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与玫瑰
我死的时候,他正在跟花店老板娘调情。
就为这事儿,我缠了他三年。
在我现形,又一次吓到他新带来的女孩时,女孩瑟瑟发抖:「你家闹鬼!」
他见怪不怪,勾唇笑道:「嗯,还是个艳鬼。」
1
美女大叫了一声「有病」,就跑了。
林晏时贴心地送到门口:「不再坐坐?她挺善解人意的!」
美女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哪能听他说什么。
只能羞恼着大骂:「我去尼玛的不是带我来看你家猫翻跟头吗?」
林晏时浅笑一声,关了门。
转身看到炸毛的我,一点都没有看见脏东西的自觉。
「这个月第几个了?」
他的声音闲散,好像一点都不恼。
「第三个。」我得意地说。
林晏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我的魂魄都弹了起来。
「苏栗,你要我戒色?」
林晏时指了指自己:「禁欲三年了。」
我不以为意:「你瞧你现在多精神。」
哪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放纵得很。
他哼笑一声:「身体是有劲了,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我不置可否。
林晏时以前可浪了,换女朋友那叫一个勤。
毕竟长得帅,又有钱,事业有成,钓得很。
我当时就是被他那种气质拿捏的,懒懒的,诱惑的。
像是一朵开到最成熟的黑巴克玫瑰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在我最动情的时候,他严肃地告诉我:「我不可能结婚,也不会只对你一个人动心,我奉行及时行乐,我不会对任何人负责。」
他冷静又放纵。
但令人咋舌的是,他却跟我分分合合,纠缠了两年。
故事是在那片血腥的红染红了泥泞时戛然而止的。
棍棒的闷声是我听到最后的声音。
在我被殴打之前,我提前将手机格式化,而最后一条发来的消息不是林晏时的,而是朋友发来的照片。
林晏时捧着花,而那个花店老板娘正笑着仰头看他。
好一对璧人。
果然,浪子怎么可能为我回头?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我还在想:
「林晏时要是知道我死了的话,还有没有心情跟花店老板娘约会?」
2
林晏时将茶几上的白玫瑰拾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插在花瓶里,再喷点水,水珠滴落在花瓣上,娇艳欲滴。
在我死后,他常买花回来。
当然不是因为我,主要因为花店老板娘实在太好看。
他好借着买花的理由撩她。
可能是觉得晦气,撩到老板娘那天跟我死掉那天撞日子了。
所以不管老板娘怎么主动,林晏时也没碰她一根汗毛。
林晏时满意地碰了碰玫瑰,顺便叮嘱我:
「你阴气重,靠花瓶近点,温度低不容易枯萎。」
……
你是懂物尽其用的。
我生气,周围的温度骤降。
林晏时满意得不行。
他一开心,身上就散发着「老子爽死了」的气质。
「想不想买裙子?我给你烧下去。」
壕无人性。
不过正是这一点,才让我成了最体面的鬼。
我那些死鬼姐妹非常羡慕我穿大牌的高定。
林晏时跟着我的指示买裙子。
晚上才回家。
他将火盆拿到槐树下,仔仔细细地把衣服烧给我,顺便还烧了点纸钱。
黑烟飘出来,呛得林晏时都睁不开眼睛。
路过的人看到,怒骂:「哪个杀千刀的在这儿烧东西?」
林晏时咳嗽几声,道:「大爷,不好意思啊,我给我前女友烧点东西下去,一会儿就好!」
那大爷还想继续教育。
一个大妈走过去劝住他:「别说了,这小伙子长得老标致,就是前两年他女朋友被人打死了,死得可惨,现在都说他疯了,好几次看到他跟空气说话。」
「哟,也怪可怜。」
「可不是嘛,相亲的人都看不上他。」
我的手指绞在一起,林晏时倒是很平静,充耳不闻。
我有些难受。
林晏时明明老吃香了。
「林晏时,我们走吧。」
他掀了掀眼皮:「快烧完了,你收到了吗?」
「嗯嗯,刚刚阴间快递点给我签收了。」
他笑了:「那就好。」
3
林晏时醒来的时候,眼角带着泪痕。
他红着眼,哑声道:「苏栗。」
「嗯?」
我正试穿着衣服呢。
看到我之后,林晏时又躺下,闭眼,手臂掩在面上。
呼吸重了几下,然后趋于平静。
把小香风外套穿上后,我在林晏时面前转了两圈。
「好看吗?」
他抬眼,在阳光下,他的瞳孔趋近于空灵的浅棕。
声音戏谑,带着笑意:「不穿更好看。」
我羞恼:「你说什么呢!」
他笑了声,只看着我,不说话。
我无奈道:「后天我生日。」
「知道。」
「你去我坟前祭奠一下呗。」
他不答。
我啧了一声。
「林晏时。」
我将手放在胸前,比了个高度。
「我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一次都没去看过。」
林晏时确实够苟的。
我是个孤儿,平时跟别人交往也不甚热络。
警察最后找到能认领我尸体的只有林晏时。
我笑了。
没想到送我最后一程的是林晏时。
他是在太平间认领我的尸体的。
其实我死状蛮惨,头被打破了,身上也有很多瘀痕。
那时候的他还看不见我。
我看到他拿着白布的手颤抖了一下。
警察给了他一些时间,全部退出去了。
要不说林晏时冷心冷情呢,旁人看到我的惨状都得嚎丧,但他没有。
他就站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再怎么样也应该哭一下吧,意思意思也行。
毕竟我俩也是睡了三年的交情。
许久,他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死得其所。」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人回答他。
他冷静地跟警察交代了我的生平。
「她喜欢粉色。」
「她的职业是记者。」
「她的虎口有一颗小痣。」
「我是她男朋友,不是丈夫,我们并没有建立合法的同居关系。」
说来好笑。
林晏时一开始就告诫过我:「不要在我身上找任何的安全感,我没有那东西,也不要试图用爱感化我,我永远不可能结婚,所以如果你有那方面的想法趁早跟我断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不能长久。
但他却成了最了解我的人。
他的眸子空洞,薄唇陈述着我生前的爱好和习惯。
我心想,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姿势。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吐槽——
林晏时,你装都不装一下吗?你这么冷静,警察不会怀疑你跟这次的凶杀案有关吗?
可我的顾虑在活人的世界里简直多余。
说到最后,林晏时的姿势由靠着椅背到微微向前倾。
手指交叠。
「我想看一下事发时候的监控。」
林晏时看完就走了。
再也没去过警局。
也没有来见我。
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我看到他辞职。
自然也不是为了我。
而是他要创办一个公司。
做投行当然挣钱,但是林晏时更想做一个老板。
公司创立初期,总是比较困难的。
所以他连我的葬礼都没有出席,我十分理解。
殡仪馆的人时不时跟他确认一些费用,他每次都说:「用最贵的就行。」
他大概不知道,他最迷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壕无人性的时候。
4
「但是这三年,都没人给我扫墓。」
我有些委屈。
林晏时不吃这套。
「我雇了人去给你扫墓的。」
还给了很多钱。
我嗤笑:「你把那工资烧给我,我一阵阴风就能给它全扫干净。」
他勾唇:「一会儿给你多烧点。」
「真不去?」我恶狠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了!你都不想知道我的长相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听着好笑:「你能有什么变化?」
「变老了?」
他否认:「不会,你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五岁。」
这话说出口,我俩皆是一愣。
其实也没说错。
我三年前就死了。
死后的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
可惜,我永远没有二十六岁了。
气氛凝滞下来。
林晏时问我:「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不太好。」
「怎么个事儿?」
我惆怅地摇头:「那天有个男鬼跟我搭讪,我寂寞太久了,差点答应,结果他喝了孟婆汤转头就不认识我了。」
我比了个中指:「你们男人都这么健忘吗?」
他答非所问:「所以你背着我找男人?」
我不遑多让:「你不也背着我找女人吗?」
半斤八两。
林晏时笑着摇头:「我可都带回家给你看了。」
我不屑。
不过好奇:「你禁欲三年,真没什么想法?」
他摆烂地嗯了一声:「看片儿都没想法了。」
我邪笑着挑开我第二颗扣子,对他挑眉:「看这个呢?」
他瞥了眼我那一亩三分地。
「这什么?鬼片儿?」
……
你是会定义鬼片儿的。
我气得要走。
林晏时下意识想来拉住我,可是手却从我的身体穿过。
他有一瞬的失神。
很快恢复过来。
「我去还不行吗?」
「嗯?」
「去给你扫墓,给你带点炸鸡?」
我立马变成星星眼:「还想哈啤酒~」
他笑了一声:「行。」
叮咚一声。
林晏时的手机推送了一条社会新闻。
《三年前恶意伤人事件,妙龄女性横尸街头,一参与者出狱》。
还配着一张穿着橘红色囚服,剃着平头的男性照片。
他长得很清秀。
可含着烟,猩红的火光在他唇边,呼出一道灰色的烟雾的模样,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我攥紧手心,不想在林晏时眼前失态。
我潇洒挥手:「先走啦。」
「去哪儿?」
「别这么黏人,兄弟,姐不是闲鬼。」
别把死鬼不当鬼看。
我也是需要睡觉和工作的。
5
林晏时不知道。
我每天守在他身边,也是要耗费很多精力的。
每次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我就要回坟墓休息。
毕竟我的骨灰还在那里。
每天看着老大爷来扫墓,还跟我讲他跟食堂大妈的夕阳恋,这堪称酷刑。
这些事情都没告诉过林晏时。
他不太想来看我。
老大爷是唯一一个跟我说话的活人。
还是别让林晏时剥夺这个权利吧。
不然我将会无聊死的。
月光下我和姐妹一起分享祭品。
她叫陈依然,癌症死的,是我前辈,也是邻居。
「苏栗,你还不投胎呢?」
我咬了一口蛋糕,自顾自地摇头:「不投。」
「为什么?」
「你不也没投吗?」
她笑了:「姐是为了看那个渣男跟他白月光怎么纠缠的。」
笑死了。
陈依然死之后,那个渣男幡然醒悟,发现最爱的是她,整个人都是疯魔的状态。
陈依然迟迟不走,就是为了看戏。
那个渣男有一点好,就是也给陈依然烧奢侈品下来。
「那你呢?因为什么?你不会是想看那些打死你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吧?」
什么下场?
有权有势,出了事也能让别人顶包。
不用受一点牢狱之灾。
坏人总是活得长久。
上天真是不公平。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死……」
呼啸的风让寂静的墓园更显空旷。
「我只是不放心一个人。」我淡淡道。
夜晚的墓园没有人。
因为活人只会在白天,有温暖的阳光时祭奠故人。
而我,一只鬼。
只会生活在黑夜里。
我接受这个事实,林晏时也同样应该接受。
「你不会是说你那位前男友吧,你不是说他还照样酒吧蹦迪,工作照常吗?过来人说一句,人这种生物,看得很开的,你可能没想象中那么重要的,宝。」
陈依然的话不是挖苦。
主要我们做鬼的,不能在人间飘荡太久。
不然会逐渐消散,记不起来去黄泉路的方向。
我最近记性就有些不好了。
如果为了不值得的人,在人间游荡,代价太大了。
但是林晏时值得。
他值得。
6
为了确认林晏时不会反悔,我特地赶回了他家。
今天他没有上班。
穿着白 T 和灰色的运动裤,只是最简单的造型都让他帅死了。
我有些恍惚。
今年林晏时都三十一岁了吧。
怎么一点不见老,还是那么帅气逼人。
他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生。
我抿了抿唇。
我没让林晏时看见我,径直溜到他身旁坐下。
女生的声音很甜,像是泡在梨水里的冰糖。
「那你这次要什么花呢?我给你留最新鲜的一束。」
我挑了挑眉,看来是花店老板娘。
那头继续说:「或者我给你推荐一种新的花材,很适合放在室内,就是花语不是我想你的意思……」
林晏时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次不是放在室内,我要去墓地看她。」
花店老板娘大概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歉疚地愣了神,说不出一句整话。
林晏时开口:「不好意思,事先没跟你说清楚。」
「没事,那么我给你包一点适合祭奠的花,你比较倾向菊花还是百合?或者……」
「不用,给我包一束茉莉吧。」
我抚了抚他的脸庞。
陪他坐了一会儿后,我重新走到窗帘那里,整理好情绪。
对他吹了声口哨,调戏他:「帅哥,一个人在家吗?」
林晏时偏头看我,嘴角勾起懒懒的笑。
「嗯,不过我老婆很快回来,美女,我们得快点完事儿。」
我捻起肩上的领口,往下滑,对他搔首弄姿。
「那得赶紧了,你也不想让你老婆知道吧?」
林晏时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
「苏栗,别玩儿我啦。」
我重新坐回沙发。
「你明天会去墓地的对吧?」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是一定!」我强调。
他闲散地靠在沙发背上,头仰着。
林晏时鼻梁高挺优越,侧脸堪称完美,喉结滚了一滚,才懒洋洋地向我保证:
「嗯,一定。」
那就好。
林晏时闭着眼,不肯看我。
「林晏时。」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应道。
「你爱我吗?」
他脱口而出:「不爱。」
我沉默了。
「苏栗。」林晏时的声音低沉磁性。
「嗯?」
他仍旧闭着眼,睫毛却有些湿润。
嘴角颤抖着:
「你可以多问几次。」
7
我在墓地等了许久。
从白天等到黑夜。
林晏时没有来。
我没有去找他,我想,他来去自由,就算是不来,我也不怪他。
生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蜷缩在角落,天空已经下起了雨,还伴随着打雷的声音。
大概不会来了吧,这么大的雨开车不安全。
可还是来了。
林晏时融进夜色里,穿着黑色的雨衣,打了一把黑色的伞。
唯一纯白的,是手中捧着的那束茉莉花。
明明没有来过,却精确无误地找到了我的坟墓。
他的皮肤冷白,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细长的血痕,尚且没有结痂。
骨相分明的手指捏着那一束茉莉花,轻轻地放在我面前。
从雨衣遮掩的衣服里拿出了炸鸡。
「我去得太晚,打烊了,让师傅现做的,还没有冷。」
我没有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我在不在。
他将雨伞放下来,让雨水不至于滴落在茉莉上。
这样它才不会枯萎、破败和腐烂。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送你茉莉。」
我边流着眼泪边吃炸鸡。
他倚靠着我的墓碑坐下,一条腿屈起,手耷拉在膝盖上。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擦拭的意思。
打开酒瓶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液悉数洒在地上。
「苏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茉莉,毕竟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送过你什么花。」
喜欢的,我很喜欢。
「不过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不然怎么会第一次跟我搭讪时用了 Molly 这个名字。」
想到那段陈旧的回忆,我也不自觉笑出声。
当时完全是馋林晏时的身子,所以在他问我叫什么的时候随口胡诌了这个名字。
「你跟我说你是孤儿,我也几乎可以算是没有父母,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错。
林晏时仰着头,眼眶被雨水砸得泛红。
「苏栗,你死得太早了吧。」
「我还以为以你这样什么都不在乎,活得没心没肺的人会长命百岁。」
「所以是,人生无常吗?」
没人回答他。
我也没有。
他偏头,颓废地看向我那张黑白的带着笑颜的照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双腿起半跪在我眼前。
纯黑色的眼眸似乎是想透过那张照片看向我。
我攥紧了手掌。
林晏时用指尖擦过照片上的脸颊。
「苏栗,你安息吗?」
8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找过林晏时。
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了,得在墓地里好好休养。
陈依然来找我。
「我要去投胎了。」
我笑着问她:「你想通了?」
「嗯,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都要放下了,投胎后好过新生活嘛。」
「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吧。」
我颓丧地点头:「哦,好。」
「记得来送我。」
「当然。」
我送陈依然的时候,去黄泉的门才开。
陈依然抱住我:「苏栗,早点放下吧。」
「我……」
我正想跟陈依然告别,眼前的一幕却让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那个人。
刑满释放的人。
是他指使那群人打死我的,却因为当时下着雨,且销毁了一切有关他们的证据。
才把这件事情定义成恶性斗殴。
再加上各种关系的打点,他就只被判了三年。
而其他混混,倒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我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人穿着常服,还是著名的运动品牌,看起来出狱后的生活也十分滋润。
我本以为祸害遗千年,可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
我记得他叫王越。
死后的鬼魂最开始会保留着死状。
而王越,可以说是十分惨。
不像是意外。
倒像是人为!
陈依然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却将我推了个趔趄。
「苏栗,你怎么了?我也没用力啊。」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里产生、壮大。
我捂着心口,眉头始终紧皱,我蹲下身,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成碎片,眼泪如同汹涌的潮水。
甚至说不出来一个整话,只能叫着一个我烂熟于心的名字。
「林晏时……」
「你怎么了?」陈依然声音焦急。
「是林晏时啊。」
是林晏时啊。
所以他才愿意来看我。
所以他那么晚来。
他受伤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所以他才问我是否安息。
林晏时。
我从未安息。
9
找到林晏时的时候,他正摆弄着他的电脑。
看到我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我笑。
「这么多天不来,是去做什么了?哪个男鬼跟你搭讪,比我帅……」
「你杀人了吗?」
我强行打断他。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不在这几天,我的感情生活确实顺利了不少……」
「林晏时。」我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叫着这个名字。
他噤声了。
「我在问你,你杀人了吗?」
我的尾音甚至带着颤抖,我无法想象他的答案。
他看向我:「是,刚出狱那个。」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措地涌出。
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林晏时,为什么呀,你以后该怎么办……」
他因为我杀了人啊。
他明明是一个前途坦荡的人,却因为我成为了杀人犯。
林晏时轻声开口:「这只是开始。」
我不住地摇头:「不要再做其他的了,如果你被抓了怎么办?」
眼泪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林晏时的脸庞也变成了散碎的斑点。
「林晏时,你应该放下的,我也已经接受了我的死亡,你应该……」心痛到不能直立,我哭着哀求他,「你不要困在过去,你至少应该好好生活,去工作,去恋爱。」
至少不要因为我深陷这汪泥潭。
林晏时的舌尖舔了下唇角,本想强忍住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
「苏栗,你知道吗?」他不再挣扎,看向我。
我与他对视。
他掉下一滴眼泪,它穿过我的手掌,明明感觉不到,却觉得滚烫异常。
「你遇害那天,我本来打算跟你求婚的。」
我怔住,随后痛苦地垂下头。
「我们明明只差一点,就拥有对方了。」
他用手划过我的脸颊,却因为触碰不到便抓了个空。
随即皱眉摇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想给你擦擦眼泪都做不到。」
「为什么是你?」他的声音悲恸。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颤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轻笑,将一个 U 盘拿出来。
「至少,先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吧。」
「你怎么会找到的?」
这个 U 盘,是我在搜集证据时,所有的资料汇总。
一份关于齐盛集团背后的黑色产业链,数据之庞大,内容之黑暗,足以将一个强大的集团打倒,但中间也会面临重重阻力。
我的死亡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这份资料除了我没有人见过,在调查之前,我就已经找借口跟林晏时分手。
可我没想到,他会在那棵槐树下找到。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他的眼睛里有闪亮的光点。
「Darling,你知道我想自杀的事情,不也没找我谈过吗?」
我垂下眼眸。
10
不是只有号啕大哭的痛苦才叫作痛苦。
林晏时一直清醒地痛苦着。
其实最开始,我确实想陪他一段时间就走的。
我看着他创办公司,看着他越来越好。
他是天才,是佼佼者。
不管做什么都能够做好。
可每天晚上的失眠和心绞痛无不彰示着我的死亡对他的凌迟。
然后继续麻木地工作。
我以为时间会抚平他的伤痛,直到我看见他开了许多安眠药物。
在他准备自杀的那天晚上,有个女生十分热情主动,甚至想要跟他回家。
我看着他冷漠地拒绝。
我终于现了形,吓跑了那个女生。
并且对林晏时做鬼脸。
我以为他至少会吓到,但他没有。
神色如常地对我说好久不见。
现在想来,他恐怕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我回来的场景。
虽然刚开始没有任何波澜,但枕头上的湿润出卖了他。
林晏时。
爱哭鬼。
11
「你能全身而退吗?」
他摇头:「不能。」
我啜泣地垂下脑袋:「就不能放弃吗?」
「也不能。」
我抿着嘴唇,说不出任何话语。
「苏栗,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不知道。」
他娓娓道来:「你是孤儿,很费力地考上了大学,学习了新闻传播,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我最开始爱你的时候。」
我还记得。
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纯属荷尔蒙的碰撞。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我去暗访连锁酒店采用地沟油的时候被人发现,被打手追得四处逃窜。
是林晏时救了我。
那时候年轻,做这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所以也及时行乐,林晏时的身子,姐很喜欢。
他了解到我的职业,问我:「这么危险,你做的原因是什么?」
我也是那时候对他有好感的。
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劝我:
「小姑娘,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你是个女生,记者这种职业对你来说不太安全。」
「去做个娱乐记者,那个才适合你。」
而是真诚地问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他尊重我的职业。
「因为,新闻事业是人民的耳目喉舌,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份风险,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我热爱这个行业。
或许因为始终孑然一身,没有盼头。
我洒脱地说:「真的遭遇危险的话,我希望我死得其所。」
林晏时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所以这份资料不曝光,不解救那些受害者,你会遗憾吗?」
「苏栗,我希望你死得其所。」
「更希望你灵魂安息。」
12
我才知道,林晏时为了这一切,筹备了四年。
或许中途想要放弃过,爱谁谁。
却又因为我的再一次出现重新燃起了斗志。
所以还是我,推动了如今的局面。
我成为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职业是投行,用积累的金钱开了公司,转行做了新媒体。
养了一大堆拥有许多粉丝的营销号。
还做了 APP。
我看着他冷静地按下回车键。
他提前录下的视频铺天盖地地传播开来。
「我实名举报,齐盛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爱齐医院借助职务便利,拐卖未成年少女,对其进行取卵、胁迫卖淫等非法行为。」
「齐盛集团董事长的儿子王盛在 A 市开的夜总会,聚众吸毒以及赌博,打架斗殴,黑恶势力却还在滋生壮大。」
「王盛藐视法律,随意杀人,四年前,暗访的记者几乎全部被杀死,却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罪犯依旧逍遥法外。」
甚至还有我撰写的新闻稿以及大量的照片。
可以说是惨无人道。
我和同事暗访时拍摄下的照片,赤裸的少女们被关押在屠宰场,等待那些人将她们送往爱齐医院。
这个集团早就形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
三年的时间,我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再呈现在世人面前。
自我死后,我已经快要接受了。
以我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连根拔除。
我牵挂着那些无辜的人们,可深知自己的渺小。
王盛指挥王越来弄死我们,自己却能享受着非法盈利带来的荣华富贵。
怎么会不恨呢?
可我更想让我爱的人好好活着。
可林晏时不愿意。
他养的营销号粉丝力量强大。
短短半小时内就已经顶上了热搜,引发了民愤。
他远比我更懂怎么利用舆论。
四年前,我将这些证据拿给熟悉的主编时,因为事件太大而被拒绝播放。
我用自己的账号发布,却遭遇了拦截。
还因为暴露了位置被抓去折磨了一番再被活活打死。
可如今,因为事情的惨烈程度太高,许多媒体不再噤声,纷纷为此发声。
民众请愿,彻查齐盛集团。
我终于知道,回不了头了。
13
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林晏时不停地接受采访,将证据备份,交给警方。
还遭遇了死亡威胁。
看到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深呼吸着。
我看得心疼,以为他有些害怕。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我自己:「没事的,会没事的。」
林晏时掉下一滴眼泪,在地板上溅了一朵泪花。
他的神情哀伤。
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悲伤的样子。
「苏栗,你以前就是过的这样的生活吗?在我们分开的那几个月。」
我愣着,那段尘封的可怕记忆再次浮现于眼前。
哪止是死亡威胁,还有被 P 的恶臭照片被寄到孤儿院。
是院长对我的骂声,是晚上一个人在家时被人砸破玻璃。
是几个壮汉让我交出证据时的无助。
可我心里始终不平,所以坚持要曝光。
我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林晏时看着我,哑声道:「傻子。」
却也流着泪,含笑道:「我的茉莉,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这个很好的人,连给你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14
整个流程持续了一年。
林晏时不停歇地配合警察的行动。
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王越是王盛的表弟,但是一直没被找到,被列到了失踪人员名单。
林晏时对这件事情始终沉默。
警方的行动不断推进。
但是这其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所以在王盛被人保释出去的时候,林晏时在会所蹲到了他。
他没有躲开任何监控,而是把王盛带到了一处郊外的旧宅。
或许是有人报了警。
林晏时的电话被打爆了。
他面无表情地关机。
身后是数不清的工具。
他打开他开发的 APP 里的直播功能。
人数暴涨,我想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上了热搜。
他穿上去墓地找我时的雨衣。
直播里的人数暴涨。
「我的天哪,他打算做什么?」
「他不会要直播杀人吧?」
「不要啊,再多等等,警方已经在查了。」
「他的女朋友是被这个王盛找人打死的吧?」
「但是这样就是杀人犯了,他也要被制裁的。」
王盛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先是破口大骂。
林晏时充耳不闻,反而惬意地寻找称手的工具。
王盛怕了。
「我给你钱,我他妈给你钱!你别杀我好不好?」
他长得肥头大耳,求饶的样子也很油腻。
林晏时十分利落,就往他的腿来了一刀,鲜血四溅。
直播间也在此时被关闭。
不过效果达到了。
我说:「林晏时,迟早会查到他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
「审判时间很长,我没有太多时间,你也没有对吗?」
我抿唇,是的,一点都不长,我快要消散了。
王盛疼得惨叫,满头是汗。
怒吼道:「你他妈在跟谁说话,快放了老子!」
林晏时皱眉,随即笑道:「你会知道的。」
他慢悠悠地将一把锤子拿出来:「而且你说脏话的样子真是……」
锤子狠落在王盛的嘴上,牙齿被打碎了几颗,与血肉混在一起,林晏时用毛巾塞进那张臭嘴里。
林晏时垂眼,继续说道:「真是让我很不爽。」
那一刻,我大概明白了——
他开直播的目的。
网络上的东西删不完的,总有渠道搜到。
而他要做的是,利用这场直播将舆论推到顶峰。
15
林晏时被逮捕了。
彼时王盛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种鬼魂,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不过,应该会被受害的女孩先撕成碎片吧。
16
迫于舆论压力,警方受人民监督,一刻都不敢松懈。
甚至有高校学生自发举行游行。
以《还给被害者一个公道》为主题举行演讲。
齐盛集团一时间陷入了更加翻涌的火焰里。
而林晏时,因为杀人的原因被关押待审。
我沉默地陪着他。
林晏时瘦了。
可明明在体力和精力都很疲惫的情况下,他的眼睛却很亮。
像是一道身处黑暗的烛光。
我将头虚虚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苏栗,你看到了吗?」
我每天都在给他汇报外界进度。
「看到什么?」
「这个世界,其实挺好的。」
「嗯。」
正义的人特别多。
外面的警察还在逮捕那些犯罪的人呢。
学生们也不是垮掉的一代人。
他们心中充满热血与正义。
而烂人,注定会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林晏时看向我:「宝贝,快要结束了。」
17
又过了一年。
林晏时的终审是在一个冬日。
在那之前,他说出了一个震惊警方的话:
「我还杀过一个人,是王盛的表弟,王越。」
林晏时手法隐蔽,连我都不知道王越被抛尸在哪里。
警察对林晏时的态度也很复杂。
「我愿意带领你们去找他的尸体。」
押林晏时的警察跟他很熟了。
从一开始,这名年长的警官就一直尽心尽力地办案,可谓是功不可没。
林晏时给了我一个地址。
让我去那里等他。
「一年前,我就订了一束花,让她今天给我送到那里,你帮我监督一下,如果今天没到,记得去吓唬吓唬她。」
还是那个花店老板娘。
希望她信守承诺。
林晏时带他们去找尸体了。
我循着地址去了那个地方。
是一座小木屋,安静地待在森林里。
里面的设施超级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椅,屋子被隔成两间,另一间是洗手间,有一套简单的洗浴设施和浴缸。
桌上已经有了一束鲜艳的黑巴克玫瑰。
很大的一束。
玫瑰的颜色浓郁,每一片花瓣都呈现丝绒质地。
恍惚间,我像是瞧见了初见时的林晏时。
他穿着阿玛尼的西装,在卡座上闲适地坐着,不少美女上前跟他搭讪。
但他兴致缺缺,修长的手指无聊地转着酒杯里的冰块。
我觉得他像极了黑巴克玫瑰。
傲慢地藐视一切。
极致清醒又极致堕落。
我喝了一口酒,走向他。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我。
笑了一下。
我的感觉向来不会错。
花朵间有一张精致的小卡片。
上面写着:「To my little jasmine。」
是给他的小茉莉。
花束下还压着一张卡片,看起来是那个老板娘写给他的话:
「我在新闻上看见了你,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见这张卡片,她是你求婚的女孩儿吗?果然很漂亮。」
「祝你幸福快乐。」
林晏时。
你会幸福快乐吗?
18
林晏时来到这里的时候十分狼狈,衣服上沾了些泥土。
腰部还有一道枪伤,没伤到要害,只是擦伤了皮肤,但也流了很多血。
来的路上一定不容易。
看见我的时候,他开心地笑了。
往日的阴郁不在,只留下最真心的笑容。
他头一次那么多话:
「来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不过那群警察对我挺好的,还打偏了,我可能只有一个小时,他们就会追到这里,不过时间也很来得及。」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双赢。
或者说,林晏时一开始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我咬着唇,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他打开衣柜。
里面赫然是一套白色的婚纱和一套西装。
我的眼泪再也绷不住。
他换上西装,还叮嘱我:「不许哭啊,嫁给我那么痛苦吗?」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庞。
随后无奈地抿抿唇:「还是擦不到。」
「等我一下,我马上把婚纱烧给你。」
等一切就绪,他将水注入浴缸。
桌上的黑巴克玫瑰已经被他摘成一片一片的花瓣放入浴缸。
铺了一片红色。
我隐忍地看着这一幕。
终究还是忍不住:「能不能不要……」
可这终究是一场死局。
我无法天真地阻止他。
而林晏时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可我不忍心啊,他那么有才华,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他还是做了。
我哭得更加悲恸:「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啊,你不应该这么痛苦……」
我希望他晚年安详,我希望他平平安安。
林晏时有些痛,眉头明明皱着。
却笑着靠在光滑的瓷砖上。
他温柔地看着我:「不,Molly,我从未如此幸福过。」
他的嘴唇变得苍白。
「你知道吗?在你不在的一年零六个月里,我好想你,可我不敢去见你,我怕我会崩溃。」
「可你在我最崩溃的时候再一次出现了。」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滴入黑发,「那一刻,我的世界又亮起来了,那就,慢一点死去吧。」
「我没有再找女人,那些人是我雇的。」喉咙里闷出一声笑,「我告诉她们我的爱人有精神疾病,老是以为自己死了,让她们配合一下。」
「你知道吗?你好可爱。」
我哭得更狠。
「可你永远不会知道,没有你的每一秒,都没有意义。」
我依旧在哭。
他笑得肆意:「你嚎丧呢?」
「想点开心的吧,比如,我们可以一起拍鬼片了。」
「要死啊你。」
他有些虚弱:「嗯,不过下面有手机吗?」
「有,苹果都出到 28 了。」
「那我要一台 max。」
「骗你的啦,怎么可能有?」
他没有再回答。
我知道。
我的黑巴克玫瑰即将枯萎。
我吻了吻他的手背。
「林晏时,我爱你。」
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他吻向我。
「我更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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