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北唯关一战,四殿下连连败退,身受重伤,那姑娘忧心不已,跪求请旨去边境一探,姜皇后疼爱她,拗不过便求了先帝答允了她,彼时先帝派了最精锐的暗卫护她一路南下,可不知为何她却于途中坠下悬崖,尸骨无存。皇后自觉愧对姜柳两家,缠绵病榻三年便去了,先皇痛失爱妻,罢朝三月后,命四殿下经年累月地戍守边关,无召不得回。」
「我查探许久,才探出了当年皇宫之中流传的一则秘闻,」陆之楼停顿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说柳家孤女死得蹊跷,并非坠崖而亡,而是四殿下当时被擒,为换自己一命,设计了自己的表妹,那姑娘是被敌军蹂躏至死。」
「而今看来,当年柳姑娘并没有死。」陆之楼看到我脸色苍白,声音越发轻柔,「我于佛寺中初次见你,就觉得你与四殿下有五六分神似,我便明白四殿下为何执意让我以目盲之疾接近你,不用臂伤或是腿疾,因为他并不想让我看到你的模样。」
「我跟着四殿下十数年,他一向隐忍,鲜少露于人前,为夺皇位不择手段,或许除了对皇权的追逐,还有心中难以放下的执念,当年睢国的重臣遗孤一朝沦为敌国皇上的军中禁脔,于睢国皇室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屈辱,而于四殿下来说,恐怕更是夜夜难眠的梦魇。」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流言已渐渐消散,他一朝登基,深埋于心的怨恨和耻辱在至尊之位面前只增不减,昔日他为皇子无可奈何,而今一国君王怎能容忍如此不堪的过去?又怎能容忍心爱之人和刻骨仇敌所生的女儿?你在一日,他的心中刺便疼一日,你不在了,他最为耻辱的过往才无迹可寻,他十四年的梦魇才算彻底结束。」
陆之楼说完,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母妃,竟是睢国的将门遗孤,是四殿下的青梅竹马,如若未曾委身父王,她或许会是睢国嫡皇子的四皇妃,而今的睢国皇后。
我木然地呆坐,从未想过母妃的身世竟是如此离奇坎坷,她是慕云不堪回首的过去,是他难以容忍的屈辱,是他难以放下的心结,可于我母妃而言呢?
我终于明白了母妃多年的为难煎熬,也明白了慕云为什么非要铲除我的性命。
我父皇确实爱极了母妃,为了她做了寻常帝王难以做到的一切,隐瞒真相,打压钱家,宠冠后宫,至死都未将她真
正的耻辱示于人前,可她到底是将门之女,亦是恩养于皇宫的贵女,曾经那么骄傲耀眼,尊贵无双,却被迫委身于敌国君主,身处敌国后宫为妾为妃,折尽羽翼沦为笼中雀,心中所受折辱只怕比身体上的折磨更要难挨百倍千倍。
我想起了母妃临去之前最后的那声呢喃,或许当年真相并不尽如秘闻传言所说的那般。
母妃贵为重臣将女,自小能文能武,性子刚烈不屈,若是四殿下慕云用计将她骗上父皇龙榻,她怎可能忍辱负重整整五年,爱人的背叛,他人的鄙夷,夫君的凌辱,她有什么值得继续苟活?
除非她是自愿的,除非她自始至终都是自愿的。
她甘愿委身于父皇,为了慕云,为了睢国,后来为了我,起先她不敢死,后来她不忍死,便一日一日地干熬着,任父皇百般讨好恩宠,都不曾低下头颅屈从俯就爱上父皇,她能坚守的,也只剩下心上的那最后一点净土,那最后一丝尊严。
她最后一定是重新看到了那个明媚璀璨的自己了吧,一定是又回到了那片可以策马扬鞭任意驰骋的天地了吧,一定是又见到了自己崇拜爱慕的表哥,在暖风和阳里,清甜地唤着身旁和她并肩而骑的人一声「阿云」了吧。
她直到死,心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只有她在自己透明纯净的梦里撒手人寰,留下了故事里的其他人年复一年地挣扎在皇权和欲望的旋涡中,被逐渐撕扯变形,再也分辨不出当年的模样。
「之楼,谢谢你。」我轻声说。
陆之楼握着我的手,柔声安慰,「皎皎,都过去了,此后你同容成家,同慕家,再无半点关系。」
我把头埋进他的肩头,不愿让他看到我湿漉漉的眼睛。
陆之楼,谢谢你,谢谢你将我从旋涡之中救出来,谢谢你,成为照亮我灰暗人生璀璨的光。
陆之楼察觉出我的异样,从背后环着我的腰,在我耳边温言问道,「娘子觉得给这幅画题个什么名好呢?」
我的回忆被陆之楼温柔的声音打断,悄悄抬手将泪拭去,打趣道:「名花倾城如何?」
「若是从前,自然得宜,」陆之楼侧头轻轻于我眉角一吻,「只是如今,母子具在画里,单表娘亲,忽略了孩儿,只怕来日孩儿会气恼。」
「什么?」我愣了片刻,忽地转过身来面向他,「孩儿?」
「昨日娘子胃口不好,为夫稍稍诊了诊,已怀胎二月有余。」陆之楼眉眼如画,笑着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鬓发。
「真,真的吗?」我又惊又喜,呆愣地看着陆之楼,有些手足无措,我们成婚不足一年,便盼得孩儿了?「我有喜了?」
「娘子,为夫都想好了,等孩儿长大些,咱们拿着你手上的探网玉令便宜行事,看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去天门谷抓老虎去,据说小孩子最喜欢毛茸茸的动物。」陆之楼揽着我的腰,缓缓扶着我往屋内走,「娘子如今只要保持身心愉悦,如此生出的孩儿才白嫩可爱,健康活泼。」
「那你,你昨日怎么不告诉我有喜了呢?」我突然反应过来。
「洳阳城风俗,怀胎三月方能声张,为夫也是入乡随俗。」陆之楼无辜地看着我,一派霁月清风的模样。
「陆之楼,我是孩儿娘亲!」
「娘子,我想起我那账本还没看明白!」
「朗逸,把你主子抓回来!」
「是!夫人!」
「娘子,抓我事小,你可别动气,身心愉悦孩儿才能白嫩可爱……」
番外——《将军》
「大将军别动!」亲将看到大将军隐藏在石头后意欲拔箭,亲将急忙阻拦,此箭射入胸口,不知是否伤到心脏,不可轻易拔出。
「无碍,你警惕周围。」钱弈一个眼神就将慌乱的亲将安抚下来。
「是。」亲将抱拳颔首,大将军的话他无条件地领命遵守,远远地站在巨石旁的一棵大树下,警惕地看向四周,以防敌军追兵再来暗算。
想到暗算,亲将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攥起,睢国实在卑鄙,假以和谈之名行暗杀之实,要不是大将军早有防备,恐怕早就尸首异处了!
亲将微微回看了一眼大进军,眼中皆是臣服和敬仰,神武大将军钱弈驻守北唯关二十余年,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睢国自从新帝登基一直蠢蠢欲动,可有大将军在,与北睢沙场征伐百战百胜,睢帝的狼子野心才一直未能如愿,如今睢帝迟暮,本以为要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竟使了如此阴险的招数!等大将军回到北唯关定然要上禀圣上,屠灭北睢那群阴险卑鄙的小人!
钱弈看着胸口处的羽箭,喘息渐渐粗重起来,他抬手捻了点胸口的血,血色发黑,箭头带毒。
拔不拔的无所谓了。
睢帝冒天下大不韪以两国议和之名暗杀他,自然是方方面面都得准备齐全,箭上淬毒亦是意料之中,他若不死,慕云怎能圆住谎呢?睢帝阴险狡诈之辈,就如同那年和亲……钱弈下意识心中一痛,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无法坦然回忆当年之事。他即使
料到了此次事情会起风波,但为了两国交好百姓安稳他不得不去,却没想到二十多队障眼使团,慕云竟然能准确找到自己这支假扮商贩入关的队伍。
怕是身边有了叛徒。
钱弈皱眉忍痛,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了一把银色剪刀,小银剪刀的刀口处已经微微变形。
钱弈长满厚茧的手摩挲着细细的剪刀,要不是这把剪刀,自己怕是早已魂归九天了。
这把小剪刀为他稍稍挡住了些箭力,使得铜箭头没能插入心脏,延缓了毒性,但箭头还是刺进了皮肉,若是无毒,他肯定不惧这点小伤,只是如今毒入肌理,他已经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慢慢抽离。
钱弈看着剪刀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须发已经染了几分寒霜,自己年过四十了,自该老了,否则即使中了埋伏也不至于受伤,毕竟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距离她离去,已经二十三年了。
她什么时候那么深地扎根到了自己心里呢?让
是初次见面惊艳了双眼的美貌吗?是先皇面前决绝拒婚的倔强吗?是手执水勺浇花时的淡然自若吗?是得知不得不嫁给自己时眼中毅然的坚定吗?
这些或许能激起他心中丝丝缕缕异样情愫,可钱弈知道,单凭于此他怎么可能数十年难以忘怀呢。
钱弈看了看手掌中躺着的那枚剪刀,干裂的唇喃喃吟出了模糊的两个字「挽月」。
他很久很久没有叫出那个名字了,呈国也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及那位公主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失声喊出「挽月」,是那日随着皇上入宫平定叛乱,踏入福宁殿的那刻。
他记得当时万箭齐发射倒了大殿下后,自己冲进福宁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昏厥了的姑娘,她因为先后目睹了父皇的死亡和大哥的惨相,脸上无一丝血色,嘴唇都苍白得可怕,他当时吓得心脏骤停,脚步不稳地喊着她的名字抱起她,终于探到她微弱的呼吸。
她一定是吓坏了,可即使害怕惊惧到了她难以承受的极限,她手上依然还紧紧握着重新捡起的纹花剪刀,她衣衫破损,地砖上划着一道她跪趴着去取剪刀时留下的血迹,那是旁边已经死去多时的太医的血。
容成僔禽兽不如,谋害父亲屠杀太医,还要对自己的亲妹妹……钱弈当时气得浑身颤抖,手抖着将她的衣衫重新掩好,他自小戍守边关,什么样凄惨的场景没见过,什么样的刀山火海没历过,可是看到她衣衫不整伶仃苍白地躺在地上时,心中却绞痛得难以忍受。
她原来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在这样的世界里还要承受着天下人的侮辱唾骂吗?
她不过刚满十四岁。
钱弈知道他这么做不合礼法,但容成彧挡住了其他的宫人,任由他抱着小公主一步一步送回了公主的宫院里。
他就那么直直守在她的宫门口,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听着嬷嬷心疼的低泣声,听着太医说她久未进食身体弱极,听着宫女们说前日送来的喜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剪碎……
钱弈攥着从容成皎手中费力扒出的剪刀,嘴中苦涩,原来她从未想过嫁给自己,她从一开始,便决定了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这柄剪刀,若容成僔没有谋逆,恐怕她早已是一缕亡魂了。
她是大呈的公主,她愿意为了大呈而死,即使整个大呈没几个人喜欢她,而最后,她确实如愿了。
她确实如愿了。
钱弈的心又一次割裂般地疼痛起来,他为什么,为什么会相信她真的是和亲而去呢?为什么会相信睢帝真的会放过她呢?
为什么他没能去救她呢?
钱弈看着密林上空的天光正一点点昏暗下去,追兵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钱弈探到自己的脉搏渐渐微弱起来,他突然生出深深的忧虑,他死后还会再见到那个出尘绝艳的姑娘吗?那她,会怪自己吗?她死时才十四岁,自己却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将军了,他如今的样子会不会吓到她?
亲将无意间瞥到了大将军盯着手中的剪刀,他为大将军亲将十年,见他常常拿着这柄做工精巧的剪刀端详回忆,目光温柔而沉痛,可是此时将军的神色却……亲将内心震撼,杀伐无数一生征战的神武将军,生死都不惧,到底因为什么面上会露出那样脆弱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胆怯?
怎么会呢?亲将连忙转过头去,一定是天色昏暗,自己看花了眼。
「将,将军!」亲将刚一转头,顿时惊得浑身寒毛直竖,嗓音都带着一丝惊悚。
钱弈警惕地抬眸,却看到了一只威风凛凛地老虎正从密林中走来,低声嘶吼着朝他们这边一步步迈进。当时为了逃命躲入密林,如今天色暗沉,林中猛兽正是觅食之际,钱弈眼神示意亲将慢慢朝自己靠近,而他不动声色地忍痛拔下了插在皮肉里的箭,他们手无寸铁,只有这只羽箭可堪抵挡了。
却也足够抵挡了,钱弈鹰眼微眯,准备着奋力一击。
「大将军,别吓着晚辈的绒宝。」一个清朗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一身银衣的少年缓缓走到老虎身旁,随意地撸了撸老虎的头,老虎竟然
听话般地趴在了他的脚下,呜呜地低吼着。
「你是,是何人?」亲将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一时语无伦次,但依旧死死护在了大将军身前,眼前少年看着不像敌军,但是敌是友却依旧辨别不清。
钱弈却怔怔地看着少年丰神如玉的容貌浑身如雷击一般,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他的那双眼睛和身上隐隐约约的淡然气质,如若故人。
「晚辈奉命来救将军,」少年看着钱弈,语气算是恭敬有礼,然后手中熟练地捏出一只指上刃,语气和悦,「追兵已经解决了,大将军,晚辈为您解毒吧。」
亲将想要阻拦,但钱弈却制止了亲将,眼神深邃,望向少年点头同意了。
「你奉命而来?」钱弈看到少年极为熟练地处理好伤口,行云流水地上好了药,然后潇洒起身拍了拍一直乖乖等在一边的老虎脑袋,问出了第一句话。
「的确,」少年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探网的玉令,身为探网的少主,即使不愿跋山涉水而来,但实在是母命难违啊,「晚辈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大将军,将军一生护国,万民感念,但如今功高震主,今日救得,日后难说,如若将军想就此退隐,吾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钱弈颤抖着站起,看着少年腰间的玉佩,心中万千情绪一同涌来,那玉佩,他记得,他记得!当年寺庙归来,她就是捧着这枚玉佩哭了整整一路!
她,她活着!她还活着!
钱弈重新看向少年,不是他老眼昏花思念成疾,而是这少年真的承继了几分她的姿容,真的,真的是她,钱弈声音厚重而深沉,却盖不住音色下的颤抖,「你叫什么?」
少年倒是没想到这呈国骁勇一世的大将军酝酿了这么久,竟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嗷呜!」少年揉着老虎脑袋的手一顿,逆着虎毛一攥,绒宝知道这是自家主子心中遇到不情愿的事情时惯有的动作,乖巧地叫了一声全当安慰。
「晚辈……陆悦皎。」少年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神色来,都怪自己的老爹,非得给自己起这名字!他要是爱娘亲爱到这份上,他怎么自己不改成这名字!给自己起名悦皎,活像个姑娘,还为了哄娘亲开心给自己威风堂堂的老虎起名叫绒宝!
少年看着绒宝,又重温了一遍同病相怜的感觉。
陆悦皎,钱弈震惊却恍然地默念着这个名字,是他,陆之楼,真的是陆之楼和她的孩子,原来,当年陆之楼救下了她。
真好,真好,半生执念终于释然,钱弈的心中百感交集,却真实地感到了高兴和畅快。她竟然活着,真的太好了。
「小子,你来自何处?」钱弈身上的伤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疼痛了,这药确实有奇效。能堪破慕云诡计,于乱局之中寻到他,解了毒箭上的毒救他性命,有此能力,她一定被他护得很好。
「晚辈自良国而来。」钱弈看到刚刚还寥落肃穆的大将军忽然豁然地望向他,心中疑惑,却也感受到了几分沙场上统领千军的大将威严,心中更添了几分崇敬。
「良国。」钱弈咧嘴一笑,仿佛重新回到了当初那无牵无挂的岁月,她原来去了良国,据说良国富庶之地,山水怡人,若有机会,真想也去看上一看。
「大将军此次踪迹无端泄露,亦有京都的意思……」陆悦皎看着钱弈,没有继续说下去,天下皆知钱弈神武大将军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呈睢边境二十余年的安稳,是呈国百姓心目中的不败战神,可是,如此功绩,任何帝王都会有所忌惮。
「我知道。」钱弈岿然而立,月光下良将不老,气势不倒,面容虽历尽沧桑,却诚毅坦然,他其实早就想到了,即使他多年远离朝堂,一心卫国,但王座之上的人还是对他起了杀心,「若是十五、二十年前,本将军一定随你奔赴良国,但现在我背后有我的将,我的兵,我誓死捍卫了二十年的呈国,本将军已经习惯了烽火狼烟金戈铁马,若有一日能马革裹尸,方不负此生。」
「晚辈明白了。」陆悦皎俯身抱拳,诚恳行礼,对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由衷地心生敬意,他担得起自己千里跋涉救他一命。
「小子,谢你救我,走吧,我们自会归营。」钱弈挥了挥手,凝视着少年和她如出一辙的眼睛,铁血将军突然带了几分温和与柔情沉声添了一句,「好好做个孝顺孩子!」
「晚辈领教,后会有期。」陆悦皎再次躬身,而后带着绒宝隐匿进了密林之中。
此次一别,陆悦皎再未有机会踏足呈国,自是再未见到这位风度沉着的大将军,但据说他依旧戍守在北唯关,声名屹立不倒。
四年后陆悦皎正式接过探网,想要再次去呈国会一会那位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将军时,却收到一封密报说呈国钱弈大将军不日之前于他护卫了一生的国门前慨然离世。
那位威名远播的神武大将军一生无妻无子,死后厚葬于北唯关,其牌位配享太庙,呈帝更是罢朝三日,沉恸不已,而天下皆塑将军祠,久念其功。
番外——悦皎
陆悦皎从小便知自己长得俊秀,他实在不能不
知道,陆府上下看他的目光都仿佛在说「好漂亮的小崽子」。洳阳老少当年听闻陆家诞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娃娃名悦皎,一时许多人都牵着自家娃娃登门造访,想要定下这门娃娃亲。
「那我怎么没定下娃娃亲?」四岁的陆悦皎盘腿抱着绒宝,好奇地望着父亲。
「因为他们牵来的都是男娃娃。」陆之楼放下茶盏,怡然而笑。
绒宝「嗷」地叫了一声,幽怨地抬首望着自家小主子,它才三个月大,脑袋上的虎毛已经快要给陆悦皎薅秃了。
陆悦皎决心要改名!
他「嚯」地站起威胁陆之楼,奶声奶气又大义凛然,「我要一个威武霸气的名字,我要叫……陆虎!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陆之楼抬了抬眉,看着自己的儿子,淡然地表示不能同意,声明陆悦皎不能因为养了只虎崽子就叫陆虎,然后还温和地提醒陆悦皎,离家出走前记得把门关好,最近洳阳马猴乱窜怪吓人的,千万不能惊着了他那不日临盆的娇娇妻子。
「马猴是什么?」陆悦皎暗自沉思,衡量着是否要冒着马猴之险离家出走,突然看了看怀里的小老虎,热切地问「你是万兽之王啊,一定打得过吧!」
「嗷!」绒宝凶悍地吼叫,展示了一番它那牙都没长齐的血盆大口。
「嗯……母亲怀有身孕,我若贸然离家,她会十分想念我的,定然要难过,届时要是伤了肚中孩儿,岂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过错,绒宝,咱们等着弟弟平安出生,再做打算……」陆悦皎躲在角落同绒宝努力解释他一时无法脱身离开的良苦用心。
「我儿真贴心。」容成皎靠着白玉栏杆上捂着嘴偷笑,躲在阶梯拐角处的陆悦皎听到笑声,小小身形顿时一僵。
「来,阿悦过来。」容成皎捧着大肚子挥了挥手,她早些听闻了陆之楼同陆悦皎之事,想到了自家儿子定然又被父亲唬住了,晚饭时分还不见陆悦皎身影便寻了出来,刚刚踱到藏月阁便听到了小家伙碎碎念的声音。
「母亲。」陆悦皎磨磨蹭蹭地登上白玉梯,凑到了容成皎身旁,脸色微微涨红。
陆悦皎颇有些难为情,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威胁父亲,但是面对温柔漂亮的母亲,陆悦皎却下意识地想着若是改名会不会伤了母亲的心,会不会惹得母亲不悦,会不会让母亲觉得自己不喜欢她?虽然自己的自尊心略有受伤,但母亲的开心是顶顶重要的。
容成皎看到自家儿子耸拉着脑袋,含笑牵住了陆悦皎的小手,「母亲这几日实在离不开阿悦,阿悦便不要急着离家出走了罢,好不好?」
「嗯!」陆悦皎得意地望着怀中的绒宝,你看,是母亲真的离不开我,自己需等到母亲诞下小孩儿才能安心出走。
陆悦皎望着自己母亲隆起的肚子,想着才九个月,父亲说十月怀胎生子,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倒时候绒宝的牙长齐了,说不准马猴也都离开洳阳了。
「夫人!」陆悦皎在心中算着日子的时候,侍女挽住了突然站住不动的容成皎,「少爷快去叫老爷,夫人快临盆了!」
陆悦皎立马扔下绒宝,飞似的跑去找父亲。
陆悦皎从未见父亲这般紧张过,产婆刚刚进屋,他便在屋外急不可耐地询问「夫人可疼吗?」 「夫人可还好?」「夫人有无大碍?」……
陆悦皎看着父亲额间已经略有薄汗,屋内母亲一声未出,屋外父亲的声音都已经沙哑。
「老爷,禁言!」屋内产婆烦不胜烦,这还未开始生呢,耳朵都快被催得起茧了。
「啊!」容成皎终于喊出了第一声。
「母亲!你怎么了?」「母亲你听得到吗?」「母亲,阿悦在这里!」
「少爷,安静!」
陆之楼一把捞起自家儿子防止他冲进屋里,陆悦皎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父子俩一起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步,听着屋内容成皎一声声的喊叫,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
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陆之楼卸下了一身的力气,放下了陆悦皎,颤抖地问「夫人?」
「母子俱安!」产婆欣喜的声音遥遥而来,陆悦皎也长舒一口气,重新抱起了绒宝,摸着小老虎头乐呵呵,「我是哥哥了!」
「恭喜老爷,二少爷平安,夫人平安。」侍女终于开了屋门,陆之楼急不可耐地越过开门的侍女和抱着孩儿的产婆,直直冲到了容成皎床榻旁。
陆悦皎也想奔向母亲,却「嘭」的一声撞到了陆之楼不小心带上的门上。
陆悦皎揉着额头的包,想着自己确实是该离家出走了,母亲已经诞下了弟弟,自己没了借口,而且家中有连门板都开始和自己作对了!
「洗脚!」这头侍女刚刚想扶起跌倒的陆悦皎,那头的一个侍女便跨过门槛冲向屋外的众人昂扬宣布。
洗脚?
陆悦皎疑惑地看着那个贴身侍女,母亲现下要……洗脚?
「二少爷名陆、喜、皎!」侍女提了提嗓子,再次高声告与众人。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院子里众人纷纷贺喜。
陆悦皎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包,果断放弃了现下离家出走的打算。
喜皎,喜皎,他要等着自己的二弟长大些,同他一起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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