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主去和亲之前,她的守宫砂不见了。
没错,就是我干的!我是谁,公主府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而已。
这事说来话长,自从公主知道她爹让她去和亲,去嫁给那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老头子当第二十八个老婆时,一连几天都蔫儿巴巴的。
每天在公主府买醉,喝得不省人事,她的好姐妹好兄弟过来一波又一波,全部被她骂出去。
「来劝我不喝酒?那行,九妹子,咱俩换一下,我嫁给你那个新科状元的郎君,你替我去远嫁,怎么样?不行啊,不行滚!」
「哟,五哥来了,也来劝我?嫁都嫁了,喝点酒怎么了?我没说不嫁,嫁人不兴喝酒了吗?五哥今儿个挺闲的,上次咱们去香满楼喝酒嫂子是不是不知道?改天让嫂子女扮男装,咱仨一块喝酒去!哎,五哥别走啊!」
五皇子离开后,公主也倒在正厅的地上,丫鬟婆子围一堆,咋呼的咋呼,灌醒酒汤的灌醒酒汤,我们做侍卫的,立在门口当根称职的柱子。
「魏良。」
喏,叫我了。我歪头一看,公主虽然醉醺醺的,眼神却越过众人盯着我。周围的兄弟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若无其事地跨过门槛,在公主跟前站定,低头道,「公主。」
旁边的丫鬟婆子齐齐退到一边,其中一个把药碗递给我,我接过后端到公主面前,「公主请。」
公主半瘫在地上,一只胳膊撑着身子,一条眉毛挑起来,抬了抬下巴,「你喂啊。」
我看了看屋外和屋内的人,没动。这么多人,皇帝看到一个侍卫亲手喂公主,怕不是得剁了我!
公主轻笑一声,举起酒壶重新喝酒。婆子想劝,被公主一个眼神吓回去。她喝得随意,酒顺着嘴角淌到脖子里,锁骨都快装满了酒。
「都下去吧。」公主道。
我把药碗放桌上,率先出了门,丫鬟婆子跟在后面出去了。
「魏良。」
我不敢回头,今儿的公主有点怪怪的。大家都说她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明明皇帝最疼她,怎么会让她嫁给北寒之地一个小小老可汗呢?
搞不懂。
「你留下。」公主道。
她喝醉了,我留下有点不合适,「公主,让刘婆子伺候吧,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
公主笑了笑,「什么时候公主府轮到你做主了?」
每次公主笑眯眯说着狠话的时候,就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九岁进公主府,今年十八岁,九年啊,公主啥样我没见过?
我刚进府的时候,是挑粪倒夜壶的。没想到堂堂公主那什么味儿也够大。挑了四年粪,十三岁那年被公主挑中去做侍卫,一做五年,前些天公主说要给我换个身份。我怕回去挑粪,婉拒了。
扯得有点远。
人都走了,我干站着,怪尴尬的,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
她从身旁丢给我一壶酒,「陪我喝点。」
什么陪她喝,就是看着她喝。这家伙酒桶转世,九岁那年第一次遇见她,她正蹲在假山后面偷偷喝酒。我不想跑太远倒粪,想着这个犄角旮旯没人看见偷偷倒了算了,没想到角落里出现一双大眼睛,接着大眼睛打了个酒嗝。
「不许说出去。」她说。
「你放心,我不爱管闲事。」我说。
她突然皱皱鼻子,一手紧抱酒壶,腾出一只手点我,「你拎的什么鬼东西?」
我压低声音说道,「公主的夜壶,你也不要说出去。」
接着我就当着她的面把夜壶倒了,还用心铲了两铲子土盖上。她目瞪口呆抱紧酒壶跳下来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他妈的,新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就纳闷了,问她,「你不是新来的吗?」
「我是你大爷!」她扬长而去。
后来,开晨会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公主,那时候我已经倒了一个月的夜壶。本来挺嫌弃的,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原谅那味儿了。
我好像又扯远了。
公主喝得眼都睁不开,酒壶放地上摸了半天没摸到。我拿起来递给她,她摸到酒壶后顺着酒壶往上摸……
「你……摸到我了。」我说。
她笑了笑,手往后挪接过酒壶,「魏良,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我说。
「嫁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她猛地灌了一气,呛得咳起来。
我打开酒壶喝了一口,「我知道。」
我俩隔了半截手臂的距离,她突然踹我一脚,「你他妈给老子滚远点!滚!」
啥他妈脾气,叫我留下,又叫我滚。我站起来准备走,她一边喝一边笑了笑说,「滚出公主府。」
我有点懵,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莫非是因为,「得跟你一起去北疆吗?」
她愣了下,低声笑起来,「你想得美,这次和亲,我一个人去,连个丫鬟都不能带,还带你,想得
真多。」
北疆那个地方我知道,民间总说「流放边疆」,说的就是北疆。北疆北边有个小部落,听说这几年不安生,皇帝竟然想了这么挫的办法平乱。那地方,车马慢,去了基本上再也不会回来。
我重新坐下,「你要不跟皇帝说说,我陪你去,路上还能帮衬一下。虽然不如刘婆子细心,但是我拳脚不错,能保护你。」
「不能,定了只我一个去。」公主看着我,举起酒壶跟我的碰了碰,「明天就要走了,来,最后喝一个。」
她正要一仰脖子喝下去,被我拦住。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她看了一下我的手,我握住的是她手腕,茭白一般的细腕上点了一颗猪肝色的守宫砂。
听说,本国公主每个人手腕上都有一个,那是清白的象征,也是处子之身的标志。那个小小老可汗真是有福气,能破公主的守宫砂。
我松开她的手腕,恳求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了去不了!」她突然发火,「我要真有本事,不如直接跟父皇说不去了!」
「那你跟皇上说不去了,你有这个本事。」我说。
皇帝最疼她,她母妃是皇帝的最爱,据传言有点祸国殃民,最后被大臣合力逼死,皇帝让十个大臣陪葬,并且说,「对,她就是祸国殃民,满意了吧?」
公主是几个女儿当中的老大,最先有了府邸,待遇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好的。她整日在京城吃喝玩乐,皇帝吭都不吭一声,倒是其他皇子,成天被皇帝骂。公主们也是,没一个像她这么自在。
「不想让我去和亲?」她说。
我点点头。
她招招手,我本来坐着,原想伸长脖子听她说,但是够不到,只得撅起屁股,双手按地,侧耳过去听。
「你有本事让我不去和亲。」她贴着我的耳朵说,感觉她的呼吸像条蛇,钻进我耳朵里,分散成无数个爬进四肢百骸。
「我没有。」我一屁股坐下,一动不动。
「你有。」她伸出胳膊给我看,「只要守宫砂没了,我便不用去了。」
守宫砂没了,那不得……那不得丢了清白之身?
她挑起眉毛,「你行不行啊?」
我腾地站起来,忐忑不安道,「公主使不得,这得是你相公破才行。」
她也站起来,「你不行我去找别人了,张三李四王五赵小六……老子不信找不来人!」
张三已经有家室了,李四已经有心上人了,王五快四十了,赵小六才十二……不行,这时候不能怂。
「公主……」我拉住她的袖子,「我……行。」
我说完看到她眉毛扬起来,花了好长时间画的眉毛,待会儿要是有机会,得亲一下。
她走近我,手指从脖子往下滑,经过胸口、腹部,最后落在那个部位!阿门!
「多好的身材,谁能想到是挑粪挑出的?」她手指轻轻一捏,我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
……
事后,我非常痛苦、非常害怕,却仍旧紧紧抱着公主——手感是真好。更主要的原因是,公主骂了我,她说,「怎么,你一脸便秘的表情,是不爽吗?」
「爽。」
「那还不抱紧点?」
我紧紧抱着她,她醉了,合上眼睛睡觉。回想刚刚亲她好看的眉毛,在她的锁骨窝里喝酒……以前想的好多无法无天的事,竟都实现了。
公主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看见我在哭,啧了一声,「干什么干什么?还他妈委屈你了?」
看到她我不禁悲从中来,「公主,这回死定了,皇上肯定不会放过我,我要死了!」
「有我陪你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她翻个身继续睡。
「皇上最疼你,怎么会舍得杀你,肯定是杀我一个就够了。」
应该是吵到她了,她坐起来拍拍我的脸,「父皇舍不得杀我,我也舍不得杀你,懂了吗?这么明显你懂了吗?笨蛋?」
「我应该是懂了。」不懂也得懂,不然她会生气。
二
公主伸出手,腕上的守宫砂已经消失,留下一个浅浅的斑。
我内心十分忐忑,不知道未来的路是三尺白绫还是一壶鸩酒。她倒是一脸淡定地看向门口,嘴里数着:「一,二,三……」
吱呀一声,门开了,听脚步应该是丫鬟婆子来伺候了。我赶紧往被窝里钻,她揪住耳朵给我拽出来,狠狠道,「给我搂紧点!」
我一边哭一边抱紧她,接着听到几声惊呼,刘婆子率先晕倒。剩下的逃离现场,这里头的人有皇后的,也有皇帝,反正谁送来的,大概率就是谁的眼线。
公主和侍卫滚床单的事,就这样在京城炸响。
我大概明白公主为啥让我抱着她,这样别人进来的时候,视觉冲击力更强,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更劲爆,而我大概会死得更惨。但公主就不用和亲、不用嫁给那个老头子了。
我这条命,也
算有点用处。
公主和亲前一夜,守宫砂不见了。
皇上亲临公主府,我俩已经起床,我老老实实跪在前厅,她在桌上慢悠悠地吃早餐。她吸溜粥的时候,掀起眼皮看我,「你先过来吃饭,我爹进府还有一会儿。」
我已经抖得像个筛糠,话也说不利索,「公主,我不敢。」
她仿佛听到一个大笑话,咬了口菜饼,嚼了两下笑道,「把公主都上了,你有什么不敢的?快点,这粥特黏糊,凉了不好喝。」
一边是吃得贼香的人,一边是空空如也的肚子,横竖都是死,吃了这顿算够本了。
我本来站着吃,公主一下给我按坐下,「哎哟,这一脚都踩河里了,顺便洗个澡又不会掉块肉。」
我就坐着喝粥吃饼,刚拿住饼,刚低头喝粥,听见一声暴喝,「是哪个王八蛋欺负我闺女?!」
我吓得饼都飞了,亏得公主眼明手快接住,还安慰我,「淡定点,你老丈人来了。」
此言一出,我更没法淡定,直接跪地上。但是皇上已经看到我与公主同桌吃饭了!
「好大的狗胆!」
皇帝几乎是飞过来给我踹倒,「他妈的,老子好好一个闺女,叫你他妈糟蹋了!还敢上桌!」
公主坚持喝光那碗粥,擦擦嘴角,泰然自若道,「父皇,注意点素质,好歹是一国之君。」
皇上背着手,端起范儿,「来人啊,将这狗东西拖出去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完了,连个全尸都没有,我妈会哭瞎的。
话音未落,昔日的好伙伴齐上阵将我牢牢锁住,充分展示了公主府守备军的素质与能力。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好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哼,这群人渣,绝交!
公主叹了叹,提起裙子过来跟我跪在一起,向皇上拜了拜,冲身后的侍卫道,「刀子都准备好了吧?来,顺便给我也剌了。」
这就尴尬了,皇上鼻子一酸,竟要落泪,「皇儿,你受苦了!这狗东西辱你清白,父皇定为你做主!你千万别想不开!」
「父皇……」
「行了别说了,非逼我把火撒你身上?」皇上端了几分钟的范儿,又回去了。
公主还是那副模样,处变不惊,风轻云淡,令人羡慕。像我,这个时候已经快吓尿了。
「父皇,这事吧,他一个人办不成,非得我配合才行。您的火,理应撒我身上。」她伏在地上像个温顺的小丫头,「我啊,宁死不嫁,您要实在稳不住北疆,我去,把那老可汗捉回来给您溜着玩。怎么样?」
我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只感觉面前一阵阵寒风刺骨吹。
「混账!」
皇上一掌拍下去,桌上碗碟碎成泥。
「李琬儿!」皇上说,「你母妃希望你能幸福一辈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对得起她吗?」
公主轻哼一声,「让我嫁给一个臭老头,就幸福了?」
皇上一时语塞,顿了顿,恨恨道,「你十九了!我的大公主!你二妹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九妹马上就要成亲了!爹不逼你一把,你怎么会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公主撇撇嘴,「所以就给我选个老头儿当夫君?」
「我……」皇上叹口气,又开始吼,「我那不是气你的!你要是不干,想嫁给其他人,只要你提,爹不就应了!」
「天呐。」公主不咸不淡地叫了一下,「父女之间至于吗?好好说话能死吗?」
「完了。」皇上仰天长叹,「完了,你的清白啊——用的什么下流法子拒亲哟,丢死人了!来人,给这个狗东西拖出去砍了!」
行吧,好歹能留个全尸,我已无话可说。从头到尾一件乌龙,就我这个环节动了真格,想想真是……难怪皇上生气。
公主推了一下我,「你倒是出个声啊。」
「啊?」这,我能插上话吗?都是皇上公主的,我一个小小侍卫,还是犯了错的侍卫,能说什么?
「都要死了,不留点遗言什么的?」她好心提醒。
说的也是,我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哭道,「陛下,此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别连累小人的亲朋好友!」
最好连坐,把这几个看笑话的畜生一并砍了。我说完,果然肩膀上的力气小了点,哼,早干嘛去了?
公主突然站起来和皇上一个阵营,「拖出去吧。」
哎不是。不是说舍不得我死吗?堂堂公主说话不算话!我还有老娘要养啊!
刚才非常兴奋的侍卫,半天没动。张三说,「公主,真砍啊?」
公主纳闷了,「我父皇一言九鼎,怎么?不明白什么是君无戏言?」
皇上看了眼公主,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我被拖下去,想着马上被砍,突然胸口一疼。不知怎么想起公主小时候第一次开晨会的场景……
那时候我倒夜壶倒一个月了,一府的下人站得齐齐整整等待公主训话。公主那年十岁,头上顶两
个羊角,背着手像个小大人。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要完,上次那夜壶没往指定位置倒,公主肯定不会放过我。
「咱们公主府这些天味道不太好闻,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她手往下一指,「来,那个小朋友你说说看。」
我往后面看,她说,「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门牙没长好的那个。」
我抿了抿嘴,想着怎么说话会不漏风,她又道,「不说话?你是干什么的?」
「倒夜壶的。」我说。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默默往旁边挪,都想离我远点。
「那就是你没倒干净,那什么,管家,好好跟他说说夜壶应该怎么倒。」她准备走了又问了一嘴,「你叫什么名字?」
「魏良。」
「小心敬事曰良,理顺习善曰良。仔细想想,你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吗?」
我仔细想了很久,的确不够善良。最后到指定地点倒夜壶,才觉得自己善良,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后来又开晨会,公主说府上味不大了。
公主又指到我,「这次,你功不可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什么,都是应该做的。」
公主叹了叹,「行,那就继续倒夜壶吧。」
一倒四年,说实话有点烦。但是我应了公主,就得做到,除非她不让我倒了。
后来,她真不让我倒了。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我哼着小曲儿去倒夜壶,正好撞到迎面而来的公主,五谷轮回之物洒了一地。
公主气极了,扯着身上的裙子说,「这件鼻涕绿的裙子,是我见亲爹要穿的!新裁的!你个废物!倒什么夜壶!当看门狗去!」
于是,我就去守门了。我守的是大门,门口蹲俩狮子,不对麒麟,不对,反正就是蹲俩怪物的那种大门。皇帝皇子们每次来都走这个门,公主出门也从这里过。
我虽然守这个门,一次也没走过,我们当下人的只能走旁边的小门。
不过,每天我都能看见公主从大门进进出出。
有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走,有时候安安稳稳坐马车,有时候潇洒地骑马。这就能看出来她情绪怎么样,一般走路时心情都挺好的,心情差就坐马车,无聊生气的时候骑马。
我守了五年门,从刚开始仰着头看她,到现在低着头看她,这期间,她长成一个窈窕的大姑娘,不,老姑娘了。
十九岁,我的妈啊,我姐都嫁两回了。
但是公主即便是老姑娘,也是个好看的老姑娘。
我的回忆仿佛又跑远了,咱们回到现实,回到我,没错,正要被砍头的现实中。
三
一想到这个,就头疼,疼死了。公主明明说,舍不得我死!可是我被拉下去她一句话都没说!
赵小六说,「魏哥,你怎么就得罪公主了?」
王五说,「小魏不是我说你,虽然咱们哥几个没事总对公主起点歪心思,可你不能动真格啊,那可是公主啊,皇上的心肝宝贝!」
李四说,「是啊是啊,那可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人。公主的老公不是这个尚书郎的儿子,就是那个王爷的儿子,再不济,也是状元啊探花之类相貌才学拔尖的男人,咱们这种人想都不要想!」
张三说,「说你什么好,竟然敢上公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五说,「哎,死到临头了,跟哥几个说说看,上公主什么感觉?哎,你他妈死到临头还敢打人!我刀呢?」
他们集体把我按回去,哼,要不是他们人多,我能现场把王五的脑袋爆了!
这儿的动静惊到皇上,派了个公公过来说话,「怎么回事?杀个人比杀猪还难吗?赶紧动手!」
「我要见公主。」我说。
我现在的境况有点惨,刚被他们群殴,说话还不利索。但是,就想见见公主。至于见她做什么,不知道。
公公无奈道,「你啊你,让人说什么好?那是个什么人,你也敢惹?」
大公主举国害怕,有传言提到她,做母亲的女人都会头疼。亏得她妈早死了,不然会被再次气死。
我又不是她妈,怕什么。再说,这回,不是我主动的!公主不想和亲,想找个人破掉守宫砂,我……就是个工具人。其实昨晚扑上去的时候特别享受,有今日之果并不后悔。
公主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癞蛤蟆,能拥有一次就足够,我九死无悔。
「大人,您跟公主说一声,我想见见她。」我跪地上恳求。
公公道,「陛下绝不会同意,你安心赴死,家里人暂且不追究。」
公公去了,我倒下了。我的几个好兄弟毕竟是一起共过事的人,没舍得一下剁了我。直到五皇子过来,把我带走。
我兄弟说我犯了事,得斩立决。五皇子拎着我就出门了,走到我经常守的大门口说道,「杀个人是简单,起死回生就难了。你死了没所谓,万一她想起来要人,上
哪儿找一个这么蠢的还她?」
五皇子松开我,拍拍手上本没有的灰尘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具体情况,机灵点,别叫宫里来的其他人给宰喽。跟公主不对付的多着呢!」
我蹲在墙角,挡住自己的视线。没想到还是有人将我揪了出来,不知道哪个官的公子,公主追随者一名,替公主出气,逮着我就往死里打。
我怕惹事,没敢还手,被打得起不来。他看我起不来了,骂道,「操,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竟敢破公主的守宫砂!老子,老子等了多少年!叫你小子捷足先登!妈的,越想越气!」
说完又踹我两脚。
唉,要不说我蠢呢。当时公主着急,我也就着急,那会儿要是静下心想一想,让公主找个当官的儿子破守宫砂,这档口两人早拜堂成亲了。
听说外界对谁能破公主的守宫砂已经有了几个合适的推测人选,高尚书的儿子,赵将军的儿子,万贵妃的亲弟弟等等……
公主其实有一万个方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可她选了一个最垃圾的,而我,我当时怎能同意?!太不应该了!
话分两头,五皇子重新进了公主府,正厅里,皇上和公主,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现在没旁人,你好好说说自己是怎么想的。」皇上说。
公主漫不经心地站着,听了皇帝的话像是没反应。
「跟你说话呢!」皇上一拍桌子。
公主这才回道,「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皇上气得胃疼,「你什么想法没有,怎么让一个侍卫……唉!」
公主无奈道,「您说怎么办吧,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没了守宫砂,嫁都嫁不出去了。」
「你还有脸说!」皇上说着说着气就上来了,差点动手。
得亏五皇子及时赶到,「父皇,且慢!」
公主看他一眼,找了凳子坐下,百无聊赖地喝水,喝了两口嫌没味,只盼着皇上赶紧走,好找酒喝。
五皇子给皇上顺了顺气,待皇帝能承受压力了说道,「父皇,不如,就把琬儿指给那个侍卫得了。」
「你说什么?!」皇帝刚顺下来的气,立马又腾腾堵上来,「你再说一遍?!那什么玩意染指我的琬儿就罢了,我还给他指婚?放他娘的拐弯屁!你滚,立马滚!」
五皇子的出场短暂而没用,公主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站起来哄皇上。
「爹……」
这个称呼,皇上很喜欢。
这一声爹啊,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父亲,做事就往慈爱上靠。不会考虑得体与否,更不会考虑脸面的事情。
「我要不,就不嫁人了,反正咱家万里江山,养得起。」
「那怎么行?」平常人的爹也得为子女的终身大事着想,「你一个女儿家,总要有个婆家,有个知心的人疼着爱着为父才放心。」
这话她懂,但是,嫁给谁呢?公主想了会儿,放弃,「那您说,我嫁谁。」
这真让皇帝为难了,要没出这个事,她闺女绝对是热门。成天都有人明里暗里在他跟前提亲,每次她都这个不愿,那个不行。逼急了,才叫她和亲去。
知道她不愿意,没料到她用这么决绝的法子,几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仿佛就是奔着终身不嫁去的。
皇上拍拍她的手,「把心放回肚子里,爹肯定给你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公主此时的表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这件事也算是个好事,至少,她愿意嫁人了。皇帝很是欣慰,「也算是经了事,长大了。」
就是那个不长眼的蠢东西,太膈应人了!他的心肝宝贝,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男人的心肝宝贝,叫一个狗东西糟蹋了,真让人上火。
公主想了想,「我嫁的人,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小,不能丑,不能矮,要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心,只单纯地喜欢我。」
这可叫人难办。
但她的担心皇帝明白,都知道她是皇帝的心肝宝贝,嘴上说喜欢她的,多数是看中她的身份,李琬儿这个人又有谁真心喜欢?
「朕,不会叫你失望。」皇上道。
她补一了句,「还得我也喜欢他才行。」
皇帝回宫把大臣们挨个叫来询问,原来那些扬言非琬儿不娶的人,此时都集体有了心上人。有几个说不嫌弃公主,但皇帝听到嫌弃这俩字就火了,什么叫不嫌弃,他的琬儿干什么了!
话再分两头。
我在门口蹲了很久,看见皇帝出府,公主送他。
公主回来的时候,瞥见我在墙角蹲着,有点不可思议,「还活着呢?」
「啊。」我应了一声,嘴角痛得厉害。刚那个公子走了以后,又来几个人轮番上阵,还好我经常挨公主打,扛揍。
她托起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谁打的?」
「不认识。」太怂了,我都没敢看她。
「不认识?」她气笑了,「不认识
不知道还手吗?!」
我想还手,那些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是我自己想挨打,他们骂得对,挨打主要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因为我这个癞蛤蟆,昨天晚上有个很冒险的想法。
本来这个想法已经被打下去,刚她摸我的下巴,又升起来了。
我想娶公主。
啪!
「你干嘛打自己?」她捏住我的手腕,「真傻了?」
「公主,我……对不起你。」我垂着脑袋,「昨晚上但凡换个人,你就不会这么丢脸。」
啪!
这回是公主打的,比我刚才那一巴掌还狠,我的脸顿时肿得像个猪头。
「换个人?」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换个人老子干不干还另说呢!滚进来!」
声音太低,没听到,只有「滚进来」三个字震得我快耳膜穿孔。
她径直走进府,走的大门,我拐到小门进府。她看我从小门进来,脸色一变,巴掌扬起来就要打,到脸边收了手。
「我跟一个蠢东西计较什么。」她笑了笑。
我跟在公主后面一路走到她的卧室,她进去了,我没有。我怕自己进去,会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东西。毕竟昨晚是个旖旎迷人的夜,容易乱了心智。
「进来。」她说。
「不合适。」我说,「你有什么事,出来说也一样。」
「我叫你进来。」她说。
这句话非常令人浮想联翩,昨晚上,她也说过。我第一次不太熟练,她也是。找了半天没找到位置,她说,「我叫你进来,你在磨蹭什么?」
「我找不到。」我说。
公主:「……」
最后还是公主把我按倒自力更生。
回忆又要冲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前进,我赶紧收回心思,站到门口,探头看公主要做什么。
她手里拿了一瓶药,指了指床,「衣服脱了,趴上去。」
我当时脑子里百转千回,翻起的波浪得有三尺高,又来吗?说实话,这事吧,一次是个死,两次是个死,三次也是个死,四次……
「还不赶紧过来抹药,你想痛死吗?」
公主的话让我瞬间清醒,我这只癞蛤蟆好像不太根正苗红了。
四
在公主府反抗公主的命令,后果十分严重。我老老实实脱干净趴到床上享受公主的服侍,像做梦一样。不久前还求公公让我见公主一面,现在已经和她坦诚相见,特别坦诚的那种。
公主眯着眼,胡乱在我背上涂药,那感觉像一颗剥过壳且放凉的熟鸡蛋在我背部跳舞,不,打架吧,没有这么凌乱的舞步。
我脑子里再次浮现许多违禁的画面,于是装模作样地喊疼。
她涂完,狠狠掐了一把我的腰,「以后记住了,挨打就还回去,我给你做主。」
这回疼也不敢喊,我一动不动地谢恩。
「不必。」公主说,「现在,你可以滚了。」
我没动,因为我的大兄弟激动地站起来了!
公主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仍旧一脸淡定从容地拿过我的衣服盖上去,「要点脸吧,穿上赶紧滚。」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脸红,几乎是逃走的。走到门口,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选我?」
张三李四王五赵小六,还有这家公子那家少爷,但公主第一个问的是我。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呼之欲出,我猛地看向她,却见她勾了勾唇间,慢悠悠道,「因为你蠢。」
我蠢这件事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优点,真没必要来回提醒。
「哦。」我说,「我走了。」
踏出门槛我又回来问,「我这颗头还砍不砍了?」
公主的脸上已经明显看出来不耐烦,「先留着,等我想砍的时候再说。」
「哦。」这回真走了,下午还得守门。
走出去的时候心情不错,毕竟这条命莫名其妙捡回来了。
下午守门看到上午那个公公,捧着一叠纸过来了。公公正要进门,五皇子来了,公公只得先行礼再进去。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些纸,惊了,「这么多?」
「是啊。」公公笑道,「即便是出了这事,咱们大公主还是很抢手。」
五皇子看了第一页,往下翻页,翻了四五页,脸色变了,「北疆,南疆……这名单谁拟的,究竟是给琬儿说亲啊还是流放?」
公公讪讪一笑,「名单是陛下亲自拟写,皇后娘娘增删,最后由皇后娘娘拟定。」
五皇子哼了哼,「太子还小,未免太着急了点。晚点我也得跟父皇提一提,去南岭包座山当山大王。」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我脑子里全是他们的对话。
驸马的人选已经定了啊,还是偏远地区的啊……
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宁,张三摆出他老娘炒的黄豆,一咬嘎嘣脆。
「来,吃两颗提提神。」
我捏了两颗吃掉,真香,「你用这个提神,闻屁味吗?」
「来屁了蹦你也很提神。」他说。
到太阳落山,我已经吃光张三两天的黄豆额度,饭点的时候肚子难受,特别想放屁。
张三笑道,「你心里有事也不能这么吃啊,难受了吧?」
「我心里没事!」我说,「屁股有事!」
「有屁事?」张三说。
对话十分无聊,我懒得说了。
李四和王五跟我俩上对班,下班了我直奔茅厕,明明吃的黄豆,怎么跟吃了黑豆一样?想拉肚子。
蹲了半个时辰,听到五皇子走的消息我才慢慢磨蹭到正厅,公主正在看名单,我站在门口偷偷看。
不知道她会选谁当驸马,看她心情不错,估计已经有了人选。我离开正厅去吃饭,黄豆吃多了,不饿,倒是胀得慌,走到半道又拐回正厅。
公主不在,应该吃饭去了。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来到第一次见公主的那座假山旁。恍惚间看到一个小姑娘抱着酒壶躲在角落里,周围怪石嶙峋,她四肢缩成一团,只留一张明艳的脸,像是镶嵌在山石里。
那双眼睛会说话,她恶狠狠地说,「不许说出去。」
我忽然闻到一股酒味,不是吧,这幻觉也太逼真了。
「咳咳咳……」喝酒喝呛的咳嗽。
不是幻觉!
我转到假山背面,果然看到公主抱着酒壶,仰着脖子喝酒。
她喝酒的时候特别潇洒,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抱酒壶,身子往后仰,豪迈地往嘴里倒。有时候一手扶着山石,一手倒酒喝。
她看到我,打个酒嗝说,「你跑这儿干嘛?」
我也不知道,这两天都跟做梦似的,想些不该想的,做些不该做的。
她喝酒太猛,脸红扑扑,我想了想还是劝道,「你少喝点。」
她笑了笑,「又不花你的钱,心疼什么?」
公主府缺什么都不会缺钱,再说,公主爱酒全京城都知道,那些人投其所好,府里酒窖的库存够她喝十辈子。
「我不心疼钱。我是……」
她挑起一条眉毛,我吞了吞口水,说,「我是觉得陛下会心疼你,毕竟喝酒伤身。」
公主冷哼一声,「知道第一次谁教我喝的酒吗?」
这我哪儿猜得出,随便想了个答案,「总不会是皇上吧。」
「对,就是他。」公主上半身靠在石头上,双腿绷直,两脚不停地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地上,「十岁那年,我母妃正好去世五周年,我爹竟忘了忌日,往年他都会带我去皇陵看母妃,那年他一个人躲在宫里喝酒。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喝,我问他怎么忘记了母妃忌日,怎么一个人哭?他说,他累了,想重新找个知己,可又觉得对不起母妃,于是选择忌日那天买醉。」
公主仰头喝口酒,轻笑一声,「他教我喝酒,说难受的时候喝一口,心里热辣辣的,天大的事也就烧没了。」
我一直以为她喝酒是喜欢,不曾想是因为难受。现在回想,的确是,笑,有时候并不表达喜悦。有人难受时特爱笑,因为一旦不笑,可能会哭出来,那就掉份了。
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事烧没了,心也烧没了。」她笑了笑,「我爹现在不仅仅是忘了我母妃,也忘了我,忘了自己说过,我是他的心肝宝贝,忘了说要护我一辈子。他啊,最在乎的人,不是我了。」
她站起来,酒喝太多,起身时一个踉跄,我赶紧上前扶住,她说,「我想好了,要去,就去远点,有多远嫁多远!我选好了,琼州刺史的儿子,听说人长得贼好看。」
琼州,我朝疆土最南边。
我鼻子突然被她捏了捏。
「比你还好看。」她说,「等着喝我喜酒吧……嘶——你捏痛我了!到底是扶还是谋杀?!」
她甩开我的手,我没站好一下子被甩出一人多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脑子抽风了说,「恭喜公主觅得如意郎君。」
本来捏痛公主,她正轻微皱眉,一听这话,她两条眉毛瞬间拧成麻花,「我可谢谢你了!」
她拎了酒壶往路上走,走了两步回头指我,「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一句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恨不得把自己抡墙上撞死,公主已经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到买醉,我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太蠢了!
为了弥补,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主要是怕她倒哪睡着了。前年夏天,她一个人喝酒,第二天发现在草丛里睡了一晚,被咬了一脸包。
她醒来气得不行,说毁容了都怪下人。整个府就她一个主子还看不好,一屋子没用的人。
就这么不讲理,明明是她让所有人不要跟,颠倒黑白那叫一个顺溜。
其实那天晚上我在,在她旁边坐了一夜,奇怪了,蚊子死活不咬我,这可能都是命吧。
扑通。
她又倒草丛里了。哎哟喂,这个醉汉。她也就长得好看、身份尊贵,除却这点,哪个男人会喜欢?
四下无人,只有她哼哼唧唧,伴随着蛐蛐儿叫。秋天了呢。
秋天不比夏天,躺一夜得生病。
可是公主脾气大,她说了不让人跟,第二天发现身边有人伺候,绝对大发雷霆。我估计,是担心自个儿这糗样被传扬出去。那可太看得起府里人了,府里人有熊熊八卦之心,远无与之匹配的狗胆。
我探头瞄了一眼,公主呈大字形仰面躺倒,酒壶的酒全洒裙子上。洒在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位置,胸口。
我呼吸不畅我知道,我血脉贲张我知道,我不该站起来的玩意站起来了我也知道。
我就……过去喊一声。
「公主。」我离她三步远,「公主天儿凉你回屋睡。」
「滚~」她说。
「哦。」
我扭头就走,出了草丛顿觉神清气爽,所有的兴奋偃旗息鼓,这个时候才敢冲进去背起公主往回走。
「魏良。」
要命了!
她爬在脖子边喊这嗓子差点没把我送走!老这样起起落落的总有一天不用挨刀我都能进宫伺候皇上的各位妃子!
「你别说话。」我说。
「魏良魏良~魏良魏良魏良!哈哈哈哈!!」
公主已疯,鉴定完毕。
「魏良。」她又喊一声,这回声音特别低,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不禁让我想起昨天那个旖旎的夜,她喊魏良喊了得有几百声,也就是从昨晚开始觉得老娘起的名字怪好听。
「魏……良……」
这声叫完,公主彻底蔫儿了,原本抠着我耳朵的手垂落,在我胸前荡来荡去。
一路上青竹拂动,阴风阵阵,感觉自己特像个赶尸人,不,背尸人。
五
这一路走得很慢,因为我脑子很乱,突然想到上次她娘的忌日,公主罕见地没喝酒,坐在公主府湖边扔石头。我下班路过停下来看,准头真好,每次都打到同一个地方。
「公主,你换个地方打吧,湖心亭的栏杆快给打断了。」我说。
「是吗?」公主说,「断就断了,正好叫人修修。建府好几年了,还没修过呢。」
「你要不,往水里打?」我提了个不重要的小建议。
「好啊。」她说。
公主很少听人的话,一般除了挖苦就是讽刺,这一声好啊听得我老泪纵横。
来劲了!
我继续说,「公主,我教你个法子,比扔石头好玩。」
我捡了颗石子,扔出去,石头咻咻咻在水面上划了四五下。
「打水漂啊,我会。」她说,「来,咱俩比赛,输了的跳河,三局两胜,怎么样?」
不是吧?玩得也太大了,我还有老娘要照顾呢!
她挑起一条眉毛,「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拿起石头扔出去,这次漂了六下,快到湖心亭了。
「你把后面那两次也扔了。」公主说。
我扔完后面的,发现自己也太厉害,公主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赢。
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公主一手抓了三颗石子,随手撒进湖里,然后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当时惊呆了,还没从战胜公主的喜悦中回过神,立马陷入逼死公主的恐惧中。
我甩掉鞋子跳下救人,刚跳下去,发现她浮起来了。
「唉……」她皱眉,「这就是水性好的悲哀,想溺水吧,身体不允许。你来得正好,把我按水里。」
我……立马又陷入谋杀公主的惶恐中。
三秒钟后,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不会水。
「救命啊!!!!」
我像个公鸡一样在水里扑腾,公主游过来,一边把我往上举,一边骂,「不会水逞什么英雄?」
我使劲仰脖子,生怕呛死,听了公主的话委屈与生气交织,「你会水跳什么湖?」
公主乐了,「一时忘了。你呢?」
「我也……忘了。」
她把我拖上来,我冷得发抖,腿也软。已经到自己擅长的陆地上,我便强装镇定地站起来回去换衣服。
没走两步,啪一下摔倒。公主乐不可支,牙龈都笑出来了。她的笑容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毕竟公主有事的话,我这条小命也难保。
笑着笑着她停下来,目光投向我,眼神意味不明,「我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你应该不会这么拼命。」
「你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闲得没事投湖会被爹妈打死的。」我说。
公主笑了笑没说话。
每年她娘忌日她都挺正常,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如此疯狂。后来从五皇子那得知,她娘的死,另有隐情。
没人告诉我什么隐情,我这身份也探不出有用的信息,但从公主今日出嫁琼州与
她爹肉眼可见的决裂可以猜到,要么幕后主使是她爹,要么就是皇后,以此离间公主父女。
我不信把她捧在手心的父亲会害死她娘,更倾向于是皇后娘娘的计谋。毕竟,皇后娘娘的儿子是皇上不大喜欢的太子。总要把皇子皇女们搅动起来,死的死伤的伤,才能凸显出太子的好。
快走到公主寝房门口,碰到了九公主,她眼眶红红的,直奔我过来。
「阿姐!」九公主叫了一声,大公主醉成狗,自然雷打不动。九公主蹲地上哭起来,我有点莫名其妙。
「九公主,还是让公主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说。
九公主一边哭一边摇头,「来不及了,阿姐和父皇求了一道圣旨,后天离京,出嫁琼州……」
九公主还在说,我脑子嗡的一下,什么也听不到。太突然了!怎么想也不想就决定嫁人,还嫁那么远!
这不符合公主的性子,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刚刚喝酒的时候她说要嫁远点,也没说这么快啊!
「你知道琼州刺史的儿子是个什么人吗?听五哥说,那人长得极美,天生不爱红妆,是个断袖!阿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九公主说。
九公主嚎叫得一点儿不像个公主,像个傻子,话也傻气。
我说,「大公主是个正常人,怎么会给自己找个断袖老公,五皇子定是搞错了。」
九公主突然不哭了,擦擦眼泪,说,「阿姐骂得没错,你就是个傻子。」
她看了看大公主,「好好照顾她。」
说完就走了,我背着公主往屋里进,叫刘婆子看见说,「干嘛背公主,小心她酒醒了揍你。」
「没事我扛揍。」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应该说,咱拿了工钱得让主子看到咱的价值。
也不知道怎么就想放纵一下下,也许是担心以后没机会再闹腾。
放公主躺回床上,刘婆子在跟前伺候,也没我什么事了,回去睡觉。
我们几个侍卫睡一块,大通铺。我回去的时候早班的都睡了,我赶紧洗洗睡,明天还上班呢。
躺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熟睡的张三被吵醒骂骂咧咧道,「你浑身长满了虫吗?床都被你折腾塌了!」
「我睡不着。」我说。
「你就是闲的,操那么多心。」张三说,「想些有的没的,可不睡不着吗。」
说得没错,公主成亲,和谁成亲,跟我啥关系都没有,想那么多干嘛?也说不定会带我们几个侍卫去琼州继续守门,毕竟,守门我们可是专业的。
张三翻了个身,「哎。」
「叫我?」我说。
张三无语极了,「人都睡了,就你睁着俩眼睛,我还能跟鬼说话不成?」
「哦。」我立刻闭上眼睛。
「你该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觉得自己有资格掺和公主的决定?」张三说。
这话让我陷入深思。
我好像真的逾越了。
张三说,「兄弟,做哥哥的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再落魄的凤凰,也不可能嫁给大公鸡。你啊,趁早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成天胡思乱想。昨天那是权宜之计,便宜你小子了。你还想长久下去?想试试午门的铡刀快不快?小魏?小魏???他娘的,最烦听人家说话听一半就睡了的人!」
王五也被吵醒了,非常不耐烦道,「这小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你费那个劲儿干嘛?」
我没睡着,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感觉他们特吵、特烦,不是因为他们胡说八道,因为他们说的正是我心所想。
我对公主有了非分之想,尤其是昨晚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离公主最近的男人,即便以后公主有了驸马,我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总不会是因为我整天只看公主,所以对她有想法,假如我看遍山花,是不是就不喜欢这朵牡丹花了?
张三李四王五一个个都有相濡以沫的爱人,还是偷偷摸摸逛青楼。我是不是也得喝点花酒,拓宽眼界?
这么想了想,竟然很快睡着。睡醒后我跟张三告了假,他是我们几个侍卫的头头。
我要去逛青楼了!哥们生平第一次,不晓得有什么艳遇。
刚从小门出公主府,转身又回来了。
不可能。
不可能有比公主更好的人。
反正今天告了假,索性玩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公主寝房旁,只有刘婆子守在门口。
「不值班跑这儿干嘛?」刘婆子说。
「公主……」我说,「醒了吗?」
刘婆子摇摇头,额角皱出三道褶,「喝太多了,醒酒汤灌进去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不是喝得多,是不想醒。以她的酒量,昨晚那点酒算个屁。
「公主……」我同刘婆子一起站着闲聊,「公主明天就嫁去琼州吗?」
刘婆子说,「哪儿那么快。」
我刚松口气,刘婆子又说,「公主总得先过去歇两天再成亲,听说,琼州刺史已经开始筹办婚礼,天南海北地买物件。」
「人还没去呢,这么着急,这个刺史的儿子怕不是有什么隐疾?」我说。
刘婆子说,「哪有什么隐疾?皇后娘娘亲选的人还能有错?」
就是皇后娘娘亲选的才有问题。我心里很不舒服,问道,「这回咱们府上人跟去吗?您去不去?我们侍卫里有人选了吗?」
「这回公主发话了,府里人一个也不带,省得看了闹心。」刘婆子说,「连我这个打小伺候的老嬷嬷她都不带,你们啊,别想喽!」
公主真的一个也不带啊,那路上有危险怎么办?有羽林军护卫,比我们妥当。唉,我们做侍卫的,确实没什么太大作用。
「疯了吗?敢在我门口叽叽喳喳的?」公主醒了,听声音情绪不好。
我正想走,她喊了一声魏良。
「哎。」我应道。
「昨晚你跟着我了?」
糟了,秋后算账啊这是要。
六
刘婆子小声说,「我去打水,这儿先交给你。」
把危险留给别人,好一个投机倒把的老婆婆!我也不敢进去啊,万一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
刘婆子走出了完全不属于自己年龄段的轻快步伐,仿佛一片秋叶,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