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帽打工人

出自专栏《所爱隔山海:娘子!你怎么这么能跑!》

1

公主爱上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太傅,而尴尬的是那个太傅是我的夫君楚谡。

我就知道他长着那么一张为祸人间的脸,总有一天会在我头顶的青青草原上纵马驰骋,嘶欢长鸣。

不过这么快给我勾搭上一个皇亲国戚,我不由得一惊。

他们一个是当世无二佳公子,一个是倾国倾城美娇娥。

相见时她正值花期,他却已为人夫。

挣扎在私欲与道德间的男人,将在爱情与家庭之中作出怎样的选择?

《回村的诱惑》金鸡独播剧场下周一晚八点……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这 BGM 竟然有一天能套在我身上!我再惊!

还没来得及看这出大戏,我就死了,我特么直接震惊三连!

我死在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有个越狱的囚犯绑了公主,顺手把我也给绑了,我猜他之前日子过得定是清贫,绑个人还占买一送一的便宜。

我和公主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听见刺客正在外头和楚谡谈判,要求他们准备上好的马匹和充足的银两,等他出了城,自会放人。

楚谡同他又是一阵哔哔赖赖,最后讨论结果就是那个逃犯决定放走我,留下公主继续做人质。

我欢天喜地地以为我的如意郎君踏着七彩祥云救我来了,而门外楚谡的一句:「头上戴着景泰蓝长流苏簪子的便是我的娘子。」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我头上戴的可是白玉梅花钗!

别人问他「保大保小」,他竟然敢给我保他未过门的小老婆?吾儿不孝伤透我心,我痛心疾首地热烈问候他的列祖列宗。

那逃犯也是不识货,公主的衣服首饰比我贵的不是一个档次好吗?

公主获救,而我被挟持上马。

那时我还坚强地安慰自己,说不定那逃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跑到安全的地方真会把我放了。

逃犯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惊得横冲直撞,吓得我直呼好家伙,严重怀疑这哥们无证驾驶。

接下来大无语事件发生,我当场坠马,触地而亡……

就这样,我,堂堂太傅之妻,在一场绑架案中,死于交通意外。

死前还以为能痛痛快快地从这堆破事中解脱,穿回 21 世纪有 wifi 有空调有肥宅快乐水的好日子,万万没想到一睁眼我又穿回来了。

又回到最初的地点,呆呆地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穿着丫鬟服饰的人,我震惊,我疑惑,我懵逼。

咋摔个跤还给我摔出个消费降级了呢?

我上辈子好歹还混到了个太傅正妻的位置,现在摇身一变变社会底层劳动人民,我直接痛苦面具。

2

我上辈子原名叫张红花……我怀疑我爹给我起的名字里包含着让楚谡断子绝孙的美好诅咒。

而楚谡好歹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结发妻子顶着张红花这种听上去不太吉利的名字。

于是他大笔一挥,写下一个「绯」字。

楚谡解释道:「这是五出桃花千叶绯的『绯』。」

我:「哟,绯闻的绯。」

寓意可真不错,让我从专业人流妇产科大夫一跃成为桃色新闻缠身的渣女。

我老公,啊,不对,严格来讲应该是我前夫楚谡,翩翩浊世佳公子,莽莽红尘白玉郎。

翻译成人话就是——长得贼帅。

这家伙不仅样貌好,还是国家公职人员,有房有车有权势,唯一的缺点就是已婚。

正常情况下,我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是攀不上楚谡这种级别的帅哥的。

楚谡娶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姐有钱。

楚谡幼时的家境并不好,而我家是江南小有名气的茶商,他和他娘在我家帮忙管账,我俩勉勉强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我爹很看重楚谡,临死前答应只要楚谡娶了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张家的家业。

于是我就和楚谡拜了天地,入了……不好意思,我俩那天没入洞房。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桩婚事他不太情愿,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婚之夜喝那么多酒壮胆子,跟去上刑似的一脸慷慨就义。

娘的,当初就不应该因为他是一朵娇花而怜惜他。

等我爹走后,我变卖了家产,带着楚谡上京科考。

他也是极争气的,凭借着过人的智慧一发入魂,官运亨通,成为当朝最为年轻的太傅。

曾经有大臣向他抛橄榄枝,大手一挥送了几个貌美女子给他做姬妾,被楚谡回绝了。

没想到隔了两天,那大臣又是大手一挥,送了几个俊美男子过来……

我:「……我能把他们留下吗?」

楚谡卷起书往我脑门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不行。」

除此之外,我还碰见过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想要搏个妾室的位置,但楚谡一直都是任你百般作妖,我自不动如山的样子。

我觉得他大概率是不举……

没事,能天天看着这张俊美的脸,我愿意单方面柏拉图式恋爱。

直到平昌公主的出现,我才开始慌了阵脚。

那日,楚谡带我去一个王爷家里吃夜宴,席间觥筹交错,灯影摇落。

平昌公主着一袭红衣起身献舞,她轻挥水袖,在潺潺流出的琴音中,旋身摆腰,身段纤软犹如春风中摇晃的细柳,裙裳摇曳仿若艳阳下荡漾的水波。

一舞毕时,她一幅水袖随着雪白的手臂滑落,露出极漂亮的脸,眉间印着莲花状的花钿,与秀丽的眉眼相得益彰。

她面色微红,就着这定格时极妩媚的姿势,目光堪堪落在我们这一桌。

不愧是天之骄女,作为女人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知性冷淡的楚谡怎么想。

我在回家的路上假装不经意道:「早就听闻平昌公主乃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楚元芳,你怎么看?」

楚谡反问我:「有你夫君貌美吗?」

我摇头:「我夫君天下第一美。」

再遇平昌公主,是不久后一个寒冷的雪夜,我见奉旨入宫的楚谡迟迟未归,便同丫鬟流莺带着汤婆子和狐裘乘马车去宫门口等他。

我坐在车前悬着两条腿晃啊晃,雪花落在我的鞋面上便化成了水,等了好一会儿,宫门才缓缓打开。

一高一矮的身影不疾不徐并肩行走在宫道上,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楚谡,他手里撑着的油纸伞微微向身侧的女子倾斜,全然一副庇护的姿态。

这一幕看得我眼眶发热,头顶泛绿,我冲他大叫一声:「楚谡!(你个狗逼玩意儿)」

那两人闻言皆是一顿,楚谡将油纸伞塞到女子手里,同她行礼道别后,冒着雪匆匆向我跑来。

我站在车头居高临下显得很有气势道:「她是谁?」

「外边冷,进去说。」楚谡完全没有被我震慑到,抬手绕过我的膝弯,肩膀顶着我的小腹,扛着我进了马车。

我被他摔进车里,他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衣衫半湿,融化的雪水沿着他的脸缓缓滑落,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我顷刻软了心肠。

我抖开狐裘给他披上,把汤婆子塞在他手心里,又问:「她是谁?」

楚谡拉住我的手,摁在汤婆子上头,暖意从手心扩散开来,他保持着双手覆在我手背上的姿势,回答道:「平昌公主。」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一条闪电直劈我的天灵盖,我悟了。

我说呢,前几日不过是一场普通宴会,怎能劳动公主献舞,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时公主眼中的浓浓情意在我脑海中瞬间清晰起来,我 giao,天之骄女竟然当着我的面对我男人放电。

我当时干嘛了?我当时特么竟然还为她的才艺表演真诚领掌!

这事搁现代大概就是我老公和富婆现场直播出轨,而我傻了吧唧地给富婆双击六六六并刷了个火箭。

张绯啊张绯,你真是安逸的日子过惯了,竟然愚钝至斯!

我把手抽出来指着他高挺的鼻子道:「楚谡,你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要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若敢为了旁的女人把我休了,看我怎么咒你!」

楚谡无奈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我把他的手抬起来,掰扯出三根手指:「我不管,你跟老天爷发誓,发毒誓。」

楚谡任由我摆弄,半天眉道:「你还信这个?」

我很认真地点头:「我不信老天爷,但我信你。」

3

血的教训告诉大家,男人是最不可信的。

不然我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灵堂上,身体力行地给大家伙儿表演我拜我自己。

此时的楚谡一袭白衣胜雪,眉眼清俊,低垂的鸦睫宛若雨后潮湿的檐瓦,掩着眼底疏淡的疲惫。

人非草木,他对我哪怕没有几分爱意,但终究我是陪伴他度过年少时光的人,对于我的死,他应该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但是……为什么平昌公主会在这里?

平昌公主脸上未施粉黛,乌黑的头发随意挽了发髻,斜插着一只乌木云钗,眼睛黑白分明泛着水光,仿若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地哭出来。

我:「……」

平昌公主道:「姐姐这般善良,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呢?」

我:姐?谁是你姐?少跟我这攀亲带故,你爹这么大一块地,也不见分我点。

平昌公主又道:「楚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我:不好意思,我往生复生超生,生生不息。

平昌公主再道:「楚大人,听闻你许久未进食了,再难过也要保重身体,我想姐姐在天上,一定不愿见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哈?他不好好糟蹋糟蹋自己怎么对得起我为他错付的青春岁月?狗东西,饿死算了!

等等,你说话就说话!摸他的手做什么!

红颜薄命的张绯已经够可怜了,你们俩暧昧能不能搞个合适的时间地点?

要是我的灵魂没穿进丫鬟身体里,棺材里的尸首保不准还能被你俩这种灵前蹦迪的行为给气活过来。

楚谡看上去比往日更冷了些的,他轻轻侧过身子,平昌公主伸出去的手便落了空,脸上表情更加我见犹怜:「楚大人,我只是……想安慰你。」

楚谡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领了,请回吧。」

平昌公主只好起身离去,临行前还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回头的时候冷不丁对上楚谡的视线,心底一惊,不由得生出些怅然,我们相距不过几步之遥,其间却已隔着一场生死。

只听见他缓缓道:「蜡烛。」

蜡烛?哦,原是堂前的蜡烛将要燃尽。

作为打工人的我忍着膝盖的酸痛,将新点的蜡烛插进烛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楚谡——」我条件反射地惊叫出声,忙过去把他扶起来。

幸好下人们太过慌乱,没人注意到我行为的无礼,等我们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半搂着楚谡把他脑袋枕在我膝盖上,姿势颇暧昧。

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我接过厨房送过来的糖粥,一勺一勺喂进楚谡的嘴里,忍不住心底骂道,楚谡啊楚谡,我真是上上辈子欠了你,都死了还要借尸还魂伺候你这大活人。

喂完粥,楚谡被几个小厮架回房休息。

流莺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随我过来。」

这丫头在我生前常伴左右,莫不是她觉察到了什么?果然只有姐妹才是真爱!

流莺把我带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转头厉声道:「翠翠!我往日念你年幼不懂事,对你多有照顾,没想到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歪脑筋都动到你主子头上来了?」

她这一嗓子吼得我当场懵逼,老天爷啊,这还是以前那个温柔善良嘤嘤嘤的小流莺吗?怎么私底下这么彪啊?

我陷入沉思……

流莺看样子气得不轻:「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夫人生前是如何待我们的?夫人有多爱老爷,她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想着上位了?」

怎么?连一个我不面熟的下人都知道我对楚谡的一片深情?我舔得那么明显吗?

我开始反思……

流莺教育我教育到一半,忽然又哭起来:「我可怜的夫人呐,您说您这么撒手一走,老爷可怎么办呐?奴婢又该怎么办呐?」

「别哭了,」这丫头不仅彪,还肺活量惊人,哭得跟开水似的,嗷得我头疼,「流莺,我是你家夫人张绯,你家小姐张红花。」

流莺止了哭,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你这是什么路数?好啊,我知道了,你还想扮成夫人魂魄上身来骗我们的感情!怎么?被我说中了吧?」

……笔给你,你来写!

我抠抠脑壳:「流莺,你十三岁为了治你弟弟的病把你卖进张家,你原名叫李大燕,还是楚谡给你改的名字,当时我还跟你吐槽楚谡当自己贾宝玉,一天到晚给人改名字来着。」

流莺道:「对、对,贾宝玉,夫人跟我讲过那个故事,名字叫……」

我答道:「红楼梦。」

流莺道:「对、对,红楼梦,写故事的人叫……」

我答道:「曹雪芹。」

流莺道:「对、对,曹雪芹……」

我:「打住打住,认亲节目咋变最强大脑了?」

「夫人!真的是你!」流莺惊喜地抱住我,我被迫埋胸。

唔,这女人有点东西。

4

上辈子的我已经入了土,而这辈子的我则是早晨冉冉升起充满朝气与活力的——打、工、人。

在我勤勤恳恳扫完地洗完衣服刷完恭桶以后,躺在床上只感觉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得了空的流莺小天使特地过来帮我捏肩捶背,问道:「夫人,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呐?难道就这么一直当府里粗使的丫鬟?」

我嚼着她给我带的糕点,嘁了一声:「怎么可能?有朝一日我必东山再起!」

走过一遭鬼门关,我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决定挥手作别舔狗人生,连夜携巨款潜逃,改名换姓创业投资,从此过上富婆走肾不走心的快乐生活。

我深情地挽住流莺的手:「小莺莺!你会帮我的对吧!」

流莺是出入我以前房间又不引起怀疑的最佳人选,让她偷偷把我以前攒下来的金银珠宝带出来,我则负责拿出去变现,姐妹搭配,完美犯罪。

流莺回握住我的手:「流莺定不辜负夫人的厚望,夫人想要流莺怎么帮?」

我答道:「你还是先利用你的一点小权利给我换个轻松的活吧。」

不然我还没一展宏图,就要过劳死了。

流莺很是上道,第二天就给我换了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差事,就是……楚谡的贴身侍女?

我:???

流莺把我带到楚谡跟前介绍道:「老爷,这是来服侍您的新丫鬟,翠翠。」然后暗地里悄悄捏了我的手一把,给我使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我怎么不太懂,你这是帮我东山再起吗?

你这是帮我重蹈覆辙啊喂!

流莺走后,就剩我和楚谡两个人共处一室,他铺开宣纸,摩挲着纸镇,忽而开口问道:「你叫翠翠?」

来了,楚狗经典装逼起名环节!

我低头答道:「是。」

楚谡抬头扫了我一眼,将镇纸落在案上,淡淡道:「这名字挺适合你。」

能不适合吗?姐姐我绿得不能再绿了。

「过来研墨。」

「哦哦,是。」我取来他常用的砚和墨,盛水的水盂和取水的小铜勺,挽起袖子,握住墨锭细细在砚堂磨起来。

以前楚谡写字的时候,我也常帮他磨墨,他说满屋书香好洗洗我身上的市侩气。

他写的字很漂亮,秀气却不失风骨,当真是字如其人。

楚谡曾多次教我写毛笔字,我总嫌软塌塌的笔不好使,繁复的笔画写起来也麻烦,写着写着笔画们便缠成了墨块,惹他笑话。

呵,本小姐拿简体字研习高等数学的时候,你们还没搞懂勾股定理呢,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本蛙提笔问我:「巴山楚水凄凉地?」

「res……」

蛙东西试探我?怪我上辈子一天到晚把某音恶搞挂嘴边,等等,巴山楚水凄凉地下一句到底是什么来着?

我讪笑道:「老爷,奴婢出身贫寒,不曾读过什么书。」

「嗯。」他落笔写他的字,不再搭理我。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没写完,你这是打算徒手默一本新华字典吗?

我在一旁困得想打哈欠,但当着主子的面又不能不顾形象地直接打,只能咬牙硬憋,憋得我热泪盈眶。

楚谡问:「翠翠,你为何落泪?」

我答:「爷太美,尽管再危险,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

「胡言乱语的样子倒和她挺像。」他苦笑着,「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老爷。」我准备告退,关门前没忍住好奇心,探头问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下一句到底是什么呀?」

楚谡搁下笔,理直气壮:「不记得了。」

哥们你文凭背着我买的吧?

我抱着被子去找流莺兴师问罪,流莺无辜道:「是你要我帮你换个轻松一点的活嘛,全府上下,就服侍老爷最轻松了。老爷时常早出晚归,你需要做的也只是服侍他早起晚休前的洗漱,这些你以前也做过,很好上手的。」

我拉着她胳膊撒娇:「小莺莺,你给我再换个活呗,不用同楚谡打交道的那种?」

流莺道:「你突然顶上去又突然被撤下来,不是更可疑。」

她说得有道理,我枕着胳膊犯愁:「他太了解我了,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

流莺不解:「发现就发现呗,夫人为什么非要瞒着老爷呢?老爷虽然平时高傲冷漠了些,但也不是薄情之人。」

她翻过身子侧身对着我:「夫人上辈子走的时候,老爷可是伤心了好久呢,我跟了老爷这么久还不曾见过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想一想他被蒙在鼓里,怪可怜的。」

我也侧过身同她面对面:「我也知道护住公主是他为人臣子的责任,可当你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心思在危急关头权衡利弊?我理解他的苦衷,但我不能原谅,在他把我送上刀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强求的缘分已尽,那个爱他的张绯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流莺问:「什么送上刀尖,您不是坠马而亡吗?」

我:「这是一种比喻你懂不懂,不对,这是重点吗?」

流莺在黑暗中摸到我的脸,她的手心温热,如同冬日的暖茶:「张绯既然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要掉眼泪呢?」

我吸吸鼻子,裹住被子滚到墙角:「困的,困死奶奶了,闭嘴睡觉!」

5

楚谡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被老板催着上班。

我伺候他穿上渥丹色的朝服,缠黑色腰封的时候,须得伸出胳膊虚环住他劲瘦的腰,这个动作略有些暧昧,近得我甚至能嗅到楚谡身上清冷的梅香。

老夫老妻的时候更亲密的动作也做过,怎么现下换了身份,竟然有点尴尬和小鹿乱撞起来。

唉,不能怪我,谁受得了美男的制服诱惑呢?

「翠翠,翠翠?」楚谡轻轻唤了我两声。

我反应过来,忙撤回手道:「哦哦,不好意思我有点耳背。」

换了新号使不惯,您体谅一下。

我这头毕恭毕敬地送主子出门,终于得了些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和流莺悄咪咪地溜进了以前的房间。

房里的摆设和我生前一模一样,连我没来得及看完的那本《腹黑首辅先婚后爱狂宠妻》,那本《九千岁的蚀骨危情》,还有那本《摄政王的天价小妾》都还别着书签堆在床上,唉,曾经地我是多么快乐。

我坐在铜镜前,摆弄着梳妆台上的脂粉钗环:「这么多宝贝,卖哪一件呢?」

流莺惊讶道:「夫人,你要把这些倒卖出去啊?」

我拿起一对翡翠耳坠在耳边比了比,说道:「不然靠我们两个的月钱,出走没多久就得饿死。」

流莺投来一个支持但不鼓励的眼神:「夫人,偷东西被抓到,可是要送衙门里折断手的。」

「高风险高收益你懂不,再说了怎么能算偷呢?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那老爷本来还是你夫君呢。」

「钱是可以牢牢握手里的死物,他是抓不住的活人,这能一样吗?」我把翡翠耳环收起来,拉开梳妆盒最底层的抽屉:「你放心,我只拿些不起眼的,每次只拿一点,又没人清点,发现不了的。」

流莺:「夫人,我觉得你在我心中正义女侠的形象有了些许裂纹。」

我捏捏她的脸:「没事,今天起我再立个怪盗姬德的形象。」

我摸到一支并蒂莲花钗,琉璃花瓣中点缀着两颗淡水珍珠,是极普通的样式。

我记得这支钗子,是楚谡送我的。

他不是什么有仪式感的人,只有生辰的时候会送我些胭脂水粉。

我那时还觉得奇怪:「你莫不是背地里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楚谡:「回来的路上看到,觉得合适就买了。」

楚谡见我不接:「怎么?不喜欢?」

我把脑袋凑过去,冲他眨眨眼:「既然是送我的,当然要亲手帮我戴上更有诚意些。」

楚谡难得耐心,他抬手把发钗进我的发髻。

他好容易摒弃了直男审美,却没能摆脱直男传统手艺,他帮我戴钗的样子,像极了钻木取火,凿壁偷光,谋财害命……

「你戳到我头了!」早知道不让他给我戴了,我扶着发髻下斜插进去的并蒂莲,问道,「好看吗?」

「好看。」楚谡一脸不愧是我,眼光真好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发钗好看。」

流莺在当铺面前推了推失神地我:「夫人,你还当不当了?」

我把发钗揣进怀里,正色道:「我昼观天象,今日不宜违法犯罪,我们改日再来。」

我同流莺转身往回走,此时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小摊小贩们都支起摊子吆喝叫卖,我们便一路走走停停地逛回去。

等流莺挑衣服的当子,我在街头一边啃着油饼子一边在心里记道:今日收入零,支出为五文钱。

攒钱的第一天就成功赤字,犯愁。

在我啃完手中酥脆的油饼子时,迎面撞上一个的男子,他眉峰如剑,高鼻深目,一头乌发由银色发扣束成利落的马尾,看上去英俊又精神。

他反应极快地攥住我的手腕,宽大有力的手掌扶着我的腰,在与帅哥双目对视一见钟情的偶像剧般的场景中,只见我含羞带怯,朱唇微启……

「嗝。」

冲帅哥打了一个冲击性十足的葱油味响嗝。

6

美少年很有风度,迎着扑面而来的葱油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把我扶稳后微微颔首便走了。

只有我尴尬得恨不能原地去世,愿天堂再无葱油饼。

没承想他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我看着他那张俊脸越来越近,心中小鹿乱撞地想着,莫不是他被我清新脱俗的打嗝方式所吸引,接下来要发展出霸总文里「呵,女人你的嗝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剧情?

美少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我:这么快就牵手吗?我是不是应该欲拒还迎一下?

只听他冷冷道:「交出来。」

我:「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紧了紧:「把我的玉佩交出来。」

「什么玉佩啊?」我疼得皱眉,用力挣了挣,愤愤道,「我不清楚你再说什么!」

他擒住我的手腕往后一翻,像抓罪犯一样制住我:「别装傻,把方才你扒走的玉佩交出来,我念你是个姑娘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逼我搜身。」

上一秒一见钟情下一秒监狱风云,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扭着身子,挣扎道:「你误会了,我真不知道什么玉佩!」

在我挣扎间,怀里的发钗掉了出来摔在地上,我急道:「你先放开我,随你怎么搜,本姑娘清清白白,还怕你不成!」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抓贼啊!」

擒住我的手一松,我正想弯腰去捡,就被他捞住了腰肢往边上带:「当心!」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发钗被躲闪的人群踩了又踩,忍不住鼻子发酸。

少年松开我,俯身抻腿,秀出华丽的街舞动作,逃窜过来的小贼被他一绊,狠狠摔在地上,掉出几个荷包还有一枚玉佩。

那小贼眼看着被他捉住了后衣领,反应极快地一扭一摆,跟泥鳅似的从褂子钻出来,手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绕到我身后,我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后踉跄两步,小贼胳膊一横挟持住了我。

我真是专业当人质三百年,做人质,我是认真的。

小贼持匕首抵着我的脖子,冲他喝道:「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他闻言往后退了两步。

小贼又喝道:「把地上的钱袋子丢给我,还有那个玉佩。」

他弯下腰,捡起钱袋子,忽然狡黠一笑,一枚硬物从他指间飞出,凌空掠起百步穿杨般的箭气,直直打中小贼的手背。

小贼痛叫一声,匕首应声落地,我忙一脚将这凶器踢开。

他如同飞燕掠身而来,一手擒住小贼的脖子,发狠地摁在地上,小贼吃痛地呜咽了一声,求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他拎起小贼的胳膊狠厉一折,断骨之声响起,那小贼眼睛兀地睁大,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他抬脚踩在小贼的胳膊上,眼中的戾气令人生寒:「偷盗伤人,废你两条胳膊,算便宜你了。」

7

那小贼被赶来的捕快押走,少年拍拍腿上的灰,弯腰捡了玉佩,才走到我身边开口道:「姑娘,方才……」

我顾不得理他,趴在地上找我的发钗。

「你是在找这个吗?」他蹲下来,递出手,掌心里躺着的发钗已经断成两截,一朵莲花不知被踢到了哪里,只剩一朵孤零零的,连花瓣都被踩得七零八落。

断了,断了。

他怔愣道:「你、你别哭呀。」

我哭了吗?叶翠翠这身子泪腺还挺发达。

我下意识抬手想揉眼睛,却被他握住,这次他握得小心翼翼,带着点关切的意味道:「姑娘,当心手上的灰进眼睛。」

「夫……翠翠!你蹲在路上做什么?」挑好衣服的流莺跑过来,把我拉起来,拿帕子帮我擦眼泪,「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受欺负了?」

流莺注意到我身旁的蓝衣少年,问道:「是不是他欺负你?」

那少年有些窘,慌张得和刚才擒贼的样子判若两人:「翠翠姑娘,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同你道歉,这发钗我赔给你!」

我把他手里的发钗捡回来拿帕子包好,没好气道:「你赔不起。」

少年道:「怎会?这种钗子京城的首饰铺里有千支万支,我能赔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指着他系回腰间的玉佩:「若我将你的玉佩砸了,再赔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可高兴?」

「这……」少年低下头,言辞恳切:「翠翠姑娘,是我不好。」

我平复心情,反正东西都碎了,不如趁此机会讹他一笔,我酝酿情绪打算再哭几声,好为后头的敲诈做铺垫。

少年突然双手搭着我的肩膀道:「翠翠姑娘,在下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一定向你赔罪!」

「等一下!你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还没说完,他已经轻身掠上屋檐,不见踪影,留我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这是什么迪伽投胎大卫科波菲尔降世?

我:牛顿你还管不管!!!

牛顿:这不归我管,归我弟弟牛逼管。

湛蓝的天幕已经被擦成铅灰,我蹲在后院的梨树下刨坑,把裹着发钗的帕子埋进去,然后填土。

「翠翠,你在做什么?」头顶一道泠泠如玉的声音响起。

我答道:「我在祭奠我死去的爱情。」

楚谡:「……」

我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吓得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脑袋沉沉地往后栽,入目是阴沉的天空,紧接着是楚谡的裆。

楚谡似乎正准备沐浴,只在里衣外头简单地披了件外袍,所以我的头颅在重力作用下顺利倒进他两腿间。

我以为世界上没有现在更尴尬的处境了,事实证明我还太年轻。

楚谡被我的动作一激,下意识地夹住腿,堪堪卡住了我的脑门,硬生生地把我的脸固定在裆下……

8

我:……冷静,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我抬手抓住楚谡笔直修长的两条腿,借力坐直身子,以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动作从他的胯下把自己解救出来。

看都不用看,他现在的脸必黑得像索命阎王。

沉默,是今晚的楚胯。

都说牡丹花下死……不行,这辈子我还没来得及跟帅哥谈场恋爱,我死不瞑目。

定是受了原主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奴性影响,我滑跪的姿势熟练且专业,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在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像只楚楚可怜阳寿未尽的小鹌鹑,浑身上下都写着:老爷,轻点骂。

楚谡没有责备我,反而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起来吧。」

我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爷,你不是应该骂我消极怠工擅离职守,然后指责我不知廉耻轻薄于你,接着对我进行一番言语羞辱精神打击,最后把我乱棍打死草席裹尸吗?」

楚谡神色复杂:「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个形象。」

我讪笑:「是有点夸张成分。」

楚谡挑眉:「只是有点?」

我耷拉下肩膀认怂道:「很多。」

楚谡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温声道:「既然你知错,就快起来吧,帮我准备沐浴的热水。」

我:「这就没啦?」

楚谡转身补了一句:「再罚你一个月的工钱。」

我特么直接 Oh no oh no oh no no no no no~

楚狗还是那个楚狗最懂得杀人诛心。

我帮楚谡准备好沐浴用品,在一旁兴奋地搓手手,准备大饱眼福,不是,大显身手,凭借我这几天提水擦地练出来的肱二头肌,保证把楚谡的搓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好借此邀功跟他讨点小费。

「翠翠,你退下吧。」

害,这家伙把身上几两肉当成宝,连贴身丫鬟都不给看,真没劲儿。

楚谡脱掉披着的外袍只剩雪白的中衣,在氤氲的水汽中,看上去有些单薄。

他好像又瘦了点,人家升官发财死老婆都是乐得贴膘,这人怎么回事,不长胖就算了还肉眼可见地掉肉,搞得咱家里条件不好似的。

我叹了口气,帮他关上房门。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偷懒,忽地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循声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翠翠姑娘。」那人拨开碎枝,俊俏的眉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中,乍一看上去像树枝上长了张人脸似,画面过于惊悚,吓得我直接起舞弄清影。

我稳住身子与他对视:「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少年轻巧地落在我身旁,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我拿着这幅画像四处打听一路找过来的。」

我展开画轴一看,那坨乌云应该是头发,两条毛毛虫应该是眉毛,眉毛以下画的稍微好些,就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下巴尖得像电钻……

我看着这青面獠牙的写意派画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靠这玩意儿找到我的?」

少年点头,我扶额长叹,究竟是这个世界瞎了还是我瞎了。

「翠翠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想重金求购一双没有看过这幅画的眼睛。」

少年辩解道:「我虽画技不佳,但多少也画出了精髓。」

我倾身上前,少年随着我步步紧逼的动作往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树干上:「翠翠姑娘你这是……」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一手拍在他的脸边很有气势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本姑娘长什么样。」

见他不说话,我踮起脚凑上前 360 度全方位展示我的脸:「看清楚了吗?」

少年握住我撑着树干的手腕认真道:「嗯,看清楚了。」

我把画收起来还给他:「你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

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丢给我,好家伙,人的怀里怎么能掏出这么大的东西,我要胆子大点就去扒他衣服看看他是不是机器猫化形。

我打开一看,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发钗,桃花的芍药的牡丹的珍珠的翡翠的玛瑙的长流苏的短流苏的……够我开个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挠挠头,透着几分憨厚可爱,他道:「翠翠姑娘,你那发钗我没能买到一样的,就只好把首饰铺上有的款式全买下来给你赔罪。」

我抱着义乌小市场目瞪口呆:「……」

「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我哪来那么多脑袋。」

言下之意:有时间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如直接给我折现。

「翠翠姑娘,误会你还将你置于险境,给你赔罪是应当的。」他抱手立在朗朗明月之下,挺拔如青竹。

我不由得心下叹道,这孩子,实在是真诚得让人胎动呢。

9

我本想找个良辰吉日把他送我的发钗拿出去当了,但最近楚谡没什么应酬,下了班就天天闷家里,刚被克扣了工钱的我不好摸鱼。

我一边修剪着要摆进书房里的花枝,一边望着窗外忙碌的丫鬟们,茅塞顿开。

我真傻,真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消费群体在眼前。

「翠翠,你看上去很高兴。」楚谡在窗沿边翻一本书。

我忙收回目光,继续修剪手里的花枝:「有、有吗?」

楚谡衣袍曳地眸光淡淡:「你的脸上藏不住事。」

那请问你从我脸上看出被扣工钱的怨念了吗?

我收了收自己的表情,把花枝插进瓷瓶里,侧过头正好看到他的下巴长出的点点青黑。

「爷,你该刮刮胡子了。」我拉开抽屉,取出他寻常用的剪子和小刀准备顺手帮他刮了。

他合上书,微微扬起下颌,任由我动作,绷紧的颈部肌肤又细又白,让人很想咬一口,要是以前我就借履行夫妻义务为由霸王硬上弓了。

如今顶着丫鬟的皮,猥亵命官,牢底坐穿。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失望的表情,忙继续殷勤地帮他剃胡茬:「爷,咱这手艺不错吧,办卡不?」

楚谡:「办卡?」

我解释道:「就是花钱在我这办张卡,下次消费直接从卡里划。」

楚谡问道:「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何来加钱一说?」

我:「什么样的价格买什么样的服务,您加点钱我下手轻点保证不刮着你这张如花似玉……」我见他眉头皱了一下赶紧换词,「这张英俊帅气的脸,你好我好大家好,办不了吃亏办不了上当。」

楚谡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府上是短你少你了?你这般缺钱?」

md 你还有脸说!昨天扣我工钱的是谁啊!

我收了剃刀,拿帕子把他的下巴擦干净:「你就说,办不办吧。」

楚谡摸着自己恢复光洁的下巴:「可以。」

我把纸裁成巴掌大小,拿花枝的尾端沾了沾墨水,在上面花了十个圆圈:「我帮你刮一次就画一个圈,圈用完了再续费,这次当我赠送给你的一次免费体验。」我把花枝插回瓶里冲他眨眨眼,「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楚谡拿着拿张纸片看了又看,几乎都快盯出窟窿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莫名的悲伤。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被宰了吧,在他反悔之前,我揣着从他那收来的一小锭银子,光速溜走。

接下来几天,我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让楚府的丫鬟们都戴上了新的发钗,小小赚了一笔。

我美滋滋地坐在树下抱着钱袋子晒太阳,将手里的铜钱抛着玩,心里盘算着这笔钱的用法。

先给自己添置点脂粉头油等生活用品,流莺的生辰快到了,也得留钱给她挑个生辰礼,剩下的攒下来做我的小金库。

我一高兴没控制好力度,手里的铜钱直直飞出去,再没掉下来。

奇了怪了,现在连铜板都不守地心引力了?这让阿牛哥情何以堪。

曾经的我,挥金如土,现在的我,为一枚铜板上树,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翠翠姑娘。」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出场方式,堂堂一个太傅府,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竟然任由一个少年来去自如,我不禁为府上的安保系统感到担忧。

少年一只脚架在树干上,一只脚悬在半空,手里把玩着我丢的那枚铜板,慵懒中带着点风流意态。

我在树下抱着钱袋子望着他:「又是你,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公子?三天两头往太傅家里跑。」

少年五指一拢,旋身下树,刷啦啦带下一阵落叶雨。

他双手背在身后问道:「你为何将我给你的发钗都送人了?」

少年低垂眼睫,看上去有点乖,我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不是送人,是卖。」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皱眉:「楚府的待遇很差吗?」

我点头道:「但凡我家大人再贪点,我也不至于穷到这个程度。」

「你家大人。」少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双手抓住树干一翻,「翠翠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音刚落,他已没了踪影。

「还我铜板啊喂!」

10

几日后,武安侯府差人送来张帖子,说是武安侯趁着入冬在京郊办场私宴,邀请几位好友一起共赏大好秋光。

在朝堂上文官和武官往往相互瞧不上,你笑话我头脑简单,我看不起你纸上谈兵,你卸我车轱辘,我放跑你的马,互相折磨到白头,悲伤坚决不放手。

楚谡同武安侯未曾有过深交,但他天天一张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臭脸,应该也不太受人待见,如今侯爷特地派人来请,背地里想把他作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把我的分析告诉流莺,吓得她连夜给我缝制保命护甲,从床底下摸了把匕首给我防身。

我:「你竟然在床底下藏刀?」

不愧是我 21 世纪美少女带出来的丫鬟,危机防范意识了得。

流莺还不放心,钻床底下又拖出了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耙戈……

我:……???

想不到我原来住的是一间低档情趣 SM 小床房。

然而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见了面武安侯和楚谡也只是寒暄了几句,说是小侯爷回京任职,皇帝安排他到宫里教习太子武艺,武安侯托楚谡多多关照他。

楚谡应了,武安侯便招呼他去马场同几个年轻人玩。

我作为楚谡的贴身丫鬟随侍左右,楚谡只着样式简单的白衫,容颜清素,站在一群花花绿绿的世家子弟中反倒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一个一身金光闪闪的小肉墩和他旁边的貌若神女的平昌公主。

小肉墩看到楚谡,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看上去像是一朵慢腾腾的祥云。

楚谡匆匆迎上去,行礼道:「太子殿下。」

哦,东宫太子,他看上去又胖了不少,好说歹说也是夺嫡之战中的 C 位人物,胖成这样遇到刺杀实在是不好逃命,就算侥幸活下来坐上龙椅,怕还没坐稳就得死于脂肪肝。

好在他爹终于悬崖勒马,知道文体两开花,帮他请了个体育老师。

太子喘着气道:「老师,我和皇姐等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呢。」

平昌公主在不远处拿脚尖点着草地,一副羞答答的小女儿模样,

太子寻了个借口支开我,让楚谡和她独处。

我跟在这黄澄澄的肉球绕到树后面,看着他憨厚的背影,引起我阵阵食欲。

啊,好想吃炸得金黄酥脆的芝士球。

没想到太子不仅是楚谡的脑残粉,还是楚平 CP 的粉头,他由衷赞叹道:「你瞧他们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我:「……」

树那头的平昌公主说自己读到一篇文章艰深难懂云云,楚谡则耐心为她答疑解惑。

课外辅导完后,公主开始没话找话,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楚谡的衣袖,声音软成一湾春水:「太傅,可以陪我看星星看月亮吗?可以和我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吗?可以……喜欢我吗?」

我:可以一拳送你上西天和太阳肩并肩吗?

太子右手握拳在左手心上拍了一下,低声道:「皇姐!上啊!直接扑倒他!」

我:「……」

张绯已死,楚谡当然可以续弦,重生子后我一直逃避和他上辈子的烂账,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不知怎的,心口就像扎了记棉里针,兀自冒出血来。

我和太子怀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等楚谡的答案。

「殿下,楚谡实非良人。」楚谡抽出她手里的衣袖,淡淡道。

平昌公主有些激动地追问:「为什么?你当初不惜拿张绯的命换我平安,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楚谡一阵沉默才开口道:「殿下误会了,保护殿下,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也仅仅只是职责而已。」

如果说方才的他的声音冷中带柔,那么现在就如同冰原上呼啸而过的寒风,只剩刺骨的凛冽,不近人情。

平昌公主涩然道:「难道你还忘不了张绯吗?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呢?」

楚谡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在我心里,她永远活着。」

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给英雄先烈送花圈的少先队员。

「楚谡此生只有张绯一个妻子,言尽于此,还请殿下自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平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作为当事人此刻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还有点想骂一句:神经病!

11

平昌公主苦笑道:「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

俏公主和冷太傅的浪漫偶像剧以两人沉默结尾,真是 bad ending。

「啊——怎么这样……」前排吃瓜群众太子表示不满,「老师是不是瞎?竟然喜欢一个死人不喜欢我皇姐?」

太子暴跳如雷无意间踩了我一脚,痛得我直接当场化作黑白 X 光成片。

我跳脚暗骂:淦!你骂张绯关我叶翠翠什么事!

太子发觉自己措辞不太合适,小肉手合十虔诚道:「我方才情急说的话可别让天上师娘听见啊,她看上去就是一副报复心很强的样子。」

我:你完了,我全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小心我买凶暗杀你。

太子又问我:「你天天跟在老师身边,可知道他为何如此?」

我认真地和他分析:「我家大人或许真的对夫人情根深种嘛……听上去确实没什么信服力。」

毕竟结婚三年我俩别说爱的结晶了,爱的抱抱都没得几个。

我凭借着我对楚狗多年的了解,一拍脑门:「殿下想想,我家大人是什么人?一心只想搞事业,那如果当了驸马,朝廷肯定要收权的呀,那还怎么一展宏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太子握着小拳头顶着下巴,作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你说得有点道理,果然是我太肤浅了,只拘泥于小情小爱,误会了老师精忠报国的一片赤诚之心。」

太子眼睛一亮:「我想到了,等我当了皇帝,给老师开个特例不就行了。」

你这还没当上呢,就想着滥用私权磕 CP,江山,危!

远处的人群突然一阵喧哗,太子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马上忘了自己刚失恋的皇姐跑过去凑热闹。

我没他那么刚,听了老板的墙角,还是再躲会儿再出去。

「翠翠。」

Oh no 死神在召唤我。

我从树后面探出头,楚谡就在几步之外,微凉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

「我耳背,我什么都没听到。」

「走吧,翠翠。」楚谡目光沉沉地望着我,却也没有追问,他的背影看着孤独又萧瑟。

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里在怅然之余又生出一些侥幸来。

我抹了把脸,跟上去,佯装无事道:「爷,那么多人凑在那里做什么呀?」

楚谡:「你若好奇便过去看看。」

我抬脚,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看。

原来是一个青衣少年在舞剑,他腾空侧掠如同蛟龙出海气势如虹,寒光熠熠的长剑在他手中翻出利落的剑花,剑锋擦过竟带起凌厉的疾风,卷起落叶而后一次一斩,碎叶顷刻化作丝缕。

围观者忍不住拍手叫好。

少年落地后风姿卓然地抖了抖手中的剑,收入鞘中,神清骨秀俨然是熟悉的面孔。

他也看到了我,目光闪动,楚谡迈步上前,不偏不倚将我挡在身后道:「秦小侯爷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在下佩服。」

秦小侯爷的手还搭在剑柄上,细细打量楚谡一番,笑道:「哦,楚太傅,你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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