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一生会过的这么不开心,我宁愿他一开始就不要降生在这个世上。」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什么心情都有,既有明了真相之后的喜悦,又有明了真相之后的苦涩。
我想起了那天在宝华殿里,灯影重重间,我瞥见的那个黑影。
「你不生孩子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怕朝臣反对?」
我等待着她的回答,比我跟她提亲时还要紧张。
蔻妃说对啊你个大猪蹄子伦家当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啦不然人家这么爱你恨不得跟你生一堆小猴子呢哎呀你个大坏蛋大坏蛋羞羞羞你再这么坏坏人家要拿大铁锤锤你胸胸了啦啦,
可蔻妃没有这么说。
她静静的看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晌,她发出了一声嗤笑。
她往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脸上还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就直接决定自饮藏红花吗?」
14
晚灯已歇,路上行人渐渐散去,茶水摊已经空无一人,我独自坐在桌子旁边。
茶水摊的小二过来歉意地告知我,摊子已经快要打烊。我没有说话。
我静静等着她。
我等着她突然从街道拐角冲出来对我说:「哈哈哈哈大傻逼老娘骗你的啦老娘还没折磨你够这么走了岂不是很吃亏?」
我等着她突然丧着脸冒出来对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老娘可是带着你的崽子走了你连追都不追你这个大渣男大狗比!」
我等着她过了一阵又跑回来告诉我说:「老娘突然发现身上没带钱有点吃亏不然你先给我支点银子最好一次性给个几大箱不然不够老娘花的。」
我静静地等着她。
桌上放着她没来得及吃完的糖葫芦,她临走还不忘带走桂花糕,却忘记带走糖葫芦。
我拈起一枚放进嘴里。
一个时辰前,她靠着椅子戏谑地对我说:「皇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饮藏红花吗?」
「因为我真怕是你主动把药送到我面前,我怕是你对我说,要我把药喝下去,我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知留不下这个孩子,也给不了他幸福正常的人生,我不勉强不强迫,不去做无谓的抗衡,只怕我让你做选择,你会做出那个让我不想看你做出的选择。」
她笑笑说:「我赌不起…」
我干哑着嗓子,说:「我从未想过让你堕下这个孩子。」
她敲着桌面,似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有疑心,你只是一直都不问出口罢了。」她歪着头,问我:「你可曾还记得提亲那天,我给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
她那天想了很久,对我说:「好吧,但是我这么嫁给你,一定要被骂死了,嫁给你以后,我又没什么倚靠,那你一辈子不许嫌弃我,不许怀疑我,不然我的日子得多难过啊,我在宫里一定会过得很惨的,你要答应我哦,你要是没做到就是乌龟王八蛋生的狗儿子。」
当时的我笑着回她:「乌龟王八蛋生不出狗儿子。」
面前的她也笑了笑,轻轻地对我说:「你看,现在乌龟王八蛋,生出狗儿子了。」
我又拈起了一枚糖葫芦。
糖葫芦很甜,入口糖水浑厚,裹着舌尖,似忘忧药,口感的愉悦似能使人忘却烦恼。
这死丫头,难怪她那么爱吃糖葫芦。
昏黄的街道里,行人已然所剩不多。连最后的摊贩也收摊离去。人人欢笑,想必今日,一定都过得很欢愉。
蔻妃看完热闹,就会回来,所以我只能坐在这一动不动。
回来要是见不到我,一定会吓得哭。
我要坐在这里等她回来。
我等她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场玩笑,然后我一定会非常生气,我会抓住她打她的屁股,她一定会大呼小叫,喊得没有形象,这个时候我就会斥责她不像宫妃的样子,她就会朱唇反击说你也不像个皇帝的样子。
然后我就会被她气得反而没有脾气,她一定会一骨碌地从我膝盖上爬起来,骂我下手太重,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我闹着玩,紧接着没过两天又重蹈覆辙。
她一定会回来。
「皇上,您回去吧,蔻妃娘娘有暗卫护送,已经走远了。」
嘴里的糖葫芦糖水褪尽,糖衣里的山楂露了出来,满嘴的甜意全化作苦涩。
冷冷清清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说:「你瞧朕,许久未尝过糖葫芦,竟被酸出了眼泪。」
15
我和蔻妃,认识于年少。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皇上,我是三皇子李怀缙,蔻妃也不是蔻妃,她是太子首辅许喝涛唯一的嫡女,许知晚。
许氏一族自创朝以来,一直都是朝中重臣,许家一家不论男女,通通为朝廷效力,男则入朝入仕,女则为后为妃。
到了世袭到许喝涛一辈时,喝涛拒绝了世袭官位,转而投入科举,靠着出色的成绩,做到了大学士,而后成为太子首辅。
知晚,就是这个时候进宫,做公主的伴读。
她生性顽劣,却又极其聪明,入宫前在家里,因着继母的原因,很少受到教书先生的好好调教,入了学便跟不上课程进度,常常被教我们功课的陈太傅打手板打到哭鼻子。
「夫子,您年轻的时候习过武吗?」有一次,她挨完手板子之后这样问陈太傅。
陈太傅拈着胡须疑惑:「老夫甚少习武,你又何出此言呐?」
许知晚有板有眼地说:「我观夫子打我手板时姿势甚是熟练,气沉丹田,节奏有间,虽无大起大落,却痛煞人也,所以,我猜夫子您是有内功。」
陈太傅说:「非也,只是因为老夫用的是钢板。」
为了不挨钢板的手板子,许知晚开始学习了。
她落下的功课太多,只能在课余时候做两份功课,一份当天的,一份之前的,不懂的地方就到处逮着人问。
她最经常问四皇子,偶尔问我。从来都不去问太子。
「我傻呀,我去问太子,太子就是我爹教的,我爹又不知道我学的这么烂,万一跟我爹告状,我爹还不得通知陈太傅下次下手更重一些?」
尉龄听了对她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夸她十分有远见。
「我就总是被父皇责骂,父皇总说我笨。」尉龄羡慕的说。
许知晚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还是太嫩了,改天为兄我好好教教你。」
尉龄是我们的五妹妹,之前的公主要么夭折,要么出嫁,宫里只剩了她一个公主,因此父皇和母后对她十分疼爱。
相应的,对她的管教也跟着严了些。
从小一直严加管教的尉龄自从在宫宴上遇到许知晚之后,就抱着不肯撒手了,恰逢为她选伴读的时候到了,父皇为她挑了一群大家闺秀,个个仕宦之家,温柔贤淑,多才多艺。唯独没有许知晚。
「母后,我想要许知晚给我做伴读。」
「许知晚是谁?」母后问。
「回娘娘,是大学士许喝涛的女儿。第一轮考试就被刷下去了。」掌事太监王公公恭恭敬敬地说。
母后宽慰尉龄:「这许知晚想必是学的不够精到,再让她历练历练,你多和这些才学出众的女子们在一起,日日精进,将来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帝国公主。」
尉龄「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母后不让许知晚进宫,不仅仅是因为她才疏学浅成绩差,而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父亲许喝涛,是当朝如贵妃的表兄。
如贵妃一向与母后势同水火,又加上她背靠着母族的深厚根基,打也打不了,罚也罚不是。母后十分忌惮她,自然也就恨屋及乌,连带着对没见过面的许知晚油然而生出一种厌恶。
然后?
然后尉龄躺了三天不肯吃饭。
然后父皇知道了,心疼得不行,连奏折都不看了奔进长乐宫。
然后父皇出来了,下旨说:「把许知晚给我召进来,马上!」
许知晚就这么进宫了,她进宫磕了个头起来说:「皇上,臣女第一轮考试倒数第二名。」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见皇上第一句要说这个,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又不知道公主不吃饭,还以为皇上突然把我召进来,说不定是看我爹的面子,以为我多大本事呢,我先告诉他,免得他对我期望值过大。」
尉龄问她:「那倒数第一是谁啊?」
许知晚拍拍她的手说:「一定是个好心人。」
尉龄疑虑:「为什么倒数第一就是好心人?」
许知晚耐心地跟她解释:「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个人甘愿奉献自我,为大家保住面子,做了那个下地狱的人,你说她心肠好不好?」
尉龄「哦~」的一声茅塞顿开,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尉龄取得了太学班倒数第一的成绩。
父皇笑着把她叫过去,先从生活开始聊天,最近胃口好不好呀,睡眠棒不棒呀,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呀,尉龄说,吃的多,睡得好,唯一的烦心事就是吃太多,睡太好,胖了不少。
父皇又问功课难不难呀,跟不跟得上课程进度呀,尉龄说虽然有点难但是学的努力,还是跟得上的。
父皇愁了,孩子这么努力,也没啥别的问题,那看来只能是因为笨,但是自己的女儿总舍不得说她笨,于是一顿好言好语的,把尉龄送回了宫。
回来之后连续几天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决心以后要帮她挑个实心眼子的好夫婿。
尉龄懵懵懂懂地尚不知自己已经被父皇暗中贴上了标签,每天照样开开心心地上学,这样又过了三个月之后,陈太傅就坐不住了,唤来尉龄,仔细斟酌着语句开口:「为何公主每次课间作业尚可,一到课试,反而不如平常呢?」
尉龄说:「夫子,你可知父皇母后平时是如何教导尉龄的?」
夫子懵懵然地摇了摇头。
尉龄说:「父皇母后教导尉龄,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有心怀天下,心怀仁德,有兼爱之心,才配做一国公主。」
夫子肃穆道:「皇上皇后娘娘的教导自是气度非凡,臣等佩服…只是公主,这和您课试有什么关系?」
尉龄说:「因为尉龄要为天下人着想,所以要做倒数第一。做了倒数第一,就是为大家着想,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夫子笑得和蔼可亲的,声音无比温柔的:「如此好的见地,实在令老夫佩服,佩服。敢问公主,这见地是哪位博士告诉公主的呀?」
尉龄开心地说:「夫子,您认识的,就是您的学生知晚呀!」
许知晚,罚打扫学堂三个月,抄道德经一百遍。
父皇知道了之后,更加睡不好了。原来以为尉龄只是笨,结果是傻。学习不好不要紧,脑子不好可是真要紧。父皇辗转反侧,决心一定一定要给尉龄找个实心眼子的好夫婿。
16
我给许知晚教礼的事情,大抵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所经之处,太学课中,都拿着同情的眼神瞧着我。
曹锡梁戏谑着说:「三皇子,今日你的回头率格外的高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马知趣地闭上嘴,举手说:「当我什么也没说啊。」
今日正当早课,值课的陈太傅却久久不来,约莫过了一刻,才急匆匆地赶过来,看上去脸色却不太好,拿出经书也只是恹恹地读着。
尉龄坐在我身后悄悄地说:「知晚,你看陈太傅,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呀?」
许知晚也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前日陈太傅的儿子因为醉酒,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事情闹大了,遭到了皇上的贬斥,所以他这几天心情都不好。」
尉龄啊地一声,说:「知晚,你好厉害,连这都知道,我在父皇身边都没听过。」
许知晚小声说:「那天我正好在街上,亲眼看见了。」
尉龄奇道:「不对呀,知晚,我怎么记得前天,你是在吴老夫子那里学礼呀,怎么会跑到宫外去了?」
许知晚说:「就是因为我偷偷跑出宫去,所以才会被吴老夫子送到你三哥那里。」
尉龄开心地说:「知晚,你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许知晚用更低的声音说:「尉龄,你错了,这叫万劫不复…」
「许知晚!」
陈太傅怒不可遏地用手指着她:「顽劣不堪!罔顾纪律,你给我站起来!」
「刚刚我上课讲的是何内容,你现在给我说一遍!」
17
陈太傅向来教学严厉,且为人骄傲自矜,不肯在人前过分的张扬喜怒哀乐。这次表情却愤怒至极,连带着面颊都被气红了。想必是听到了许知晚谈话的内容,而感到羞怒交加。
许知晚站起来,朝陈太傅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地说:「夫子,您刚刚讲到的是中庸里的第十四篇,教导我们素位而行,安分守己。在其位,谋其政,不欺于上,不瞒于下,方是处世之道。」
曹锡梁在我旁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道:「还以为她整日里不务正业,没想到还有点东西嘛。」
陈太傅也是微微一怔,大概没想到许知晚看上去不曾听课,却讲起来头头是道,但许是一口恶气还盘旋在胸口,便沉声道:「别以为你能说出来就洋洋得意,纸上谈兵不算什么,你说说,你自己可做到这素位而行了?!」
许知晚道:「学生以为做到了。」
陈太傅嘲讽地哈哈笑出了声,说:「一个被十余学士拒教的学生,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做到素位而行,你这是如何敢说出口的,还请你教教老夫,也让老夫跟着学习学习。」
陈太傅笑得大声,连着太学班其余素日里调皮的学生也跟着大笑起来,许知晚站在一片笑声中,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陈太傅指着她越发嘲讽起来:「你看看你,连老夫都替你面上发红,你还好意思站在这里,我若是你,就早早地卷起铺盖,回家绣花去了!」
学堂里的笑声更大了,许知晚突然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陈太傅怒道:「你笑什么!」
许知晚看上老老实实地说:「我见夫子笑,所以我也笑。」
此话一出,学堂上先是一静,而后猛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陈太傅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曹锡梁在一旁叹息着对我说:「刚刚还以为她原来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比疯子还多一味傻,没药救了,没药救了哦。」
我说:「闭嘴。」
许知晚又不慌不忙地作个揖,笑道:「夫子,您说我不是素位而行,您刚刚又何曾做到呢。」
「您虽为夫子,却因为私事而迁怒于学生,此为失礼。学生认真回答了您的问题,您却借机嘲讽学生,此为失德。
因此学生私以为,夫子和学生是一样的人,」
「所以,夫子笑,我也笑。」
陈太傅闻言,气得连手指头都指不稳了,连声「你你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想来一生自傲骄矜,今天却被小小学生当堂指责,当下怒极,拿起放在一边的钢尺就要冲着许知晚打过来。
尉龄尖叫一声,连忙起身想要护住知晚,陈太傅的戒尺来不及收回去,眼看就要打在她们身上------
「啪」
我握住陈太傅的手腕,说:「夫子,您失态了。」
戒尺停在半空,还差一寸,就会打到许知晚的脸。
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18
夜色温凉如水,太学面前的宫人往来如织。
每一个宫人经过学堂都会微微一福,然后窃窃私语着离去。有的,还在偷笑。
学堂门口,许知晚,尉龄,我,曹锡梁整整齐齐地跪着。
准确来说,是一边跪着,一边抄书。
许知晚说:「多谢各位仗义相伴,我许知晚记住了,来日必当结草衔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尉龄道:「知晚,你别说了,快抄吧,再不抄完,今晚又不能用膳了。」
许知晚说:「尉龄,你回去吧,你父皇又没罚你的跪,你身子不好,在这跪久了是会生病的。」
尉龄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去,父皇心疼我,只要我在这跪着,他一定舍不得,一舍不得,就会放你们先走了。」
她们在那互相推让,曹锡梁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喂喂喂,你们怎么没人心疼我呀?你们打架,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也得在这跪着呀?」
我和许知晚同时开口训斥他:「闭嘴。」
今日父皇和许大学士赶到太学,原来是想着巡视学子们的学习现况,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乱糟糟的一幕。
父皇念着前日才训斥过陈太傅的儿子,今日再对他本人加以斥责,未免有些太过严苛,怕伤了老臣的心,打算糊弄了事,没想到许大学士知道后却勃然大怒,当即行礼要求严惩许知晚。
尉龄着急地说:「这也不能全怪知晚,夫子他确实取笑了知晚,父皇,您平时不是说赏罚分明吗,怎么今天却如此偏心!」
父皇看见尉龄难过,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沉吟片刻,道:「我看许氏也不曾…」
「皇上!」
许大学士深深一礼,沉声道:「微臣教女无方,请皇上施以惩戒,今日皇上若是顾及微臣颜面,纵容知晚,微臣无脸再立于朝堂之上!」言毕,又是深深一礼。
尉龄鼻子都要气歪了,对许大学士说:「许首辅,知晚可是您的女儿,她又没有母亲,您都不护着她,难怪知晚整日里被人欺负!您只知道您的面子,可有考虑过知晚的感受!」
许大学士正视着前方,面不改色地说:「正因为许知晚是微臣的女儿,她的一言一行有过,均是微臣的错,即使国法不惩,家法也要惩!」
尉龄气极,想要上前理论,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许知晚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她冲尉龄安慰地笑笑,然后敛衣整袖,直直地跪在父皇面前:
「皇上,臣女有罪,甘愿领罚。」
夜色渐深,太学堂前的灯笼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了,一个小太监急慌慌地从门口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尉龄面前:「公主,您…您快回去吧,皇上知道了,急得不得了,过会说要来看您呢!」
尉龄说:「我不走,除非知晚走。」
小太监急得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许知晚说:「哎哎哎,你快别磕了,不年不节的,你这么磕,我也没得打赏给你啊。」
小太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许知晚接着拍拍尉龄的手背,说:「尉龄,我问你个问题,我平常最怕什么?」
尉龄皱着眉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许知晚啧地一声,弹了弹她的额头:「傻啊,我最怕饿,我现在都快饿死了。」
尉龄担心地说:「对呀,那我们赶紧抄吧,早点抄完,你就能去吃东西了。」
许知晚一把揽过她的肩膀,道:「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的,你呢,现在帮我个忙,很快我们大家就会有东西吃了。」
尉龄傻傻地说:「好啊好啊,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许知晚笑眯眯地说:「很简单,你现在假装妥协,赶紧回宫去,然后你父皇肯定心疼死你了,一定给你准备一大桌好吃的,然后你就赶紧吃,趁她们不注意,偷偷留点点心,这样,我们就都有东西吃啦~」
尉龄恍然大悟,直夸许知晚聪明,然后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回宫。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太监见她终于同意回去了,喜笑颜开,一个劲的朝许知晚作揖。嘴上嚷着:「多谢许姑娘,多谢许姑娘!」
许知晚笑着摆摆手,表示照单全收。
「没想到啊,」曹锡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道:「许知晚,没想到啊,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还挺有计谋,本公子现如今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了。」
许知晚没有理会他,而是笑着冲我道:「三皇子,今日,多谢你啦。」
我道:「无妨。」
她对我说:「其实,今日你也可以不用陪我一起在这罚跪的,你并没什么错。」
我说:「如今我是你的习礼老师了,今日之事,你没错,我就没错。一旦你有错,我也是同罪。」
她转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我:「那你觉得,今日我可有错?」
我说:「有错,错在不该在太学课上私语太傅私事,但今日之罪却不在你。」
「要说罚,被罚的也不该是你。」
她转过脸去,不再说话,好半天才笑着说:「没关系啦,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想得开,我不在乎。」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
她只露出一扇侧脸,光洁如玉,额间碎发轻轻飞散,勾勒出温润的轮廓。
许知晚,其实不像她表面所说的那样没心没肺。
今日她拉住了尉龄,在父皇和许大学士面前徐徐下跪时,嘴角是上扬的,但低垂的眼眸里却有点点晶光。
满堂取笑她时她不曾哭,陈太傅对她动手时她不曾哭,父皇进来呵责她时她也不曾哭。
但当许大学士大义凛然地求罚于她时,她哭了。
只有我看见了。
我轻轻地回了她一句:「嗯。」
我的心里,开始有点软了。
21
东方微微掀起一道蒙白的亮光时,我同许知晚回到了营帐。
因着受伤,我们两人看起来十分狼狈,一个一肩膀血,一个一手的血,许知晚还沾了些在下巴上。偏偏又都着的是浅色衣裳,乍一眼望过去,很是惊人。
或者说吓人。
曹锡梁远远迎上来,恨不得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摘出来粘在我们身上,一路张着嘴过来,我们眼睁睁地看他喝进去几口凉风,又摔了个跟头,猛咳了几下之后,才流着泪瞠目结舌地道:「…殿下,你莫不是和许知晚昨夜在树林生吃鹿肉,才弄得一身血污吧?」
许知晚微笑着对他说:「你麻痹。」
父皇见了我们,异常震怒,木兰围场出现刺杀行为,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当下下令缉拿全部昨夜巡岗侍卫,通通押进慎刑司严刑拷打,命其势必要追出幕后黑手。又吩咐令最好的太医速速来殿诊侯,所用一切均要最好的药材。
一切安排妥当后,又转过来问我:
「瑨儿,昨夜你遭刺杀之时,可有何发现,那凶器又是何物?」
我道:「儿臣并无发现。」
「伤口是箭伤,只是寻常箭支,已被儿臣丢弃了。」
父皇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转向许知晚身上,又道:「许氏昨日也一同遇刺了吗?」
许知晚正要开口,我已回道:「许氏与尉龄交好,昨夜见尉龄伤心,本也是上山狩鹿,恰巧发现有人行刺儿臣,这手上的伤口是为了救儿臣才受伤的。」
父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望向许知晚的眼神也平添了几分慈祥,温声道:「好一个义勇的孩子,朕定会命太医好好医治你。」
许知晚笑眯眯地说:「皇上,这都是臣女应该的,应该的哈。」
父皇又嘱咐了两句,看着太医进来医治之后,便转身出去了。他出去未曾多久,殿门外啪嗒啪嗒地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急切地推开,露出尉龄一张红肿着眼的脸。
「知晚,三哥,听说…听说昨夜你们出去一晚未归,都是尉龄不好,尉龄…」
许知晚温柔地冲她招招手,尉龄抽抽答答地进来了,乖顺地挨着许知晚坐下,许知晚用帕子就着一旁盆里的清水沾了沾,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语气无比柔和地同她道:「尉龄乖,这怎么能怪尉龄呢,这只是场意外,尉龄…」
尉龄打断许知晚的安慰,捏起袍角拭着泪道:「知晚,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昨夜在殿堂上哭,你们也不至于沦落到晚上要去树林生吃鹿肉。」
「你们喜欢吃鹿肉,尉龄以后再也不拦着了,其实昨日殿堂上我也不是不许你们吃,只是想着以后能养成小鹿,也能送你一只,以后我们就可以一同策鹿而游,可不好?」
又急切地说:「我方才听说,你们生吃鹿肉之后,胃肠很不舒服,下泄之症很严重,现在可还好些?我带了好多裁好的绸缎,用来…用来最是合适,你拿去,我让尚琴吩咐她们又多裁了些,你和三哥都够用。」
殿内静了片刻。
许知晚温柔地,面不改色地,笑眯眯地同尉龄道:「尉龄真周到,真是个好孩子,是哪位义士告诉你,我们生吃鹿肉,添了下泄之症呀?」
尉龄又拭了一把泪,道:
「是方才我遇到曹锡梁哥哥,他告诉我的。」
22
我从殿内出来之时,天已大亮。
沿着小路一路信步走着,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侍卫大抵已知道我遇刺之事,并不十分惊讶,只是依礼行礼。也没有张望。
路过一个石墙转过角,便看见四皇子李怀玦迎面走来。
「三哥。」李怀玦冲我拱拱手道:「方才听闻三哥遇刺,正要去探望,可巧就在这碰上了。」
我也是一笑:「父皇已经召来太医包扎好了,伤口不深,也没切中要害,并无大碍。」目光落在他仍悬挂在胸前的右臂,便道:「四弟的手伤可好些?」
李怀玦笑说:「还那样,上个月马上摔下来之后,太医说至少要三个月康复,这才第二个月,只能歇着。」
我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存。四弟向来善射箭,如果康复了,昨夜上山钦定狩猎的必定是你,可不是要遭为兄此罪了?」
李怀玦笑道:「三哥无论何时,说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我一笑。
回到了殿内,小福子早早地迎上来,一叠声地认罪,我挥了挥手,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
顿了片刻,又问道:「今日可有人来看过我?」
小福子恭恭敬敬地道:「今儿早上,二皇子,四皇子和五公主来瞧过,恰巧您都不在,就都又走了。」
我道:「那太子呢?」
小福子想了想,道:「太子的太监小贵子来过一次,问了殿下如何。」
太子…
小福子关切地道:「殿下一夜不曾好眠,奴才已经整顿好了床铺,殿下去休息片刻吧。」
我往殿内走了几步,又停住,小福子问道:「殿下?可有何不妥?」
「无事。」我一边抬步往殿外走去,边道:「我有些许闲务要处理,不必跟上来了。」
22
我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他并非母后所出,但也是嫡出,在父皇尚且做太子之时,府上的太子妃并不是母后,而是前朝郭将军的嫡女郭氏。
后来未及父皇登基,郭氏便因病过身了,只余下太子,父皇又迎娶了我的母后。当时太子年仅三岁,母后对他一直视如己出,就连我出生之后,也未改变这一点。
听闻父皇与郭氏的感情极好,因着他生母早逝,父皇一登基就立了他为太子。
论情分,我们从小手足相抵,论名分,这些年,太子一直接受的都是储君的教育。
我实在想不明白。
太子的住处离我不远,也是母后指的,道是我们两个从小的情分,必得挨着。每每出来狩猎,总是我们的住处挨得最近。
我抬步走了进去。
殿内异常安静,奇的是连一个伺候的人都寻不见。
空气里一股淡淡的奇异的味道,闻着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谁?」
卧殿深处,传来一声低喝。
我停在门口,道:「是我,怀鼎。」
卧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李齐鼎冲我淡淡一笑:「怀瑨,你来了。」
我静静看着他,不做言语。
他一面咳着,一面踱了出来,天已大亮了,他却还未束发沐冠,头发只是松松地散在肩膀上,身上着的也是一袭软袍,他走到门厅,一面示意我坐下,一面自己坐下,声音低沉地道:「我早上打发人去瞧你,回来说你不在,伤可好些?」
我并没有走过去,仍旧站在原地,道:「无碍,只是轻伤。」
他的脸上似有欣慰之色,道:「那便好。」见我不动,停了停又道:「今日一早,服侍的人都让我打发出去了,殿内没有人,招待还不周,你可别见怪。」
我看了他片刻,缓缓走过去,就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道:「你我兄弟,又何必拘这些虚礼。」
他一笑,道:「也是。」
他说了这一会话,看上去像是体力不支了一般,捂着胸口又咳了许久。好半天才停,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昨夜起开始就病着,直咳了这一夜,到早上还恍惚着,打发太医来瞧了,却也说不出是什么病,只是要寻一味无根草,止咳最有效,所以今儿一早,就打发他们去寻了。」
他笑着说话,直看脸色,只是些许无奈。我道:「你昨夜可一夜在殿中。」
他点了点头,笑道:「还能哪去?昨夜晚宴后便回来歇下来,还看尉龄哭了半晌的鼻子,还赔上了我殿内新来的一个会做纸鸢的小太监,这小丫头。」
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手捂在嘴上低低地咳起来了。软袍的袖子从手臂上滑下来。露出的右手手肘上,一道血痕赫然。
他并未发现伤口的暴露,见我怔怔地看着,笑道:「这是如何了?一大早过来,整个人都与往常不大一样了,可不是昨夜吓着了?」
他又道:「说来,也是兄长的不是。」
我抬眼望向他。
心中隐隐的,一阵又一阵的不安,似潮袭来。
他一面咳着,一面笑着说:「小时候我们一齐长大,你刚会走路时就喜欢捉着我的衣摆。在身后摇摇晃晃的唤我『齐鼎哥哥,齐鼎哥哥』,那个时候你门牙都未齐,吐字总是不清,好好的齐鼎哥哥,总是叫成气鼎锅锅,气鼎锅锅,惹得当时周围的同龄小儿也跟着唤我气鼎锅锅,我也年纪小,被你一唤,气得一个月都不吃锅子。」
「后来有一次,你同我跟着父皇,也是去木兰围场,在围场上为了逮一只狍子,我不小心摔进陷阱里,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做的?」
我道:「我当时解下腰带来够你。」
他哈哈一笑,道:「是啊,可惜力气太小了,没把我拉上来,反而把你给拉下去了,把你拉下来的时候你又扑腾脚,结果连裤子都挣掉了。」
「我当时很愧疚,跟你道对不起,你还故作镇定地说:『没关系,怀鼎哥哥,兄弟之间不言谢,只是等会父皇派人来救我们,能不能先借条裤子给我穿。』」
他笑了片刻,道:「那时候,我还对你说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我说,今日你救我,来日我救你,咱两兄弟之间,以后互爱互助,这样就都不会受伤,也不会没裤子穿了。」
「结果,你昨日遇刺,我却没能救你。」他又咳了半晌,笑说:「这可不是兄长的不是?」
23
我回到自己的殿阁的时候,已是晌午。
远远的,便觉着殿内的气氛有些许不对。
从殿门口,蜿蜒一路到殿内,路的两侧乌压压地跪着一群群人,以首顿地,靠在两侧瑟瑟发抖。
…若是许知晚见了这一幕,肯定会一脸惊讶地说:「三殿下,你好人缘呐,看看这阵仗,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就这么早早地有人来找你拜年啦。」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竟在这个时候想起许知晚,想起她便罢了,连着她的胡话也一同想起,看来我着实是没休息好。
殿内蓦地飞出一个人影,小福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三殿下,您可算回来啦!奴才刚刚着人出去好一通找您,到处都没找到,奴才…」
我伸手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福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道:「皇…皇后娘娘来啦。」
我叹了口气。
殿门的帘子被一把掀起,一个小宫女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冲我一礼,道:「三殿下,娘娘已知您已回来了,命您即刻赶过去见她。」
没等我开口,小宫女又是一礼,道:「娘娘还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要是嫌她烦避开她,她就日日过来您宫中找您。直到您愿意见她为止。」
此话一出,那些跪倒在地的奴仆们都将头抬了起来,一道道灼热的眼光恳切地望着我。
我扶了扶额头,道:「好吧。」
母后从我记事起,脾气就不大好。
她出身武将之家,性格勇猛剽悍,据说小时候还随着外祖父一同上过战场,虽然后来她本人极力否认这一点。
但从她小时候因着我淘气,布局哄着太学班其他小孩心甘情愿地把我供出来,又亲自动手掌掴我屁股的行为来看。
我更倾向于相信她打过仗。
进了门,小宫女替我挑开帘子,入门正座上倚着一个一身淡黄锦衣的女子,高挑着蛾眉,见我进来,冲我招手道:「瑨儿,过来,让母后看看,这伤可还重不重?」
我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也值得母后跑过来这么大动干戈。」
她冷笑着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我的儿子!」
我无奈一笑。
母后招我靠近,令一旁的枝黎姑姑替我查看伤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我道:「这是你外祖父当年上战场时,军中神医给配的好药,涂上可祛疤止痛,可惜神医去得早,也没留下配方,母后也就留下这一瓶,你拿回去,好生涂着。」
我道:「母后说的,儿臣一定照做。」
「对了,」她微微挑起凤眼,流光溢彩的眸子转到眼角朝我看了一眼,道:「我听说,此次你遇刺,许家的那个小妖精也跟在身边?」
我感到一阵头痛。
…早就知道这种小伤,在母后眼里并不算得什么,此次过来,一定不只是过来瞧瞧伤势这么简单。
我说:「许氏跟儿臣是碰巧在山头遇见,箭射过来的时候,她以手捉箭,才使得儿臣没有身负重伤,算是儿臣的恩人。」
母后哼了一声,道:「她们许家能有什么好人?从许霓瑜,到那个新来的许宓,都是一副看上去知书达理的样子,结果呢?做姑母的整日惑上也罢了,侄女也有样学样,一听到太子要预备选太子妃的消息,就把侄女塞过来,令人不齿。」
我心头一跳,问道:「太子选妃,许家哪个侄女要过来?」
母后皱着眉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许宓。」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母后瞅着我的反应,道:「怎么,你害怕是那个许知晚?」
乍然被说破心事,我的脸上一下子淡淡地发起热来,母后欣然点头道:「还是瑨儿心疼你二哥,你放心吧。」
「虽说许知晚虽然不像许霓瑜娇滴滴地看上去就讨厌,但是也太疯疯癫癫了,哪有个女孩儿的样子,许家要送也得选个知礼合规矩的,许知晚她不够格。」
我心叹一声,母后啊,你哪有资格说别人不像个女孩儿的样子。
她又道:「我看,这次她大半夜疯疯癫癫跑出去,也太不成个体统,虽说救了你,有功,但也有过,功过相冲,就赐她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再让她抄一百遍女训给我,赏罚分明。」
又哼了一声,道:「也省的她姑母别仗着她侄女救了我儿子,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起来,本宫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母后又叮嘱了几句,待枝黎姑姑查看了我的伤口,告知确实不是重伤之后,便离去了。母后一踏出门槛,她的侍从也跟着一礼,堪堪欲出门时,我轻唤了一声「枝黎姑姑。」
枝黎姑姑听见我唤,便住了脚,待侍从都走光之后,才走近一礼,道:「三殿下有何吩咐?」
我从门庭柜中拿出一个锦盒给她,说:「上回母后念着睡不好,总头疼,这盒里是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安神香,你回去给她点上,可以舒缓症结。」
枝黎姑姑冲我温和一笑,说:「三皇子有这样好的孝心,何不自己亲自给皇后娘娘。」
我说:「只是小事,刻意了反倒不好了。」顿一顿,又问道:「母后最近可常去看望太子?」
枝黎姑姑说:「太子要预备着选妃了,娘娘正忙着准备,近日里忙的很,只是偶尔去瞧瞧太子。」
我笑着说:「这也好。」枝黎姑姑也笑了一笑,说:「殿下可还有什么要紧事?皇后那里离不开奴婢,怕是得走了。」
我道:「方才母后说要赐许氏一套文房四宝,可巧我这里正有一套,是去年生辰时得的,放在我这里也是多余,姑姑平日里还要帮母后料理这许多事,不如我让小福子去给许氏送这文房四宝,再给她传旨,也省得姑姑费心了。」
枝黎姑姑想了想,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多谢三殿下了。」
枝黎姑姑走后,小福子挠着头同我说:「殿下,我怎么记得,您去年生辰并没有收到文房四宝的礼物啊?」
我拿起一卷书,说:「你没记错,我没有这种礼物。」
小福子又挠了挠头,说:「那您这传旨…」
我说:「旨就不必去传了,你去寻一套女训过来,再替我砚好墨。」
小福子倏地瞪大眼睛:「殿下…你…你这是…」
23
写下纸上最后一个字时,我放下笔,揉了揉手。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了,一弯细月遥遥挂在枝头。
我松了松肩膀,有些疼。写字时因着肩膀受伤不能乱动,一下午吊着膀子写字甚是累人,于是歇了歇,放下笔,信步出去了。
木兰围场四周依着山,住处附近虽然没有野兽,但是也有丛木疏鸟。我走到附近一座小山丘前,这里隐着几道竹子,晚风吹起,梳着几缕凉意,倒是十分畅快。
「三殿下也是来此处看热闹的吗?」一个瓮瓮的声音在脚边响起。
我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许知晚蹲在地上一块大石头边上。
因着天黑,她又穿着深色衣裙,猛一下还真看不出来这里蹲着个人。
「你大晚上趴在这里做什么?」
许知晚说:「什么趴?我这是蹲好吗,趴着听上去像个蛤蟆似的。」又朝我招招手,说:「来来来,快过来,这里有好东西看。」
我跟着她一道蹲下,她用手撩起眼前一帘细竹,说:「你看。」
竹叶翻飞间,对面那颗大梧桐树下,就着月光织出两道影子,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都站的很近,只是默默相对,并不说话。
我说:「许知晚,你在这偷看别人约会?」
许知晚啧了一声,小声道:「什么偷看不偷看的,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们去哪约会不好,非要来这,要真是见不得人,就找个僻静角落呗。」
「偏偏又非要玩弄风雅,跑到这大庭广众的地方。既然跑到这大庭广众的地方来了,被看见了那就不算偷看了。我还说是他们故意让我看的呢,你说对否不对否?」
………
跟许知晚理论,是我错了。
她这厢还没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那边隔着风,恍恍惚惚地吹来了一阵声音,站在梧桐树底下那对玩弄风雅的小鸳鸯,开口说话了。
一个男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女的说:「别说了,我知道,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男的说:「不,都是我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
男的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拳打在树上,震起树叶哗啦。女的一把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说:「你这是何苦!」说完,树底下两个影子相织,两个人搂在一起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许知晚小声哎哎了两声说:「先别哭呀,到底眼睁睁地看着她干什么呀,也不说完,啧。」
两个人搂在一起呜呜呜地哭着,哭了好大一会,像是累了,那女的影子依在男的影子怀里,男的又将她扶正,远远看过去,像是在深情对视。
许知晚说:「依我的经验,这男的恐怕是在酝酿怎么下嘴。」
她话音刚落,那男的便缓缓矮下头,地上的影子从一双混为了一个,两个人在月光底下吻得如胶似漆。
我把目光从这对鸳鸯的身上挪回到许知晚脸上,酝酿了一会,问道:「你刚刚说依你的经验,你在这上面有什么经验?」
许知晚兴致勃勃地望着那对鸳鸯亲嘴,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哎,这种经验我多了去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
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那里有许多这样的话本子,上面全是有关于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下回给你带几本过来,也让你长长经验。」
她在这边说着,那边的情况却开始不对劲起来,那男的亲了半晌,放开了女的,又含情脉脉地望着,手放在女的的肩膀头上,又一寸一寸往下移,影子被抽出一根长条,那男的解开了女的的腰带,又扒下了她的外袍…
我伸手刷的一把拉过许知晚,另一只手迅速覆上她的眼睛。
许知晚说:「哎哎哎,你干嘛呢,松开我松开我,好戏正看到当头呢。」
她扒着我的手,脚下不断踢腾,踢落了一块碎石,啪嗒往下摔出一声重响。
我俩一呆。
再往回看,那对苦命鸳鸯似是被这巨响惊了一下,女的飞快地穿上外袍,男的也是慌慌张张地理顺自己的衣襟,两人从树底下飞快地奔了出来。
我俩又是一呆。
方才一呆,乃是一惊,这一呆,却是一吓。
只因这树底下奔出来的两只鸳鸯,刚刚隐在树底,声音又飘飘忽忽地听不大清,未曾认出来,现在跑出来了,借着月光一照,却发现是对熟人。
四皇子李怀玦,和前日才险些射伤太子的许宓。
许知晚怔怔地回过头跟我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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