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将我逼至墙角,「知不知道什么叫天助我也啊,三妹妹?陆家被父皇打压得京都之内全无兵力,钱家的主力也因睢军压境派去了边境,如今这京都城内,能震一震的只有我那几百个护卫兵丁,得蒙父皇信任,从不监察于我,还在重病之时,常唤我陪侍左右。」
我惊惧地看着大哥张狂的嘴脸,他府上那些护卫,都是他胆小怕事,又是畏惧大嫂,又是畏惧惊雷的,父皇怒其不争又无奈心疼,才准他多备些护卫保他安全!却没想到,他竟然藏了这等狼子野心
!
「我也要感谢你,我的三妹妹,感谢你在父皇面前维护我。」大哥的声音突然轻柔得诡异,「可惜宛陶喜欢钱弈,钱家未来的孙媳得是我至亲胞妹,不能是你,你有更大的用处呢,你得继续帮我,把你的人头给我,换两国太平,保我为太平盛世的帝王!」
「你知道的三妹妹,我从来不喜欢沙场上的打打杀杀。」
我看着大哥故作温暾的嘴脸,作势想要呕吐,却掏出小银剪刀用尽全力刺向他的胸口。
可刚刚刺破他的衣衫,却被他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攥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大哥低头看了看胸口被划破的布缕,抬头眼神凶狠地扎向我,可看着看着,目光却逐渐迷离起来,「你长得越发像她了,确实是天生勾人的媚像,我母妃,陆皇后,乃至这后宫所有女人,怎能比得过呢,她那皮囊本就是为了惑乱人心。」
「你若想死得轻松些,便乖乖听话。」他手掌突然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铰下我握住的银剪子用力甩到一旁,死死将我按在了他的身下。
「容成僔!你疯了!你疯了!」我瞳孔骤缩,拼尽全力挣扎着不被扯开衣衫,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容成僔,我是你的亲妹妹!!」
他已经没有半点人性,眼里是无边无际的欲望和疯狂,「你不过是父皇带回来的异国女子,凭什么当得贵妃之位?我母妃相伴父皇十余年,竟不足你区区一年?那些宠爱应该是我母妃的!贱人,你为什么要苟且偷生,你怎么不去死?!你倒是让我看看,你伺候人的本事!」
「殿下!不好了!」殿外突然一阵急促的回禀声,「三殿下受伤被人劫走,钱弈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什么?」大哥眼中顿时一片冷冽,一把撂开了我,豁地推开殿门怒吼,「怎么回事?!」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中大哥右腿,那箭力道迅猛,箭头完全插入了他大腿之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数支羽箭纷纷射来,片刻之间,大哥两腿便插满了摇晃的羽箭,他轰然跪地,眼望着炽日,带着不甘和震惊。
「呵……」
大哥忍着剧痛粗重地呵笑一声,终是躺在满地鲜血中没了声音。
「嬷嬷?」我重新睁开眼,却看到嬷嬷坐在我床榻边,苍老的目光中全是心疼。
「公主终于醒了,」嬷嬷端过一碗肉羹,带着泪腔,「快吃一点,吃一点,太医说你身体虚透了。」
「父皇!」我只记得当时看着大哥中箭倒地,再也撑不住,惊惧昏倒,如今是什么情况,我的父皇呢,我的父皇呢!「我要去找父皇!」
「公主先吃点东西吧,否则先皇在上,看到公主这般,也难以安息。」嬷嬷语气沉重悲恸,护着我不让情绪激动的我摔下床去。
我身上连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伏在嬷嬷身上细细喘息,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我父皇去了,我的亲大哥杀了我的父皇!我一直以为的憨直懦弱的大哥,他杀了我的父皇!
突然有声响渐行渐近,殿门被推开,我看着鱼贯而入的人有片刻的疑惑,可我的嬷嬷却立马颤抖着跪地,俯身叩拜,「皇上万安。」
「起吧。」他声音清冷得近乎没有温度,脸色白皙得像是能看透皮下的血丝,那是长时间居于室内捂出的近乎病态的白。
「二哥?」我强撑着身体,看着这个我最为陌生疏离的哥哥,他一身刺金龙袍,头戴玉冠,没有坐在那厚重的木制四轮车上,而是拄着一根镶嵌白玉的拐杖,一步步缓缓走过来,若不看得仔细,近乎难以察觉他的右腿行路还有一丝僵硬。
「三妹妹醒了。」他端坐在我榻边,我才终于看出一丝昔日的影子来,才终于相信他真的是我的二哥。
我二哥的腿疾原来早已可以站起行走,我看着他声音虚浮,「皇上?」
「容成僔突然逼宫谋反,朕来得晚了,让三妹妹受惊了。」他态度与往日无异,但语气已经带着一丝帝王的威严,「逆贼重伤,已被打入天牢,一应谋反人等都已伏法,三妹妹不必忧心。」
真可笑,大哥以为他成功糊弄了二哥,可那射满他双腿的羽箭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这个因为腿疾而本该于皇位无缘的皇子,竟是鹬蚌相争最后的得利之人。
「妹妹要谢二哥救我于水火。」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有谁曾注意过这一个瘸腿的皇子呢,他却一直蛰伏暗处韬光养晦,我们容成家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装会演。
「朕和容成僔不同。」二哥听出了我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寒意,他用淡淡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朕不会谋害父皇,更不会残害手足。」
「那不知二哥原本打算怎么登上这至尊之位呢?」我受够了虚与委蛇,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
容成僔谋逆,他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容成僔那些兵将,他怎么那么轻易便对付了?他就是早有准备。
「容成僔不是朕的手足。」他并不回答,起身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三弟至今昏迷未醒,你养好身体,父皇丧仪,你为人
女,也需尽孝灵前。」
我沉默地看着这个新的帝王一步步走出了我的视线。
昭光十九年,帝后猝然而逝,大皇子容成僔谋逆被擒,三皇子容成平重伤昏迷,外侮压境,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皆称二皇子容成彧平乱有功,乃天命所归,拥护为帝。
父皇停殡一月后,于一个阴雨天中葬入了皇陵,我在这个皇宫中所有的牵绊皆伴随着父皇入殓那一刻烟消云散。
但我却走不出这皇宫了。
二哥封了三哥安平王,留他在宫中养伤是为了稳住戍守各处的陆家军,而留着我是为了什么?
初时我觉得是为了牵制钱家,毕竟我算是钱家的准孙媳,而钱家忠心于父皇,自然在意我的生死。
可直到我看见钱弈立于二哥身旁,时时出入御书房时,我终于明白了二哥抗衡大哥的底气所在。
钱家,原来是二哥的人。
我有些意外,却也没那般意外,历经种种之后,其实我已然看清,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忠臣良将,不过如此罢了。
那日我从御书房出来,又看见了候在殿外等着觐见的钱弈。
我一身孝衣,看都不看他,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陛下不会让你送命的。」钱弈于我身后道,「他和容成僔不一样,他若有谋逆先皇之心,我们钱家绝不会追随,他不会害安平王,自然也不会让你送命,他只与容成僔势不两立。」
我听毕,未回一语,漠然地就要抬步离开。
「挽月公主,」钱弈再次叫住我,神色古怪,语气低微,「对不起。」
我停住,缓慢转身,嗓子因为哭了太久已经沙哑,「我能见一见他吗?」
「皇上?」钱弈面有不解,「公主刚刚不是……你是说,陆之楼?」
钱弈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可皇上,不准你出宫。」
我转身便走。
「好,我去求求他,」钱弈于我身后喊道,「我尽力为你一试!」
皇上命钱弈亲自驾车送我去因若寺。
「进去吧,我必须守在门口。」钱弈一路异常沉默,领我走到寺中一处厢房前,才说了一句话。
我却停在了门扉处,不敢推开那薄薄一扇门,如果我和他注定不能相守,注定了只能错过,我这般放不下,会不会伤他更深?
「公主?」日思夜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顿时红了眼眶。
「之楼,我来看看你。」暗夜里秋虫细细切切,我声音沙哑,显得格外突兀。
门扉「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我心顿时停跳,月光灯影下,时隔数月,我终于再见到了那个极清俊的面容,对上了他深邃如墨的双眸。
「果然,你昔日容貌被眼睛拖累了许多,如今才真算得上品貌非凡。」我强忍着泪,笑看着他的瞳仁里终于倒映出了我的模样。
他呆愣着不动,只是静静盯着我的面庞眼神愈发深邃,似乎有点点光亮慢慢在眼中化开。
「怎么了?」我碰了碰他的衣袖。
「传闻挽月公主有天人之姿倾城之色,」他轻轻抬手摸了摸我哭肿了的眼睛,拭去了我眼中溢出的泪花,「今夜却活活被这双眼睛拖累得只堪中庸。」
「我,你,你……」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打趣我,一时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
「陛下只准许你们相见半个时辰。」钱弈突然冷言冷语道,陆之楼瞥了他一眼,神情一淡。
「秋夜凉,公主先进来吧。」陆之楼牵着我的手,砰然关上了门。
「是我连累了你。」我看着陆之楼一身轻简素袍,泪意又涌上心头,他本是翩翩公子,如今却伴青灯古佛,寂寥地隐居在这古寺中。
「你没有连累我。」他为我倒了一杯清茶暖手,茶香氤氲,「我从未体悟过佛学,如今于寺中,倒是见识了不少。」
「你放心,皇兄答应了等宫中诸事安定便会放你出寺,你眼睛也医好了,能再见抚平关风景了。」我笑着,心里却刀割般地疼。
「那你呢?」他看着我,目光幽深。
「我当然也随你一起回抚平关,皇兄都答应赐婚了,只是得等三年丧期过了才好成婚。」我凑到他身旁,轻偎在他怀里,他挨了三十棍,身体看上去更加清瘦薄弱,身上已经没有清透的沉香味,而是沾染了佛寺的香火气。
他未有反应,良久之后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放到我的手心里。
「这是何物?」我端详着手中小小的玉佩,入手滑凉,纹路精致,玉色奇异,倒不像是呈国的玉样。
「信物。」他容色认真,目光含情,语气郑重,「聘你为妻的信物,此玉为证,余生不负不离,白首永偕,生死与共。」
我攥着那枚玉佩,将头埋进他的胸前,将悲切哀伤悉数忍在眼底,笑着道,「好。」
「今年冬至之日,我们便一起离京,也不必急着回抚平关,各地冬至习俗颇为不同,各有意趣,你一定喜欢,所以你要仔细养好身
体,莫要再哭肿了眼,否则这般容色,惊着了人可如何是好?」他温柔地揽着我,言语轻和而笃定。
「你才吓人!」我作势要捶打他,却是舍不得,拳头不过轻轻落在了他肩头,我紧紧拥在了他怀里,感受这世上唯一能给我温暖的怀抱,声音呢喃如燕语,「冬至吗?」
「冬至。」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柔声回应,「所以等着我。」
「好,我会等着你,等你带我出宫,离开京都,云游各地,一起过冬至。」
我回宫的路上,在马车里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直至回到宫里下了马车,我已哭得看不清人的模样,只是一边流着泪,一边甩开所有人,一袭素衣,孤魂野鬼般彷徨无助地晃荡在长长的宫道上。
出宫?离京?过冬至?
真好啊,我想起那样的美好,便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便化成了更绝望悲伤的哽咽低泣,不可能了,我等不到他的,再也等不到他了。
我骗了陆之楼,二哥确实会放他走,但我,却永远无法和他一起走了。
我的二哥,他的确没有忍残害手足。
他没有杀三哥,或许也为了显示新皇恩宽,但是悄悄杀了三哥于他来说利远大于弊,毕竟世人皆知三哥被大哥暗杀重伤,悄无声息地让三哥重伤而逝,或许会遭人揣测,但陆家就成了无头苍蝇再难成事,我都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看得清楚,但不管如何,他依然没有那么做。
所以对于我,他亦不会做出让天下人指摘之事。
二哥不会答应奉上我的人头,但他亦不会贸然开启战事,他刚刚登基,帝位不稳,若钱家军悉数拼杀死在了沙场上,那陆家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异心来,即使有三哥安平王为质,他也未必心中安稳。
两国国书往来几回,他为我择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和亲。
那日御书房里,他平静地告诉了我和亲之事,所以那夜相见,是此生我和陆之楼的最后一面。
和亲的消息在宫中很快传开,钱弈听闻之后大闹御书房,皇兄怒发冲冠,罚他跪在殿外四个时辰,好好静思己过。
我去的时候,他刚刚跪完,正一瘸一拐地往宫外走。
「公主。」他躬身行礼,他对我向来傲气不羁,难得这般礼仪周全,「和亲亦是辱国,更何况国丧三年未满,公主怎可出嫁,臣必会与陛下据理力争。」
「钱将军,他不是从前躲在屋内装瘸的二皇子了,」我看着细长的宫道蜿蜒的方向,说得不急不缓,「不管他从前与你如何交好,他如今是皇上,你为臣子,你们钱家纵使有扶持之恩,也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挟恩图报的意思来。」
「我怎么会挟恩图报,我只是……」钱弈看着我,想要辩驳,却蓦然停住了口。
「如果你没有,还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就是把你们钱家往火坑里推。」我轻轻扫了他一眼。
「我,我总不能看着你嫁给那个比你大近二十岁的丑八怪吧!」钱弈愤愤不平,语气激烈。
是,睢国新帝慕云年长我十八岁,且当年北唯关战败,左脸留下一道长疤,据说十分丑陋可怖,常年以半块面具遮面。
我沉默不语,看向了钱弈。
他碰到我的视线,却像被灼烧了一般低下了头,「我,我是为了呈国。」
「钱弈,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我来这里提醒你,只是感激你帮我求了皇兄去见陆之楼。」我语气不变,态度却疏离了许多,「为了呈国,你就该知道新帝皇位未稳呈国禁不起战乱,为了呈国,你就该知道一旦交战呈国必定死伤无数,为了呈国,你就不该于我的事上再枉费心思。」
「公主,」钱弈唤着我,声音颤抖竭力压抑着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节都透着悲怆和无力,「挽月!」
「钱弈,愧疚和同情可不是喜欢,你不要会错了自己的心意。」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且和亲对我来说可比死了要强。」
二哥很快就颁布了和亲诏书,挽月公主自请和亲睢国,停争止戈,以修两国之好。
诏书颁下后,睢国压在边境的兵马便撤去了大半。
「你和亲之后,陆之楼很快就会安全离开京都。」二哥端坐龙椅之上,他如今面上已是十足的帝王相。
「我想见大哥一面。」我头都没抬,我自然相信他会放了陆之楼,我和亲而去,他再扣着陆之楼有何用。
「他是逆犯,无人能见。」二哥的面色立马变得阴沉,他对大哥的恨意掩饰了这么多年,现下已不想隐藏分毫。
「最后一面,求皇上成全,挽月一定活着上花轿,绝对不辱皇兄颜面。」我双手合十,跪拜于地。
他已经颁布了诏书,我已是待嫁之身,自然无法反悔,但前提是我愿意安然踏上喜轿。
「好吧。」二哥沉默了许久,终是颔首。
「谢皇上。」我恭敬地起身告退。
「三妹妹,」二哥于我身后低低唤了一声,诡异的寂静之后,他才吐出一句,「他日皇兄定
为你报仇雪耻。」
「谢二哥哥。」我回首,莞尔一笑全当承情,可心中生出了一股厌恶。
既然已经决定了各自装糊涂,又何必非要似是而非的点破呢?我和他都清楚,此次不过是以和亲之名送上我的性命,睢帝一心想让我死,不惜重兵压境,怎么可能会轻易妥协?
和亲,不过为保全在世人面前的一丝颜面罢了。
「可是皇上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打打杀杀。」
我想起了大哥当时阴毒地对着我说的这句话,容成家的人都不是傻子,揭下了各自的伪装,互看彼此,比看自己都清楚透彻。
今日他初登帝位禁不起这一战,但日后他不管战与不战,都别以我为借口兴兵讨伐,我容成皎不想枉当这罪人,我现在尚且不想别人为我送命,日后那一抔枯骨半缕残魂更是担当不起!
二哥眼中晦暗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再多言语。
我见到牢中之人的时候,差点吐了出来,箭头留下的血窟窿一个个留在大哥的腿上,密密麻麻,血肉模糊,大哥蜷缩在狗笼中,根本看不出一点人的模样。
「大哥。」我几乎呼吸不上来,极力强忍着恶心。
「滚。」大哥低吼,声音像是磨动生锈的锯齿一般粗哑难听。
「你知道二哥,他不会让你死的,你将受长久的折磨,月月年年永不超生。」我面无表情,想起福宁殿父皇冰凉的身体,咬牙道,「你活该!」
「活该?」大哥的声音含糊不清,却依旧可以听得出语气中的嘲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皇当年怎么登基的?我们那几个叔父怎么死的?赢者生败者亡!说什么活该,容成彧又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好东西吗?」
「我可以让你死在我手中,亲手为父皇报仇。」我打断了他气喘吁吁的咒骂,「也能免你受长久折磨。」
大哥突然拖着腿蠕动着靠向笼边,带来一股恶臭,让我腹中一阵翻滚,他从前亦是着锦戴玉的高贵皇子,如今却脏臭不堪形如兽物。
他看着我,血丝密布的眼中却透着不相信,「你没法做到的。」
的确,二哥确实防得仔细,大哥双手被捆,下了软骨散,笼子里一点能让他自残的东西都没有,我下天牢时浑身也被搜得干净,未簪钗环,长发披肩,配饰全无。
二哥不想让他轻易死掉,想一点点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件事上没人敢忤逆二哥,宛陶即使差点哭瞎了眼,也不敢给容成僔求情,让二哥赐她亲哥哥一个痛快。
「三妹妹,你帮帮我,」大哥看到我摆弄着双手,突然明悟,语气瞬时低三下四起来,「我,我没杀死父皇,父皇本来就是心疾复发,他活不长的,我只不过,只不过提前结束父皇的痛苦,你不要听信容成彧什么不反父皇只反我的屁话,他才是最虚伪的……」
「够了。」我怒而打断了大哥近乎癫狂的呓语,「你禽兽不如害死父皇,我本就该亲手杀了你!」
「好妹妹,好妹妹!你杀我,你杀我吧!」他激动地撞击笼子,可是软骨散让他身乏无力,没撞击几下便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告诉我,睢帝为什么想置我于死地。」我俯视着笼子里辨别不出模样的大哥,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容成彧要遵照国书献上你的人头?」他疑惑不解,「他那么假仁假义注重名声,敢把你的人头送给慕云?」
「和亲。」我不想再多废话,我只想最后死个明白。
二哥紧盯大哥一心复仇,三哥和钱弈一样直肠子,他们都不可能知道缘由,陆家的那几个老将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他们都已被父皇远远打发到各处边塞,我虽隐约觉得和母妃有关,可往事如烟,我已无人可问。
只剩下大哥,他从小心思深,又对我母妃怀有不可言说的秽念,他必然会更多留意母妃,探查那些隐秘,即使父皇守得再严实,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
就像他知道,我母妃是异国女子。
「果然是他容成彧,虚伪至极!」大哥讥笑着,而后看着我声音渐消,「但我,也不知道慕云为何想杀你。」
「我若知道,必然肯告诉你换我一个痛快,可我,确实不知道,」大哥颓然地靠在笼边,「我也很想知道……」
我失望至极,而大哥呜噜呜噜的声音直灌我耳,「三妹妹,杀了我吧,为父皇报仇,杀了我,求求你……」
我心一橫,俯身伸出了手。
「谢谢你,三妹妹 ……」
大哥眼中的生气渐渐湮灭,可是突然他嘴角微微扬起,在唇边最后凝成短短两个字:
「报应。」
我收手已经来不及,大哥已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了无生气的头颅歪倒在软趴趴的脖颈上,灰败污糟的脸上还带着一抹得逞的讥笑。
我豁出了一切,却只换得了这垂死一笑,笑我天真,笑我心软,笑我自不量力。
二哥虽震怒,却只能硬生生忍下,他需要我活着踏上喜轿。
京都冬日的风又湿又冷,吹得人衣服里潮乎乎的难受,嫁娶之礼极为隆重,我的嫁妆装了十数辆马车,竭尽全力彰显出皇家嫁女的矜贵。
我最后抱了抱从小照顾我的老嬷嬷,点头答应她到了睢国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肯定到不了睢国,我知道睢帝肯定会在呈国境内杀我,他不会让大睢沾染我这终将丧命的和亲公主的是非。
而且他那般迫不及待地想取我性命,根本不会让我活着踏入大睢境内。
但我既然担了和亲的名头,他便使不了强硬的手段,只能暗中动些心思。
我其实一踏入轿内便知道了我的死法,因为我于车轿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如若不识,或许谁都不会在意那一点点几乎闻不到的异样气味,但我于恒隆巷江湖术士身上嗅到过多次,我因为挺喜欢这种藏在硝石中的独特气味,曾经还细细琢磨过那江湖术士的御火之术。
那是火药散粉的味儿,
能在我的喜轿之中动手脚,我一时辨别不出这是睢帝的手段,还是我二哥给睢帝送的顺水人情。
但我不想那般早早丧命,我若丧命,也要等到冬至,那是我答应了我未来夫君等着他的日子,我总要活着等到那日,活着看着希望破灭,才能甘心送上性命。
我悄悄摸索着,于软榻之下撕扯开薄板,寻到了那些黑色粉末,每天瞅着时机一点点撒了出去。
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冷,使团里已经开始用火炉取暖。
颠簸了月余,再有五六日,我便会彻底走出呈国疆土,我心中渐渐忐忑,入口的东西慎之又慎,燃炭的暖手炉一次都不肯碰。
那日冬至,天上的雪飘了两天了,雪势虽小,但纷纷扬扬的,也铺白了整片天地,使团中人冻得直哆嗦,夜间露宿休息的时候,便接二连三地喝酒取暖。
我也接到了一碗酒,假意饮下,微笑着递出了酒碗,待人走后,卡着嗓子皆吐在了木匣子里。
我酒量不好,今日,我一定要清醒着,哪怕冻死,我也不会碰酒。
直到使团里的人声逐渐稀疏,风声越发凛冽清晰,我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主子,都药昏了,火把已经备好。」我突然听到异样的脚步声走近,顿时紧闭双眼,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我感觉到车轿门帘抖动,我装作昏迷,屏住呼吸,不知是会面临烈火还是毒烟,可我却被小心地抱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把死尸放进去,点了吧。」
我蓦地睁开双眼,看到了那被月色镀上了一层银辉的下颌,脑中闪过兰叶河畔那未擦尽的水珠缓缓描摹出的轮廓。
「主子,这火势不对,不够旺盛,恐难烧透尸骨。」
「我把火药撒出去了。」
抱着我的人突然一颤,我冷冷地脱离他的怀抱,目光直勾勾审视着他,「陆之楼,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有醉?」他被我惊着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语气一如往日般温和,甚至还带了一丝赞赏,「你素来一杯倒,你没喝下那杯酒?」
我盯着他,站在风雪里,心寒体冷,他长身玉立气势凌人,一点不似之前那个文弱书生陆之楼,他竟然一直都在骗我?!
「主子,北面有睢国暗探前来。」一人自远处策马而来,下马跪地,恭敬地回禀他。
「他到底是不放心,」陆之楼挑了挑眉,复又看了看我,薄唇轻笑,「不过,不放心也是对的。」
「朗逸,重新洒上些火药,候在这里,等着他们过来给他们一个交代。」他对着一个我颇为熟悉的身影吩咐,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小厮。
「是,主子!」朗逸颔首,迅速行动起来。
「本想着你醉倒了不必担惊受怕,如今可没法子了。」陆之楼突然跨上马,拦着我的腰用力一提便塞在了他身前,「皎皎,你之前可曾骑过马吗?」
「你!你做什么?你叫谁皎皎!」我捶打着陆之楼,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些。
「我知自己欺瞒你许久,你必心中恼怒,」陆之楼一手护着我,一手牵绳扬鞭,「咱们把这紧要的戏演完了,我自任由你打骂,皎皎,抱紧了!」
风嗖嗖自耳边吹过,我初次骑马颠得难受又害怕,只能满腔羞愤地紧紧抱着陆之楼不让自己摔下马去。
马匹停在了一处高岩之上,陆之楼才将我轻轻放下,他挥挥手,身后跟着的数人便迅速牵着马隐匿在暗夜里。
「你,你到底是谁。」我一路颠得七晕八素,话都说不顺溜,本来义正词严的质问,气势便弱了许多。
「顾衍。」他解下身上披风,想盖在我身上,被我一手挥开。
「顾衍?你是睢国的顾相?」我后退几步,看着面前略有些清瘦的人,这般文弱温润的他,会是传闻中奸猾狡诈的顾衍?
谁人不知顾相吴帅钱小将军是当今名响天下的少年郎,良国吴辽是奇谋擅战的帅才,呈国的钱弈是往来不败的小将军,而顾衍,是诡谲
心狠的相爷,因为他行踪诡秘,身份成谜,甚至传言他家有万财可盈天下,手握探网可通诸国,为人最是无情狠辣,所以这三人之中,唯有顾衍常伴恶名。
我于京都内千般仔细万般小心地照看他,却不知他竟是这世上最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体贴照顾之人!
「可陆家说你是陆之楼!」我怎么可能轻易相信,我父皇也说过他是陆之楼,他在京都之内也是住在陆府!
「我确实是陆之楼,在呈国我就是落魄公子陆之楼。」他声音低了又低,带着讨好的意味,「皎皎,你若喜欢,也可以叫我陆之楼。」
我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又离他远了几步。
「我父亲陆亦然,痴迷商贾,在抚平关陆家最不得眼,还娶了睢国无权无势的平民之女顾氏,从此更不受待见。」他见我依旧疏离地盯着他,只能先缓缓解释着,「我自小聪慧,过目不忘,三岁便为父亲入账盘货,五岁随父入睢通商,并结识了当时的四殿下。」
「睢帝慕云?」我张了张口,难掩讶异,「怎会如此凑巧?」
「不是凑巧,」他用略带着哄慰的语气说道,「想来当时他早就看上了我,毕竟那时我聪明得过于醒目,尚未学会隐藏光芒。」
我冷哼一声,他面上稍稍显出的一点得意之情顿时收敛了起来。
「你知道,从前四殿下亦是卓尔不凡的少年将帅,和今日呈国的钱弈可有一比,」他提起钱弈,眼中略有不满,「钱弈或许还比不过那时的他,但北唯关战败,连丢七座城池后,他便彻底失去了圣心,想继位大统自然要耗费更多心思,比如暗中培养心腹,招揽谋士。」
「我没有让他失望,」他朝我微不可察地凑了凑,在我一个警告的眼神下又讪讪地退回了半步,「我经商有道,擅体察人心,给睢国奉上了巨量钱财,也为睢国打通了各国人脉,老皇帝自然很喜欢我,封我一个从未上过睢国朝堂的人为相,自然是想笼络我,毕竟我虽双亲不在,但多数时间还是隐藏在呈国,对呈国也是有故土之情的。」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知道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四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投桃报李,我一向对他忠心,步步谋划,扶他登位,他对我十分信任,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会找我为他解决。」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所以你来京都,其实是奉他之命?」我接过他的话,我已然抓住了最紧要之处,「奉命杀我?」
「是。」他轻轻吐出一个字,看到我面色逐渐冷漠,略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是……」
「你装瞎?」我极为恼火,看着他恨恨道,「你从一开始就知我是容成皎,所以设计接近我?故意讨我喜欢?」
「不,不是,我是真的中毒眼瞎,否则怎能骗过你?」他急急辩解,而后声音渐弱,「只是,我有解药。」
我气从心起,恨自己实在愚笨至极!被他的容貌和故作的性情迷了眼!如今回看当初,我才发现自己诸多疏忽之处,他一个眼瞎之人,怎么就那么凑巧电光火石间救下了我,想来那江湖术士御火之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他进京都区区月余,陆家又不喜他,怎么就知道兰叶河是京都贵公子的修禊之所?他就是瞅准了机会等着我来呢!泛舟江上,我随口捏了花奴的诨号,他怎么就对出了一个月臣来,自是知道我号挽月,故意撩我心弦!还有之后种种,我越想越清明,越清明越觉得憋屈恼恨。
「为什么一定要毒瞎自己的眼睛?你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接近我讨好我,如何非要扮残疾?」 我丝毫不理会他已经微微涨红的面颊,怒目逼问。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一为入京需要缘由,二为,公主性子怜弱厌强。」
我心中冷笑连连,他倒是打探得清楚,连我什么性子都摸得这么准。为博取我那点怜惜好感,不惜毒瞎自己的眼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不愧是顾相爷!
「那你怎么没杀我?」我冷着脸,犹豫了片刻继续道,「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杀我。」
他面色终于轻松了两分,谨慎地舒了口气,不敢动作太过怕惹怒了我,「我第一次设计偶遇你后,便已经心生犹豫。」
「第一次,为什么?」我全当他在胡扯,他如今肯救我,自然是不想杀我了,可是第一次见我便动了这念头,那他还是传言之中那个狠辣狡诈的顾小相吗?
「因为你身上的熏香。」他凑近我身旁,低头看着我,语气端的分外轻缓,「那香不是普通睢国女子便能用的熏香,那是皇室秘香,名为流云醉,是四殿下慕云调制的一款熏香。」
流云醉?我母妃亲手调制素日惯用的香,竟然承自睢帝慕云?
「所以我知四殿下必然隐瞒了刺杀你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真相。」他轻轻为我披上了披风,我沉浸在震惊之中,也没有心思推拒,「他不全然是为了报当年丢失疆土的仇怨,想让呈国皇帝一尝晚年丧女之痛。」
「你不是听命行事吗?真相于你,有那么重要吗?」我凉风里冻得一颤,紧了紧他盖在我身
上的披风。
「我可以做他手中剑,但我可不喜欢做一把不明不白的剑。」他看着我,嘴角浅笑一闪而过,「就像你不似传闻之中那般铁石心肠大逆不道,而我也没有传言之中的那般奸诈无情,我来京都,一开始是故意设计接近你不假,但那日茶楼之中,我说必定娶你,那夜佛寺之内,与你信物,许下冬至之约,字字句句皆是发自真心。」
「皎皎,我心悦你,盼你能嫁于我。」他目光灼灼,满目柔情。
我一时怔住,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等我回答的模样,心中万般滋味皆化作了眼中泪。
我一边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手握成拳使劲打在陆之楼的胸口上,「你混蛋!我在宫里无依无靠什么都不知道,我父皇没了,我大哥是个禽兽!我二哥只顾着他的颜面,要我嫁给慕云,呜呜呜,他明明知道慕云肯定会截杀我,他还假仁假义地在诏书里说什么自请和亲永结同心!我,我还亲手杀了我大哥,我厌恶二哥那种细碎的手段,我母妃就是那般被生生折磨死的,我,我也恨大哥害死了父皇,我讨厌杀伐,可我为了死得明白点,我忍着恶心害怕成全了他,可他骗我,他骗我,他明明知道些什么,可他却到死都不告诉我!你们都欺负我!陆之楼你混蛋,你混蛋,连你也骗我,连你也骗我……」
陆之楼慌慌张张地任我打任我骂,神色无措地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直到我哭累了喊累了,虚弱地趴在他怀里,他才紧紧抱着我一字一句地承诺:
「皎皎,从今往后,没人敢碰你,没人敢逼你,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
陆之楼给我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拿着三四个小暖炉烘在马车里,雪夜里缓缓赶路。
我裹得像个毛球,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和两只手,捧着糕点往嘴里送,我这几天怕被下药,根本不敢吃东西,几天下来已经饿得受不住了。
「慢点,慢点。」陆之楼一边帮我擦干净嘴角的糕渣,一边将温好的果浆倒了小杯喂到我嘴边。
我觉得这果浆酸酸甜甜,虽有淡淡的酒味,却比果酿温淡得多,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你这酒量,便只能喝这种清酒果浆了。」陆之楼又倒了一杯喂给我,想到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目光歉疚,「我在京都行事需要格外小心,却害你受苦了。」
「那日酒楼里的青梅酒,是不是被你换成了果浆?」我还在同他置气,突然想起酒楼饮酒不醉之事,上下扫了陆之楼一眼,「害我壮起胆子起了府中的寒潭香,醉了一整晚。」
「我父亲贩药材香料起家,我自小熟知医理,趁你不注意,在你酒中放了颗解酒糖。」陆之楼看我旧事重提,忙又给我倒了一杯果酿,「日后,我定再不欺瞒你了。」
我吃饱喝足,身上暖融融的,便缩回了双手,只露出一个脑袋靠着软枕,「那你说,你在京都除了勾搭我,还都谋划了些什么?」
「我虽掌管探网,但一朝国都到底鱼龙混杂,除了京都各方势力外,我亦不能保证四殿下没有安插其他的暗探在京都,」陆之楼怕我还冷,把一个手炉塞进了我怀里,我其实已经嫌热,隔着毯子又把那手炉拨回了他怀里,「所以,我将你我之事借机宣扬了出去,于你而言,只要你父皇在,皇宫才是最安全之处,我也好有时间重新梳理京都探网,谋划以后。」
「可你挨了三十杖,还剃秃了头。」我瞄了一眼他狐绒帽下的脑袋,「这还能长出头发来吗?」
我记得佛寺里的和尚一旦剃度,头皮锃光瓦亮的半点毛茬都不会再长,不禁有些忧心。
「女施主,贫僧若是一直如此,那也只能做个娶妻生子的花和尚,辜负佛祖恩德了。」陆之楼看到我打量他的脑袋,眼中恼意一闪。
我撇过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那之后呢?」
「万没想到你大哥容成僔会谋逆,突然发动暗卫直逼宫闱。」陆之楼一提到大哥,我神色瞬间低沉,他便寥寥几句带过,「四殿下命我来京都暗杀你,就是料定你父皇不可能舍弃你,他想看你死,想看你父皇年迈丧女受诛心之痛,可是容成僔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我接到暗报之时,容成僔已经往宫中去了,我便知道你在宫中必定危险,」他靠近了我,谈起此事眼中还残存了一些后怕,「我速命暗探通知了二皇子,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一直都做着准备,所以我想他定然能以最快的时间反击,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宫中。」
「二哥的事,你怎么会知道?他瞒得密不透风,连大哥都不知道。」我惊讶地盯着陆之楼,陆之楼的探网已经无孔不入了吗?那他怎么不知我大哥包藏祸心?
「二皇子要医治腿疾,又不敢动用太医,那他必然会暗中访医问药,而呈国几乎所有药材生意都经我手,皇子之事本就敏感,抽丝剥茧暗查下去,不难发现他与大皇子之间的恩怨,」陆之楼顿了顿,眼神迟疑了下,继续道,「而且他之所以有自信有底气,除了钱家,还有睢国暗地里一直与他方便,你那二哥可不干净。」
「他暗通敌国!」我宛如晴天霹雳。
「否则,他怎会轻易相信睢国暗探给他的消息?他本做好了大皇子登基后就举兵谋反的准备,过往他诸多不好出面之事,多是借了四殿下的光,由我这探网暗中相助,否则他筹谋良久暗交钱家,如何做得这般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瞒得住大皇子,还瞒得住满京都的皇家眼线,他可没容成僔会装傻充愣的本事,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便是不添乱了。」
「你,你果然是顾相。」我看着陆之楼,一朝皇子通敌卖国,他谈起这些,神色却没有丝毫异样,还好似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似的。
「为了你,我如今可做不成顾相爷了。」他敲了敲我的额头,打趣道「皎皎可愿与顾某亡命天涯?」
「你来京都,我二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不理会他饶舌打趣,陷入沉思,我深知皇族中人,欲望一旦点起便会无尽膨胀,「我二哥劳心费力不惜勾结敌国只是想报复容成僔毁他双腿?想等容成僔继位再谋逆取而代之?那倘若三哥继位呢,父皇毕竟一直没有立储,他苦心孤诣只针对容成僔,对帝位没有一丝旁的想法?」
「他确实不知我是顾衍,我也不会让他知道。」陆之楼看着我,眼含悦色,「皎皎,你怎么这般聪慧,你猜得对,容成彧不会甘心帝位旁落,因为睢国四殿下登基后,你三哥便不可能继位了。」
「我来京都,主要为你的事情,其次是为二皇子登位提供些不时之需。」 陆之楼撩开了车帘眼神敏锐地扫向暗夜之中,回首望向我时,目光才重新柔和起来,「此行也算谋划已久,四殿下称帝,给你父皇的那封国书便封死了三皇子的登基之路,你父皇疼爱你,必然会为你寻求他最放心最强大庇护,陆家不会是他的选择,你与陆家结怨已久,他深知三皇子登位绝不可能维护你,他肯定会选钱家,立储大皇子,你父皇圣体违和已久,如若你不幸亡故,你父皇……而后太子继位,二皇子再亲手将容成僔从帝位上拉下,让容成僔眼睁睁看着刚刚得到的皇位又瞬间失去,其间不甘和痛苦,实在诛心。」
「慕云为何这般助我二哥?」两国帝王竟然暗中如此勾结谋划,想到钱弈对二哥死心塌地的信任,我不禁一阵心寒,钱弈应是不知我二哥通敌之事,那钱家其他人呢,谁知这皇城之中,权势之下,都藏了些什么肮脏不堪的交易!
「相互利用罢了,于此于彼各有好处。」陆之楼看着我,貌似无聊地敲了敲马车车璧三下,「容成僔突然谋逆,让原本的计划生乱,而你父皇已故,你却依旧还活着,你二哥并不知道四殿下大军压境是真的想要你性命,以为只是计划的一环而已,四殿下初初登基并不愿意和你二哥翻脸,我便从中调和,建议以和亲之名引你出宫暗杀,全了你二哥的颜面,我也可有时间计划周全,瞒天过海救你性命。」
「慕云会相信我死了吗?」我想到了那些睢国派来查看的暗探,他看起来也并没有那般信任陆之楼。
「他自然不会。」陆之楼给自己倒了杯果浆,端着酒杯的手指节分明,显得那果浆越发可口,「我做戏一场,不过给咱们逃脱赢得些时间,他早晚知道事情有异,但我自有办法摆脱他。」
「商运探网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不把控在自己手中?」陆之楼目光带着小小的得意,我想着慕云明明没有那般信任他,怎么还任由他手握这两项杀器。
「皎皎,我说过我很聪明,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来。」陆之楼移动到车门处,含笑看着我,深情难抑,「帝王同皇子不同,我既已助他登上帝位,便未打算长久待在他的麾下,你既收了我的探网玉令,顾某这余生的日子便皆是皎皎的。」
马车突然一个急转弯,陆之楼迅速转身一脚踹开后车门,凉风和着碎雪顷刻之间卷入车内,陆之楼背对着我将我掩在身后,一手固定着我以免被车璧碰撞,一手抬袖于胸前,小臂疾挥三次,指中相继飞出三梭镖刃,马车摇晃了两下停住,旁边的雪林高树之上摔下了一个覆面黑衣人,三支梭镖皆深插入颈,他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可惜了,四殿下手里可没几个这样的追踪好手。」
陆之楼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首,漠然地关上了后车门,敲了敲车璧三下,马车复又缓缓前行。
他潇洒地转身,便对上了我的双眸,神色顿时僵了僵,而后扮作极委屈的模样指了指马车后方,「皎皎,他先追的我们。」
「陆之楼,你还隐藏了多少,今天给我一一说出来。」
「没了,真的没了,我素来体弱,就会几招指上刃,有时还瞄不准。」
「真的,皎皎,今日月圆飞雪,银辉皎洁,他偏偏穿着黑衣惹我眼,我能打不中吗?」
「皎皎,咳咳,咳咳,刚刚冷风扑了我,你替我暖暖手可好?」
「皎皎,你还愿嫁给我吗……」
我十四岁,见过皇宫巍峨,见过京都繁华,却第一次见识到烟波浩渺、怪石林立、大漠孤烟、沃野千里,第一次深切地明白了锦绣河山是什么意思。
可那些为了这壮丽山河钩心斗角甚至你死我活的人,却从没有机会真正看一
眼这山河模样,体验一番这山水人情,而是卷在权力的争斗中被皇权一点点腐蚀。
我庆幸,我能走出皇城这座囚笼,翱翔四海,看遍山河。
三年丧期之后,我一身凤冠霞帔嫁给了那个十三岁遇到的少年郎,没有飞雪,没有冷风,在适宜的阳光里,在满府的鲜妍里,同他三拜天地,结发为夫妻。
我们将长居之所安在了一处四季如春的地方,院子里的花草日日繁茂,我爱上了在花苑里栽种果蔬,体会一季一季的丰收之喜,陆之楼总打趣我,说我十几年在金宫玉楼里憋得太过了,才极爱摆弄这些花草果蔬,凑这农家之趣。
「什么金宫玉楼,我名叫月皎,自小长在洳阳城,不过一普通人家的女儿,喜爱这些有何不对?」我拎起裙衫,挥着小水勺,说得振振有词。
「娘子说的是,是夫君我胡言乱语了,」陆之楼连忙护住他刚刚为我描的画像,免得被水勺挥出的水珠打湿,「娘子瞧瞧,为夫画得可像?」
我看着画中女子雾鬓云鬟,眼波流动,容貌艳如桃李,昂首含笑,眉梢之间还隐约染上了一丝勃勃英气,看着莫名让人心生欢喜,莫名让人想到了春风艳阳,朝花晨光。
「很像。」
我微笑着看着这画像,眼中却逐渐湿润。
我真的长得越发和母妃相像了。
我很少再去回想曾经作为呈国挽月公主的日子,母妃、父皇、大哥、二哥,他们像是前世的记忆,和我如今的生活早已没有一丝一缕的联系。
可是这幅画像,却莫名地将我封存于心的记忆轻轻撕开了一个口子,把我拉回了三年前启程踏上良国的前一日。
「之楼,你可知睢帝为何要杀我?」我犹豫了很久,看着手上名为「月皎」的良国洳阳户籍,终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
「我一直在探查,但始终查无实据,所以我也只能猜测。」陆之楼揽着我坐在软榻上,两旁水仙香气浓郁,他的声音飘在花香里显得有几分朦胧,「睢国皇室有一个秘闻,时间久远已然难辨真假,但那则秘闻中的人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
「四殿下慕云的母后姜皇后出身名门,姜家二老只生有两女,皆是相貌极美,一个嫁入皇家为后,一个入了柳帅府,可惜将门柳家父兄皆战死沙场,姜皇后的妹妹在诞下一个女儿后便郁郁而终,其女便被姜皇后接入宫中抚育,尊贵娇宠与公主无异。
「据说这位柳家女性子飞扬明媚,琴棋书画,刀弓箭戟都是一点即通。四殿下和那柳家小姑娘自小亲如兄妹,常带她于猎宫习剑,策马扬鞭,银甲在身,一个器宇轩昂,一个英姿飒爽,人人称羡,甚至有传言皇后有心将那姑娘指给四殿下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