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虞非池中物

看着面前跪倒的半屋子莺莺燕燕,我挥了挥手,让太监王有德给我端来一盘子花生米。

我,天启皇帝姬清池,这个月第六次来到皇后的栖梧宫来处理后宫的烂摊子。

【1】

我,姬清池,有洁癖。

对着被塞进后宫里的十几个妃子的满腔热情,我不仅半点兴致没有,甚至还有点反胃。

奈何我的大臣们,还有我的好姑母凤阳公主,总喜欢锲而不舍地往我后宫里塞人。

尤其是凤阳公主。

我私下找过她两次,叫她别再送女人来。

凤阳公主眼睛一亮:「不要女人,那男人行吗?」

我出娘胎后就开始学习的帝王心术告诉我,如果不能从外部解决,就让她们内部消耗。

登基后不过一个月,宫里已经没了五个妃子。

有的死了,有的被送冷宫了,至于在冷宫里是死是活,那就不归我管了。

我,姬清池,老阴比,没有心。

在宫里活了二十年, 我比这些才刚入宫的妃子们更懂得那些腌臜的手段。

不懂宫斗的皇帝不是合格的真龙天子。

比如现在,我吃了一把五香花生米,看着面前的丁贵人和玉嫔。

丁贵人哭得几乎断了气,说是在今日的点心里,玉嫔让人下了夹竹桃花粉。

我打了个嗝,心想,傻女人,玉嫔不只今天给你下了药,其实她从半个月前就给你下药来着。

【2】

花粉是玉嫔从太医院的宋太医手里拿的,宋太医宋筠和朕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其实本来太医院压根没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麝香、夹竹桃、红花,宋筠说了这几味药其实在治病救人方面屁用没有。

是我叫他特意备着,不论是谁来要,都大大方方给出去。

本来以为玉嫔是个胆大的,没想到最后也就是下点花粉,雷声大雨点小,酝酿半天就放出个屁来。

我还指望她能毒死丁贵人来着。

这个丁贵人长得一般,想得倒挺美,之前大寒那晚,竟然趁朕不备,爬上了金龙殿的龙床。

可怜我一个妙龄男子,刚刚熄了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就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朕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害怕还是先恶心。

吓得朕抱起一床被褥就冲出金龙殿,一边跑一边呕吐,满宫的人把朕的玉体看了个遍。

【3】

我把玉嫔打入了冷宫,然后把丁贵人晋封成了梅妃。

当然是朕故意的,青云直上真的是好事么?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丁贵人不过是知府的女儿,骤然升至高位,后宫里有的是眼睛盯着她,总会有人替朕出手的。

譬如现在娴静地替我剥花生的皇后,或是沉稳的静妃,或是早就把不满写在脸上的颖嫔,又或者是这屋子里哪个低着头不声不响的低位妃嫔中的任何一个。

我,姬清池,干啥啥不行,宫斗第一名。

王有德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道:「陛下,凤阳公主之前说,今个儿下午要进宫来看您,您看这时间也快到了……」

我点头,抓了一把花生米在手里便要走。

想了想,还是把花生米放回去了。

这满屋子妃嫔,若是看见我今日多吃了几颗花生米,明儿必定一车一车地往金龙殿送,烦人得很。

我拍了拍手,道:「走,去见姑姑。」

【4】

凤阳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朕大四岁,一直没找驸马。

本来先帝一直张罗着给她招驸马,她死活不愿意。

凤阳公主十七岁那年,先帝本来想用强硬手段,结果她比先帝更狠,在京城摆了个比武招亲的台子,然后把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哥们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只是听人说,虽然凤阳公主铁了心不想找驸马,但是那擂台却硬生生从清晨摆到了深夜。

直到深夜街上只剩下更夫的时候,凤阳公主才收了擂台。

王有德跟着朕到了紫薇阁,凤阳公主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会了,见朕来了,她招招手道:「大侄子来啦?」

「是,姑母。」朕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别的女人。不错,姑母总算打消了往后宫里塞人的想法了。

「别看了。」凤阳公主喝了口茶,「我已经把人安排进后宫里了。」

我的脸上笑出了一个痛苦面具。

「你这洁癖就不能找人治治么,都登基一个月了,后宫一个女人你都没碰过。」

「再这样下去,咱们天启就要绝子绝孙了。」凤阳公主满不在乎道。只是下一刻,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语气稍稍有些低沉,「阿清,都过去了。」

「朕知道。」我说。像是在安慰姑母,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对了,咳咳……本宫坐在这儿也有些久,头晕得很……咳……你要不找

个太医给本宫瞧瞧?」凤阳公主挑了挑眉道,「找个美男太医来,上次那个就不错。」

和王有德对视了一眼,我想起宋筠那单薄的身形,满脸不忍道:「有德,去太医院把宋太医叫来给公主看诊。」

有德应了一声,麻溜地离开了。

我往太师椅上一坐:「这次又是谁家的姑娘?」

「这次啊……」凤阳公主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就你爹还活着……就是先帝还在的那会,南边有个小国伏月,送来一名公主。」

「就是山高水远的,这公主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先帝就驾崩了。」

「半个月前,人才刚到,就住在我那公主府里。」

「横竖都是嫁给天启的皇帝,嫁给你和嫁给先帝,不都一样么。」

突然,我们听见外面太监尖细的嗓音通报宋筠到了,凤阳公主站起身便要解腰带,一边解一边道:「快走快走,别妨碍本宫办正事。」

我起身朝门口走去,刚跨出门,便迎面撞上宋筠,我满怀同情地拍了拍宋筠的肩膀,然后离开了紫薇阁。

希望宋筠没事。

希望紫薇阁的床没事。

【5】

凤阳公主说,那个伏月国的公主叫虞瑜瑜。我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说实话,舌头有些抽筋。

王有德说,公主还没给她位份。

我说,既然这样就别给什么位份了,正好还能省点钱。

王有德点头称是。

一连半个月,我都宿在金龙殿。有了之前丁贵人的先例,再也没有哪个妃子来爬过床。

那天半夜起夜的时候,我顺路去御花园里逛了一圈,里面多了几株梅花,看着倒是风情万种。

我问王有德这花哪来的,他说是梅妃叫人新种的,特地让她父亲从江南一带运过来的。

「总共运了几棵过来?」我问。

「听梅妃宫里管事的说,还剩了三四棵没种下。」王有德道,「皇上喜欢,明儿奴才就叫人种到金龙殿的园子里。」

我点头道:「明天就叫人安排。」

梅妃到现在居然还没被后宫那帮女人整死,这届后宫不太行啊。

王有德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声道:「前天梅妃被人推到锦鲤池里去,受了点风寒,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您要不摆驾过去看看?」

唔,不愧是你啊,有德。

朕深夜去看梅妃的事要是让后宫里的女人们知道了,一定会变本加厉对梅妃下手。

成,那就去看看。

朕和有德对视一眼,王有德立刻心领神会道:「奴才这就叫手下的人去各宫通报。」

【6】

朕被绿了。

我,姬清池,深夜探访梅妃,然后在她的被窝里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头鸡窝乱发从被窝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个恶狗扑食抱住了我的大腿。

乱稻草似的头发在我的裤腿上乱蹭,被蹭过的地方立即皱褶了起来。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想找个地方呕吐。

「你这歹人,竟然对朕的妃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那人抬起头,露出一个清秀的面容,是个女人,「我就是,有一点点冷……我看她宫里点着银丝碳,就想过来蹭蹭火……」

她突然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抹在我的裤子上。

「你……呕……」我一脚踢开她,转头到一边去呕吐了。

传完信回来的王有德刚刚迈进来一条腿,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

「这……虞……」王有德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虞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在王有德的一通解释下,朕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头鸡窝般头发的女人就是虞瑜瑜,大概因为怕冷,这才跑进梅妃房里蹭暖气。

梅妃被她打晕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王有德小声在我耳边问道:「皇上,这咋整?」

根据我宫斗二十年的经验,这个女人应该不是为了故意争宠。

「皇上您咋知道她不是来争宠的?」

「废话,哪个来争宠的能打扮成这副叫花子样!」

指着虞瑜瑜,我满脸嫌弃:「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朕眼前晃悠。」

「是。」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便转身离开。突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皇上,您好像很希望送梅妃上路。」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飞快地跑走了。

【7】

为了防止虞瑜瑜再跑到别的妃子宫里把人打晕了蹭暖气,我封了她常在的位份。

我叫王有德传旨意的时候,凤阳公主也在,她道:「你既然不喜欢,封个答应就是了。」

「宫里不会出现答应。」我说。

凤阳公主叹了口气,道:「随你吧,本宫要去太医院找宋太医治病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一个月,新种在金龙殿园子里的梅花开的那日,王有德进来通报说,梅妃死了,被御花园里的野猫一吓,从楼梯上跌落下去摔死了。

我问他,谁做的。

王有德搓了搓手道:「奴才觉着皇后应该与此事有关。」

「真菜啊皇后。」我放下笔,「朕要是皇后,梅妃上个月就死了。」

皇后和静妃在太医院有自己的心腹太医,这事我知道。

上个月梅妃落水受了风寒,我若是她们,叫人换了汤药就是,哪里还会耽搁到现在。

王有德欲言又止。

他七岁便进了宫,那年我八岁,他便一直跟着直到现在,整十二年。

「你说吧,」我看他一眼,「不让你说,你能把自己给憋死了。」

「奴才就是想知道……」王有德低下头,「梅妃为什么非死不可。」

我沉默了一会,想起了那晚摸到的那只有些冰凉的手,还有几分湿冷的黏腻。

只让我觉得害怕又恶心,就像是很多个夜晚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噩梦。

「因为她的手太冷了。」我说。

「是,奴才明白了。」王有德道,「那梅妃这事……」

「不用查了,就这样好生落葬了吧。」我拿起桌上一块青铜镇纸,「王有德,回去跟朕练武去。」

「为啥?」

我将青铜镇纸用力往上一抛,下一刻,一个人便落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那人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清秀。

是虞瑜瑜。

【8】

虞常在虞瑜瑜被封常在第一天,就被下了禁足令。

京城又下了几场大雪后,宫里按照往年的传统举办了宫宴。

看着平日里一个个不声不响的妃子们在宴会上争奇斗艳,我不觉得有什么惊喜,只觉得荒诞可笑。

说真的,我要是个妃子,我能把整个后宫都解决光了。

比如台下正在搔首弄姿的依贵人,她用的口脂是宫外一家叫做笛澳坊的脂粉店这个月新出的斩男色。

我要是皇后,就治她个与宫外势力勾结的罪名。

还有那个颖嫔,说什么自己在小厨房钻研许久才做出来的蛋黄酥,实际上是偷偷找了宫外的大厨入宫教她做的。

我要是静妃,就指认颖嫔与宫外之人私相授受。

觥筹交错之间,我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于是我借口醒酒离开了宴会。

【9】

我离开了宴会,然后在梅园里看到了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傻狗。

我凑过去看,不是狗,是个人,这人还有点眼熟。

虞瑜瑜从雪里抬起头看了看,咽了口口水道:「皇上你能当做没看到我吗?」

「朕记得给你禁足了,」我在她前方蹲下,「你怎么出来的?」

「你的侍卫笨笨笨,」她道,「我把墙凿了个洞,从洞里钻出来的。」

「你费尽心机出来,就为了在这打滚?」

「我都没见过雪。」她说罢又一头埋入雪里。

要是别的妃子说这话,我一定会以为她们在谋划争宠,想取得朕的注意。

但这事发生在虞瑜瑜身上,说实话,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尤其是她现在在雪地里打滚的傻样,我甚至分不清她是装傻还是真傻。

她滚了一会,爬起身道:「饿了,御膳房在哪?」

不对劲,这个女人不对劲。她看似单纯地玩雪玩累了,由此自然过渡到她饿了这件事,现在又问我御膳房在哪,她肯定是想骗我给她带路,然后在路上对我图谋不轨。

好家伙,真有手段。

不行,我姬清池宫斗了二十年,不能输给她。

【10】

我身上有宋筠给的玉清丸,服了可抵御百毒。

我给自己服下一颗,她肯定想在路上对我做些什么,最可能的就是给我下药然后霸王硬上弓。

「御膳房啊,朕熟。」我说,「你跟朕来。」

然后我带着她以御膳房为圆心绕了十圈。

真有耐心,我原本以为这个女人傻得很,没想到她这么有毅力。

她皱着眉头跟在我身后,然后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御膳房在哪?」

小太监指了个方向。

然后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傻狗。」

接着飞一样地跑路了。

【11】

我追到了御膳房。

她打晕了两个厨子,捧着一只烧鸡坐在门口吃得正香。

「你……」我看着她的吃相,把头扭过去,我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呕吐。

「我都两天没吃饭了,吃你一只鸡,你就别计较了。」

「你来御膳房,真的只为了吃鸡?」

「不然呢,我还能来御膳房干嘛。」她

吐掉一块鸡骨头,「还剩两只腿,你要不来一个?」

说着,她用满是油渍的手递过来一只鸡腿。

吓得我连连后退,差点踩了自己的衣摆。

「朕只是禁足,并未短了你的吃穿用度,底下的人也都让王有德好生嘱咐过了。」我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坐下。

「你傻啊,阳奉阴违懂不懂?」她道。

「朕会把你宫里的人换一茬。」我说,「不会再有这种欺上瞒下的奴才了。」

「哦,那我谢谢你。」

沉默了一会,我道:「以前也有被送到天启的公主,一个个都哭着要回去,你倒和她们不一样。」

完了,我怎么对她发问了,这样下去谈话的内容就会被她带着走。

居然用短暂的沉默就得到了对话的掌控权。

这个女人不对劲!我姬清池宫斗二十年难道还比不过她。

「其实本来要来和亲的不是我,天启的皇帝老儿看中的是另一张画像。」她又吐掉一块鸡骨头,「是伏月国最好看的姑娘,我的妹妹虞玉玉。」

「但是我妹妹不愿意嫁给一个老头,我阿爹心疼她,就把我塞过来了。」

她很认真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哪儿能吃饱饭我就去哪儿。」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低头吃鸡了。

她不说话了,她不说话了,她不说话了??不可能啊,对话掌控权都落到她手里了,她没道理突然不说话。

我懂了,她是想用自己的悲惨身世让我对她心生怜惜。

现在故意不说话,想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稍稍靠近一点看她,她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咬下一块鸡肉,楚楚可怜……个锤子!

「对了,我还是不明白……」她开口道。

来了来了,她要发问了,果然还是想牢牢抓住交流掌控权。

「为什么梅妃非死不可?」她侧头看着我,「我找人打听过了,因为她爬床,而你恰好有洁癖?」

因为梅妃爬上了龙床,因为她想要争宠,因为她的手很冷,冷得让我总能回忆起一些事情,因为我不喜欢每一个争宠的女人。

「你是不喜欢她们一门心思争风吃醋,耍心机玩手段。」她咂了咂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你更不喜欢她们面上人畜无害,心里却恶毒不堪。」

「你别学她们,朕就保你吃穿无忧。」我看她擦手的粗犷模样,坐远了一些,「有朕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完!蛋!啦!我刚刚说了啥!

我明明希望后宫里的女人最好自相残杀一个不留。

「真的?皇上我好感动……那今晚……」

果然,这个女人只是在装傻,其实她是想勾引……

「那我今晚再去拿一只鸡。」她说完一头冲入了御膳房。

我:???

「臭丫头你给朕站住!」

她闻声转身冲过来,满是油渍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你!呕……」

【12】

我解了虞瑜瑜的禁足,到了春天的时候宫里又没了两个妃子,得知这件事后,又有几个大臣把女儿送进了后宫。

算下来,总数还多了两个,血亏。

要不办个擂台赛,让她们互殴算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每天来把脉的太医来了,不是宋筠,是个姓张的。我问王有德,宋筠哪儿去了。

王有德想了想说,宋太医最近把腰扭了。

张太医抖抖索索道:「对,凤阳公主说她最会正骨,就把宋太医带回公主府了。」

说话间,门口有太监通报,虞常在来了。

呵,女人,朕都答应她只要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就让她吃穿无忧,没想到憋了一个月还是要来争宠……

我义愤填膺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一双布满了红疹子的手抱住了我的腿。

「别别别,别碰朕……我呕……」

王有德眼疾手快把虞瑜瑜从我的腿上扒拉开。

等我吐完了回来,王有德说,刚刚太医诊治过了,虞瑜瑜花粉过敏,她的住处离御花园太近。

不对,不对,很有问题。

今天的太医不是宋筠,这个姓张的说不定被虞瑜瑜收买了,虞瑜瑜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换住处。

【13】

我:虞常在,有什么事朕能帮到你。

虞瑜瑜:臣妾要说的事,您千万别害怕。

我:朕是皇帝,朕不会怕,你说。

虞瑜瑜:臣妾今早醒过来,发现自己过敏了。

我:(战术后仰)什么花的花粉过敏?

虞瑜瑜:不是什么花,就是御花园里新开的各种花。

我:(在纸上画了一朵梅花)

虞瑜瑜:不是梅花。

我:(在纸上画了一朵菊花)

虞瑜瑜:也不是菊花,是

春天开的那种……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风裹挟着花粉从开着的窗户吹入,她打了两个喷嚏,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14】

我,人,傻,了。

我扶住昏倒的虞瑜瑜,她手上有红色的小疹子,我也不敢碰她,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

王有德刚刚出去了,我嚎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等来他。

腿腿,很酸;脖脖,累累。

不对不对不对,虞瑜瑜进门,太医诊断,窗口吹风,然后她又晕倒。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虞瑜瑜。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想换宫殿,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层,而她在第五层。

她肯定是为了故意晕倒博取同情,让朕和她亲密接触。

只要我姿势保持得够久,她就勾引不到朕。

直到王有德带着凤阳公主走进来,我依然大义凛然地保持着扶住虞瑜瑜的姿势。

凤阳公主大大的眼睛中露出大大的疑惑。

「你……练举重?」

「姑母,朕怀疑这个女人是装睡,她想勾引朕。」我神情严肃,语气笃定。

凤阳公主的表情变得魔幻了起来,她咳了几声:「大侄子,本宫进宫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虞常在之前在公主府住着的时候就碰不得花粉。」

「给她安排住处的时候,本宫忘了这茬,这次过来和你说一声……要不赶紧叫个太医来救人吧。」

【15】

我让王有德叫几个人,把虞瑜瑜抬回去。

王有德想了想说:「皇上,抬哪儿去啊?」

哦对,她原来的宫殿离御花园太近,也没法住了,新的宫殿也没叫人收拾过。

「那你想抬哪儿去?」

「奴才……奴才觉得就别抬了。」王有德小声说,「就搁金龙殿呗。」

我一脚踢在王有德屁股上:「她睡这儿,那朕他娘的睡哪儿?」

「这么多妃子娘娘的,您随便选一个呗。」

「你在教朕做事?」

我看了一眼晕过去的虞瑜瑜,一咬牙:「娘的,就把她放这儿吧,朕……朕睡御花园长椅去。」

弱小,可怜,还委屈。

长椅是不可能睡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睡长椅的。

虞瑜瑜睡金龙殿让太医诊治,朕勉为其难去她的听澜阁睡一晚上。

等一下……朕现在被逼的只能去听澜阁休息,难道说,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有妃子在宫内熏香里放入美人罂来固宠的先例。

宋筠说,美人罂可致瘾。

万一这才是虞瑜瑜的最终目的……不行,朕不能上套。

完了完了,这下朕哪儿也去不了,真的要去睡长椅了。

【16】

半夜,我睡在长椅上,有人伸手把我拍醒了。

是一个算不上好看的姑娘,虞瑜瑜。她说:「听王有德说你跑这儿睡长椅来了。」

她的手还搁在我的脸上,但我竟然没想把她的手拍开,顺带把她踢到边上的池子里。

以前也有别的妃子趁我不备抚摸过我的脸。

她们的手上戴着冰凉的护甲,我讨厌那一双双寒冷的手。

但虞瑜瑜的手和她们的不一样,干燥又温暖,像是京城最冷的日子里窝心的小暖炉。

「你赶紧回去睡觉吧。」她歪了歪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别怕,我的手很暖和的。」

确实,很暖和。

等等!出大问题!朕差点又被骗过去了。

这才是她的究极目标吧,故意引诱朕睡到御花园长椅,然后打着深夜送温暖的幌子对朕图谋不轨,看似在劝朕回去睡觉,说不定早就在金龙殿里下了药,就等着朕自投罗网。

我以为她在第五层,没想到她早就在第十层。

要不是我姬清池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真被她骗过去了。

绝对不能给她任何一点揩油的机会!

「不行,朕就是喜欢这个长椅。」我转过身去,「就这个椅子,爷爱了,你别想骗朕回去。」

「傻狗。」她收回手,起身就走。

欲擒故纵,这套我懂。只要我在这椅子上呆得够久,她必然按捺不住,自露马脚。

然后我就在椅子上睡到了天亮。

王有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裹着外衣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虞常在呢,是不是在御花园门口一直等着?」

「虞常在?昨儿半夜就回听澜阁睡觉去了。」王有德挠了挠头,「这大冷天的,傻狗才会待在御花园等一晚上。」

【17】

我是傻狗,我是一条大傻狗。

真的,我没想到我只在长椅上睡了一晚,回去就发了高烧。

我躺在金龙殿内殿,外殿里站满了妃子,叽叽喳喳地吵得我睡不着,搓麻将都没这么吵。

「王有德,去,把人都赶回去。」

「奴才哪儿敢。」王有德站在边上搓手手,「颖嫔娘娘在外面发难,说是虞常在昨夜侍寝不周,害得皇上得了风寒,这会儿要打虞常在板子。」

「皇后呢,她是个摆设不成。」我拿起边上桌子上的药汤喝了一口,「呸,苦死朕了,朕要出去找太医算账。」

王有德眼睛骨碌一转,拿来一件大氅给我披上,小声嗫嚅道:「什么药苦,还不就是要去救虞常在。」

我又是一脚踢在王有德的翘臀上:「他娘的就你话多。」

然而当王有德扶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虞瑜瑜连我会得风寒都想到了吗?

故意用激将法让我夜宿御花园后突发高烧,引得颖嫔对她有所责难,既凸显了颖嫔无理取闹,又让我对她心生怜爱。

好一个苦肉计,高,实在是高。

竟然连颖嫔素来骄纵的性子都计算其中。

臭丫头,为了勾引朕能算计至此,看朕如何揭穿你的把戏。

我推开门,只看见虞瑜瑜英勇无比地一脚踢飞一个宫女,然后飞扑到颖嫔身上,左右开弓,请她吃响亮的大耳刮子。

我和王有德一起看傻了眼。

关上门退回去,我揉了揉眼睛,王有德也用力眨巴着眼睛。

又一次推开门,还是先前看到的那幕,虞瑜瑜龇牙咧嘴地对颖嫔疯狂输出。

不对劲,这个事情不大对劲。

【18】

我说:「王有德,你确定是颖嫔要打虞瑜瑜板子对吧?」

「奴才用宋筠大人的脑袋发誓,是颖嫔娘娘要发难虞常在。」王有德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要是有半句假话,奴才就把宋大人的头砍下来给您当球踢。」

看见大门被打开,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噼里啪啦的巴掌声还在回响。

皇后向我走来,一副为难的模样道:「皇上您看,这……」

「你别胡说啊,朕什么都没看到。」

我转过头去,「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咳……虞常在受惊了,进来侍疾吧。」

「侍什么?」虞瑜瑜抬起头问。

「侍……」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

原来在这儿等着朕,故意引诱朕说出那些「污言秽语」,想勾得朕情意萌动。

还特意用无辜懵懂的语气发问,想给自己塑造成一个又纯又欲的人设,在不经意间撩动春心。

同时用刚刚殴打颖嫔时的暴力形象与现在形成强烈反差,打造一种反差萌,出其不意地勾引朕。

这个女人的宫斗水平,恐怖如斯,我愿称之为强者。

可能是高烧烧糊涂了,也可能是意识到她的险恶用心,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内殿。

「王有德,关门!」

说罢,我自己一把带上了门,把王有德留在了殿外。

「怕不是烧傻了吧。」虞瑜瑜走过去打开门,把王有德放进来。

我刚想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没有烧傻,下一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有个熟悉的女声说,

「这傻狗,真沉。」

【19】

姬清池

姬清池基本上没做过什么好梦,梦里的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回忆起十年前的一个场景。

在京城最寒冷的冬天,他端着个粗陶盆子在床前,盆子里满是血迹。

床上生气全无的刘答应用力支起身子,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冰冷而潮湿,酸臭而阴冷。

下一刻,一口血痰吐在了他的领口上。

刘答应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当宋筠拉来凤阳公主,两人带着太医推门而入的时候,姬清池手里的陶盆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刘答应就像那只粗陶盆子一样,卑贱而易碎。

领口上的血痰还散发着腥臭,他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20】

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巨大的作呕感袭来。

大概是预料到了,一只勉强算白皙的手拿来一只白色的瓷盆摆到我面前。

好容易吐完了,我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瓷盆,瓷盆里没有血。

那人还算贴心,给我递来一杯水漱口。

我刚要说句「多谢」的时候,那人似乎想替我顺顺气,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差点没把我一掌带走。

「你他娘的……」

「我不会照顾人,要不我到外面把皇后叫进来。」虞瑜瑜说罢便起身要走,「她好像也挺希望能来侍疾。」

「你别走。」在昏暗烛光里,我拉住她的手。

有些粗糙,指腹甚至还有茧子,和刘答应的手有些相似,却比那双手要温暖百倍。

「别让她进来……」我没由头地害

怕起来,更加攥紧她的手,「我怕她们,我怕她们……」

「你不会真的烧成傻子了吧。」她坐回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烧得厉害,我又不会照顾人,还是叫人进来服侍你比较好。」

也许是那双手像极了刘答应,也可能是那双手暖和极了,我竟然有些不舍得松开。

烛火摇曳间,她平平无奇的脸倒也变得好看了几分。

于是我伸出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她问。

我握紧了她的手,深情至极道:

「娘。」

【21】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地上坐着努力憋笑的王有德。

这会儿烧已经退了,我也清醒过来,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没好气道:「你笑个锤子笑,虞瑜瑜呢?」

「刚刚回宫休息去了。」王有德一边说一边偷笑。

「你在笑什么?」

「奴才想起了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情?」

「皇上您昨晚上抱着虞常在……」

「咳……她,她是朕的妃子,抱抱怎么了?」

「您抱着虞常在,叫了人家一晚上的娘。」王有德绘声绘色道,「虞常在脸都气绿了。」

我沉默了一会,一时语塞。

突然,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王有德,朕悟了。」

我以为,她是想借着又纯又欲的形象来让朕心软,从而得到侍疾的机会,对朕上下其手。

没想到她居然玩心理战,利用朕发烧时头脑不清醒的时机,对朕进行心理暗示,展现自己母性的一面。

不过一晚上而已,朕居然被她哄骗着叫她娘。

如此心机深沉的女人,还好我姬清池见多识广,第一时间识破了她的诡计。

「王有德,去宣旨。」

「虞常在侍疾有功,擢升贵人,叫她搬到红雨阁去住。」

红雨阁是距离金龙殿最远的宫殿,把她赶远点,看她还怎么耍心机勾引朕。

没有人,比朕,更懂宫斗。

【22】

处理完虞瑜瑜的事后我继续在床上休息,直到下午,凤阳公主气鼓鼓地来了。

她说宋筠和她吵了一架后不见了。

我喝掉碗里的药,道:「因为宋筠觉得你把他当男宠了?」

「你怎么知道?」凤阳公主拿走桌上的蜜饯吃了一个,「他就是死要面子。」

「姑母你老实说。」我放下药碗,「你当年摆擂台直到深夜,是不是在等宋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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