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赤伶

「好了,姐姐,我们回家吧。」我扶着二姐,对着她耳朵呢喃。她茫然地点点头。

然而就在城门打开的一刹那,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子弹带着凌厉的呼啸声疾驰而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枪是谁开的,但是那颗子弹却是真实地击中了人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最后那一刻,二姐把我推了出去。

「云兰,我好疼,我走不动了。」

这是二姐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看着她像一朵凋零的梅花,轻飘飘地随风坠落在了雪地上。我过去抱住她的身体,就好像抱着空气似的,仿若无物。

「云梅!」

我看到先生奔过来,他紧皱的眉,他眼眶里的泪水。他后面响起了那个中国翻译的道歉,还有那群日本人的交谈,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此时,我的眼前出现了年幼时的二姐,她在一旁焦急地拍桌子:「三妹,跑快一点,风筝才不会往下掉。」

「我跑不动了。」同样年幼的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脾气。

二姐拿过我的风筝线,温柔地说道:「好了,我帮你就是了。」她的脸迎着阳光,眸子里全是柔和与光彩。然后待到风筝飞得高了,她用剪刀把风筝线剪断了,风筝悠悠在空中飘荡,飞到了远方。

我看得兴高采烈,二姐也开心,牵着我的手绕着院子转圈。不远处的父母亲坐在石凳上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天边的夕阳就像打翻的调色盘,照映着每个人的笑脸。

「你看风筝,它回家了。」

1937 年,抗日战争爆发,不少人纷纷南下逃亡。同年八月,日军攻破上海,京剧大师梅兰芳携家人逃亡香港。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我和先生已是夫妻。自从二姐去世后,先生念我在世上已无亲人,为了方便照料我,与我一番商定后,我俩就住到了一块儿。

那天没有摆酒,没有请帖,我们请老张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饭,然后我把行李搬到他家,就算礼成了。

说是夫妻,我们一次也未同房过,我身体早年间落下隐疾,已经无法生育,我不愿意让他知道,先生也从来不过问,因此我们是一间房里两张床,各睡各的。

先生许久没有唱过戏了,他另寻了一个活计,经常早出晚归,我在家操持家务,或者做些手工活,有时候连续十几天我和他都没说过话。尽管已经这样辛苦,但家里却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老张体谅我,常常抢着活干,他不止一次抱怨:「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您觉都睡不够,怎么还有心情打理院子里的梅花,这不是白白给自己找罪受呢吗?」

「行了,今儿先生过寿,咱们做点好的,让他回来高兴高兴。」我赶紧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对老张说。

老张听到先生,满脸不高兴:「他这一天到晚人都见不着,我劝您还是提醒着点,外头不知道多少风言风语了。」

「管他们做什么。」我回了一句。

然而当我抬起头,却发现先生站在门外,他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跟我淡淡打了声招呼后就回房了。

老张撇了撇嘴,对先生的做法很不满意。我不能多说话,只好跟着先生进了屋里。

先生坐在书桌前正在写些什么。我走过去把刚折下来的梅枝放在花瓶里插好,然后在一旁的炕上坐下,继续手头的活计。

他不一儿会写好了,看样子是一封信,他把信塞到信封里,然后封好,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我。

「怎么了?」他问。

「今天是你生日,晚上我们……」

「晚上我还有事,你和老张先吃吧,不用等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像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

我勉强挤出笑容,几近哀求:「什么事这么要紧,我连菜都买好了,我和老张两个人吃不完。」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可是我已经想不出什么挽留他的方法。我原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那好,今晚我和老张下厨,你休息会。」

我简直喜出望外。然而我不敢只让他做活,既然他下厨,我自然要把菜切好了给他。忙活到傍晚的时候,先生不得不把我推出厨房,然后把厨房门关上,不许我再进来。

我又气又好笑:看他这架势,我倒成了寿星。

不得不说,先生的厨艺是一绝,我还好些,但老张就着几个菜吃了好几碗饭,临了还一边喝酒一边哭,他貌似已经忘了今天早上对先生的抱怨与不满。

「老张你怎么回事?」我拍拍他的脸,他咕哝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转头睡过去了。

「他喝醉了,咱们收拾收拾吧。」先生说。说罢,他把老张扶回了房间。

等他把老张安顿好,他进屋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你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尴尬地冲他笑。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先生说。

我只好把手伸出来,但是手握成拳头状。

先生看我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嗔怪道:「这么大了,别跟个孩子似的。」

说罢,他打开我的手检查伤口,然后带我去上药。

「手受伤了也不肯告诉我吗?」他边上药边问。

我耸耸肩:「只是被菜刀切到了一点,不碍事,倒是老张大嘴巴,又跟你说了。」

「我不能时时照顾你,你得注意着自己。」先生抬起头。

他细致地把药涂抹在我的伤口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我。

「好了,这几天不许沾生水。」上完药后,先生嘱咐道。说罢,他站起身,准备去书桌旁看会书。

我赶紧扯住他的袖子:「等等,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只好坐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礼物拿出来交到他手上,见他不解,我催他赶紧拆开看看:「看过后可不许嫌弃。」

其实就是一条绣了花的帕子而已,我的绣工实在不行,也不知道先生认不认得绣的是什么。

果然,先生看到那条帕子,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你不喜欢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很喜欢。」他难得勾起唇角,手指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绣纹,好一会,他把帕子叠好,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谢谢你的礼物。很晚了,睡吧。」他说。

果然还是如此。我看到他的笑容的时候以为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然而他又恢复到那种冷淡的态度,自从二姐走后他一直是这样。

夜里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于是我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院子里独自坐着。天上的月清冷明亮,在云雾里穿梭,却少有星子陪它。

「小心着凉。」后面传来先生的声音。原来他也没睡着。

「没事。」我转过头去看月亮。

「你在怨我?」先生问。

我强颜欢笑:「怎么会,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还是那双眼睛,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情绪,他伸出手,揩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哈哈笑道:「晚上露水真重,弄得脸都湿了,真是……」

没等我说完,先生直接抱住了我。他把脸埋在我的脖子上,像要把整个人都藏进我的身体里。

我沉溺于他的温度,不愿撒手,月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我们仿佛两艘行舟,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终于在同一个港湾停靠。

近来炮声频繁,仿佛又回到了国军北伐那会儿。南方的亲友不断催促我赶紧离开东北,然而如今交通大多被阻断,通行还要被日军搜检,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老张好几次去买火车票只能失望而归。而先生行踪越来越隐秘,三天两头不回家。

终于,我一把拦下试图躲着我的老张,单刀直入地问他:「先生去哪儿了?」

老张皱着眉头:「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自己出去找。」

「不如您等他回来直接问他吧。」老张挣脱我的手,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晚上,一阵敲门声后,老张去开了门。不一会先生推开房门,里面黑漆漆一片。

等他点亮灯,只看见我坐在床上,他倒是吓了一跳。

「还不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等你。」我说。

他满脸困倦:「刚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那你先说。」

他听了我的话,关上房门,从袖子里掏出三张火车票,对我说:「你看。」

「你从哪弄来的?」我有些惊讶。

他倒不避讳:「我又开始唱戏了。」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他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给日本人唱戏。」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

他知道我想什么,于是伸出手,试图抱我:「你别怪我,咱们得活下去——」

「你放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

「云兰,云梅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带着仇恨活下去,你懂吗?」他开始教导我。

我推开他。

他过来又抱住我。

我用力把他推得很远。

我愤怒地向他吼道:「当初二姐死了,他们只是说枪走火了,连道歉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原谅他们?你又让我怎么看你?」

先生眼睛一片通红,全是血丝。他走过来

,几乎贴着我的脸,低声说道:「云梅的死,只是一个意外。你以为我不恨他们吗?但是我看到和我一起做工的小刘被日本人打死之后,我就知道恨有多么不值钱了。他们之所以不杀我,还给我票,就是因为我会唱戏,我靠自己的本事救了自己,也救了你。」

说完,他突然哧哧地笑了,像一个疯子。

我只觉得恶心:「我不会接受的。」

「你必须接受。」他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说:「你想想你二姐在世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三天后,我们就坐火车离开。」

老张已经收拾好行李了,但是先生却不在家。

那天晚上,他说完那番话后,我忍不住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什么话也没说,破门而出,再也没回来。

「明天傍晚就得走了,您不去找找他?」老张问我。

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晚,声音早已沙哑:「我哪也不去。」

老张叹了口气:「您别跟他较劲呐,他也是为了咱们,在那种地方说是唱戏,其实还不是受辱吗,您很该体谅他才是。况且这票就是换作我去买,也得经过日本人的手,咱们寄人篱下,实在没办法。」

我沉默了。老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他白天在南巷做事,晚上去军营唱戏。您要找他就趁早,晚上您见不着人。」

「我怎么去找他,我心里过不去。」

老张劝慰我说:「说几句软话,别惹他生气了。再说现在世道这么乱,您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吗?」

南巷。

我顺着老张给我的地址摸到了这里。这里地势阴暗,也不知道先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走到角落的一个小屋子里,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有人在吗?」

不一会,里面传来踢踏声,还有交谈声。

然后有人给我开了门,是一个女人。她的扣子解开了,头发也十分凌乱。

「你找谁?」她顶着一张粉白的脸问我。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我扭头就走。

这时,里面一个男的走出来叫住我:「诶,我见过你,你不是云衣的老婆吗?」

说完,他冲里面喊道:「云衣,你老婆找上门来了。」

里面发出一阵嬉笑。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很难相信先生会在这种地方,但是我还是绝望地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衣服很整齐,但是头发有些凌乱。

「这种地方你不该来,快回去。」他压低声音告诉我。

「我来找你回去。」我尽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我还有事要办。」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跟我回去。」

一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起哄:「嫂子果然厉害,云衣你该不是怕老婆吧?」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大笑。

「云衣你还是不是男人,是的话就给咱大伙做出个表率,要不然到时候谁敢让你上门啊。」一人说。

「云衣怎么不是男人,前晚他和小红在一块的时候,小红叫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另一个人接话。

「哈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怕嫂子吃醋吗?」

「行了,」云衣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红着眼眶。

我指着那群女的:「你就这么喜欢这群婊子?你就这么喜欢当汉奸?」

他不说话。

然后我冲上去,拽住离我最近的那个女的衣领:「她就是那个臭婊子对吧,她就是对吧?」

众人看我像疯了一样,赶紧联手把我拉开,那个女的脸色通红,几乎被我掐死。大家怕我失手打人,纷纷散去,只剩下我和他。

可是他还是无动于衷,他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一直低着头。

我直接甩了他一个耳光,他就像一摊烂泥任我打,好像铁了心,随便让我出这口恶气。

他已经不再是他,他陌生得让我觉得可怕。人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从骨子里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呢。

而我也失去了以前所信奉的教养,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可是无论我怎样发疯,先生就像一块木头一样。

「云衣,这件事我不和你计较了,」我换了态度,改用以往的哀求,「我只求你和我回去,别再为日本人卖命,别再让别人抓住话柄了。」

他听了我的话,突然抬起头笑道:「别人是谁?那群在礼堂凌辱你的国人吗?」

「你……你说什么?」

「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冷哼道。

他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我原本藏了好久的伤口,这下子全部被撕裂。我抱着头蹲了下去。

「我问你,我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说我是汉奸?当年伤害你的人不就是你

现在维护的那群人吗?他们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

我呆滞地看着地板,但是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进我耳朵里,每听一次,心就疼一次。

「这不是真的。」

「云兰,你该醒醒了。」他冷冷地说。

「你和老张先走吧,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了,我就和你直说吧,我没办法不去想你的过去。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先生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只留下最后一个背影给我。

我没有挽留他。

我看着他远去,就像消逝的风,曾经感受过,却怎么也抓不住。想起初见时,场景也类似,主角是我和他,只不过是一场相遇一场离别的分别罢了。

自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最后和老张坐火车离开。十年后老张去世了,我去了香港,嫁给一个船工。听说先生后来娶了一个上海的姑娘,只是文革的时候被人查出来,他最后上吊自尽。

什么,你很失望?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现实生活中可没有什么童话。孩子们,我已经八十多岁了,经历了很多事,我前半辈子经历的东西已经抵得上我的一辈子了,但我也看开了这一切,或许我该感谢他,说起来他算是救了我一命。

好了,回去吧,我得休息了,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我把那群孩子推出门外,整个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夕阳透过窗子照射进来,静谧安宁。

打开那个从东北带过来的皮匣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竟然还能用,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里面有一封泛黄的信,几经辗转后,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那日老张关上了大门,我和他提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地方。以前和二姐离开的时候,有人没行李,现在行李齐全了,当初的人却不见了。

老张带我上了火车,又张罗着叫乘务员放行李。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对面是一个比我小很多的年轻人,他怯生生看着我,却不敢开口。

我拿出一块饼准备吃的时候,只见他吞了一口唾沫。

「来,吃吧。」我把饼给他。

他并没有推辞,拿到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时火车开始发动了。

「慢点吃,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可是我没听清。

他好不容易把饼吞下,咬着字郑重地对我说:「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小刘。」

「你怎么一个人上火车?」我继续询问。

此时老张从乘务员那里回来了,他在我旁边坐下。

小刘被我这么一问,有些难过:「我没家人,也没钱买火车票,是一个好心的同事把票给了我。」

老张拿起水壶忙给我倒茶:「小姐,您喝点水。」

「那个人……是谁?」

小刘说:「他叫什么衣,我记不得了,那会我生病干活怠慢了,差点被日本人打死,是他救了我,后来他又找到我,把票给我,叫我离开这儿。」

「他要做什么?」

「他说,他今晚要完成一样任务,可能不能离开这儿了。」

「哎,姐姐你怎么哭了?」小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开始惊慌失措。

「老张,你全都知道对不对?」

「他为什么不上车?」

「你回答我!」

老张没有回答我。

我直接站起身,往车门口走:「我要下车,你告诉乘务员,我要下车!」

「小姐,来不及了。」我转头看他,他满是皱纹的脸全是泪水。

火车的轰隆声响彻天空,彻底掩盖了一切喧嚣。

梨园。

今日因着有重要的客人,戏台从军营搬到了城内一座废弃的梨园内。

台下一群人喝酒划拳,喧闹声不绝于耳。

云衣在台后仔细描眉,待妆毕,他将要登台唱那出著名的《牡丹亭》。

「云老板,客人到齐了,您差不多该上场了。」有人从前台过来提醒他。

「好。」云衣应和他的话,穿戴好最后一件衣服,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条手帕和一块小石头。上面的花歪歪扭扭地绣着,但他知道那是梅花。

因为是她绣的,她总是挑着别人喜欢的东西,却忘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那年初次见她,她抬头含泪,有种道不尽的江南风情。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可谁知她是云梅的妹妹。这个姑娘,明明该受万千宠爱,但命运独独让她吃足了苦头。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哭泣,在伞下的那次凝视,仿佛都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对不起,云兰。但是这句对不起她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云衣把东西塞进口袋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他一出场,下面一阵叫好,几个高级军官一边拍手,一边痴迷地看着他身上的服饰,他们

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早年间就听过云衣的戏,心中早已对他仰慕不已。

一阵锣鼓以后,云衣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锣鼓响,扇开合,水袖起,谁知戏子眼底色?

「云衣,这次任务艰险,关乎四万万人之命运,你想好了吗?」

「只有我才能接近他们,云衣定当不辱使命。」

……

「小刘,拿着这张票,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

「先生,你疯了,小姐怎么办?」

「老张,我唱了一辈子的戏,她不会知道的。这出戏,就照我的剧本来演吧。」

小石头,冬瓜糖,云梅,云兰。再见。

……

「同生死共患难相依为命,你们待香君就好比自己的亲生。

我一生受折磨吞声饮恨,我必定拼万死把恨海填平。」

「点火。」云衣回过身,依旧在台上唱着未完的戏。

云兰:

见字如晤。

不管你此时是恨我还是已经忘了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但是临到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和你二姐一样嘱咐一句:好好活着。

你去找个好人嫁了,他一定很爱你,等到敌人走了,你们可以享受人生,唱戏听曲,喝酒聊天,下雪时还能同撑一把伞,你们将有数不尽的幸福。原本我希望这一切可以由我来实现,不过现在看来,我恐怕做不到了。

我希望你过得好,就不得不为你的未来多考虑。请原谅我的自私,打着为四万万同胞牺牲的名义,心中想你却想得多一些,不过我只是一个戏子,又不是圣人,这些也就无关痛痒了。

常言道:戏子无义。我想这话大抵不错。不过这句话只能概括我的前半生,后来我遇到了你们,我知道自己懂得了什么是情义。今日之中国,豺狼当道,鼠辈横行,我心知自己不是什么英雄,但也绝不忍心坐视不管。我们个人的悲剧,全都是这个社会造成的,黑暗不除,我们将永远看不到光明。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声音,即想要堂堂正正做一个人,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只不过有些人想到了,但我先把它说出来而已。

从我登台起,我唱的戏都是别人写好的,身为戏子,我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自己。原来以为是隐忍,后面才发现是懦弱。这种懦弱,导致我错过了很多人事,也让我错过了你。我本该早点去爱你,但是我已经没时间了。

我是知道你的心思,你的感情。有好多次夜里,我起身看你,看你睡觉的容颜,就觉得分外可爱,同时也觉得能得到你的爱的我,真是幸运无比。

你爱我,因此你了解我胜过我了解自己,你送我那块石头,庭院盛开的梅花,全都照着我的心思来。你是极聪明的那个,你什么都猜到了。然而你却不知道,我的人生中,什么都有,独缺一朵幽兰。

致爱妻云兰

写于民国二十六年

□ 车厘小丸子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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