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我从小便长了一张与徐家大小姐相似的脸,却在她快出嫁时互换了身份。
无它,只是因为她在准备出嫁时查出了身孕。
三月后,徐凤婉带着惨白面容哭着要求将身份换回。
我灿灿笑道:「哪里来的贱婢,竟这般上赶着求死?」
一、
我长了一张和小姐相似的脸,相似到就连大娘子都怀疑自己曾经生的是双生子。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大娘子在下人房里发现我的时候正值冬日。
双手因为长时间在冷水里洗衣服而生出了冻疮,面容干瘪发色枯黄,就连嘴唇都裂开了口子,往出渗着血,在嘴边结成了不小的血痂。
大娘子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温柔的拉起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小姐的贴身丫鬟。
我自然是愿意的。
贴身丫鬟是一等丫鬟,不知道要比这最下等的杂役仆人好多少倍。
只是面色上不敢表现出来,微微垂着头小心地看向大娘子。
大娘子温柔一笑便将我带出了下人房。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徐家大小姐徐凤婉最见不得人的贴身丫鬟。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大娘子的同胞姐姐,我亦是这徐家的小姐。
徐凤婉见我第一面就不喜欢我,要求我日日用面纱将面容遮住,不得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容颜。
只是因为,她接受不了自己的脸长在一个低贱下人身上。
那一年我十一岁,小姐不过十岁。
二、
我是惊讶于大小姐奢靡的生活的,毕竟,我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实在不知道衣服可以这样软,头发可以这样香,糕点可以这样甜。
贴身丫鬟是要会挽头发搭衣服的,可我一个粗鄙奴役哪里会这些?
所以每日都要被她斥责谩骂好些遍,如若做得还不够好,便是棍棒加身。
我为了避开她的谩骂就拼命地学习自己身边可以学习到的一切,也逐渐活成了她的影子。
十一岁,夫子交代的课业没有完成,我替她挨了三十戒尺。
十二岁,她将四姑娘推入荷花池中,我替她挨了三十大板,跪了七天的祠堂。
十三岁,她倾慕当朝太子,我便帮她绣好手绢,那手绢引得太子夸赞,她回来就将我的十指用针扎的满是血洞。
十四岁,我替她在春日宴上作诗一首引得太子青睐,她成了京都人人求娶的好女郎,我却被她用软鞭打得体无完肤。
所有人都知道徐凤婉有一个不善言辞、一直戴着面纱的丫鬟,但谁也不知道我有一张和她一样的脸,每当她犯错的时候我就会穿上她的衣物替她受罚。
可每当我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在她之上时,她的嫉妒总能让我好好吃一遍苦头。
毕竟,除了她与大娘子,几乎没有人见过我的容貌。
而我,是她的丫鬟、是她的奴婢、是她的影子,更是她的物件,她有随意处置我的权力,我只能感恩戴德地受着。
十五岁,她被圣上赐婚给了一位年轻的怀化将军,两年后成婚,她气得在屋内摔东西,碎片飞起在我一边脸上留下了一个血痕,我急忙将脸上的面纱取下,她却骂我贱婢让我滚出去跪在雪中。
可真冷啊,从十一岁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冷的冬天。
徐凤婉还觉得不解气,让我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永远是徐凤婉最下贱的贱婢。」
「我永远是徐凤婉最下贱的贱婢。」
「……」
我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无人的庭院中,寒风吹过,脸上的伤口格外刺痛。
在我最最窘迫的时候,一个小郎趴在屋檐上歪着脑袋看向我:「小女郎,你在做什么?」
我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看向他的全都是惊恐。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失礼,便从怀中摸出了一颗饴糖扔给了我。
房里的徐凤婉却不答应,隔着门吼道:「你的声音呢!要是再没声音我便让你在这里跪三天!」
我哽咽了一下,将自己的脑袋低了下来继续说道:
「我永远是徐凤婉最下贱的贱婢。」
「我永远是徐凤婉最下贱的贱婢。」
「……」
墙上的小郎从不解到愤怒,最后提着他的剑翻墙而下。
我惊恐于他的做法,心里想着哪家的小贼像他这么猖狂。
好在他在快到门前的时候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在我面前放了一小袋饴糖,之后就又翻墙离开了徐宅。
我看着地上的饴糖发愣,眼前开始逐渐模糊了起来。
三、
赐婚便是赐婚,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变。
徐凤婉即使将徐家闹个天翻地覆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件事情。
可徐凤婉却像是疯了,她坚信一定会有办法让自己嫁给太子做人人尊崇的太子妃的。
于是她盯上了春猎,这个猫都会叫两声的季节。
围场里到处都是王公贵族的身影,还有不少的女郎都到了这里。
说句实话,这里不知道要比春日宴热闹多少倍。
徐凤婉翻身上马,上不去;举手射箭,射不中;打马球,也一样打不中。
所有贵女都在笑她,还调笑着让在边疆驻守的怀化将军好好教教她。
就连太子也举着酒杯遥遥地望着她。
她羞愤极了,就回了自己的帐篷中,我跟在她的身后一样回到了帐篷。
徐凤婉的要求很简单,要我换上她的衣物,好好地去落刚才嘲笑她的那些个女郎的面子。
我自然是应下的。
心里甚至还有一丝快慰。
每当我摘下自己的面纱换上徐凤婉的衣物的时候,我都会感到真正的自由与快乐。
君子六艺都是我代她学的,所以骑射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我很轻松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扮成婢女的徐凤婉疯狂地掐着我腰上的软肉。
太子也换了骑装微微笑着走过来邀请我去围场深处狩猎。
徐凤婉也想要跟上,却被太子制止,嘴上笑着,眼里却意味不明:「徐家的婢女真的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你可要好好管教。」
就这样,徐凤婉看着我跟在太子身后进入了围场深处。
四、
我不知道该说太子心思深沉还是单纯无辜。
我原以为他将徐家大小姐拉走是另有所图,但没想到他就单纯看上了我骑射的技术。
我们两个骑着马在围场里转了一圈,手里的猎物已经多得快要拿不下。
就在他畅快地笑着的时候一支冷箭飞了过来,直直射进了太子的胸口。
接下来的两箭,却是冲我来的,像是不愿留下活口。
我皱着眉头往太子跟前靠,即使我躲闪着避开了要害,左腿和右肩依旧分别扎上了箭。
对面的刺客将箭射出了就跑,我搀扶着太子用土坑遮蔽了许久,瞧见周围没人才将他扶上马往营地的方向赶去。
太子吐了两口鲜血,居然扯了扯嘴角笑道:「徐家女郎不必担心,本王生来就与他人不同,这心脏长在右边,里面还有金丝甲,不会有多大的问题的。」
我的小腿和肩膀都传来阵阵剧痛,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
我咬了咬舌尖才开口回道:「太子玉体为重,现下还是保存体力为好。」
我穿上了徐凤婉的衣物,就要装作她的样子,履行她该做的事情。
太子半趴在我的身后,忽然出声:「徐家连个女郎都照看不好,竟让你这样美的容颜留了疤。」
我心中一惊,但始终没有说什么,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只得驱使着身下的马儿快速往营地走。
在看见营地那彩色的旗帜时,我终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五、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滴着雨的柴房之中。
胳膊和腿上都异常肿胀疼痛,不仅如此,全身上下还发热得厉害。
我清楚,这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的下场,我动了动身体,发现我全身都被绑了起来,不能动弹分毫。
外面的人听见我的动静,立马将门打开,快步进来。
是莫大娘,一个不会说话的农妇,也是大娘子的亲信。
她见我醒来了,便端起在桌子上已经凉掉的药往我嘴里灌。
我被呛得胸口起伏,她的眼角却微微泛红。
把药碗放下才对着我比画着手。
「活、下、去。」
我咧着干裂的唇使劲对她点点头。
她见我有反应,就又立马将我用麻袋套住扛在肩上往外赶。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莫大娘就又将我放了下来并摘掉了头上的头套。
这里我再熟悉不过,是徐凤婉的闺房。
果不其然,徐凤婉正端坐在床上,小腿和胳膊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色也要比往常苍白许多。
我心中了然,但同时也很是惊叹,她在某些时候确实对自己下得了狠手。
徐凤婉从床边抽下了软鞭,一鞭又一鞭地甩在我的身上。
等她打累了,甚至胳膊和小腿被包裹的地方渗出丝丝鲜血才停下手开始询问。
她无非是想知道,我与太子在一起时究竟在做什么,她要求我详细地复述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只能听从她的影子,我自然说得仔仔细细,就连如何一箭射死一头成年公鹿,太子如何夸赞我的骑射技艺也给她讲得清清楚楚。
徐凤婉坐在床上发抖,手里紧紧握着刚才抽打我用的软鞭。
我知道,她嫉妒,她嫉妒得发狂。
可是徐凤婉啊,明明是你一次次将机会送到我的手里,又如何能怪我呢?
当然,我自然没有告诉她太子知道我脸上有一道疤。
毕竟像这样的小事,太子殿下又怎么会记得?
六、
徐凤婉是不会舍得我死的,同样,她不会让我过得太快乐。
潮湿的环境并不适合养伤,就连治病的药水每日都是冰凉的。
好在她将我身上的绳子全都去除了,大概是想,一个残了的人没有办法翻出花来。
夜里微凉,窗户被我打开了一条缝,可以看见皎洁的月光。
一道黑影闪过,之后便默默地立在了窗边。
我有些好笑:「徐宅就是这般任你来去自如的吗?」
黑影推开了窗户,挡住了大半月光,我即使辨不出他的容颜也知道是半年前见过的小贼。
「我这里没什么好偷的。」我的嗓子因为缺水像是一个破锣。
那黑影还是不说话,只是翻身进来将一袋饴糖放在床头。
我这才看清他的下巴上蓄满了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身上还带着一丝冷冽的气息。
刚想说话他就将指头按上了我的伤口,痛得我险些叫出了声,他却不停歇,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包裹着我伤口的东西全都卸除,又用自己带来的膏药重新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最后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从袋子里拿出了一颗饴糖,放在嘴里仔细地感受它在舌尖慢慢化开,之后充斥着整个口腔。
可真甜呀。
真是,怎么吃一颗糖都觉得甜?
托了那小贼的福,我的床头时不时地出现东城的桃花酥、西市的软糯糍、聚香阁的酱肘子还有梅娇阁新出的首饰和胭脂。
我在其中最最喜欢的,便是那支檀木簪子。
虽然就简简单单的一支簪子,可上面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我最爱的,向来就是梅花。
七、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徐凤婉是绝不会让我歇息够一百天的。
因为她的伤好了,她要参加这京都的诗会、赏花会、马球赛、投壶赛……
她要去见她的太子哥哥。
自上次围场一事,徐家成了救驾有功的功臣,徐凤婉更是被封为了黎阳县主。
太子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受多大的伤,甚至还有精力来徐宅看了好几次徐凤婉。
我再次见到徐凤婉的时候,她正面如桃花,顾盼神飞。
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张脸真是好看。
不对,是我们这张脸是真是好看。
当然,被指婚的怀化将军也来过,还是在徐凤婉刚刚受伤那几天从边疆连夜赶回来的,可惜被徐凤婉直接赶了出去,听说还借酒消愁了好多天。
可怜的小将军啊,他不知道,徐凤婉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徐凤婉出现在尚妍居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惊艳的。
十六岁的少女正如花一样动人,仅仅是抬一抬手就能引得所有人侧目。
太子还未到场,庆王就先凑了上来。
他将一朵开得正艳的花递给了面前徐凤婉,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说道:
「你喜欢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而这一切只有我可以做到。」
徐凤婉的身子一僵,直到庆王走远才颤着手将刚刚递过来的君子兰插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平淡地看着她,看着她走向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条路。
庆王的话像一个诅咒,不到三日,太子就失了圣上的恩宠,百官联名上奏废除太子之位。
徐凤婉在自己的闺房内不断踱步,似是兴奋似是疑虑。
七日之后她终于赴了庆王的约。
现在这个叫做赵渊的皇子已然变成了当朝太子。
徐凤婉又变成了那个愉悦、欢快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少女模样。
因为赵渊比起才学更爱徐凤婉如玉如璧的身子,这样的喜爱让徐凤婉感到无比地心安。
他不仅得到了徐凤婉的支持更得到了徐家的支持。
可是,她太快乐了,快乐得忘记即将到来的婚期。
八、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徐凤婉却惴惴不安。
海棠被压弯了腰,蜜蜂将秋日的果实悄然藏进花蕊。
不止我一人知道她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有来,大娘子和赵渊都知道这件事情,只有单纯的徐家老爷以为自家姑娘还是个未破瓜的黄花大闺女。
徐凤婉将赵渊约了出来,梨花带雨地说了全部。
赵渊伸手将徐凤婉揽到自己怀里,疼惜地抚摸着徐凤婉的头发,语气里全都是叹息:
「婉儿,我刚坐上太子之位还未有多久,若是现在提出求娶你,你我的名声怕是都要毁了。」
徐凤婉在赵渊的怀中蹭了两下,娇娇地说道:「可是,这是你我的孩子,你真的舍得吗?」
我立在他们身侧静静听他们诉说着虚情假意。
赵渊伸手将徐凤婉扶了起来:「婉儿,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要的是以后。我当然也期待着我们孩子的降临,可凌安平在十朔将蛮夷逼退三十里开外,我们目前还不能得罪他。」
凌安平,就是那位小将军的名字。
真没想到他会这般厉害。
徐凤婉愣了愣神,张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依旧要嫁给凌安平?」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结,徐凤婉僵硬地看着赵渊。
赵渊还在叹气的时候徐凤婉忽然站起身来将我脸上的面纱摘掉。
我睫毛微颤,垂下眼眸只盯着脚面。
许久,徐凤婉才哭哭啼啼地说道:「我知你心中大志,但此生我只愿跟你一人,这是我的贴身丫鬟,与我长得有九分神似,在闺中的时候最是听话。」
徐凤婉见赵渊还在迟疑,又继续说道:「我若真的跟了凌安平,你觉得我父亲还会给你那些支持吗?等到大业已成,我再出现,将她认为我的义姐。娶皇后的义姐为妻,也不算是委屈了凌将军。」
赵渊被徐凤婉说服,摆了摆手让她自己拿主意。
我很乖顺地跪了下去,规规整整的磕了一个响头。
「谢小姐赐婚。」
谢谢你,徐凤婉,选择自己走向深渊。
徐凤婉冷哼一声:「你该好好谢谢你的这张脸。」
九、
距离大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时间太紧,只能一切从简。
说是一切从简,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婢女,大娘子不愿费太多的心力。
凌安平送来的聘礼被大娘子削掉了一大半,又将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庄子塞了一两个,便成了我的嫁妆。
我从窗边的袋子里捡出了一粒饴糖,放在嘴里慢慢含化,仔细地做着手里的喜服。
心底蔓延出的是从未有过的心安和平静。
七月二十五日,是凌安平迎亲的日子。
徐宅里除了挂几盏红灯笼、几段红绸以外并没有与其他时候有任何不同。
徐凤婉为了说服徐家老爷,将我领到了这位御史大夫面前,连哭带闹地说了好一顿。
所以,如今这副寡淡景象徐家老爷也是心里清楚。
思及此,我不禁冷笑。
徐宅的东西我并没有带走多少,只是头上插着一个不合时宜的木簪子。
热闹的鞭炮、大红的喜袍、稳当的轿子、嬉笑的人群都带着我一点一点地远离那冰冷的徐宅。
我手里紧紧攥着苹果,眼睛里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这困了我十七年的地方,我此生都不愿再回去。
晕乎乎地做完一切繁复的礼节,我被扶进了洞房。
我浅浅地吸着气,自从围场之后我还从未有过这样起伏的心境。
外面还在吵闹,天色渐晚,凌安平喝退了那些个想要闹洞房的兵痞子自己摇摇摆摆地走进房。
我攥紧了手里的衣服,一双大手却将我的双手包了起来。
喜秤慢慢探进,将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轻轻挑了去。
我看见了一个满脸涨红的少年郎。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轮廓清晰的面孔,眉眼粗犷又不失眼中柔情,薄唇轻抿,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大红色的喜袍穿在他修长健壮的身段上居然还有一丝俏丽。
他同样看着我,但似乎又有些紧张,拉我坐到桌子前端起了合卺酒,示意我与他交杯。
我轻笑了一下,伸长了胳膊同他挽在了一起。
就像是此后一生都深深挽在了一起,彼此不弃不离。
我忘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唇间留下了一丝感觉
似有东城桃花酥的清新,西市软糯糍的香黏,聚香阁酱肘子的软糯,还有,还有那饴糖在口中化开的甜。
红烛帐暖,如此春宵怎可负?
十、
婚后的生活过的比我想象的要快活许多。
十朔的蛮夷已经交了降书,凌安平更是升为明威将军,是军中响当当的人物。
他也终于有空闲的时间陪着我一同打打马球、投投壶。
每一次遇见赵渊的时候都能瞧见站在他身侧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我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目光,却从未在意过一次。
我在意的是,这马球打中了几分,这投壶进了几支。
我在意的是,我的是否愉悦顺心,我的夫君是否敞怀快乐。
终于,赵渊对凌安平发出了邀约。
他不放心我一人在府中,怎样都要将我带上。
我特意叫人将自己装扮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富丽。
聚香阁的菜肴是京都最最好的存在,今日我也吃得格外满足。
要是坐在对面的徐凤婉脸再臭一点我会吃得更香。
徐凤婉将赵渊和凌安平都支走,才取下面纱狠狠地看着我。
「徐梅,我劝你收敛一点,你现在顶着的是我的身份。」
我将酱肘子塞进嘴里才看了一眼徐凤婉。
她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原来叫做徐梅。
我擦了擦嘴角,才正眼瞧她,我们很少这样面对面,不戴任何东西地对视。
以前是她不愿,如今是她不能。
徐凤婉面色枯槁,精神不佳,似乎最近过得并不太好。
看见她这副模样,我就格外开怀了。
「我与夫君恩爱不知要收敛什么。」
「你无耻,果真就是一个贱婢,不要脸的东西!」
徐凤婉气急,嘴里吐出各种污言秽语。
我就淡淡地看着她逐渐癫狂,心里却是无限的快意。
现在的她仅仅只是觉得不爽不快,而我要她将我之前所吃过的苦头全都尝一遍。
包间的门被推开,徐凤婉慌乱地将面纱戴上。
我看着她,轻轻笑着,如今只能活在面纱之下的,是她。
凌安平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准备离开,却被赵渊拦住。
「凌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凌安平一把将他推开:「抱歉,我眼瞎但不代表心盲,赵祯于我如兄弟,手刃兄弟之事我自觉做不出来。」
说完很是帅气地转头离开,哦,还不忘帮我把刚才逛街市买的饴糖拿上。
回家的路上他捏了捏我的手,小声询问:「冷香不怕?」
冷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名,可从未有人在意过。
我摇摇脑袋,笑得格外轻松:「与夫君一起,冷香向来不怕。」
他听到这话也很是妥帖,哼着小曲往家中走。
不出所料地,第三日我夫妻俩就被请进了宫。
赵渊要定凌安平在围场谋害前太子赵祯之罪,而我作为他的妻子要一同前去。
我在马车上笑得直不起腰。
徐凤婉怕是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费尽心思做了一个完美的局。
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局中一枚棋子。
十一、
大殿之上,凌安平卸甲弃械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向正中央。
赵渊正穿着蟒袍眼神狠毒地盯着凌安平,旁边还站着一个用面纱将脸遮住的女子。
凌安平粲然一笑行了一礼:「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我跟随着他微微欠身。
「凌安平,你在围场意图谋杀前太子,意欲何为?」赵渊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安平看着赵渊缓缓出声:「我当时正在十朔,何来精力谋杀前太子?我又有何理由杀了前太子?」
赵渊将目光转向我,语气轻挑:「自然是因为你怕太子抢了你的心上人。」
他话音刚落,大殿门口就传来一声嗤笑,前太子赵祯坦坦荡荡地走了进来。
赵渊有些愣神,毕竟赵祯这个时候理应被禁足在家中。
赵祯上前向皇上稳稳当当地行了一礼,才站起身来立在我与凌安平的身侧。
「当日暗杀我的人,所用的箭矢确实只是普通箭矢,但刺客未想到徐家大小姐会与我一起狩猎,所以情急之下便用了自己曲部的箭矢。」
赵渊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
我抬眼看向周围,神色自然,不流露半分情绪。
赵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曲部的箭矢格外有意思,并非简单的箭头,还带了两个弯钩,但凡被射中的人拔出时必定带有血肉,留下难以愈合的特殊伤口。」
凌安平朝着皇上跪了下去:「吾妻身上两处伤口确实有这样的特点。」
我扫视了一眼戴着面纱的女子,也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民女愿让医女一验。」
过了许久才听见上面缓缓传来了一声:「准!」
事情的发展要比我想象的更加顺利,医女验完伤之后如实禀报了皇上,而这个箭矢只有赵渊的曲部配有。
而证据也不止这一点半点。
贿赂官员的银子,赈灾时克扣的灾银,勾结官员意图不轨的证据被赵祯一样样全部搬了出来。
赵渊,狼子野心,居然将刺杀皇帝都提上了日程。
这原本就是赵祯与皇帝一起设的局,一个清肃朝堂、拔掉毒瘤、斩草除根的局。
徐家的御史大夫自然也在其中,我假心假意地求了几句情,好歹将其性命保了下来。
却被皇帝一挥手派去了边境做知府,下月启程。
我的眼神向来好,只是轻轻一瞄就看见了徐凤婉颤抖的身子,她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站在凌安平的身侧神色坦然。
真不知现在怀着罪臣之子的徐凤婉是怎样的心情?
大抵是我心胸狭隘,如今见她不喜,我便快乐得不像样子。
我同样也知晓,她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十二、
我在家中歇息了几日,就听闻赵祯又被封为太子。
凌安平边给我画着眉边说道:「这本就是应该的,皇子中也不止赵渊一人有野心,可这一次赵祯那小子拔出来太多不作为又吸食百姓骨血的人了,这太子不给他不合适。」
我侧眼看了看他,五官飞扬,神采奕奕,真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懂朝政?」
「你也太瞧不起你家夫君了。」他轻哼一声,伸手抚摸上我的面颊,在侧脸的伤口处反复摩擦。
「还疼吗?」
我摇了摇脑袋,这么久的时间,疤痕都成了淡淡的一条颜色,怎么还会疼呢?
他愣了愣,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手绢小心求证是不是出自我手。
正是我当年帮徐凤婉绣的那条手绢,上面的针头都还略显稚嫩,除此以外还有淡淡的血迹,明显是他上战场时也随身携带的东西。
看我发呆,凌安平这才喜滋滋地将手绢藏进自己的衣服中,嘴中还念叨着,赵祯那小子没骗他。
我也粲然一笑,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点透。
过了半月后,皇后邀我去宫中坐坐,说是有事相商。
我抬手算了算,距离徐家离城的日子不远,徐凤婉这是等不住了。
凌安平小心地将我送上马车,满脸的担忧,我朝他笑了笑,开始掰着指头要吃的,龙须酥、雪媚娘、枣糕,还有聚香阁新出的烤乳猪,我全部都要。
他这才露出了笑脸,嘱咐我一定要按时回家吃饭。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太过于担心。
相比起凌安平,我更加平静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兴奋。
他或许不清楚京都贵女该怎么做,可我清楚。
我不仅清楚京都贵女的做派,更清楚皇家需要怎样一个将军夫人,怎样一个徐家大小姐。
宫里的万锦苑现在正是百花热闹的时候,与皇后坐在同一侧的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徐凤婉。
我先是上前规矩地行了一礼,之后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我能确保我的每一个动作规矩又自然,即使是最严厉的教习嬷嬷也挑不出半丝错处。
皇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徐凤婉,眼里来回透着探究,最后将手搭在了面前那束花上。
「这月季和玫瑰就是相像,有时本宫也分辨不出呢。」
徐凤婉显然听不懂皇后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花可以改日再赏,可这个贱婢在大婚时顶替了我的身份,还将我关了起来,我爹娘都可以作证,她这是欺君之罪,实在不能就此放过!」
我用手绢遮了遮往上翘的嘴角:「玫瑰和月季的不同,自有明眼人看得清楚。最重要的,是无论玫瑰还是月季,都不该痴心妄想成为牡丹。」
皇后抬眼,眼里似有惊喜,随即又将眼神收了起来。
「这位姑娘所说,你可有话可辩?」皇后看向我,似有试探。
我依旧不急不缓,轻轻说道:「不过是长了一张与我相似的脸,便以为自己就是将军夫人了?真是不知轻重的奴婢,竟说这样的话污您的耳朵。」
徐凤婉很是不服气,玉手在桌上一拍,叫来下人将莫大娘带了上来。
皇后神色温柔地询问着莫大娘,让她在我与徐凤婉中挑出一位真正的徐家大小姐出来。
莫大娘跪在地上,将手指向了我。
我还未开口说话,徐凤婉便急切地说道:「你莫忘了西郊庄子上的那位!」
我抬眼,直直地盯着徐凤婉。
她向来以为我只是恰巧与她长得相像,却不清楚我娘便是徐家老爷第一任妻子,作为同胞妹妹的大娘子在我娘生我那日下了死手,诬陷我娘与外男私通,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杂种。
好在我是命大的,莫大娘本是我娘的贴身丫鬟,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与庄子里农妇所生的死胎做了调换,这才保下了我的命,大娘子在下人房内找到我那一日,就派人硬生生拔了莫大娘的舌头。
可莫大娘向来无子无孙,能够让她牵挂的,也就只有一人,我的母亲。
莫大娘皱着眉头,想要再说时万锦苑内又进来了一位。
正是太子殿下赵祯。
「什么西郊庄子,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看见太子来,皇后便将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
只见他听完便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凌安平那小子给我说过,刚刚定亲的时候便偷偷见过徐家小姐,带了饴糖和一枝梅花,怎奈何一不小心就让这徐家小姐破了相。」
赵祯话音刚落徐凤婉面色就变了又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我说:「怎么可能,她脸上的那道疤明明是我划烂的。原来从那时候起,你们就已经开始苟合!」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祯笑了笑,「那叫两情相悦,你以为凌安平在战场上那么拼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挣个功名好娶媳妇啊。」
皇后坐在中间左右顾看,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祯喝了口面前的茶:「再说,徐家小姐也是救过我命的人,那日她送我回营地的时候,确实看见她左侧面颊上带有伤疤。」
皇后向我看来,我用手绢轻轻将脸上的粉脂擦掉,露出了那道淡淡的疤痕。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徐凤婉这才意识到自己要面临什么,立马跪了下来向皇后磕头、向太子磕头、向我磕头。
皇后、太子都无动于衷,最后只能爬到我的面前:「我再也不打你了,我也不骂你了,我们把身份换回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轻轻含着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哪里来的贱婢,这般上赶着求死,拖下去,杖五十。」
徐凤婉的眼眸瞬间放大,似是不敢相信这是我所说的话。
我凑到她的耳边询问:「不知,庆王的那个孽种还在你肚子里吗?」
她的嘶吼在一下又一下的杖责中渐渐无声。
皇后借着自己头疼遣散了我们回去。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面色柔和,几乎与来时别无二致。
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抑或是皇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要的,不是徐家大小姐,而是一个规矩礼貌、镇定从容、永远忠诚于他们的将军夫人。
若是这个将军夫人再有一点把柄在他们手中那便更好。
至于真假,有那么重要吗?
可惜,徐凤婉她不懂得这个道理,她以为,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液可以救她的命。
十三、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宅子里灯火通明,凌安平正在门口等着,见我马车回来立马上前来迎。
他小心地将我扶下,在我的耳侧说道:「太子送来的人已经安排到西厢阁了,我刚刚派了医师过去。」
我愣了一下,下一瞬便明白过来究竟是哪一位。
稳着步子,走进家宅之后我就快速奔向了西厢房,我看见了那个瘦弱枯槁的身体,那是我的母亲。
现在她正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看着我,我扑到她的怀里,眼泪无休止地流了出来。
真好啊,不仅我逃出了牢笼,还能再次看见我的母亲。
凌安平站在原地略显无措,最终只能搬来餐桌,最中间放着的是金灿灿的烤乳猪。
我破涕而笑,之前的那些苦日子总算没有白熬。
接下来的半年,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畅快的一段时间。
我可以做我曾经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交友、赏花、品茗,这些东西打破虚幻一个个全都真实地落在了我的手里。
可惜,天不遂人愿,原本已经交了降书的蛮夷忽然发难,突袭了好几座城,将其中的粮仓一扫而光。
凌安平早上进宫接了令,第二日便要匆匆忙忙地领兵去边疆。
我急忙进宫去求了皇后娘娘,得了恩准可以随军。
凌安平难得生了一场大气,接连几日都不理我,就连行军路上都没有见我几次。
不过我并不担心,让我执意去往前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次蛮夷最先攻陷的地方正是徐家老爷半年前上任的郡县。
我并非担心他们的安全,只是单纯地觉得徐家不会那么乖顺地接受皇上的安排。
到了十朔才知道我的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
徐家老爷上任的地方叫做阳陇郡,是离十朔最近的郡县,现在经过蛮夷的侵害,早就已经破败,里面的百姓流离失所,却不见徐家人的踪迹。
上一次在皇宫挨了五十大板之后徐家还是派人将徐凤婉接了回去,不到七日,几人便启程去了阳陇郡。
我换成一身骑服到凌安平的帐中找他。
凌安平的胡子已经长长了许多,眼睛里也透露出疲惫,还在强撑着看着沙盘里的地形图。
我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凌安平的眉头松了一下,随即眼神开始变得狠厉。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这些蛮子怎么会绕过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直指粮仓,但若是有人故意将城防图透露出去,便一切都能解释得清楚。」
我将城防图的忧虑说了出来。
凌安平立马召来了自己的部下,写下一封信让送了出去,之后又召集了所有将军一同商讨。
其他将军看见站在凌安平身边的我欲言又止,凌安平直接忽视,仔细地安排着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我在城内安抚民众,而凌安平则安排周边的布防。
蛮夷有近十万的兵力,而我们只有三万,双方兵力实在悬殊。
而且根据推算,拿着布防图的蛮夷在这几天就会再次返回踏平这里,并且正式宣战。
十四、
凌安平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分出了三成的兵力打算绕后进行偷袭。
走的时候夜色正浓,我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只说了一句不悔。
他轻轻拥住了我,之后松开手便翻身上马。
我看他在黑夜中消失的背影,深深吸了两口气才返回了城中。
我走到这一步,现下得到的一切都已经知足,最后剩下的不管多少都是赚了。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便有一个女子骑着马来敲城门。
她大喊着,说自己是明威将军的夫人,让守门的士兵开门。
我还未走到城墙之上便听见她在说:
「快开门!我是明威将军夫人,现在将军受困,速速驰援!」
我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城墙之上,看向城下的身影。
现在的我正穿着骑装,凌安平留下的一副盔甲被我套在身上。
我遥遥往下望去,徐凤婉穿着一身白衣,身上还带有丝丝血迹,奋力敲着城门。
站在我身侧的守城将军站了出去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就是将军夫人?」
徐凤婉立马从身侧拿起了一把剑举了起来:「这是明威将军的佩剑,你们不会不认识,现在明威将军正被困在距离这里五里远的山地,你们快开城门去救他!」
我看着那个佩剑微微皱着眉头。
那确实是凌安平的佩剑,但徐凤婉能来,就证明她所说的地方绝对有埋伏。
我上前一步,朗声道:「你是明威将军的夫人?那你瞧瞧我是谁?」
徐凤婉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有一瞬失神,但立马又坚定地说道:「你一个贱婢还妄想充作明威将军的夫人,让你在城中待着是让你稳定军心,不是让你冒充我。」
我冷笑一声:「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变聪慧了。」
「明威将军与我恩爱异常,我自然时时都要与他在一起,现下他正受困,你们莫要耽误时间!」
守城的将领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我站在高墙上俯身看向她,并没有说一句话。
徐凤婉则继续哭喊道:「他为了我能够出逃将曾经的信物都交到了我的手中,可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居然要他白白地去送死。」
说着还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了手绢。
那张由我亲手绣上雪梅的手绢。
守城的将军与凌安平打了好些仗,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凌安平往日里一直爱不释手的那条手绢。
即使站在我身侧,手里的剑都紧了紧。
我勾了勾唇角,拿起身旁士兵的弓箭,一箭下去就射穿了她的右臂。
她吃痛叫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这是我家夫君教我的箭术,怎么样,还算精准吧,是不是比自己扎的伤口要疼很多?」
徐凤婉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从袖中拿出了兵符。
「兵符在此,众人听令!」
这是凌安平走之前交到我手中的,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等援军,守城门。
看见将令,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就连守城将军也半跪在我身侧。
「死守城门,不退一厘!」
「喏!」
城墙下的徐凤婉听见状况不对,立马骑着马往回跑。
我遥遥地拉满了弓对着她的小腿射了过去。
她险些落马,但还是咬着牙往回跑。
徐凤婉走后,城内的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
不管她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凌安平现在没有消息却是真切。
临近下午,天边的夕阳烧得厉害,乌泱泱的蛮夷大军从远处压境而至,一眼望去,像是一朵无边无际的乌云,随时刮起狂风骤雨。
几天前我便已经组织人将城内平民劝离了城。
现在城内除了官兵,就只剩下一些地主豪绅和想要死守的百姓。
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了一整天,如今更是专注异常。
在距离城门三里左右的位置,蛮夷的大军停了下来。
一辆囚车从后方被缓缓推了出来。
我紧紧了手里的弓,直直地盯着囚车里的人。
蛮夷的将军将囚车里的人拉了出来,伴随的是周围的调笑。
那人正是徐凤婉。
蛮夷的将军站在城门下大声调笑,将徐凤婉的衣物撕扯得不成形,还一口一个明威将军夫人。
想必徐凤婉是两头诓骗。
我听得好笑,登上城楼拉弓对着蛮夷将军连射三箭。
头部和胸口的都被他挡下,但最后一支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小腿之中。
我将头盔取下,大声笑道:「她若是明威将军夫人,那我又是谁?眼瞎的狗东西,被假货玩了都不知道,真是要笑掉大牙!」
蛮夷将军看见我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被愚弄了,将徐凤婉绑在马后硬生生地拖行至血肉模糊。
我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她心痛。
通敌叛国之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并不好过。
虽然阵前叫骂将对方羞辱了一番,但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第三日的时候竟有了弹尽粮绝之景。
城墙之上尽是血迹,城内城外满目疮痍。
我靠着冰冷的城墙,抬眼望着天上的繁星,马革裹尸本不是我期待的结局。
但这半个月以来我见过太多。
将军为民而亡,不是屈辱,是荣耀。
后半夜。
守城的将军传来了消息,赵祯带着十万大军直接从京都驰援,现在仅剩十里,明日早上便可以到达。
可是凌安平却没有任何消息。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不知道我干枯的眼眶为何落不出一滴泪,我只知道,他临走前要我守好城。
如今,城守住了。
凌安平,你又在何处?
赵祯看着我,抬起了手,最终却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俯身跪下,将兵符高高举起,赵祯长叹了一口气,才从我的手中接过属于凌安平的兵符。
第二日的战况很是喜人,蛮夷没有料到我们的驰援会这么快,整整二十万人将城外的那片地硬生生地染成了红色。
第三日,蛮夷大败,赵祯领着大军从正面压迫,敌军左翼忽然杀出了一队人马。
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敌军的腹部。
敌军阵乱,大败,溃散而逃。
我在看见凌安平的一瞬间眼泪便模糊了视线。
我原以为,这么久,我早已经不会流泪,可在某一瞬间,我的心口依旧感受到了极其充沛的情绪。
凌安平带着九千人绕到敌后,却未想到被对方斥候发现,所以佯装兵败,丢盔弃甲地逃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徐凤婉会拿到凌安平佩剑的原因。
可没想到深入敌后之后却迷了路,误打误撞地进入到了蛮夷的总帐处。
凌安平当即下令进入帐中捉拿对方主帅,顺手还将通敌叛国的徐家夫妇一同捉了回来。
太子赵祯抬手将蛮夷主帅斩首,又将徐家夫妇送至京都。
这场战乱终于到了尾声。
十五、
返京之后,皇帝将我封为了黎阳郡主,并许随夫出征之能。
我端正地跪在殿内,皇帝问我可还需要其他奖赏。
我深深地拜了下去。
「徐家通敌卖国,人人唾而弃之,我亦以徐姓为耻,请圣上怜悯,赐姓于我。」
大殿安静了许久,皇帝才说了一个好字。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徐凤婉,再无徐梅,只有黎阳公主赵冷香。
赵祯嚷嚷着作为哥哥要给我和凌安平重新办一场婚礼。
皇后亦说,皇家公主不得寒酸。
三月后,我与凌安平又举行了一次婚礼。
我与他一同站在大殿外的平台之上,旭日慢慢升起,暖阳笼罩着我的面容。
冷香不畏寒,美人终得显。
番外 凌安平。
我从十朔回来的时候,皇上封我为怀化将军,并赐婚御史大夫嫡女徐凤婉。
赵祯知道的时候笑得连酒杯都拿不住。
他说,这位嫡女是个野心不小的,十三岁的时候就在他面前使着不同的法子吸引他的注意。
他还说,这位嫡女身旁有位厉害的婢女,每每都能让徐凤婉化险为夷。
我倒是不甚在意,我父母在我七岁时便战死沙场。
皇上见我可怜,便将我接进宫中同赵祯一起长大。
但再怎么说,有个妻子也是好的。
再次去十朔之前我翻过了御史大夫的院墙,打算见见我这位未来的妻子。
去见人总不能空着手见,我买了女孩子都爱的饴糖揣在怀里。
避开了院内的护卫,我很轻易就找到了那嫡女的院子。
说句实话,我的行为属实像个登徒子。
我刚刚爬上墙头,就看见一个长相昳丽的女子跪在雪地中。
那张脸生得很好看,只是侧脸被人划了一道,红色的血在雪白的冬日里格外扎眼。
她看见我像是惊了一下,眼睛瞪得好大。
我示意她不要出声,朝着她扔了一块饴糖。
屋内忽然传出大叫,那女子低下了头嘴里喃喃说道:
「我是徐凤婉最下贱的贱婢。」
我听见这话愣了愣,才恍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气不过,提着剑翻下院墙。
那女子怯生生地摇着头,我也停在了房门前。
我现在进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
我将怀中的饴糖给了那跪在雪地中的女子。
赵祯说得对,御史大夫的嫡女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我在边朔的时候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赵祯在围场遇袭,是徐家嫡女救了他。
我听到这事的时候还咋舌,这个嫡女也太有手段了。
可赵祯的一封书信却让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他说,救他的那个女子脸上有道疤。
我心中飞过了无数的想法,最终在看见徐凤婉的时候全部浇灭。
不是她。
神态、举止、形体,每一样都不是她。
除了,那张脸。
可徐凤婉那张脸白嫩得吹弹可破,脸上也没有一点疤痕。
我恍惚了,纷乱了。
整日抱着酒壶喝得昏天黑地。
难道之前所见都是一场梦?
赵祯提着酒壶找上门来,他说他清楚地记得那日救他的女子面部有一道疤。
很明显,救他的不是徐凤婉。
我连夜翻遍了徐府内内外外,终于在一处柴房中见到了她。
她很虚弱,胳膊和腿上的伤口并没有处理好。
我见着心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帮她处理伤口。
在看见伤口的时候我不禁嗤笑,赵渊怕是没有想到自己曲部的箭留下的伤口最好分辨。
我将这事说与赵祯。
赵祯便开始着手调查,果然发现了赵渊的狼子野心。
为了将这盘棋下好,很多事情我们只能闭口不谈。
那个女子叫徐梅,一个不是很好听但很衬她的名字。
我悄悄送了她好些东西,里面包括一个梅花簪子。
我期待着她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赵祯送我去十朔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了一条手绢。
上面绣着一枝梅花。
赵祯说,这条手绢多半是出自她的手。
我纵使迟疑也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想要保她平安,我需要更多的军功。
终于,我拿着那手绢闯过了无数的生死关。
从十朔回来的时候,赵祯这盘棋已经下了大半。
他告诉我,嫁与我的极有可能是那位叫徐梅的女子。
我高兴得好几日都没有睡着,赵祯却紧紧绷着脸。
我知道,这盘局下得有些太大。
可我不在乎,如若真的出了事,我便将我所有的军功都抵上。
我不信,这样救不出一个婢女。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什么都没有问,就一遍又一遍躲过了所有人的考察。
那日在万锦苑,她冷静沉着地将明威将军夫人演绎得十分到位。
我知道,从那一日起,她只属于我。
不管是叫徐凤婉还是徐梅。
去十朔时,她硬是要跟着。
即使我生气她也没有退让半分。
可她将城防图的危机说出来的时候,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子。
她心中所装的绝不仅仅是那后宅三分地。
我写信给赵祯,请求他能够让皇帝派兵支援。
在结尾处,我留了一封休书。
我告诉赵祯,若我身死,请照拂她。
我以为我见不到她了,可她站在城墙之上拉圆了弓,狠厉得如同战场上的老将军一般。
我笑了。
对啊,她亦叫冷香。
怎会经寒霜而败呢?
她会永远开在最高的枝头上。
我的赵冷香。
番外 赵祯
徐家嫡女做戏实在太差劲。
就她那粗鄙的模样怎么会绣出那样好看的梅花?
但我还是收下了。
因为我瞧见了站在她身旁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