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门口快干的水迹,扭头瞪了容邈一眼。
容邈……容邈的表情我看不到。
「小姐,他……」话说一半,颂姿突然住了口,迅速从我怀中退出去,强行扭转话题道,「今……今晚月色不错……」
容邈不明所以地哼笑了一声,转而对上门口的柳义:「走廊人多眼杂,三位不如进来坐坐。」
虽然此刻他脸上的面具有些破坏他整个人的气质,但单凭他跟我之间的诡异气氛,在场所有人也能判断出他身份不俗。
故而他话音将落,柳义以及那两位夫人只迟疑了一瞬,便进屋关门。
68
容邈当晚宿在盛江楼附属的客房里。
他本来是要赖着跟我一同回来的,但因为他刻意针对柳义,我冷着脸说了他几句。
次日一早,我便又在餐桌前看到了坐得稳稳当当的他。
他今天换了身深色衣袍,那个金丝面具自是没戴。
因着他在,颂姿叽叽喳喳跟我说完目前城里的动静后,便再不肯多说话。
我逗了她好几次,每次要把人逗笑之际,容邈都会不轻不重地轻咳一声。
几次下来,我终于忍不住道:「喉咙不舒服趁早去看病。」
容邈张了张嘴,最后气闷着没说话。
过了没一会儿,有下人呼哧呼哧跑了进来,断断续续道:「夫……夫人……那……那个男人……伤处腐烂……眼看着人要……不行了……」
我拿着筷子的动作一停:「大夫请了吗?」
「请……请了……」
我放下心来,但还是不打算再继续用饭,而是决定去看看他口中那个男人——被我带来后一直囚在地下水牢的容政。
见我起身要走,容邈冷声:「哪个男人?」
我笑笑:「你爹。」
容邈紧绷的身子刚放松下来,我又恶劣出声:「你觉不觉得……」
「自己跟他年轻时长得很像?」
容邈的身子狠狠一震,这么看着、他眼尾的红色似乎有加重的趋势。
我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69
穿过狭窄到几乎只能通行一人的通道,达到水牢时,我差点儿被里面的恶臭味给熏吐。
不过想想也是,如此三面不透风的水牢之地,水换得又不勤,容政的某些生理需求也没人时时照看。
是该……臭的。
一想到这个从小就贵气讲究的男人竟然有一天会沦落至此,我竟也会在心底生出那么几分同情。
不过这份同情在他晕晕乎乎中高呼「舟舟小心」时,登时烟消云散。
「夫人,大夫来了。」
我身后穿来一道男声,大概是看我的气场不太对,他的通禀声听着有些颤抖。
我往旁边挪了一步,将路口让开,以便大夫进来察看。
见到容政的惨状,那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毕竟深宅之中,将人当猫狗圈养起来的,也……勉强算是「常见」。
容政的双腿自小腿以下全部浸在水中,而那水也不知多少天没换了、看着绿油油的。
那大夫将容政的一条腿从
水中捞起来撕开裤腿看了眼,那条肿得几乎不成样子,上面还有些红肉外翻的伤口,看着被水浸了很多天的样子。
容政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意识也看着不大清醒。自从将他囚禁水牢后,我其实再没给他喂过药,那药蛊我也再未催动过。主要还是担心一直给他用药坏了脑子,那到时候他岂不是就看不到我祸乱他的江山了?
「病人双腿浸水多天,寒气入体,这双腿怕是要不得了。」
那大夫又翻来覆去扒拉了容政许久,终于下了诊断。
哦,要截了他的一双腿。
我看了眼似乎正在做噩梦,嘴巴不断张张合合的容政,冷漠开口:「能保住他的命就行。」
话说完,忍受不了这里浊气的我便转身要走。结果正撞上不知何时便来了,一直站在洞口的容邈。
他的眼尾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不过眼神还是有些叫我捉摸不透。
「觉得我可怕吗?」
我弯起唇一笑。
70
顺平三年。
我出生,容政六岁。
顺平六年。
我三岁,开始学会奶声奶气地叫人;容政九岁,他抱着刚会说话的我说长大后一定要以最盛大的礼节娶我为妻。
我爹娘取笑他,他只憨憨一笑。
顺平十年。
我七岁,已经到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整天喊他「政哥哥」的年纪;而他将将十三岁,却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我们约定好一起放风筝的那天,一直到深夜,他都没有前来赴约。
我第三日见到他时,他要哭不哭地望着我:「舟舟,我没有娘亲了。」
我那时不太懂生老病死的意义,只安慰他:「我娘就是你娘,政哥哥。」
顺平十一年。
我八岁,容政十四岁。
这一年,他遇上了十岁的温舞,温舞比我温柔得多,但也没我当时那么爱说话。
我曾经以为温舞只是我和容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未曾想过后来我们三人会有那么深的渊源与纠缠。
顺平十八年,朝局动荡,我能感受到家里总萦绕着的那股风雨欲来的低气压,虽然傅家上下都拿我当不懂事的娇娇小姐看,但从小耳濡目染,我哪里有那么笨。
此时,我刚及笄,而容政突然开始喜欢整日跟我缠在一起。
我娘要我多个心眼儿,可惜我当时并未觉出任何不对。
顺平二十三年,先帝驾崩。
这年我正值双十年华,而已近而立之年的容政才等到上位的机会。
为了他能即位,傅家出了不少力。虽然最后立后时,出了点儿小岔子,当时还未像现在这般发达的温家有心阻止,可惜不过螳臂当车。
我记得那晚整个皇宫都铺满了惹眼的红色,容政带着我完成了各种仪式后,终于一步一步带着我踏入了寝殿。
喝完喜酒后,他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温声哄我:「舟舟,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我的心跳得飞快。
元和二年,容政开始一手提拔温家,以及温家一党派的官员。
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施展之地。
改税法、推新历。
他的铁血手腕以及背后的傅、温两家,使得原本就行之有效,不仅能减轻赋役、还能增加粮产的新法备受民间推崇。
虽然也有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但也都尽数被他扫平。
元和二年冬末,将近年关。
宫里添了些新人进来。
容政只爱我的梦被狠狠打碎,我娘进宫看我时,竟然提出要带我离开。
由此可见当时的傅家多么的功高盖主、嚣张跋扈。
元和三年初的时候,我怀孕了。
那是我第一次怀孕,容政听说这个消息时,也很高兴。甚至对着一个多月大的小胎儿取名「翼」。
我们傅家上下也都高兴极了,兄长甚至说以后这孩子长大了,他来教他练武,一定要将他教成一个练武的旷世奇才。
我娘也说,我爹高兴坏了,喝醉酒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昭告全天下自己要有外孙了。
可惜还没出一个月,我便在一天早上醒来时,发现了床上的血红。
太医说,孩子没了。
容政也说,第一胎不注意是容易落胎。
他的眼睛有些红,他说:「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元和三年里,我又陆续怀孕几次,均没能等到胎儿再长大些。
我和傅家明明已经小心谨慎了,后来我甚至开始躲着容政,可惜孩子还是没保住。
再后来我听说,宫外其实已经有几个容政的种了,他一直没敢接回宫。
于是我父兄他们便开始查探,顺便打压对手,迫使容政答应给我个孩子。
其实我当时已经不是很想要孩子了,但是就傅家当时一直被容政打压的处境,我不得不顾及傅家的后路。
终于在元和四年,我再次怀孕,有太医日日坐镇,这一胎稳了不少。
而就在这时,容政告诉我,他有个深爱的女人,叫温舞。并且对方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八九岁大的皇子。
我才知道,原来他一早就没打算让我生下跟他的孩子,甚至不惜亲手出手。
我心绪开始不稳,开始经常一个人掰着手指算容政是什么时候跟温舞苟且,什么时候私会,又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我的前半生,似乎都跟这个男人一起,绑在愚蠢的情情爱爱之中。
元和五年,容政终于力排众议把温舞接进宫,我再次滑胎。
我记得当时我正站在一丈多高的楼台上,容政接完温舞后匆匆赶回我宫里。看到这一幕时,他一直在惊呼:「舟舟小心!」
我脚底一滑,摔了下去,再次滑胎,并让身子落下了永远无法生育的毛病。
这一次,是我故意的。
我觉得他脏。
越是看起来圣洁的人,扒掉外皮露出肮脏内在时,越让人难以忍受。我甚至看见容政的脸就想吐。
也是从这一年起,傅家正式脱离了容政的掌控。
我开始学着当好一个合格的皇后,该卖傻时卖傻、该懂事时懂事。
容政竟然以为我这个在后宫被磨去棱角的女人开始原谅他了。
71
大夫说环境太过污浊,为了保证病人的安危,宜将人挪到干净的地方再行治疗。
我听着身后容政奄奄一息喘粗气的声音,心中平静到几乎波澜不惊。
我应声:「那就把他挪到干净的地方吧。」
容邈死死挡在我面前,将原本就只有一人宽的通道口给堵得严严实实。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语气发狠:「你是不是拿我当他的替身。」
他的手指向如同一条死狗般的容政。
我笑:「你觉得呢?」
72
容政的两条小腿被截掉之后,情况也慢慢地好转起来。
开始几天他还对我百般威逼利诱,想让我放了他;到了后面几天时,他终于迟钝很多年才意识到:「你是不是还在因为翼儿的事情怪我?」
我讶然,那几个被他残害的未成形的胎儿,他原来也记得。
不过单凭那些,并不至于让我蛰伏这么多年。我大可以当时便趁机杀了他一了百了。我痛恨的是他的态度,仿佛女子生来就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态度。他对我是如此,对温妃是如此,对他后宫的其他女人也还是如此。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跟所有女人许下只爱她一人的承诺,也可以哄骗她们为了他付出一切。
也不仅是他,对于天下间大多数男人来说,女人似乎都是如同玩物一般的存在,「换妻」游戏在当时时有盛行。
曾经我被傅家细心保护时,还未有所觉。直到我长大。
容邈这几日送了我个清净。
我得以趁机安排该放出的流言,并为流言制造几起具有真实性的事件,挑动民众情绪。
不过晚些时候,他又突然找上门来。
72.5
安排好一切好,我正坐在刚来广平城的那家酒楼的顶楼包厢饮酒。
颂姿被我打发去跟那两位官员夫人到处逛了。
故而整个包厢除了门口守着的侍卫小姑娘,便只有我一人。
侍卫小姑娘抱着剑靠在门上,一句话也不说,跟颂姿那丫头的性子简直是南辕北辙。
我逗了几句,她都不愿意过来陪我。
我只得叹息作罢。
容邈过来时,差点跟侍卫小姑娘打起来。不过最后大概是碍于我在场,干脆也不再抵抗。侍卫小姑娘看我确实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也停了手。
容邈这才大步流星朝我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掀袍坐在我对面。
就在我要给自己再满上一杯时,容邈伸手按住酒壶的壶盖。
我抬眸看他,他似笑非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我点头,对侍卫小姑娘招了招手:「再要一坛酒来。」
侍卫小姑娘走后,容邈替我跟他各斟了一杯酒。
「舟舟,你可知神女的传说最后,为何没有交代那凡间男子的结局?」容邈拿起自己的酒杯递至我唇前喂我。
我顿了顿,直接饮下。
至于他问的那话,那男子的结局还能如何?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变心了。左不过这两种。
我饮完酒后,容邈又道:「在最原本的传说里,神女未经允许擅自开山辟河,感动了天帝,天帝说只要那凡间男子答应跟神女一同受苦十世,便对神女的做法既往不咎,还答应让他们从此能永远在一起。」
又一杯酒送至唇边,我再次饮下。
「可惜那凡间男子并不愿意,并且,还负心地娶了别人。」
第三杯酒送来,刚沾到我的唇边,便被他收了回去自己饮下。就在我想要讥讽他
几句故事没新意时,他突然倾身过来,直端贴上我的唇。
他并未渡酒过来,掺杂着酒气的唇齿撕咬了我一口:「这才是最原版的传说。」
我往后靠了靠,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饮了酒之后的容邈,似乎看起来动情十足。
可惜。
「我不是神女,不会为了男人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邈儿,」我摸摸他的侧脸,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这么叫他,「你真是醉了。」
空气静默间。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哄杂声,有人疯了一样在街上狂奔,口中疯疯癫癫喊着自己是神女喜欢的男子转世。
73
夜。
我拿着颂姿交给我的纸条,按着上面写的位置找了过来。
今日街上有人发疯时,不知道谁路过颂姿身边时塞了张纸条给她。因为街上这几日人流不小,就连当时一直在颂姿身边的那两位官员的夫人都未能察觉。
我并不知这人是谁,他只说有关于温家关于温妃的事情要告诉我。
于是我便趁夜来了。
那人既然不主动找上门来,那便说明我周围有人对他有威胁,这个威胁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按着地址,我一路绕过几道巷子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宅前。里面灯火通明,显然是小宅的主人在等待我的到来。
这小宅的宅院里置放着不少寻常人家不需要的铁器,看起来打磨用心、做工精巧。
有横着摆放的,可以认出底部一角刻的繁杂花纹——宋家独有。
「娘娘来了。」
我甫一推门而入,便看到有一尊被供奉起来的神像,那男人背对着我说了一句后,将手中的燃香端端正正插进香炉里,动作说不出的别扭而严谨。
「宋杉?」我猜测道。
宋家的旁支并不都在京城,有些分支在各地四散分聚。但能跟宋闵德扯上关系、并且对温家了解不少的。应当也只有顺平十五年左右进京,备受宋闵德赏识,但却后来因为生意突然离京再没有回来的宋杉了吧?
我记得当时有传言说他追求温舞无果,这才郁郁离京。
「久闻娘娘记性好,」那人又拜了拜才转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74
当晚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是深夜。
我刚拐进巷子,便撞上了大概已经在这儿守了些时候的容邈,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去哪儿了?」
这见鬼的「抓奸」式提问。
我没回答。
容邈刚要朝我走过来,一柄利剑便横到了他脖颈间。说起来,他之前脖颈处被我用匕首划破的痕迹,似乎没过十天就消了。到底年轻,伤处恢复快。
我招了招手,举着利剑的侍卫适时退下。
容邈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才接着月光模糊认出,他身上的,似乎是一套暗红色的……喜服?袖子里似乎还藏了一根红绸带?
「你——」
「你去哪儿了?」
容邈丝毫没有放弃这个问题的打算,他凑近我仔细嗅了嗅,确定我身上没有他不喜欢的味道才缓和了神情。
「去见了见神女的『转世爱人』。」
「是吗?」
我猜容邈去查那个在街头疯喊的人了,不过可惜,那只是宋杉的虚晃一枪。容邈大概率是扑了个空。所以现在才这么生气。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入了夜,温度跟白天比凉得厉害。
容邈错步追上来,不由分说将红绸的一端绑到我的手腕上,红绸的另一端则系在他自己的腕间:
「你当我是替身也无妨,只有我一个替身就好。」
75
经过跟容邈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突然摸出了跟他相处的道道。
容邈这人骚是骚,但似乎每次对上我要破罐子破摔对付他的时候,又会乖得不得了。
他哪里是容政的什么替身,他分明跟容政除了一张脸外,再没相像之处。
哪怕是容政当年说爱我的时候,好像也没像他这样。
昨天晚上头脑不清醒一定要拿红绸将我和他的手腕绑在一起,说要当容政的替身跟我在一起就罢了。
今天一早,又早早从盛江楼买了些吃食来,比颂姿伺候得还要勤快。
我抬一下筷子,他能把菜品各样都夹一点放进我的碗里,直到碗里食物堆叠成座小山。
用完饭他又要带我去看他叫人搭了一大早上的秋千架,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我一言难尽,「小姑娘」这三个字他叫得出口,我却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又解释,既然他是容政的替身,那便要模仿容政的言行,容政大我六岁,叫声「小姑娘」不算什么。
我直摆手,做好你自己。
容邈当听不懂。
到了下午,他又要带
着我去郊外散心放风筝。
且不说如今气候不适合,就单说他模仿容政当时年少时带我放风筝这一行为,让我觉得幼稚又接受无能。
拒绝了这一行程安排后,他又开始打起跟我到屋顶上赏月这种让我屡屡想起当时跟容政一起经历过的种种的主意来。
终于,在他噙着笑模仿容政少年时的神态说出那句「舟舟,邈哥哥明日来找你玩儿」之后。
我忍不住吐了。
是真的吐了,吐出的秽物溅了他一鞋。
他替我顺了顺气,又将温热的茶水递过来后开口:「母后真的喜欢他吗?」
我缓了半天,冷笑:「他可没你这样。」
容邈替我擦了擦嘴,忽然问:「那他有这样过吗?」
我反应慢了一拍:哪样?
他收起脏了的帕巾,按了按我的唇:「他不会像我一样不嫌弃你。」
我没作声。
他又道:「他会为了权势和别的女人伤害你,我不会。」
76
年关将至,广平城里也开始逐渐喜庆起来。
听说京城那边稳定了不少,容灏新揽了一批听话的臣子,正打算热热闹闹地操办年后的登基大典。
不仅要登基称帝,他还要扩大征兵,意图蚕食分化掉我父兄手中的兵权。
扩大征兵的消息一出,各地都开始趁着过年挨家挨户抓人。虽然说是等开春才会要求征得的新兵入伍,但对于原本就不需要另外出男丁送去参军的家庭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灾难。
同时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沸沸扬扬的消息还有一个。
那便是入秋那场「宫闱失火」案的「真相」。据说容灏为了皇位,不惜残害父母手足,其心可诛。
随着我前些天找人一直挑拨民心的行动奏效,容灏残暴的形象开始慢慢深入人心。
本来按照我的计划,我应该再次扮作神女,为广平城的百姓们降下「神谕」,让他们坚信容灏确实不被上天认可。
但容邈说水太凉,便换了一个地儿,找人扮作神女,又让柳义从旁辅助,完成了一场虚假精彩的表演。顺利让「神女降下神谕」的消息人口相传,甚至这消息传去了别的地方。
77
临近回京城的日子,我能感受到容政开始有些浮躁的情绪。
这段日子我其实再没怎么折磨他,无非就是跟他讲讲他昏迷过去之后,他的宠臣被下狱,他的江山被掠夺,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争斗得你死我活。
我还告诉他,我们马上要回京了,并且,我会带着他一起回去。
当然,当他看到我跟容邈一起出现,容邈的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腰上时,他的情绪看起来空前高涨,简直恨不得要将我们千刀万剐一般。
可惜他的双腿废了,所以最多最多只能扔个枕头过来以示愤怒。
回京的路上,容邈好几次想要来容政和我的马车上坐坐,被我拦下。
我担心他会借机会杀了容政。
然而我之所以一直留着容政的性命,绝对是因为他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大概率来说,我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容邈,或者容邈的人有任何机会。
先前被兄长安排到别处的官员的亲属,昨日一早便接到了可以返京的指令,现下应当已经走出了那处。
估计再过一两天,就可以跟我们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山郊集合了。
我将自己的部署一句一句讲给容政听,看他怒从中来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一阵神清气爽。
77.5
两天后的下午,我们终于一路奔波赶回了京城外的山郊。
傅家的精兵有一半留在京城里,容邈也早早传了消息给温家,让他们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
正该是过年的喜庆日子,京城里一派喜气洋洋,想必容灏此时也正春风得意。城门处的防守虽毫无放松的痕迹,但还是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数声「斩逆贼,净河山」的口号震声响起,一场城门之战拉开帷幕。带火的利箭不断从城墙上投射下来,均被我们以水和泥扑灭。
做了一轮打仗似的样子后,傅家的人终于顶了上来,一边退一边开了城门迎我们进去。
就在我们的马车进城门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射进来一只箭头带毒的利箭,我忙拉过容政躲开,但还是不防被箭头擦破了点儿皮。我当即用清水冲了冲。
容政却以为我为救他不惜自己受伤,自作多情地跟我说:「你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又何必替我挡箭。」
他说这话时,容邈恰好急红了眼掀开车帘。
当着容邈吃人似的眼神,我掏出阔别已久的迷药,强行给他喂了下去。
「舟舟!」我哥将容邈往旁边一扒,自己挤了进来,「你受伤了?」
我摇头:「擦破了点儿皮,不碍事。」
然后将晕过去的容政推到一边:「回宫吧。」
78
我们回到皇宫时,容灏正坐在圣德殿的龙椅上等我们。昏暗的大殿里并未点上烛火。
「母后,」他坐在高位上俯视我们,「我以为我们算是一类人,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恶心跟容邈搅和在一起的,我以为,你跟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不一样的。」
我没说话。
就在我沉默的当口,突然从身侧射出一柄箭,眨眼间便将龙椅上的容灏心脏射穿,溅出的血喷了他一脸。
「舟舟,别听他的。」
容邈朝我笑了笑,我总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79
重回京城后,计划依然进展得很顺利。
昭告天下容灏意图弑父造反,幸而得宫人相救,才得以逃出宫,不过容政也因此烧毁了双腿,精神大受损伤。傅家卧底,与温家联手对抗容灏及其罪恶势力。
现在容政终于重新回京,自然要册赏傅、温两家。同时容政因为精力不济,立容邈为太子,皇后从旁佐政。
对于我垂帘听政一令,朝中自然有人不服反对。
温家也并不乐意。
不过总的来说,不反对的人占多数。
年后初三是容邈的生辰,当天恰好是容邈正式搬进东宫成为太子的第一天。温妃没到场,大概是不想看见我。毕竟当时一路攻破城门进宫时,她也一直闭门未出。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当天晚上,温妃突然造访。
她并未着华服,头发也简单地挽了个髻固定在脑后。
「傅舟。」她直呼我的大名。
我挥挥手将寝殿内的所有人包括颂姿都赶了出去。
她这才继续开口:「其实我很羡慕你。」
「傅家所有人都宠着你,不管你有什么想要的,都会替你争取,不管是容政,还是皇权。」
我没搭话:「那支箭头带毒的箭,是你安排的人射的?」
那时刚进城门,场面混乱,趁乱射来的那箭几乎无从查起。不过这宫里能那时就得知我回京并且派人早早等着我和容政的,只有温家的人。
温妃并不否认:「其实那一箭到底要射谁,我并没有想好。」
……
温妃又没话找话地跟我聊了几句,最后临出门前,她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你可不可以跟邈儿断了?」
也是此时,她推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容邈。
今天下了场小雪,容邈许是来得急,头发有雪水融化后的潮湿感。
他站在檐廊下,眼尾红通通的。
我看着容邈,语气平静:「我和他并未有过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与容邈碰面,毕竟他批的折子需先经过我的手。但他对此似乎不甚在意一般,要放在没回京前,我还可以放宽心觉得他或许真的不打算与我为难,但一踏入京城,并且经过那晚一事之后,我的全身神经都崩了起来。
他一定还有后招。
「母后。」容邈在折子上随意批了两笔后,突然把笔一丢叫我。
我颦眉从折子中抬起头来,脑子里全是刚刚折子上说的要在骏蒙山一带增兵一事。
容邈探过手替我理一理鬓角的碎发,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危险:「你为何不肯同我在一起?因为容政?还是我母妃?还是我们的身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指尖滑到了我的脖颈间。
有点痒。
我避过身躲了躲:「你和我的身份只要一天不变,你我就永远不可能。」
「舟舟可真是个大骗子,」容邈倏地起身,探身过来靠近我,「你之前说的只要我不阻碍你你就应了我是假的,在广平城说的拿我当替身也是假的,你之前面对我时的若即若离也是假的。」
他低头无奈地笑笑:「现在到了不用稳住我的时候了,也就不再敷衍我了。」
「母后真当我是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先前容邈说太闷,就把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故而他现在这么放肆。
「颂姿!」我起身想将人叫进来。
容邈大步绕过书案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衣袖。
「容邈,我问你一句,」我转身冷声道,「你可信我不会因为皇位杀了你?或者不会抛弃你另寻他人?跟你长长久久地守一辈子?」
容邈沉默。
「你不信,」我松了口气,「我也同样。」
80
雪一直飘飘洒洒下到了初六上午,才有了停住的苗头。
其间兄长来宫里看过我一次,他和父亲打算过了月中就去把我母亲和嫂嫂接回京城,毕竟让她们待在骏蒙山也并非长久之计。
他说温家最近跟容邈的几个弟弟走得很近,恐怕也是在谋划对付我一事。
我说,我知道了。
容邈自那日之后,仿佛还是之前的老样子,对上我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地
骚一把。但却也再没有提及要同我在一起的事。
除此之外,他也不再老动不动地往我宫里跑。
温妃叫人送了些自己做的吃食给我,说谢谢我放过容邈。
我没吃。
怕有毒。
月中的时候,我母亲和嫂嫂终于被从骏蒙山接了回来。虽然路上遇到过几次刺杀,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她们进宫来看我时,容邈坐在我对面的书案上批奏折。见到容邈,她们把人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就差说他是神仙下凡了。不过转头一避开他,她们立马换了套说辞,说宫内不比宫外,如今容邈已然成了太子,一定要对他小心提防。
末了,我嫂嫂趁我母亲喝茶之际,突然拉着我偷偷问:「你哥说你跟容邈那小兔崽子有点不对劲?说进京那天一看到箭朝你的马车射过去,他跑得比你哥还快?怎么回事啊?」
我做不知状:「有吗?」
我嫂嫂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低声劝我:「他是那狗皇帝的儿子,你名义上是人家母后,你可别真跟他搅和到一起。」
我点头,我知道的。
最后送她们出宫时,容邈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也跟着我送了她们一趟。
又过了些日子,我开始正式大刀阔斧地提拔自己的人。
尤其是赵合祁,我提拔他成了辅相。老丞相还有三年便要解甲归田,赵合祁等得起。
早朝时容邈听到我的决策只轻飘飘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下了早朝他才气势汹汹地跟着我一同回了我的凤仪宫。
他问我是不是非赵合祁不能胜任。
我说是。
他气得差点生吞了我。
81
那之后,赵合祁便离奇地传出污了某家姑娘名声的绯闻。虽然之前跟他说好的那道由朝廷出钱出力为地方培养教书先生的政令先一步传达下去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参他的本。
关键是赵合祁的那条绯闻根本无从查起,那姑娘也是被人陷害的,而且好巧不巧,那姑娘是我爹下属的女儿。
赵家罚儿子跪了一整天祠堂后,还是迫不得已将人娶进了门。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我为了拉拢赵合祁故意安排了这一出的传言甚嚣尘上。
幕后主使无非就是想要我跟赵家离心。
为了报复,我开始策划给容邈选太子妃的事儿。
然而就在我打算宣几位贵女进宫聊聊天时,宫里变天了。
82
我中毒了。
这毒中得莫名其妙又理所应当。
那天箭头上的毒我找太医看过,确实没什么大碍。
吊诡的地方在于它跟另一种香混合起来,时间长了容易四肢发软、浑身无力,症状就像一般的风寒。
我想破脑袋才想明白,这些天能跟我每天相处那么长时间,还能不被我察觉的,是容邈,而容邈之所以那天在城门口跑得那么急,九成的可能是来看我有没有中毒的。
我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细节上栽到他手里。
宫内的消息被封锁传不出去,容邈前段时间状似消沉躲着我的原因,我也终于找到了。
我的人有心带我走,可惜之前逃跑时的通道早被堵了,他们也实在难抵抗阖宫的禁军。
我猜我要逃出宫的动静也差不多能传出一点点不对劲的风声,于是也停了手。
当晚,容邈来了我宫里,颂姿气得都顾不上害怕想要打他。但容邈看了我半晌,让人把颂姿拖到了门外,顺带将门反锁上了。
我一阵头大。
但又不得不承认,容邈现在这么「疯」,的确跟我脱不了关系。
「舟舟,你那天说,只要你我的身份一天不变,你就永远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容邈坐在我床边,摸了摸我的脸,「现在只要我传出你假死的消息,你便不再是皇后,也不再会是我的母后。」
我阖了阖眼,那话说太早了实在。
我没说话,容邈以为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于是喂了颗解药给我。
服下解药后,我终于感觉到全身的力气终于在慢慢恢复。
「舟舟,我想了很多。你不信我能爱你一辈子,也不信我不会为了皇位对付你伤害你。我也一样。那不如一起在这深宫里纠缠至死,」容邈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递给我,「是选择现在一刀杀了我,还是相互纠缠,我都听你的。」
我没动作,容邈强硬地将刀塞进我手里,并握着我的手将刀横在自己脖颈间:「舟舟,你若是下不了手,我来帮你。」
眼看着那柄刀要划破他的脖颈,我叹了口气,抬脚踢上了他的胸前,想将他一脚踢开。
刀掉下去的那一刻,容邈突然低低笑起来。
他握着我的脚笑得身子直颤。
83
被他囚禁起来的这几天里,我一直没表现出任何过激行为。
甚至,比之前主动了不少。
容邈还
是会在他陪着我的时候给我喂解药,我便也趁着这个时候主动亲亲他、抱抱他。他也会抱着我一起看折子,商讨应该如何应对。外面冷,他每次进来时都要作乱似的到处碰碰我,看着我瘫软又无力反抗的样子笑。
我也会在暂时解毒后,追着他拿我故意弄凉的手闹他。追得累了,他又返回来找我,抓着我的凉手往他脖颈里放。我笑骂他是不是傻,他说是。
虽然我们的关系看着像是亲密了许多,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倒是意外的规矩。我还以为照他之前那个骚的劲儿,剧情会走向大和谐。
但即便每晚过得非常纯洁,我依然睡得不大舒服。容邈非说自己畏寒,要把人死死搂着才能睡着。
温妃倒是没再来过。
而我和容邈之间也再没说过要在一起的话。
他囚禁我的第四天晚上,我给他倒了很多酒。
容邈很快便有了醉态,看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踟蹰了半晌,终于拖着他往床上走去。
他今日穿的衣服很好解开,我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他扒光了。
触碰到我光洁的皮肤时,他清醒了一瞬,然后翻身而上。
床榻咿呀摇晃间,撞出数句破碎而急促的「舟舟」。
一直到后半夜,宫里嘈杂了起来。
容邈睁开猩红的双眼,将我拉到胸前狠狠咬了几口,然后起床穿衣。
我勉强起身送他出门时,他又用力抱了抱我,力道大到像是要将我揉碎。
他说:「舟舟,你不是『神女』,我才是。」
他走后不久,我父亲和长兄进了宫。他们带着砭骨冷意的衣裳上沾满了大团大团晕染开的血迹,寝殿的门大开着,无数的冷风趁机灌了进来,外面争鸣的刀枪撞击声没有停歇地响起。
我终于抱着被子呜咽出声。
84
顺平三十六年春,有皇子意欲谋反逼宫,被太子武力镇压。激战之中,太子不幸重伤早亡。
皇帝大为悲恸,一病不起,并宣布正式退位,由自己不满三岁的幼子继位,皇后傅舟辅政。
容邈走了后,温家疯起反扑,与傅家水火不容。
赵合祁又提了许多复工利民的良策来。
我也礼贤下士地几次三番前往大狱,拜访早已对我没有什么威胁的张希。
温妃意料之外的,没有因为容邈一蹶不振,反而在某天突然跟我说,她想见见宋杉。见过宋杉的第二天,她突然冲进了容政的寝宫,一刀刺死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容政。
我在寝殿门外站了许久,听到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小,心中郁结多年的气突然一股脑儿地散尽,与此同时,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我好像又听到了少年那句「你当我是替身也无妨,只有我一个替身就好」。
恍然间,泪流满面。
赵合祁站在我的身侧,叹息道:「娘娘,您的执念散了。」
85
顺平三十八年正月二十六。
先前闻教预言我「凤已化龙」「龙女降世」的流言再次传开,次日,吏部侍郎柳义带头上书,奏请太后傅舟称帝而治,百官响应。
同年正月二十九,第一批女学子考擢,由我亲自对她们进行殿试。
殿试后,赵合祁却迟迟未走,说有男宠献上。
随即那男宠被宣召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个女气的流苏金丝面具,身材没怎么变,倒像是又长高了一些,浑身的气质也成熟了些。
我脚步虚浮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带着一种难言的颤抖将他脸上的面具缓缓揭开。
他兀自笑着,揉红了我的眼尾:「舟舟。」
86 番外一 (上)
「滚!滚出去!我看到你就恶心!」
年幼的容邈直愣愣盯着眼前突然发狂的女人,女人猩红锋利的指甲似乎要伸过来,狠狠掐断他的喉咙。
「听不懂吗?我说让你滚!」
女人又在声嘶力竭地高吼了,她这次直接将小容邈一把推搡到了门口。小容邈又急又怕,但只能任凭女人动作粗暴地推他。
推推搡搡间,小容邈被直接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只差一寸,他便会磕到拐角处的尖角凸石上。痛意激得小容邈眼眶中瞬间聚起了水雾。
看到小容邈被自己推下去受了伤,女人这才清明了过来,她愣了一瞬,赶紧将他半揽了起来。
「邈儿!邈儿对不起……」女人后怕地捂着小容邈的后脑勺揉了揉,声线颤抖,「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一时糊涂,你跟他不一样,你们不一样的……」
「是他该死,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邈儿……」
小容邈泪眼朦胧地靠在女人怀里,听她颠三倒四地跟他道歉解释。
就在女人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时,又一声态度亲昵的「小妹」,让女人彻底炸了毛。
「滚!」女人这回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尖利,但尖利之余
又有些恐慌与过激的怒意。
女人一把抱起小容邈就往屋子里面冲,进了屋之后,女人的身子还控制不住地打战,顺利将门闩落下之后,女人这才死死抱住小容邈,眼神发直地靠在门上。
然而那道声音并未远去,反而愈来愈近,最后隔着门板响起。这次声音低了些,「小妹,小妹你开开门,你闵德哥哥来看你了,听说你这几天吃不下饭,他特地送了几服药来……」
「滚!」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女人再次爆出一声怒吼。
然而门的另一边,对方并不退缩,「小妹,上次的事情,你闵德哥哥知错了……」
「是……」另一道男声插了进来,「舞儿妹妹,上次是我太不是人了,这次我绝对不会那样了,你开开门吧舞儿妹妹,我真的很担心你……」
温舞抱着小容邈不为所动,但身子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大。小容邈有心出声,被察觉到的温舞直接捂紧了嘴巴,并瞪着他要他乖乖闭嘴。
门的另一边,二人终于不耐烦起来,拍门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期间还夹杂着不少肮脏的辱骂。
女人不得已,只得松开手转而将小容邈的双耳捂住,边捂边用气声道:「嘘,不听,不听……」
然而门外的那二人并非好应付之人,见温舞不开门,他们开始撬起门来。
温舞猛地缩了一下身子,然后在门被破之前,强行将小容邈塞到了床底下绑了起来,并且急声嘱咐他:「别出来,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许出来,不然我就打死你,你再也不许叫我『娘』了,听到没有!」
小容邈抿紧自己的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勉强能轻微动作的一只手则紧紧拽着温舞的袖子不放,被温舞用力甩了开来。
随后便是「咣」的一声,门被破开。
进来的两人,一个是宋府二公子宋闵德,一个是温舞的嫡亲大哥。
关于那日最后的记忆,容邈只记得从床底看到的两双黑底金纹靴,一双远一双近,以及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和男人「喂」草药的粗言恶语。
那日之后,温舞重病卧床,差点熬不过来。去请京城内的名医时,对方刚好要去傅府。
小容邈正要拦住马车跪下来时,那辆挂着傅家牌子的马车车帘之后传来女子有些模糊的声音,「颂姿,让郑大夫先随这小童去吧。」
直到后来温舞的嫡亲大哥突然因病暴毙,容邈和温舞被温府的人悄悄赶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遭遇恶霸欺凌时,傅舟的那一声「找死」,让容邈立马认出,这就是之前掩在轿帘后的那人来。
在僻静小院的日子,是母子俩过得最为平静的日子。温舞不提,容邈便装作小儿善忘的模样,温舞只当小孩子受了刺激忘了事。
没有温舞的嫡亲大哥,宋闵德也消停了些日子。
容政也来过一两次,再便没来过了。
温舞的精神恢复了些,只不过偶尔还是有些喜怒无常。
直到,另一个姓宋的男人出现。
他在宋闵德又一次来小院时,撞破并且出手阻止了这桩丑事。之后的日子里,为防宋闵德再来,宋杉租下了旁边的院子,宋闵德不知为何,并不敢对他动手。时间久了,温舞竟然跟宋杉生出了几分情意。宋杉在得知温府为了「押宝」将温舞献出去,并且还生下容邈后,只沉默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便又找上门来,说愿意娶她,带她离开京城,甚至,连带着容邈一起带走。
温舞心动了。
可就在她带着容邈打算离开时,开门看到的,是容政冷肃而阴狠的脸。
87 番外一(下)
好像也是从容政找来的这天起,宋杉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京城的所有圈子里。外界统一的说辞,都是说他接受不了自己被温舞拒绝,所以选择了离开京城。
容政告诉温舞,宋杉懦弱无能、担心影响到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宋家,一个人抛下她选择了离开。
温舞刚开始还不信,可时间过得越久,得不到宋杉半分音讯的她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时间向来最为残忍。温舞对宋杉那点儿刚深厚起来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湮。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
容政在某一天再次突然找上门来,容邈被送去了偏院待着。
等到了第二天,宫中便来了圣旨,要接温舞回宫。与此同时一并在民间流传的,是皇帝与温舞之间犹如命定般的「四顾之情」,就连容邈这个年龄不算小的孩子,竟然也被神话成了女娲娘娘梦中授子。
无论传言如何离奇,总算是蒙上了一层遮羞布。至于有无人相信,这并不重要。只要能够粉饰太平,背地里如何龌龊肮脏,没人在意。
入宫当天,容邈跟温舞一同坐在架撵上,气势不小地被迎进了宫内。自始至终,容邈找了许久都没发现傅舟的身影。
他其实是想当面感谢她的,但又怕她看见他会生气。
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并不代表他不懂得某些事。
驾撵刚被抬
着转过一个弯儿,就听见宫人们手忙脚乱地跑出来,匆匆跟新入宫的后妃皇子行礼后,他们再次着急忙慌地飞步离开。
隐隐约约间,容邈似乎听到了「皇后……落胎……」几个字。
「邈儿!」
容邈刚想跳下驾撵,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因为温舞的一声低喝停住了动作。
一直到了容政精心安排在自己寝殿附近的宫殿内。
温舞才按着容邈的肩膀嘱咐他,「宫内不比宫外,往后行事万需谨慎,像今日这般冲动,容易酿下祸事。」
容邈死死盯着地面,没说话。
温舞突然发了狠劲儿,抓着容邈肩膀的手收紧,掐得容邈生疼,「娘说的,你一定要记住,听到了吗?娘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是娘唯一的希望。」
容邈这才抬眸,顺从道:「知道了,娘。」
晚间休息时,容邈还是没有听温舞的话,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这宫里唯一到了休息时还灯火通明的,便只有白日里「落胎」的傅舟宫中了。
容邈绕了好久才找到,傅舟宫里一片死寂。只有来回巡逻的侍卫时不时路过。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空中还飘着不大不小的雨丝。
容邈因为昨晚的事情并没有怎么休息好,他向来有早起的习惯,索性便早早起了床。
也恰好是他早起了,所以才在开门的第一时间,发现了那个在他母妃门前悄悄驻足良久的身影。
其实站在门前,根本看不清楚里面,但傅舟依旧稳稳地立在那儿不动,好像能穿过障碍将人看个一清二楚似的。
就那样站了好一会儿,傅舟才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疲乏的身子。她走路的姿态并不如平时那样,反而看起来有些步履蹒跚。
傅舟快走出宫了,也跟着在门口偷偷看了她许久的容邈,才急急打开门冲了出去。
「傅姐姐。」容邈叫她。
她转过身来,没怎么收拾好的发丝看着有些凌乱,风一吹便贴到了脸侧。她的眼睛看起来通红而倦态,唇色也苍白得可怕,与容邈上次见她时简直天壤之别。
一阵风吹过,她的脸上似乎落下了泪。
「我……」谢谢你,还有替我母妃跟你道歉……
容邈想这么说,但被堵住了话。
「你该叫我母后。」傅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容邈突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看起来状态差到了极致的傅舟。
说完,傅舟便转身离开了,再没给容邈说话的机会。
后来的日子里,容政总夸容邈读书认真,小小年纪便能看得出来日后定然不俗。温舞便也在一边温声附和。
只不过在容政走后,温舞便又恢复了之前的不冷不热。
容邈没再因为这个难受。
他这段时间,除了在忙着课业,还在做一件事。
就是给傅舟准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是好几只被固定在花上的蝴蝶,有时是一两句表达开旷胸襟的诗词,有时则是自己特地找来的各种精美玉石。
他进不去傅舟的宫内,只能自己偷偷扔进墙内,或者偷偷找机会塞给傅舟信任的那位贴身大宫女。
他不知道傅舟到底有没有看到或收到,但也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行为。
再后来见到傅舟本人,是在年末的国宴上。
容邈是宫里的大皇子,故而能坐在离傅舟最近的位置。
傅舟的状态瞧着比那次见到时好了许久,脸上略施薄粉,几杯酒下肚后,脸上透出了淡淡的红晕。
容政正偏过头跟她说些什么,她一概笑着应对。
完全看不出之前近乎针锋相对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