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捡来的心上人

陈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死了,死在王府的后院,死状并不好看,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脸青白青白的,面目却十分安详。

据说是水土不服死的,死前还拿笔一直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着,「我想回家」。

贤王陈允,双目猩红,神色仓惶,骑着一头红棕色的马儿闯进了陈王府,一路受了不少伤,还和陈王打了一架,最后带走了那个姑娘,然后,不知所踪。

陈允抱住怀里的小姑娘,甩开了后面的追兵,手指微微颤抖,不敢碰小姑娘的脸,他眼眶通红。

「阿宁,我带你去找你的家。」

话落音,陈允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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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遇见陈晏时,深蓝的天空上布满了星星,映着五彩的极光,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星子,好看极了。

陈晏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嘴唇已经裂开,血丝从里面渗透出来,皮肤被今日的太阳晒得蜕了一层皮,他倒在一棵光秃秃干巴巴的树干下,呼吸微弱。

冰凉的水慢慢渗入他的嘴里,他微微张开唇,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个有些娇小瘦弱的影子。

阿宁探了探男子的鼻吸,微弱极了,她好奇地打量着昏迷的男子,头发散乱,一身脏兮兮的,轮廓也不及族人硬朗。

她拿小棍子戳了戳陈晏,然后犹犹豫豫地拖起男子。男子身形高大,她没能挪动,反而自己累的有些喘气。

她坐在地上,又给陈晏灌了一点水,还扒拉了一些沙子盖在男人身上。

然后骑上自己的老骆驼,朝着远处的绿洲部落走去。

要是她有阿姐那样的力量,她就可以带他回去了,咦,那男人好像不是星漠国的人,他来自哪里呢?

阿宁趴在老骆驼身上,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抬头看了看天,嘴里喃喃。

「今天晚上有点冷,也不知道那奇怪的男人熬不熬的过今晚了。」

她搂着骆驼的驼峰,小脸蹭了蹭,驼铃声清脆悦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陈晏眼睛稍稍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了渐行将远的影子。

等阿宁想起那个奇怪男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蹭地坐起身,迷茫了两秒,然后急急忙忙地起身出了帐篷。

阿姐在帐篷外面的草坪上,拉弓射出一支箭,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阿宁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帐篷里拿出自己的小水壶。

木扎连忙过来帮阿宁解开骆驼的绳子,乐呵呵地问道:「小公主,今天你干嘛去呢?」

阿宁眉眼弯弯,牵起自己的骆驼。「我今天有点事儿。」

「小公主出门小心一点呀,对面的那个林子可千万不要去……」

木扎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宁嗯嗯啊啊地点头,笑弯了眼睛。

她想着还是先不要告诉木扎他们她发现了一个男人,万一男人死了,或者阿爹不同意救他,可就遭了。

等她找到男人时,男人已经全身发烫了,星漠国晚上气温骤降,发烧是常有的事。

阿宁有些愁,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陈晏嘤咛一声,阿阮连忙给他到了一点水。

「你能不能自己起来呀。」男人没有回应,阿宁又拿小棍子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她鼓了鼓脸颊,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拍了拍骆驼的背,骆驼听话地趴在沙子上,等阿宁将陈晏拖上骆驼背时,她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红,小口小口地喘气。

她坐在沙子上,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水,然后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身拉出骆驼慢慢往回赶。

她牵着骆驼,慢悠悠地朝前方走去,脚踩在细软的沙子里,冰冰凉凉的。

她小声叹了一口气,阿爹最讨厌来外人,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救人。

回到绿洲部落,阿宁拉着漠王的手臂,好说歹说地求了好久,漠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宠溺。

「我们星漠国,不欢迎外来人。」

阿宁看了一眼趴在骆驼背上的男人,小嘴撅了撅。

「可是阿爹,他好可怜的。」

漠王叹了一口气。「此人来路不明,就怕心怀异心,不过,这既然是你捡回来的人,那就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宁知道,阿爹这是妥协了,她弯眼笑了笑,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谢谢阿爹,阿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阮珠翻了一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

「马屁精!」

阿宁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才欢快地带着陈晏去找大祭司。

陈晏的烧在半夜退了下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男人打呼的声音,他蹙眉,微微坐起身子,打量了一眼四周。

他没死吗?他在哪?

他脑子里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

面,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像一个小姑娘,还有细白的脚踝处挂着一串铃铛,铃声清脆悦耳。

阿宁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薄唇微抿,高挺的鼻梁,目光清冷,昨日他脸被晒伤,如今好了些,真当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和星漠国的男人不同,他看起来有些瘦了,不及星漠国的男人健壮。

这点倒是和她有些像,她长的没二姐大姐高,力气也没有她们大,她二姐时常叫她小矮子。

男人坐在帐子里的地毯上,喝水的姿势斯文秀气,腰杆挺得直直,脸色有些苍白,像……阿宁想了想,像他们星漠的月牙花。

陈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只看见逆着光一身月白色的少女,少女头发扎满了小辫子,赤脚上挂着一个小铃铛,五官精致秀气。

「你病好了吗?」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目光澄澈带着探寻。

陈晏站起身来,弯手鞠躬。

「在下陈晏,多谢姑娘相救!」

「你叫陈晏啊!我叫阮宁,你可以叫我阿宁。」

小姑娘笑靥如花,眼睛像是黑色的琉璃瓦片,漂亮极了,然后画面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像那日星漠国爆发的洪灾水,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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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又做噩梦了?」

陈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妃子,愣了愣,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阿宁。

待看见女人谄媚的眼神时,陈晏有些失望,擦了擦头上的汗,「只是梦见了一些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女人替他擦了擦汗,然后依偎到他的怀里。

「陛下,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陈晏推开她,兀自下了床。

殿外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泛着青白色,风有些凉。

他看着天空,忽然想起那片苍茫的星空,星漠国这个时辰,天边像被血染一般,然后过不了多久,金色的太阳就会高挂在天上,夺目耀眼。

阿宁身体不好,喜欢睡懒觉,往往要睡到太阳照进帐篷里,她才肯醒来。

陈晏记得自己总要拿一根草,在阿宁鼻子上挠一挠,阿宁鼻子一皱,然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声音又娇又奶,手指握住他的衣袖,撒娇。

「陈晏,我不想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时候,小姑娘哼哼唧唧,就是不想起来,然后他就会板着脸,等她撒完娇后清醒过来,拉着她去外面的绿洲小跑。

阿宁的母亲是中原人,生她的时候水土不服,生完阿宁就走了。她从小体质不好,天气稍微一变化,就会生病,多走两步就喘不过气。

等太阳升起,远处的大漠变成了金色,小姑娘眯眼朝他笑,带他去打水洗漱。

小姑娘喜欢喝牛奶,捧着碗咕咚咕咚可以喝一大碗,喝水的姿势豪迈极了,和她安静文弱的模样一点也不符合,可当时的他怎么看怎么好看。

太阳升起,他回房间,妃子替他更好衣服,有宫人匆匆来报:「皇上,皇后娘娘薨了,就在今早!」

陈晏的手指顿住,目光看向远方,隐隐约约可见对面的流云殿。

他愣了愣,不知作何反应,血液一瞬间冲上心口,噗嗤从嘴里溢出鲜血。

耳边是嗡鸣声,还有人惊慌失措的叫唤声。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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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些日子来,她心口总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比前几年,她中寒毒还要难受。

她老了许多,跟新进宫的小姑娘没法比,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云珠,握住她的手无声地流着眼泪。

「皇上,来了吗?」她问道。

云珠擦了擦眼泪。「娘娘再等等,皇上一定会来的。」

沈流云看着殿内的烛火一闪一闪,笑了笑。

「他不会再来了,这样也好!」

云珠呜呜地哭出声,「娘娘,皇上一定会来到,皇上待你那么好,那么爱你,一定会来的。」

沈流云闭上眼睛,是啊!陈晏曾经是那么爱她,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时候的陈晏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镇守边疆不受宠的陈王殿下。

她出身将军世家,一身红色戎装,耍的一手好长枪,比起父兄来,也丝毫不差。

边界暴乱,时常有小国来犯,地界流匪横行,京都的食物难以运输到边疆,边疆节节败退。

恰逢哥哥受伤,沈流云头发一扎,便义无反顾地去了边疆。

好在兵力强盛,自己也武功高强,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

等她赶到边疆时,已经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一路跋涉奔波,她有些头昏眼花,只记得陈晏骑着一头黑色的马站在最前方,瞅了她好几眼。

「你是何人,怎的派送粮食的不是沈小将军?」

沈流云压了压嗓音,故意弄的有些

雌雄莫辨:

「哥哥受了重伤,特意派我前来护送。」

陈晏点点头,拱手道:「多谢沈公子。」

沈流云点点头,眼睛一花,跌下了马,陈晏跃下马,把她抱起来,愣了愣,然后蹙眉。

「怎么是个女儿家?」

沈流云翻了个白眼,迷迷糊糊地喊道:「古时有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家怎么了!」

昏迷前,她只听见陈晏好听的笑声。

她记得,哥哥以前说过,陈王陈晏,性子清冷,不喜言笑。

原来,他的笑声是那么好听,只是可惜,她没来得及看他的笑脸。

那场仗打了许久,沈流云同陈晏一起上战场,有一回她受了很重的伤,可她依然想跟着陈晏赴那场最关键的一战。陈晏不让她去,两人闹了分歧。

沈流云拿着自己手里的长枪,懒的和陈晏解释,陈晏手握住长枪,拦在沈流云面前。

「你不许去!」

沈流云手指发力,长枪穿破陈晏的手指,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躲?」

陈晏只是目光冷清地看着她,重复道。

「你不许去!」

沈流云松开手,看着他流血的手指慌了慌,咬了咬唇,眼睛就有些泛红。

「我凭什么不能去!保家卫国又不是只有你们男儿家的事情,我们女人也同样可以。」

「你受伤了,若是你出事,我没办法和你哥哥解释。」

沈流云知道,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她鼻子一酸。

「可是这军营里没有人功夫比我更加厉害了。」

「就这一次!」

陈晏开口说道,目光缓了下来。

「你是不是关心我?」沈流云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道。

陈晏蹙眉,摇头道:「你若是出事,我不好和沈将军交代!」

沈流云心里有些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彼时腊月天寒,外面一片白雪无垠,沈流云窝在帐篷里,心里有些着急,直到胜利的号角声响起,她心落下,欢快地朝前面跑去。

只是,人们脸上并没有高兴的模样,沈流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朝人群中望去,声音有些颤抖。

「陈王殿下呢?」

士兵们呼啦啦跪了一片,声音悲怆哀伤。

「陈王殿下将敌人引到我们提前埋好炸药的山脚下……」

沈流云耳边嗡嗡,机械地问道:

「不是计算过的吗,为什么还会出事?」

「是提前计算过的,可是谁也没想到,前面发生了雪崩,等我们赶到时,整座雪山都已经塌了。」

沈流云脑子里浮现他目光清冷,薄唇微抿的模样,摇了摇头。

「我不信。」

她拿起长枪,骑上她的红马,无视身后之人的叫唤,转头跑进了风雪之中。

雪打在她的脸上,沈流云摸了摸脸,却摸到一手温热。

都说了,让我去,偏不信,现在好了,出事了吧!陈晏,你不要出事呀!

大雪三天后停下,沈流云抛下马,徒步翻过了雪山,就算是死,她也要找到陈晏的尸骨。

上天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声,她真的找到了陈晏,山后面有一个山洞,外面被雪档住了一半,只露出一个小口。

沈流云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她眼里落下泪,用长枪挑开了外面的雪。

陈晏躺在里面,沈流云看见他身边的场景时,吸了一口气,几条小蛇围在陈晏身边,丝丝地吐着蛇芯子。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蛇却很怕她,没两下就跑回了洞里,她松了一口气,抱住陈晏,陈晏已经被冻僵了,眉眼处结了一层白白的霜,呼吸微弱极了,沈流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裹住陈晏给他取暖。

忽然,手上传来被针刺一样的疼痛感,沈流云看了一眼,两个小孔,她转身看去,一条小蛇飞快地跑进了洞里。

好在血液没变颜色,她松了口气,也不是所有蛇都有蛇毒,而且此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沈流云拍了拍陈晏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陈晏,你醒醒。」

陈晏眼睛微微睁开,嘴唇动了动。

「你来了!」

沈流云把陈晏背在背上,拿着自己的枪,踩着雪,风吹的她脸有些疼,不过她也毫不在意。

「陈晏,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沈流云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她视线有些模糊,全身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只麻木地向前走,她想着,她一定要把陈晏带回家。

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少女的膝盖弯曲下来,跌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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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云自那之后昏迷了半个月有余,等她醒了时,看见了坐在她床边的陈晏。

她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问道:「陈晏,你没事吧!」

陈晏看着她的

目光迟钝又犹豫,她抬手时发现了自己手臂的麻木。

「我怎么了?」

沈流云呆呆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她的手,再也不能使枪了,那条她毫不在意的小蛇,有着剧毒。

她咳嗽一声,吐出了鲜血。

大夫来了一趟又一趟,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沈流云偷偷起身,听见大夫和陈晏说着什么。

「沈姑娘中的是寒毒,无药可解,老夫也没有办法。」

「大夫,还有其他办法吗?若是有,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寒毒发作在每月 15 号,奇痛无比,得了寒毒的人,都活不过 25 岁。」

沈流云跌在地上,脑子里只有那句「活不过 25 岁」。

陈晏急急忙忙进来,沈流云在他眼里看见了极少见的慌乱。

他抱住沈流云,声音微微有些抖。

「流云,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陈王殿下平定边疆战乱,便被召回了京,没要黄金白银,没要加封进爵,只求将沈家姑娘嫁给他。

沈流云成陈王妃那天,恰逢桃花开,沈流云觉得,就算只能陪他到 25 岁,也值了。

往后寒毒发作时,沈流云疼得厉害,眼泪不止,陈晏便会抱住她,陪她一整宿,一遍一遍地安慰。

那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时光,陈晏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对她好。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

直到,陈晏找到了治寒毒的办法,传说有个星漠国,国内有一至宝,可解百毒,不过那星漠国地形诡异,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沈流云有些担忧,不想让陈晏去,陈晏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

「我会治好你的,别担心。」

四个月后,陈晏回来了,带回来了解药,可一切都变了。

他还带回来了一个叫阮宁的小姑娘,小姑娘瘦瘦的,身体不好,一直生病,看人的目光怯生生的。

小姑娘不理人,陈晏却对她很好,接近讨好的感觉,她有些酸涩,去问陈晏,他只说自己对不起她。

阮宁不喜欢理人,她去看她的时候,她缩在床头,抱着枕头,目光有些惊慌。

「阿宁?你叫阿宁?」

阿宁没理她,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沈流云笑了笑,开口道:「我是陈晏的妻子,你可以叫我流云。」

就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她迫不及待地宣誓着主权。

阿宁目光闪了闪,看了沈流云好一会儿,笑了笑。

「难怪,他会对我这般好!」

沈流云在王府举行宴会,以庆祝自己大病得愈,来的都是官家小姐。

沈流云特意请了阿宁,阿宁穿着漂亮却并不合身裙子,穿着中原的高底靴子,被丫鬟搀扶着过来。

过门时,还跌了一跤,周围响起众人的笑声。

沈流云垂下眼,眼里划过一丝嘲讽,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

阿宁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脸色有些苍白。

宴会上的谈话内容净是她听不懂的东西,阿宁只能咕咚咕咚地喝着桌子上的茶,被苦得小脸皱起。

她还是比较喜欢星漠的牛奶,她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笑出声。「这陈王殿下的眼光居然如此独特,这位阮宁姑娘,可真是……」

阿宁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友好,低着头,搅着手里的衣摆,脸涨得通红,四周的笑声,以及空气里传递的嘲讽,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让她无地自容。

「可真是可爱!皇兄果然好眼光!」

突然,从上方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墙头上坐着一身紫衣潋滟的男人,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正是当今贤王殿下陈允。

「没想到贤王殿下喜欢这等粗俗无礼的田舍奴。」

席上有人嗤笑出声,陈允一跃而下,坐到阮宁身边,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这田舍奴,也真是尖酸刻薄,你们一群老娘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沈流云笑了笑说:「贤王这是心疼美人,英雄救美来了。」

陈允对沈流云的印象还算可以,只是可能许久未见,人也变了,倒是越活越退步了,还不如未嫁时讨喜。

「嫂嫂这事,可做得不地道呀!」

说完,他手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阿宁。

「听说你叫阮宁,那我也叫你叫阿宁吧!」

阿宁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刚刚,谢谢你。」

然后又低着头,掩饰性地喝了口茶,陈允觉得好笑,伸手摁住阮宁的手。

「不喜欢喝茶,那就不喝了!」

他刚刚在墙上就看见了,这小姑娘被茶苦得小脸皱成麻花了。

「再说了,你这样喝

茶,任谁喝都会苦呀!」

「你不会是,把茶叶也喝进去了吧!」

小姑娘不搭话,陈允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挺开心。

阿宁脸涨得通红,放下茶杯,眼睛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总之浑身不自在。

陈允笑了笑,将自己面前的糕点递给她。

「桂花糕,很甜。」

阿宁拿着咬了一块又一块,陈允拿回盘子。

「不能吃了,再吃就该腻了。」

阿宁呆呆愣愣地点点头,看着他,陈允心脏漏了一拍,不自在地转过脸。

走时,他强制往阮宁手里塞了一包糖。

「我叫陈允,允许的允,下回你可千万要记得我。」

阮宁眼角有些泛红,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那,那个,田舍奴是什么意思?」

陈允愣了愣,敲了敲她的脑袋:

「说你可爱呢。」

「说你粗俗不懂礼数没见过世面!」沈流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阮宁的身子僵住,低着头,然后点了点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阿宁姑娘性子单纯,怕日后用这话夸赞他人,惹了笑话。」

陈允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陈晏提出要纳阿宁为侧妃那日,沈流云正服下第四副药,寒毒发作之时没有那么痛苦,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恍惚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手拿长枪,一身红装的沈家大小姐。

沈流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晏,他目光依旧清冷,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入他的眼睛,

她冷笑一声,有些歇斯底里。

「陈晏,我不同意,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同意。」

阿宁逃跑了,然后又被陈晏抓了回来,听说是从贤王府抓回来的,贤王陈允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风流又多情,整个人吊儿郎当的。

那天陈晏生了好大的气,沈流云从未见过他脾气这么大的时候。他双手握成拳,砸坏了书房所有东西。

她进来时,看见他强硬地扣住小姑娘的下巴,吻着小姑娘的唇,小姑娘在他怀里挣扎,哭得委屈极了。

沈流云手里的东西啪地砸下来,却无人理会。

沈流云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刚才的一幕,手里的帕子被捏得死死的,她浑身颤抖,心尖传来剧痛,跌在地上。

她何时,看见他这般失控的模样。

太医将药端上来,她抬手掀翻,太医心疼坏了。

「王妃娘娘,这药可是极为珍惜的,等过了这段时间,有这药也发挥不出它的重大作用了。」

沈流云抓住关键词,眼睛眯了眯。

「你说什么?」

太医支支吾吾,沈流云拿起长枪,架在太医的脖子上,太医哆哆嗦嗦跪下。

「这药需要结合星漠国王室正统血脉的心头血方可发挥作用啊,可是存活下来的纯正血脉只有一个女人,而且取了心头血,哪有存活的可能呀!」

沈流云眼睛一亮。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夜里,沈流云来到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皮肤苍白,鼻梁高挺,眉眼很深,很漂亮也很奇特的长相。

女人赤着脚,胸口染红着一大片鲜红。

「阿宁?你可认识?」

沈流云问道,牢里的女人听见这个名字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要伤害她。」

「你告诉我你和阿宁是什么关系,我就不伤害她。」

女人坐起身来,眼皮疲惫地耷拉着,气息有些微弱。

「你们中原人,很喜欢骗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和阿宁,长的一点也不像,阿宁更像中原人一些。」

沈流云笑着开口,「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带她来见你好了,我猜她肯定很想见你!」

女人动了动,忽然来了力气,扑到沈流云身上,沈流云吓了一跳,女人压住她,掐住她的脖子。

「你若让她见到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人的目光狠厉,沈流云心尖颤了颤了,呼吸不上来。

忽然身上重量消失,她抬眼看去,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陈晏。

她扑进陈晏怀里,冷眼看着地上这个被一脚踹翻的女人。

女人伏在地上,只能听见细微的胸腔起伏声。

「谁让你来这里的?」

沈流云有些委屈。「我不管过是想看看,我的药引,是用了谁的血。」

女人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带着恨意地看向陈晏。

「你有王妃,为何还要带走我妹妹,和我阿爹许下一辈子对她好的承诺。」

她笑了笑。

「我刚刚听见这个女人说,我的血是给她做药引的,也

难怪,你千方百计地找到星漠国,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

「你们中原人,果然很喜欢骗人,你不能够对我妹妹好,我就杀了你。」

她眼睛眯了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短箭,直直朝沈流云扎去,陈晏皱眉把沈流云拉入身后,伸手扣住女人的手。女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一把剑,直刺入她的胸口。

血溅在了陈晏的脸上。陈晏呆愣愣地看着事情的发生。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姐!」

陈晏仿佛被唤醒一般,他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僵在原地。

阿宁看着阿姐渐渐地倒下,她跑过去接住阿姐,拼命想捂住阿姐正在流血的伤口。

「阿姐,你不要有事!」

阮珠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眼泪落下。

「你这憨货,怎么还是这么笨!」

「阿姐,你不要有事好不好,阿宁只有你了,阿宁再也不调皮了。」

「阿姐不疼,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这般憨傻,什么也不会。」

边说,还边咳出一大口血。

阿宁眼泪掉下,越捂着,血却越来越多。

「别捂了,弄脏了你的手,阿姐不疼……」

「阿姐……」

「阿宁要好好活下去呀,活得漂漂亮亮的……这下子,没有我这个大美人儿在前,阿宁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阮珠手指落下,眼睛瞪大,没了呼吸,整个地牢,只剩下阿宁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晏站在原地,只愣愣地听着阿宁的哭声,他忽然感觉,他跟阿宁之间,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沈流云看着小姑娘如同呆滞的木偶一般,抱着阮珠的尸体笑了哭,哭了笑。

然后抬眼看向陈晏。「阿爹阿姐他们不是死了,为什么阿姐会在这?」

陈晏避开她目光,阿宁笑了笑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星漠国的人,都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也就是你们说的田舍奴,我准备和你离开那天,木扎他们围着我,说让我代替他们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阿爹总告诉我们,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国经历战争后灭亡,让我们不要听信外来人说的话,可是我总是不听阿爹的话。」

「陈晏,我们星漠国的人,可有半点对不起你!木扎打到的猎物,总是偷偷给你留下,阿姐口是心非,嘴里说着讨厌你,可是你病的那天,还是阿姐带着人找到了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阿姐!」

陈晏倏然跪下,眼眶泛红,伸着颤抖的手指,想碰碰阮宁。

「阿宁,对不起。」

沈流云抬眼看了看天,忽然觉得嘲讽至极,转身出了牢房。

阮宁之后就病了,本来她身体就不好,来到这里后三天两头就会病一场,如今却更像苟延残喘一般。

陈晏一直陪在她身边,神色潦倒仓惶,眼睛红得不像话。

沈流云远远看过一眼,阿宁瘦得不像话,皮肤苍白,脸颊凹陷下来,闭着眼睛流着眼泪。

「陈晏,你们京城的风太暖了,而星漠的风烈,这里的糕点也很好吃,花儿也很漂亮,晚上也有漂亮的星子,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京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阿宁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嘴里时常念着:「阿爹。」

陈晏就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这是沈流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放弃加封进爵娶她的男人,是那么的喜欢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丫头。

太医来了一趟又一趟,陈晏的书房总传来他暴怒的声音。

沈流云忽然想起,这个男人好像自从带回来这个小姑娘,就开始了有人的脾气,喜怒哀乐,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鲜活。

她忍不住想,当初陈晏娶她,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

她快马加鞭回了将军府,跪在祠堂求了父亲,求来了千年灵芝。

沈将军暴怒,举着鞭子却怎么也没落下。

「你怎么就,这般傻,这灵芝,可是用来救命的。」

沈流云跪在地上,磕着头,笑出了眼泪。

「爹爹,可我对不起她。」

沈流云带灵芝回府时,府内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身上的肉仿佛被割成一片一片,嘴里哀嚎着「杀了我吧!」纵使沈流云经历过战场厮杀,也被这残忍的手段吓到,天上太阳灼热,沈流云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谁?」

「这是王爷吩咐的。」

沈流云看着那人,心尖发寒,她想起来了,这便是那日情急之下杀了阮宁姐姐的那人。

她把灵芝交给陈晏,陈晏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想去看看她!」

「不行!」男人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沈流云看到阮宁时,阮宁靠在床边,眼睛疲惫地耷拉着,像是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般。

她唤道:「阿宁!」

阿宁慢慢抬起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声音虚弱极了。

「陈王妃娘娘!」

沈流云眼泪莫名就掉了下来。

「对不起!」

阿宁唇角扬了扬,眼睛微微阖上。

「陈王妃你是个好人,像我一个阿姐!」

阿宁想起初到这里时,见到沈流云的第一面,她穿着好看的衣服,整个人都优雅的不得了。

会朝她笑,给她介绍这里的乡俗,而她很没有礼貌,一点也不喜欢理人,陈王妃却是极有耐心,给她准备好看的衣服,还有好吃的糕点。

沈流云听着阿宁嘴里的自己,眼泪流了满脸,这个傻丫头,记得别人对她的好,记不得别人对她的坏。

糕点是下人吃的,只是想让她难堪,让人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裙子是她不要的,给她穿着又大又不合身,温柔懂礼也是装的,是为了给陈晏看,那日在地牢,也是她引导阿宁去地牢的,想离间陈晏和她。

「听说陈王妃以前骁勇善战,气度丝毫不比男儿差,我阿姐也是,那天她本来要嫁人了,可是有坏人闯入了我的家乡,阿姐死了。」

沈流云捂着嘴,呜呜地哭着,漫天的愧疚朝她汹涌而来,几乎淹没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恶人。

阿宁小脑袋一瞌一瞌的,明显有了些困意。

沈流云蹲在她身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阿宁,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刻薄之人。」

阿宁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手,声音微弱。

「阿姐说过,若是谁抢了他丈夫,她会将那人千刀万剐,所以啊,我不怪你。」

即便有了灵芝,阿宁的命也没保住,病情反反复复,大夫说,是她不想活。

她死的那天,是个好日子,烂漫的春光清浅,落在床上这个小姑娘的身上,而庙堂里安静为她祈福的沈流云,手里的佛珠断裂,洒了一地。

沈流云坐在佛堂里,微微闭上了眼睛,眼里泪意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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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阿宁姑娘,是个极好的人,若我是男儿,大概也会喜欢她。我对不起她,要是我那天没去地牢该多好呀!」

皇后沈流云靠在床上,看着外面快亮的天色,咽下涌上喉咙的腥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哭,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我忽然就在想,我当初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然后变的不像自己。」

「天快亮了,我想出去看看。」

云珠扶着沈流云出去,沈流云站在殿前,望见陈晏孤独寂寥的背影。

「那是皇上吗?」她问。

「皇上在念着阿宁姑娘吧!」沈流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们初见时候的模样,少年一身铠甲,不喜言笑,却在他们第一次见时,朝她笑了。

寒毒发作时,陈晏会抱着她,把手臂伸出来,让她咬着,她嫁给他的时候,外面十里红妆,她满心欢喜,以为这就是喜欢。

「要是当年我不让他去该多好呀,至少一直到 25 岁,他都会假装爱我一下,他也不会遇见阿宁,阿宁大概会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次日清晨,皇后薨。

死前她握着云珠的手念叨着:「我是如何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不喜欢我的呢?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云珠,他喜欢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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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死前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彼时,她还是星漠国的小公主,她在辽阔无边的沙漠里,捡了一个少年。

天上是无边无际的漂亮星星,地上是广袤无垠的柔软沙子。

少年叫陈晏,生的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她头一次看见生的这样好看的人。

他来的的时候,阿爹告诉她,京都之外,每天都有许多小国灭亡,若是想保护好自己和族人,那就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哪。可是她没懂其中的意思。

所以星漠国的人,从来没出过这片沙漠。

他们都很喜欢那个叫陈晏的人,尤其是木扎,那是个喜欢穿着兽皮,头上扎一个小辫子,他们绿洲最厉害的勇士。

他喜欢围着陈晏,让他给他讲外面的事情。

她有两个姐姐,大姐姐叫阮玉,扎着利落的高马尾,漂亮又飒爽,个子可高了,自己才到她的肩膀。阮玉是他们绿洲的明珠,一手弓箭,百步穿杨。

她会在二姐姐欺负她的时候,拎着二姐姐的后领,罚她去外面的绿地练武,这时候二姐姐就会哇哇乱叫,然后瞪着自己。

「都怪你!」

阿宁弯着眼睛笑,朝她做了个鬼脸。

然后阮玉就会拎着阿宁的后领,一起拎到绿洲地去,让她看着二姐姐训练。

绿洲是他们生活的那一块地,与其他地方

不同,那里有着一片青青草原,中心还有一块淡蓝的湖泊。

阿宁乖乖巧巧地跟在她们后面,二姐姐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

「你这个马屁精,就知道抱大姐姐和阿爹的大腿。」话还没说完,耳朵就被阮玉拧着。

「说什么呢,你要是有阿宁一半乖,能整天让我生气吗?」

阿宁憋着笑,阮玉拿出一条帕子,细细地擦去阿宁额头上的汗水。

「阿宁若是累了,就去房间里歇着。」

大姐姐和绿洲另一个部落的原落看对眼了,这是整个星漠都知道的事情。

每次提起原落时,她大姐姐就会变的娇羞无比,脸颊泛着夕阳红,眼里情意流转。

「阿姐,喜欢是什么感觉呀?」

阮玉摸了摸阿宁的脑袋。「喜欢就是,你一看见他,心里就非常欢喜,这种欢喜是藏不住的。」

阿宁愣愣地听着阿姐的话,若是这样说的话,她见着陈晏,也满心欢喜。

她二姐姐叫阮珠,自己出去玩时总是费尽心机地把她留在家里。

总喜欢和她作对,看不惯她那一幅喜欢拍阿爹马屁的模样。

每次她说阿宁马屁精的时候,阿宁就会朝她做个鬼脸或者是一副憋不住的笑意。

星漠国也有节日,叫月牙节,对面的山上有个岩石洞,里面长了一株月牙花,一年花开一次,摘取下来也常年不败。

星漠国的勇士会用一根绳子,谁先采到月牙花,就是谁的,然后献给自己喜欢的姑娘。

外边人声鼎沸,阮珠将阮宁安置好,叮嘱道:「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跑,我去那边看看。」

阿宁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她身体不好,稍微情绪一激动就会呼吸不上来,然后昏迷,这种热闹的场景阿爹一般都不会允许她参加。

陈晏远远就看见抱着膝盖坐在山丘上的小身影,小姑娘目光艳羡地看着远处热闹举着火把舞动的人群。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去?」陈晏问。

阿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陈晏也不太爱说话,见阿宁不应答也沉默下来。

阿宁偏头看了一眼他,他躺在沙子上看着满天的星子,目光幽深寂寥。

今天晚上的星空很漂亮,密密麻麻的星子,连着各种神秘的线,像一卷美丽的画卷,天空是深蓝深蓝的,没有月亮。

阿宁也跟着躺下,偏头看着他的侧影。

「陈晏,你和我说说,你们那里的事情吧!」

阿宁有些好奇,外面的人是否都像陈晏一般,像极了那漂亮的月牙花。

陈晏转头,小姑娘的眼睛盛满星光,那晚的风很静。

后来,陈晏再也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星空了。

「我们哪里的风很暖,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春花,冬天有漂亮的梅花,街道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商铺,春天来的时候,空气里飘着迎春花的香气………」

阿宁脑海里的画卷缓缓打开,她心情莫名低落,看着陈晏仿佛布满心事的侧脸。

「陈晏,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他轻轻回了一句。

阿宁眼角有些泛红,小声说道:「可是阿爹不会让你出去的,阿爹说了,不能让别人发现星漠国在这里。」

陈晏目光闪了闪,坐起身来,看着远处欢腾的人群,看着阿宁说:「你想不想要月牙花。」

阿宁眼睛一亮,然后又黯淡下来。

「没有人会给我送花的。」

她没说的是,月牙花送给心爱的姑娘,姑娘一旦接受,他们的姻缘就算定下来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又瘦又小,不漂亮的病秧子。

陈晏笑了笑,眼里亮晶晶的,阿宁被美色晃了晃神。

「我给你。」

然后,阿宁人生中头一次收到了月牙花,少年从远处奔来,穿着月白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被风扬起。

奔到她面前,眼里燃着星星,明亮炽热。

「诺!」他摊开手,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朵发着莹白光芒的小花。

阿宁有些想哭,鼻子一酸,周围响起起哄声。

阿爹站在为首。「若阿宁受了你的花,你可是要娶她的。」

陈晏愣了愣,抓住阿宁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阿宁满心欢喜,却没注意到少年暗沉下来的眼睛。

从此,陈晏在星漠又多了个称号,叫阿宁的男人。

有时候在街上,阿宁还会被人调侃。

「阿宁小公主,陈晏是谁呀?」

阿宁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但是他们说的时候还是红了脸,她抿着小嘴,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像含了一汪水。

然后声小小声地开口。「陈晏是阿宁的男人。」

声音虽然小,但是格外坚定,陈晏耳尖一红,按捺住上扬的唇角,淡淡地开口道:「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阿宁皱了皱小鼻子,圆圆的眼睛带着些笑意,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阿宁抱着西瓜坐在骆驼上啃,小脚丫子晃晃,脖子上挂着被树脂保存下的月牙花,脚踝上的铃铛叮铃铃作响,嘴里嗯嗯啊啊哼着自己乱唱的小曲。

陈晏提着一个口袋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双漂亮的鞋子,然后给阿宁换上。

阿宁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就想脱掉,陈晏摁住阿宁的小脚丫。

「这是鞋子,我们那里的姑娘,都要穿的。」

阿宁哦了一声,扭了扭自己的脚,目光委屈地看着他。

「我不想穿鞋。」

陈晏无奈。「女孩子都是要穿鞋的。」

阿宁咬了口西瓜,然后递给陈晏。

「你尝尝,好甜的。」

陈晏接过,咬了一口,眉头微蹙,一口下去,感觉籽挺多的。

「甜吗?」阿宁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陈晏点头,阿宁眼睛一弯。「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很甜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陈晏也要随着木扎去远处的山里狩猎,阿宁悄悄往陈晏兜里塞了一块饼。

「要到晚上才可以吃饭,你留着填肚子,这饼可好吃了!」

阮珠拎住阮宁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瞅了瞅陈晏,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你这憨货,胳膊肘往外拐。」

阮宁撅了撅小嘴,陈晏笑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等我回来!」

直到陈晏走了,阮宁扒拉在阮珠身上,简直成了望夫石,阮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看你那没志气的样子,一个小白脸值得你这么惦记!」

阮宁搅了搅手指,鼓了鼓脸颊。

「陈晏怎么就是小白脸了!」

阮珠张嘴就想反驳,却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叫香香,是星漠国的达娜儿郡主。

「小公主真是不害臊,整天和那小白脸混在一起。」

阮珠一听,气上心头。阿宁刚从阮珠身后探出脑袋,又被阮珠摁了回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妹妹和谁混一起关你什么事,害你的臊了,你管那么多!」

阮珠嘴巴噼里啪啦和放炮一样,香香被说得眼睛红红,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阮珠把阮宁从身后拎出来,掐了掐阮宁的脸。

「谁骂你就骂回去,骂不过就来找我。」

她妹妹,只能自己骂。

看着阮宁那呆傻傻的脸,也莫名也来了脾气。

「憨货!」

阮宁笑弯了眼睛,抱住阮珠胳膊。「阿姐,她是谁呀!」

阮珠敲了敲她的脑袋。「还不是你那小白脸惹的祸,这是嫉妒你呢!」

陈晏那日回来后便生了一场病,来势汹汹,医师说要那九峰之上的雪莲花,雪莲花生长环境恶劣,常人难以摘取。

阿宁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眼睛红红,陈晏微微睁开眼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怕,我没事,别哭。」

阿宁哇的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越说,我就越想哭。」

阿宁小脸蹭了蹭他的手,眼泪汪汪。

「陈晏,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陈晏抬眼看着她,目光温柔,阿宁一生都忘不了这个眼神,温柔得像极了她脖子上挂着的月牙花。

雪莲花是阮玉采回来的,其实她也不待见这个陌生的男人,仿佛是直觉一般,但是眼瞅着自家小妹越来越憔悴,有好几次差点昏迷,却还是守在这男人身边,她就坐不住了。

阿宁心疼地看着阮玉身上的伤,抱着她哇哇大哭,阮玉无奈地抱住阮宁。

「难怪你二姐说你是个憨货。」

陈晏吃了药,病却没有好,医师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说心病。

阿宁躲着窗户旁偷偷看他,陈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侧脸苍白又脆弱。

阿宁揉了揉眼睛,慢慢转身离开。

陈晏发现,阿宁变得安静了,也变得黏人了,总是待在他的房间里,他教她认字,她也安安静静地开始学了。

陈晏抬头看她,阳光下的小姑娘朝她露出一个小小的怯怯的笑容。

星漠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阿宁坐在帐篷里,看着外面的雨发愁。

陈晏提着笔,笔下的东西凌乱。

夜里,阿宁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的水开始上涨,她叫了一声,木扎从外面跑进来,把阿宁背在背上。

「小公主,快跟我走。」

外面的水已经涨到了木扎的腰间,天上的雨越下越大。

人们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地站在一个木筏上,她看见阿爹朝她伸出手。

阿宁朝人群里看去,没有陈晏,她脑子轰鸣一声。

陈晏还在房间里面,陈晏还生

着病,她跳下木扎的背,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她险些被呛着。

身后是阿爹阿姐的叫唤,阿宁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陈晏还没出来。

阮南王看了一眼周围,手指捏成拳,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

「木扎,你去把小公主平安带回来,那男人,看他造化。」

木扎眼睛瞪大,看着他们,阮玉红了眼睛,偏头说道:

「本来就不该留下他。」

阮宁找到陈晏时,陈晏抓着一块浮木有些神志不清。

阿宁抱着他,雨打在她身上有些疼,她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强撑着唤醒陈晏。

好在木扎来得快,把两人送上木筏,木扎看了一眼神志不清的陈晏,以及昏迷中的阿宁,他心一横,伸出手来,想把陈晏推下去,犹豫许久,他收回手,朝着不远处的山赶去。

大水淹没了整个沙漠,到第二天才渐渐地平息,阿宁发了一场高烧,一直不退,同样昏迷不醒的还有陈晏。

「这男人体质太差了,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要带着这个拖油瓶!」有人忿忿地说着,看着陈晏的目光极为不善。

阮南王叹了一口气,替阮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阮宁病好了的时候,陈晏的病依旧没好,问了医师依旧只是说那是心病。

阿宁看着教自己念诗写字的人,开口问道:「陈晏,你是不是想回家?」

陈晏愣住,没有说话。

「从你那天回来,快病了一个月有余,整日闷闷不乐,医师说,你这是心病。你每日去大漠边界,是在找回家的路吗?你不喜欢大漠,你吃西瓜的时候并不开心,星星那么漂亮,你看它的时候也不开心。」

「你好像在这里,丧失了快乐的能力。」

陈晏放下手里的笔,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揉了揉阿宁的脑袋。

「星漠国很好,可这里不是我的家。」

阿宁点点头,眼睛酸涩。

阿宁去求了阮南王,求他放陈晏出去,阮南王生了好大的气,瞪着眼睛就是不同意。

阿宁跪在地上,哭得鼻子红红。

「可是陈晏待在这里并不高兴,他会死的。」

阮南王闭上眼睛,不去看地上跪着的小人。

「阿宁,你可知道,能从这里出去的人,只有死人!若陈晏是个坏人,把我们的地址泄露出去,让我们的族人受到伤害,这个罪,谁担当的起。」

阿宁倔强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陈晏不是那样的人。

阮南王与阮宁对峙着,阮南王看了她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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