他李原,也叫他病毒,垃圾,恶心的东西。

他总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平和地任由他们将恶意散发到他的身上,然后全盘接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人呢。

被欺凌成这样了,眼里却没有仇恨,没有恶意,我想了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我和他有过两次交集,我很喜欢看他的眼睛,他注视人的时候很认真,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纯洁的、漂亮的。

我看见他走在雨里,于是我跑到了他的前面,一不小心滑倒了,我想,他会过来的,因为圣父会拯救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我。

他果然来了,我挤出眼泪:「李同学,你能抱我去医务室吗?」

我很喜欢他,我想救他,但是他并不需要我的拯救,就如他竟然想拯救那些人,那些连根都烂掉的人。

例如我的邻桌,这朵可怜柔弱的菟丝花,谁能想到,她初中时曾孤立一个女生,把她逼成了抑郁症。

人的善恶,从来不是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来的。

善良的人可能长着一张恶毒的脸,而恶毒的人,也可能长着一张伪善的脸。你从来不知道,在那张脸皮的背后,到底是鲜红的、苍白的,还是一片漆黑。

要不就这么过吧,过完这一生,就好了,我想。

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子,这是我再次见到他,玛利亚的雕塑在大水中倾倒,他终于从云端跌落,落入我的眼睛。

身边是无数的哭泣,我却兴奋得几乎要发抖。

「你,能看看我吗?」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那双褐色的眼睛溢满泪水,朦胧的、可怜的,他只看着我,他只有我。

我紧紧的盯住他的眼睛:「你在向我告白吗?」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我猜对了。

他终于只救我一人,而我,会成为他唯一的信徒,我只忠于他,他也会只忠于我。

再回到熟悉的教室,我睁眼去看,那头上转动的风扇。

我把目光转向他,他坐在最后的位子,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不会走向他,我要他自投罗网,蜘蛛抓住猎物的时候,会慢慢收拢,那魔鬼抓住天使,也该是这样。

我站在楼梯口等待,那暗色的拐角里,有一片校服,我跨着台阶走上前,看他朝着我走来,一不小心地撞到了我。

螳螂也会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我想搅动那双眼睛,他只能映出我一个人,也只有我一个人。

天使也会难受。

我甚至想找一把大锁,把他锁在床边,永永远远地盯着我一个人,也是在这一刻,我猛然发现,我继承了一样东西。

母亲的疯。

他应该不会愿意这样,因为他会生气,鲜活的、美丽的,如果看着那目光一寸寸地暗下去,我就再也没办法看见那眼里的光亮。

我按下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一朵生来就娇生惯养的玫瑰。

如同从来没有被花瓶砸过身体,没有被针扎过大腿,没有被热水泼过头发,没有被那大门拒之门外的玫瑰。

我想帮他,我想让他高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或许解决掉那些欺负他的人,会是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情。

于是我编织出一个网,将他们钉在网的每一个角落,只要轻轻一震,那蛛丝就会慢慢地网住每一个人。

霸凌者终将变成被霸凌者,这是天使送给他们的惩罚。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我知道他默许了。

可我依旧觉得烦躁,有什么东西冲破我的心脏,只要看着他,我的心就会剧烈地跳动,这是什么呢,我不明白。

所以我需要验证。

我看着他春雨一样的眼,滚烫的泪水从我的手背滑到手心,我盯着那透明的水,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是爱情。

我接受他的告白,所以他将永远伴我左右。

晨曦的光照进卧室,厨房有动静,我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

他站在那日光里,围着一条滑稽的围裙炒菜,那烟从锅里蹿起,被吸进油烟机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片吐司和一杯牛奶。

他熄了火转头看我,突然叹了口气。他将我抱起,找来拖鞋套在我的脚上:「以后,不能不穿鞋就乱走。」

我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呢喃:「这里,餐桌,距离上次试的时候,好像已经很久了。」

他不说话,抿着嘴盯着我,他又生气了,我捂着肚子,快要笑出来了,多可爱啊。

「李原,」我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我爱你哦。」

我一直是独自一人,在这世界孤独地前行。

我看见了很多的脸,他们友善的、洁白的笑着,然后转过身,变成了恶鬼的面具。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但有一个人,他踏过风雪,踏过高山,最后来到了我的身边,成为我唯一的浮木。

他是搁浅在窗棂的雪花,是湖面洒下的月光。

他的眼睛里只有我,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站在血污中,于绝望里开出了一朵血之花。

只属于我的花。他知晓我所有的卑劣和偏执,却依旧爱我。

「李原」,我说,「爱我吧。」

爱我吧,就像我爱你一样。

妹妹

她有一个哥哥,叫李原,而她,叫李花,哥哥的名字是父母请教老村长取的,而她的名字,是随随便便定的。

父母其实并不盼望她的到来,只是因为聊天的时候,远处的阿婆说,生两个儿子好啊,可以互相扶持。

于是她出生了,她是个女孩。

他们盘算着,大些了,就嫁出去吧,这家里,只供得起一个人读书,所以她注定没有机会。

她那愚蠢善良的哥哥,却把一切都看得那么美好。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隔壁的那个怪人,他瞎了一只眼,还是个瘸子,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但李花却觉得好奇,她偷偷溜进猪圈,看见猪圈里的那个女人,这是一幅多荒诞的场景啊。

但她竟然感觉不到害怕。

「小朋友,」他的嗓音很沙哑,像含着沙砾,「有些东西,不能乱碰,也不能乱看。」

李花转头,就看见了他,她惊讶于自己还能露出一个笑容,「你好,我叫李花。」

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你不怕吗?」

她摇了摇头。

李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不同,但她知道,她和自己的哥哥,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的哥哥,杀死一只鸡都会哭泣。

而她,看着那些生命苦苦挣扎,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她像是天生缺了一块心。

「倒是有点意思。」

这是她和这个男人的第一次对话。

后来,她有空就往那边跑,男人皱着眉把她轰出去,但她还是会黏上去,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本能地,她觉得这个男人能理解她。

那张报纸飘落在地上,这是八年前的报纸了。

她捡起来看,寻人启事上刊登着一个人,很熟悉的眉眼,但没有人,会把他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到一起。

那是个眉眼含情的公子哥,身上矜贵的、娇生惯养的气质,即使透过报纸,也无法挡住。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花喃喃自语。

她看见他在漆黑的夜里发狂,看见他狠狠地撞在墙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手臂上的针管是那样刺眼。

「小朋友,别来找我了,好好读书,走出去吧。」

血从他的额头上留下来,他很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明明脸上是那样可怖的刀疤,他却显得那样温柔。

李花没告诉他,她没办法读书。

「我,能不能喜欢你。」她揪着衣角,问出这句话。

男人很惊讶地挑眉,而后很疲惫地笑起来:「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太干净了。」

李花想,她从来不干净,她生来就是坏人,只因为,她从来没有心,哪怕对待生养她的父母,和爱护她的哥哥。

她没再去找他,即使碰见了,他们也只会点点头,互打招呼。

直到那天,她听见了父母的话,他们说,谈好了吧,早点嫁出去吧,早嫁晚嫁都是一样的,搞些钱送阿原去外面上学。

这天晚上,李花又敲开了隔壁的门,她哭着说,我能不能喜欢你。

男人说:「别开玩笑了,好好回去读书吧。」

她哭了,她说:「他们要把我嫁出去,我读不了书,我从来就读不了书,从一开始,就读不了。」

男人沉默了很久,他问她,你不会后悔吗?

李花摇摇头。

很痛,这是她唯一的感觉,但她真的很开心。

她看见过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是极致的恨,同样也是极致的爱。

所以,她从来没有胜算,可是她不甘心,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想要的东西,只有他。

她想,如果不爱我,那就和我一起长眠于土地。

她编织出谎言,蛊惑了单纯的哥哥,她很了解他,就像她知道他一定会为她报仇。只是最后,男人来见了她一面。

他蹲在她的床前,露出一个很悲伤的笑:「小朋友,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早该死了。」

他说,这样也好。

我的爱人,请和我一起长眠于地下,我的爱人,下辈子,求你和我早些相遇,我想遇到最初的你。备案号:YXX10mba5weSRxeNZv8hQxQ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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