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看沈娇的季衡见屋里只剩二人时便走到身后俯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地在耳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歇了。」
隔着薄薄的单衣沈娇能感受到背后男人身上传来的热度,似火一样灼人,让她忍不住身子一缩。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甚。
沈娇面上微热,只觉得季衡靠在身边连呼吸都困难了些,只得娇软地应了句:「嗯。」声音像是小猫似的。
季衡的眼神暗了几分,他忽然唤了句:「娇娇。」
「什么事?」沈娇不明就里,微微侧过脸想去看他,却被对方抓住机会顺势吻住。
牙关失守,季衡略微霸道地去勾着她的粉舌嬉闹,舌尖交缠的触感让二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她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放开自己。季衡抵着自己的额头,呼吸声有些粗重。
不继续了吗?沈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眼中水波荡漾,似是有些不解。
他声音带了些喑哑:「不闹了,睡觉。」
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的沈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心中竟期盼着对方的行动继续下去。她赶紧低了头,生怕让季衡看见自己通红的脸,点头应道:「好…...」
这晚沈娇靠在季衡的怀里思绪万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生长。
他们不是没有这般亲密过,可即使二人气息相萦,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于沈娇而言更多的只是身为将军夫人无可逃避的任务。
在曾经沈娇的眼中,季衡就像是一个话本子里或是街头说书先生口中的纸片人。他总沉着张脸,无悲无喜,仿佛天生就没有情绪一般。
这人看着便是将军的模样,当是那种带着满腔热血与豪情征战沙场报国之人。他的眼里心里应早被外头的风沙给填满了,哪能容得下后院中这个小小的她?
他是宁国的大将军。
当时沈娇见他,虽也如现在般害羞。但那娇羞的背后却带着些恐惧与陌生。
沈娇觉得那时的每一个喘息都仿佛是在对方的安排与指引下所强制完成的,不是她自己的。
可后来沈娇却发现,那个刻板的将军竟慢慢地鲜活了起来。他会笨拙地冲她示好,会暗记她的喜好,也会看着她的脸发愣。
那个胸怀天下的大将军呀,其实心里早就为她开了个小屋子,妥妥地放着呢。
她发现,如今单是这么相互依偎着,便有一股安全感与满足感正从心底慢慢地溢上来,涌到舌尖处又绕了个弯儿,最后全拐进她的眼中。
季衡正单手拥着她闭眼睡觉,不知沈娇正悄悄扬了脸看他。她用视线将对方的模样细细描了,再小心地放进心里。
这是我的大将军,沈娇满足地想着,又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他,睡梦中的季衡像是略有所感,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一夜好眠。
……
肖娘子看着身侧傻笑的沈娇心下无奈,这已不知是最近发生的第几次了。
近些日子,每次沈娇邀她来院里或小花园里聊天解闷。聊着聊着她就能看见这将军娘子抓着空隙就发呆,或是对着某处傻笑。
沈娇与肖娘子最后也没去成外头的茶楼听曲儿,因为季衡告诉她近些日子京中不大安定,有邻国的探子潜入,便让沈娇安分在家待着。
她现在一瞧见季衡便觉得心里头甜丝丝的,哪能说出个不字儿呢。
倒是肖娘子这些天为了给腹中的孩儿添些物事,常出门采买布料和针线,偶尔回来还能与沈娇说些自己听到的有意思的事儿。
「夫人,吃些点心。」肖娘子说道。
沈娇忙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发愣。她赶紧捏了块点心低头吃着,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笑着对肖娘子道:「以后不必总破费为我买这点心吃。」
原来肖娘子自从知道沈娇爱吃这家的点心,出门采买时偶尔总会
捎上一两样回来,说是以表收留她的感激之情。
其实对沈娇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将军府中空房多,留她在府里也算是给自己找个玩伴儿。
对方只摇头:「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
沈娇心知说服不了对方,也就随她去了。想着大不了在别处贴补贴补,毕竟一个怀了孕的妇人手中能有多少积蓄。
她一边想着一边凑近看肖娘子手中的针线,只见对方正在绣一幅小猫戏蝶图,沈娇看着有趣便伸手要来看,夸道:「你这针线活实在不错,瞧这猫儿和活了一样。」
「也就这点本事了。」肖娘子笑道。
沈娇把东西递还给她,对肖娘子的谦虚明显不以为然,她开口道:「说的哪话,单就把缠线绣法与平绣结合这种巧思就很不错了,像我可想不到这个。不过我曾听说云国那儿刺绣倒是以缠线绣法为主。」
肖娘子一边绣着一边点头:「是呀,我们……边城离云国近,便也受了点影响。」
不知为何,沈娇觉得她中途像是停顿了几秒,但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十八
沈娇只顾着看肖娘子手里的活计。只见那针线在肖娘子手中像是会听话似的,不多时,一只扑蝶的小猫便在她翻飞的手指下逐渐丰满,毛茸茸的,瞧着极是可爱。
「这猫儿绣得真讨喜。」沈娇忍不住开口叹道。
肖娘子那边停了动作抬脸看她,笑问:「夫人喜欢猫?」
沈娇想也不想地便答:「自是喜欢的。」
但不知怎的,却天生与猫犯冲……只不过这后半句话她嫌害臊没说出口。
说来也怪,沈娇自小便对毛茸茸的小猫心怀好感。可怎料猫儿们却不这么想啊!每次遇上她便总是弓起背,炸着毛地冲她哈气。
毕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所以这事儿只有沈娇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就连季衡也是偶然之下得知此事儿。
去年季衡怕沈娇在家中无趣便让人寻了只西域波斯猫来,当然依旧是以「旁人」的借口。
谁料刚把猫带回来就见到沈娇连连退了好几步,就差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了。而季衡怀中的猫更是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死死瞪着她,面色不善地冲沈娇哈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去挠她。
一人一猫分别在房中的左右两侧展开对峙。
后来还是季衡拍了拍怀里的猫脑袋,让小猫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但接下来只要沈娇壮起胆子试图靠近,它又立马炸了毛去哈对方。
于是屋里二人一猫便形成了一个三角关系。若沈娇一靠近,猫就要凶她。如猫对沈娇不善,季衡就拍它。可季衡要对怀里的小猫做了什么,沈娇又会心疼地叫止他。
夹在人与猫中间的季衡觉得自己太难了。无法,他只能将猫送人。看着面前委屈巴巴的沈娇,季衡觉得有些滑稽,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有人能这么招小猫不待见,说起来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挤出句自认有趣的话来逗她:「兴许是你上辈子属老鼠吧。」
你可闭嘴吧,有这么安慰人的吗?况且要真属了老鼠,那猫咪不该兴奋地冲自己扑上来嘛,沈娇无语。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季衡也私底下吩咐下人们警醒着些,不许让外头的野猫进来。
底下的人不明缘由但也老实照做,只当是将军大人嫌猫吵闹。
思及此,沈娇看着肖娘子手里的绣品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好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小猫儿呀!
肖娘子哪知这猫儿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还道是沈娇心里喜欢却不好意思开口,便犹疑地开口:「那不然,绣好送您?」
闻言沈娇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哭笑不得:「我倒不至于和一个未出生的娃娃抢肚兜穿吧。」
况且这尺寸也不合适啊!
肖娘子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此话不妥,跟着笑了:「那我下次单独给你绣个帕子。」
这感情好!那摸不着真的还不能看看假的吗?
沈娇眼睛一亮,忙把手边的点心盘往肖娘子那儿推了推:「那可得辛苦你了。来,吃块藤萝饼!」
这厢沈娇正拿点心吃得欢。那头外书房里,季衡也捏了块糕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
玄非恭敬地小声开口:「将军,关于那谣言,属下查出些眉目来了。」
原来前些日子京中有关季衡带怀孕女子回府的谣言那传得叫一个沸沸扬扬,近日更是愈发夸张起来。
甚至有人传出话说季衡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嚣张跋扈,实在德不配位。现如今更是不将皇上钦定的婚事放在眼中,此番大剌剌地将外室带回家更是为了来打脸今上。
当季衡头回听到此谣言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这些话乍一听惊人,细细想来却有许多漏洞,只要有心便能轻松寻到好几处。
可这事儿却同野火般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三人成虎,有时候越荒谬的说词反倒更能引来民众的激情
。现如今不论是在酒馆里还是茶室里抑或是大街上,大家聚在一起不提几嘴这事儿都觉得心里头痒痒。
真相是什么?人们相信的那便是「真相」。
虽说随波逐流是众人本性,可这事儿背后要是没人煽风点火季衡却是不信的。况且即使宁国远再信任他,这些风言风语听多了也不见得好受。
「你且说说看。」他将目光落在玄非身上。
玄非闻言点头道了句「是」,便开口将近些日子的情况娓娓道来。
原来自季衡交代给他这个任务后,他便吩咐手下乔装后去街头巷尾人多的地方打探。若在杂货铺子里听人提及便假作买家问上几句,如在酒馆听到就装兴致勃勃的路人前去搭话。
一开始并无所获,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事儿最初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在哪儿偶然间便听了一耳朵,回来就慢慢传开了。
又过了些时日,玄非慢慢从底下人回复来的消息中琢磨出点意思来。那就是,几乎大多数议论这事儿的人都曾去过「三味记」或是家人朋友曾去「三味记」买过点心。
而早先季衡他们追踪云国探子踪迹时,那些探子也常常在这家点心铺子附近失了踪迹。但那时无人曾去怀疑过这家店铺,毕竟它已在长安街开了五六年,每日来买点心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店主行事中规中矩,除了有些点心样式新颖些,实在挑不出其他值得怀疑的点。
自觉抓到突破口的玄非便让人不再到处询问,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开始暗中紧盯三味记。果不其然,即使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尾巴毛的时候。
就当他们以为自己找错目标即将放弃时,事情总算出现了转机。
一个在铺子旁支了摊子盯梢的手下向玄非传回消息,说是每隔三日便会有几个低头扛着货的人从大街巷子里侧门处进了铺子,而每当这些人经过他摊子前都能闻到有一股子浓郁香气。
宁国男人不爱擦香或者佩戴香囊,认为那是娘儿们才做的事。虽说近些年也有那爱风雅的年轻男子会选择在出门时戴上香囊,可大多也只会选些气味清淡的。
但云国却不同宁国。云国人因体味重,所以不论男女都会戴上香气浓郁的香囊去味儿或是燃香熏衣,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以至于如今,不论身上是否有异味儿,云国的百姓都喜欢这么做。
而这些人衣着朴素,瞧着打扮应是来送货的货郎,竟也喜欢将身上弄得这般香喷喷?
其中定有猫腻!
「三味记。」听完玄非的一番话,季衡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复又问道,「那另一件事儿呢?」
「也有了结论。」玄非从袖中掏出一个针脚细密的牡丹香囊和一张纸,「已托人验过,香囊无毒。只是……」说到后头语气竟有些犹豫。
季衡皱了皱眉:「何事?」
「只是这香囊里有一味香料叫作棠梨,只长于云国……」玄非心知此事干系到沈娇,不敢马虎,赶紧递上手中的纸与香囊。
纸上左边绘着棠梨花的简图,右边则写着其简单特征,其间有一句话特别扎眼。
棠梨生于云国,开花时香气袭人。
季衡手捏着的纸边起了皱,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那行字,口中却说道:「有趣。」却不知这身世可怜的肖娘子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诱鱼上钩。
但无论她所图为何。
此女,留不得。
十九
这里沈娇正与肖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听肖娘子笑道:「夫人这几天瞧着心情不错。」沈娇心知对方话里藏话,正想法儿打趣自己呢,便回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着就作势要拿糕饼去塞她的嘴。
肖娘子忙笑着求饶,见沈娇收回手后才坐直身子,嘴上不忘添一句:「这夫妻和睦不是好事儿嘛,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沈娇嗔她一眼便扭头不看对方,但唇角却明显扬上几分,梨涡里像蓄了蜜一般。
「不过我听说将军最近忙得很,怕是得委屈夫人了。俩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肖娘子似有所感地叹了口气,眼睛还往沈娇那儿瞥了好几眼。
闻言沈娇却正色起来:「话不可这般说。」她看向肖娘子,「这两年云国频频作乱,他身为将军若只沉溺于后院,怎可行?」
见她一副严肃相,肖娘子忙迭声应着:「对对对。看我这说的什么话。」说着还要去打自己的嘴。
沈娇笑道:「我知你心里为我好。但有些事我们无法选择,既如此,还不如宽心接受。」肖娘子的眼神在听到此话时闪烁了下,她扯出一个笑低头继续绣花儿,轻轻说了句:「可不是嘛……」
说到这儿,沈娇倒是忽然想到什么「诶」了一声。她与肖娘子说道:「我听将军说这些日子京里乱得很,你还是少些出门为好。」像是不大放心,沈娇又继续说道:「那点心针线什么的,喊人去买便是了。别忘了,你可是有双身子的人。」
「好好好,劳夫人挂念了。您刚刚说……这京里乱得很?」肖娘子点头道
,然后又看似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娇不疑有他:「嗯,说是有探子潜入。但你且放心,谅他们胆大包天也不敢来将军府上。」
「这样啊……」肖娘子像是被这事儿吓着了,呆愣了一下,而后赶紧起身便要冲沈娇行礼,「此番多亏夫人与将军收留,不然他们若知我夫君便是那诱他们失误的人,指不得要报复。」
见状,沈娇忙起身扶她:「哎呀呀,你这般见外做什么。」
行动间她发现肖娘子的手竟有些微抖,那颤抖用肉眼看或许会忽略,但触到她手的沈娇却能发觉。再定睛看那放在桌上的绣品,沈娇眼神不由得一滞,那猫儿脑袋处绣错颜色了。肖娘子曾说过,为了让绣品更灵活生动,她选了许多颜色相近的丝线来制造猫身上毛发的层次感,而这会儿本应当用浅金色丝线…...
沈娇按下心中疑惑不提,面色如常地将其扶起。二人又聊了会儿子天,她便吩咐翠雯摆饭,并留肖娘子一道用过午膳后才放她回去歇息。
…...
午后,屋内渐暗,院中花影早被阴沉掩去。翠雯见外头像要落雨,便关上窗子又点起画烛,浅浅的烛光映在墙上。沈娇走到门边看向盘踞在空中浓重的阴云,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变天了呀。」
初夏的天瞬息万变,不一会儿工夫便泼雨直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直到连成一片垂帘。
雨势越急风愈大,刮得院内花草与小树摇摆不定。沈娇坐在正房厅里静静地看着院内雨打风吹,面上的阴影随着烛光明灭不定。
这场雨直下到晚上才淅淅沥沥地慢慢止住,待季衡回屋时沈娇摸他的外裳也有些半湿。
二人心里皆藏着事儿,一晚也不曾说上几句话。等到沈娇在床前收拾准备就寝时,季衡才忽然拉过她坐下,开口道:「那肖娘子……」
可看着对方懵懵懂懂的模样,在沙场上行事果断的将军竟不知如何继续。他心知沈娇天性纯良,沈国公府后院也没甚腌臜事儿,可以说是自小便被护着一路长大。这般娇养成的女孩儿,哪能知道他人心中阴暗心思,更别提此事还关系到两国背地间的交锋了。
罢了,说了反倒徒增烦恼。总归自己还是能护住她的,大不了就先送她别处避一避。
思及此,季衡的话拐了个弯儿:「那肖娘子,与你还玩儿得来?」
「挺好的。」沈娇答道,但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倒让她有些纳闷,因为季衡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提过那些他觉得无关紧要人物的名字。
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沈娇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无法将思绪连成线。
见她满脸疑惑的模样,此时季衡心里第一次升起几分悔意,让这样的沈娇与自己成亲,实在太自私了些。
但他没法放手,也不会放手。
季衡一把拥住沈娇,右手轻轻抚着她如墨般的长发,用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说道:「娇娇,要是能把你变小放在口袋里就好了。」
如此就能随时随地抱抱你,亲亲你,保护你。
听完季衡这满怀深情的话,沈娇却满脸不愿意,她推开他,皱着眉反驳道:「那我就真成老鼠精了。」
好嘛!这老鼠梗居然还躲不掉了。
刚才心情尚且沉重的季衡闻言不免想笑,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哄小孩子般道:「行行行,娇娇这般可爱怎会是老鼠精。」
敷衍!沈娇躲开他的手,爬到床上抬起下巴傲娇地看向季衡,发号施令般开口:「睡觉。」
闭眼假寐的沈娇感受到身侧一阵温热,是季衡躺下侧身抱住了自己。她的身子忍不住往他那儿又贴了几寸,脑中则开始思量起刚才季衡的话来。
怎么听着都像是有些问题啊。
肖娘子、季衡、边城、云国、探子……她在心里暗自数点着,一个个词语和画面从脑中跳出排成队,它们起先是混乱的,而后便慢慢连成线,逐渐正了顺序。
肖娘子竟是云国派来的探子!?
沈娇被自己推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否定,肖娘子的夫君就死于云国人之手,她又怎会去做云国的探子。
可肖娘子对云国的事儿极为熟悉。她不仅知道云国善以花入菜,更会云国特有的缠线绣法。还有今日自己提及云国时她那微颤的手与绣错丝线的猫儿……
若将肖娘子放入云国探子这一假设中去,好似所有东西都理顺了。
话说到这里,还有一处细节同样让沈娇生了疑。想当初肖娘子的夫君潜入敌军此事想来应是机密,连季衡也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半分,只说是在战场上出了事儿。可肖娘子不仅知道此事,同自己说起时也是极为流畅、清晰。
若这事儿只是军中哪个大嘴巴透给她的倒也罢了,可要不是的话…...
沈娇的嘴唇抖了抖,心中惊疑未定,她猛地侧身看向季衡,急急地开口道:「她莫不是……」
季衡眸中闪过几丝惊讶,窗外树影婆娑,还有猫儿踩到地上被风吹散
枝丫发出的声响。
他忽然吻住沈娇,无视对方正不满地拍打自己的肩膀,好半晌才放过她,说了句:「乖,该睡了。」
微弱的烛光下,沈娇看着季衡深邃的双眼。他的眼中没有半丝情欲,反倒清明得让沈娇背脊发凉。
她点了点头,将自己有些颤抖的身子缩在季衡的怀中。沈娇听到季衡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从他胸膛处传来显得格外沉重。
夜凉如水。
怀中的沈娇气息逐渐稳定后,季衡悄悄将眼睛睁开,他轻轻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微不可闻地说道:「抱歉。」
到底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二十
晨曦未露。
内室中,季衡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吵醒身侧的沈娇。
正当他准备下床时,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季衡没料到沈娇此时竟醒了,只当是自己将对方吵醒了,便回头道:「娇娇乖,再睡会儿。」
沈娇困得眼睛半睁半闭,白嫩的小手却仍耷拉在他的衣服上。她心里挂着事儿,因此昨晚的觉也浅了。等到今晨季衡一有动静沈娇便挣扎着张开眼皮打算与他说话。
「等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像刚出生的奶猫一样。季衡握住她的手坐回床边,低声应:「你说。」
找回几分精神的沈娇晃了晃脑袋,她张了张口却又停住,眼神不自觉地瞄向窗户的位置。季衡知她怕隔墙有耳,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外头没人,你且放心说。」
按理说府内不该出现猫叫声,不论是否偶然,季衡都觉得应当小心些。待昨夜沈娇睡后,他又起身吩咐底下侍卫暗中加强警惕,现在这小院儿早已被守得如铁桶一般。
虽已得到对方肯定,但沈娇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她……是探子?」即使没有提及姓氏,可季衡也知沈娇指的是肖娘子。
他见沈娇正半仰着头看自己,身上还带着初醒时的慵懒劲儿。季衡伸出左手揉揉她微乱的发,说道:「乖,你不该掺和这事儿。」
其实沈娇心中已有答案,可没有得到季衡确认前她不免仍留有几分侥幸,想着对方会一口否认,笑自己胡思乱想。
那日肖娘子哭得多难受呀!沈娇觉得,就算是京里最好的戏子来演,也无法做出那双眼睛里溢出的苦楚。
真的苦,比喝了黄连还苦。难道现在的人连这么深切的痛苦都能伪装了吗?沈娇不懂,她还以为自己寻了个新朋友,谁料到最后不过是一个曲意逢迎、有意接近,另一个却只顾着傻呵呵。
她倒不是有多难过,只是心里总归有些失落。
沈娇见季衡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叹了口气,这般看来,肖娘子这事儿不是板上钉钉也是十有八九。
季衡的薄唇紧抿,昨晚他就是怕沈娇心思太纯接受不了这事儿才又将话憋回肚子里。岂料对方不知从何处竟自己发现了这个事儿,他问道:「你从何得知?」
事关重大,沈娇也顾不上心底那小小的失落。她坐直身子,正色将心底的疑惑与季衡一一道来。当说到昨日二人聊天时,沈娇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瞪着大眼看向季衡,语气有几分无助:「我昨日和她说你在寻查云国来的探子……」
自己不会坏了大事儿吧,真是大嘴巴怪!
想到这儿,沈娇气得都想把自己的嘴封住。季衡倒是淡定地安抚她:「莫慌,我们这头调查了那么久,对方也不是木头人,想来心里也有些数了。」他顿了几秒,「反倒是你。娇娇,你不如去镇国将军府或是回沈国公府住一阵儿。」
他是暗自谋划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自己再怎么保护,只要沈娇与自己一处便肯定会引起注意。自己母亲虽不靠谱,可定不会将沈娇置于危地,更别提她的家人们了。
虽说这般行动有些突兀,但季衡此刻已顾不上其他了。随着他们调查的愈发深入,藏在暗处的敌人们明显已经开始耐不住性子了。
「我不走。」沈娇想也不想地摇头,「如果我走了,打草惊蛇又该怎么办。」
「那些事你不必操心。」
沈娇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竟抿唇笑了:「季衡,你怕了。」
他眼里有无奈:「对,我怕了。」
在战场上都临危不惧的季衡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怕了。这瞬间沈娇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眼前这个大老虎的尾巴,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却胆子渐肥甚至有种想爬到老虎头上拔毛的冲动。她看着对方,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蝶在扑腾。
「季衡,季衡?」沈娇连声喊他名字,一边扑到对方怀里蹭来蹭去,声音像吃了蜜一样甜。末了又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反过来安慰他道:「季衡你别怕,你可是大将军呀!」
是我的大将军呀,她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季衡见她耍赖便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沈娇拿手捂住嘴,她认真地说着:「我晓得你怕我出事儿。可我既已在这盘局
里,就没法逃脱。况且,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胆小没用……」沈娇收回手,主动凑上前啄了一下他的额头,再次强调:「相信我,行吗?」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况且沈娇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她早已在此局中,怕是轻易无法脱身。
明明平常那么胆小的女孩,竟能为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季衡说不感动那自是假的。
如果沈娇能听到这话她定要冲对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吐槽一句:想啥呢大哥?如果身上没点儿依仗,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逗!
……
虽已慢慢摸到敌人的狐狸尾巴,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不知对方是否还藏了一手,季衡与宁国远商讨过后打算暂且按兵不动,看局势如何发展。必要之时还可为对方煽煽火,引他们早些出洞。
京城里风言风语更盛,隐约还有消息传出说当初先皇过世前更属意二皇子,并临去前传人写下遗诏。但如今的皇上不知使了何手段,最后大太监宣诏时竟换了内容。
还有人质疑先皇平日身体健壮,怎会忽地染病驾崩。又有说那二皇子即如今的贤亲王自今上继承大统后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宁国远听到这些话时气得都笑了,他将季衡呈上来的文件扔在地上,怒道:「这就差指着鼻子骂我不孝不友,弑父欺兄了。」
「只是谣言罢了。圣上您的在位表现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季衡说道。
说实话以他的个性并无法理解贤亲王与太皇贵妃此举,总觉得既事已成定局何不做个闲散亲王,反正宁国远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他们去,而且按他来看贤亲王并不是个当皇帝的苗子,没有主见,总是被他人所左右。
或许因为欲望总是无穷尽的,他们曾站在离王座如此近的地方,又怎甘心乖乖退位被宁国远压上一头呢?可从前宁国远羽翼未丰时做些小动作便也就罢了,如今这个通敌叛国、造谣君主的帽子扣下来,这就算老皇帝从坟墓里蹦出来也没法儿救他们。
即使他们此番真的成了事儿,老奸巨猾的云国皇帝又怎会这么轻易放过此等好机会?莫怪世人常说路都是自己走的,死都是自己作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坐在上位的宁国远或许也与他想到一处了,忽然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还有些羡慕季衡,家里即使有些争纷也不过只是口角之争。如今他又自立了府,想必那些烦心事儿就更少了,哪像自己。
但这些念头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若在其位便该扛起应有的责任。宁国远眼神轻轻地落向殿外:「罢了,也差不多该为他们加点儿柴火了。」
既树欲静但风不愿止。
那,就让它吹得更猛些吧。
二十一
五月的京城不大太平,官府忽然在街上捉了好几拨人。领头的兵只说是逮恶徒,可那闹出的动静却不小。与此同时,京郊又传来有民宅被烧,百姓被抢的消息。所幸周围人发现得及时,并无人员伤亡。
有那知道内情的在饭局上悄悄地说,这是圣上在抓那偷偷潜进来的云国探子!这话一会儿便传开了,一时城中人心惶惶。众人一边唾骂着不省事儿的云国人,一边谨慎锁上门窗并减少外出。长安街上开了五年的三味记也闭了店,除去吃惯他家点心的客人们有些疑惑外,这节骨眼上已无人在意这种小事。
京城夏天热,不比边城气候适宜。沈娇怕肖娘子怀着双身子受不惯这暑气,便多派了俩丫头去屋里服侍。肖娘子自是千恩万谢地应了,她近段时间除了在屋里做针线就是来院里和沈娇聊天,鲜少再去街上溜达。
已知对方底细的沈娇自是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与对方相处。她惯不会说谎,虽早先和季衡嘴上说着不怕,但真到独处时心里还是打着鼓,生怕自己露了馅儿。有时二人聊到如今局势时,沈娇便假借低头喝茶或是其他动作掩饰心底的那点慌乱,还好肖娘子似是也没注意到这些。
这日,沈娇正与肖娘子在凉亭里纳凉。话题转来转去,对方最后又状似无意地把话头落在近日城中的局势上:「近来这城里可是真乱。」肖娘子皱了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娇只当没听懂她的意思,没有往肖娘子预期的方向接话,劝慰道:「你只安心养胎便是。」
话以至此,再进行下去就太过明显了。肖娘子迟疑了一下,可想了想那边儿给她传来的任务,便咬了咬牙继续道:「听人说,官府最近抓了好几批云国来的探子。」
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每次都在给对方退路,可肖娘子看着却是打算要一条路走到黑。实在不知那些人究竟许了对方什么,竟让她这么卖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如此,便照着你希望的套路去走吧。沈娇下定心思,强行无视自己心里那股子难受,眼也不眨地指桑骂槐道:「可不是嘛,你说那些云国人也是太坏!却不知贪心太过,到时候把自己也得赔进去。」
说完还特地转头看着肖娘子,问她:「你说是也不是?」
「可……可不是嘛。」肖娘子讪讪地笑,声音极轻地应道,眼珠却慌乱地转
了转,似是在想什么。
憋了那么久的气,今儿总算是发了一些,沈娇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但她心知,若发作太过反而会招来肖娘子的疑虑,于是将话题一转,开口道:「你也别太操心那事儿。听将军说已经抓到人了,里头有那骨头软的,想必过不久便会招供。」
其实事情远没有沈娇说的那般简单。季衡他们开始抓到的探子多是死士,见势不妙便立刻咬破牙间毒药自尽。后来,季衡便让手下留了心,在抓到人时趁其不备先卸了探子的下巴将毒药抠出来,方才留住几个活口。只是这审问之事,却依旧没有太大进展,所以季衡他们便想着透出假消息逼对方自己跳出来。
沈娇低头拨弄着茶盏,肖娘子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沈娇的语气似乎确实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距上次那头联络肖娘子已过十天。这十天来,上边的人一直没来联络她。闻言,肖娘子心底便有些慌。
下一秒,只见她捂着肚子,嘴唇泛白:「夫人,我这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抬头时眼中竟疼得泪盈盈,「怕是得先回房歇息会儿。」
沈娇哪能不同意,忙唤来旁边侍候的丫鬟送肖娘子回屋。她独自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俩丫头正搀着步伐不稳的肖娘子往拱门处走。
庭院花木深,不消一会儿,几人的身影便隐没在树与假山后。
「翠雯,」沈娇喊道,「咱们也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翠雯自是紧随其后。待沈娇那双绣鞋即将踏出凉亭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翠雯看到沈娇回头望了凉亭里头,语气淡淡地开口:「今日那套茶具收起来吧,我不喜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威武将军府内,肖娘子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传话。那头贤亲王府上书房内则传来清脆的摔碗声。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正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筛子似的。这位爷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谦和的模样,可在府中对自己的亲信手下却是非打即骂。
贤亲王在室内来回踱步,口中恨恨道:「就知道那些云国来的不靠谱!紧要关头非但不谨慎行事,还跑去劫什么财?当自己是山匪不成,可笑!」即使骂了一通也无法舒缓心中的愤懑,他干脆一脚踢向地上跪着的人,怒道:「要你们有何用?」
那地上的手下本想说,目前还并未查清郊外那几起事儿是否是云国人做下的。可话未出口便已被贤亲王踢得头晕眼花,只能赶紧趴下求饶。
他们这些跟在贤亲王身边为他谋事的人,不是有把柄在他手里,便是家里人已被紧紧拿捏住了,只能任他宰割。
听着腿边的人迭声求饶着,贤亲王觉得更烦闷了些,只恨宁国远现在把宫里守得密不透风,让他的人无法轻易进到后宫与母妃传讯。而自己几个舅舅家也已被重点关注,故不好轻举妄动。
没了平时为自己谋划的母家出主意,和贤亲王觉得自己思绪一片混乱。
宁国远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会这般小心谨慎。不行,既然已经暴露,便不能再窝着了。贤亲王这般想着。
「你,去甜水后巷那儿的院子里一趟。」
事到如今,既然自己这边的力量暂时不好动用,只能暂且先压下脾气靠云国那儿的人了。
将自己和地面快贴成一条线的手下听闻这话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应道「是」,而后便踉踉跄跄地跑了。
……
甜水后巷的一处宅院里。
听过贤亲王手下的报告后,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豪爽地笑了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痛快应道:「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安心,我们早有安排。」
那来报告的忙点头称好,然后便掩着鼻子赶紧走了。这云国大汉身上可太味儿了,他内心腹诽道。直等出了巷子这人才敢放心呼吸,理了理衣服准备回府,腰间的挂牌在整理衣服时微微露了出来。
而此时,一位坐在巷口卖水果的货郎看到那牌子,假似不经意地往他刚刚出来的巷子里瞥了眼。
报告的人走后,正厅的屏风后走出几人,他们冲那穿着褐色短打的大汉拱手行礼,并问道:「大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被称作大人的汉子早已收敛了刚才的笑容,他面色阴沉地冷笑几声,说道:「他宁戚还想拿我们当枪使,真是不知自己有几分斤两。」沉默片刻后,那大人继续说道:「贤亲王已经无用了,我们依然照原计划行事。记得通知一声咱们在将军府上的人。」
这云国来的大人负手在背后,看着天边飘来的那片乌云,说道:「这儿,也是该变天了。」
二十二
季衡是被一通急令给召走的。当时已是深夜,玄非匆匆来报,说城外有人集结。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听见这话的沈娇依旧深深吸了口气,连带着瞌睡虫也消了大半。
沈娇见季衡利落地下床披上外衣,便也急急起身去帮他穿衣。季衡低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沈娇,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
她头顶,柔声道:「等我。」
她从怀中抬起头,睁着又亮又大的眼睛看他:「要好好儿地回来。」环抱着季衡的手也加了几分力气。
明明只几息的工夫却仿佛长得如一个夏天。
不知道是谁先放开了手,在季衡迈着大步要出内室时,沈娇忽然喊道:「待你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季衡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一滞,随即朗声回答:「娇娇,等我回来!」话音刚落,身影便从屏风后消失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可这偌大的屋子却好似一下就冷清了。沈娇坐回床上却毫无睡意,只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再给他披一件薄衣的,外面夜露重……」
他可是身经百战的大杀神呢,从来只有别人怕的份儿,自己又何必忧心?她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并躺下强迫自己闭眼休息。可无论她怎么和自己说好话,心跳却依旧止不住加快,脑子里更是乱成了糨糊。
她抱着被子心里委屈地想着:喜欢有甚么好的?搞得人牵肠挂肚难受得紧。若放在从前,没了季衡在身边自己也照样潇洒。
沈娇胡思乱想地睡去了,梦里却有季衡的影子。她看见他的胸口被一箭刺中,甲胄里有鲜血流出,逐渐染红了那片。季衡皱眉捂着胸口,手下挥刀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直到有人又在他的背后放了一箭……
那于阴暗丛中拉着弓的人,是肖娘子!
「季衡!」沈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待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她绷直的背后才放松了几分,暗自庆幸道:是梦。
还好是梦,沈娇笑着,可那微红的眼眶中仍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她一边拭泪一边笑道:「怎就这般娇弱了呢?」
那边听到声响的翠雯推门进来,见沈娇这模样不由得心下唏嘘,脚下的步子也不知该不该迈。瞥见旁边犹犹豫豫的翠雯,沈娇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咳嗽几声问道:「外面可有将军的消息?」那素来软糯的声音里竟微哑。
翠雯回道:「还没有。」说完便上前扶她,一边喊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进来侍候沈娇梳洗。
漱完口的沈娇接过翠雯递上来的巾子细细地擦着面。因知沈娇不喜人多,所以待她净面后翠雯便让其他人捧着东西先下去了。翠雯看着坐在镜前没甚精神的沈娇,故意抬高声音问道:「夫人今天要穿什么?盘个什么头发?听说近日……」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外头奔来的小丫头打断了,叫樱桃的丫鬟跑进屋急惶惶地喊道:「夫人,夫人!」
来了。沈娇沉声道:「别急,慢慢儿说。」
樱桃无视翠雯的大白眼,急急说道:「咱们府上被人从外头团团围住啦!」她本以为自家娇滴滴的夫人闻言会一时慌了神。毕竟她看上去像是没经过事儿的少女,且嫁入将军府这些年来也不见她在中馈上把得有多严,许多事大多都交由管家与其他婆子来做,总之瞧着不大厉害。
谁料沈娇却还有时间与翠雯讨论衣裳,说道:「穿那身胡服吧,头发简单些,扎起便是了。」
我的夫人呀!这都火烧眉毛了,可不是讨论装扮的时候。那边的樱桃心急得不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慌,你去吩咐林管事让他召集人去外院正厅等我。」沈娇冲她笑道,「对了,吩咐众人锁好府内各处的门。」
季衡前脚刚走,将军府后脚就被人围住。除了和贤亲王与云国那伙儿,沈娇不做他人之想。
他们只是围在府外,想必是为了将自己作为胁迫季衡的人质。既是人质,自是活着才能发挥用处,所以沈娇此刻尚不担心自己这顶脑袋。
樱桃只当她这是心里没了主意,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着急地跺了跺脚后匆匆跑去找林管事了。
「夫人……这是?」翠雯深吸一口气,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沈娇缓缓摇头:「暂且没有大碍,应是见将军不在来钻空子的。」她让翠雯凑前一步,轻声地在对方耳边说着什么。
翠雯惊得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娇:「那您的意思是……」沈娇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想法。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这回非要给她打趴下!」翠雯愤愤道,说着竟还真原地开始松活起筋骨来。
沈娇看了忍不住想笑:「你别咋咋呼呼的,到时候打草惊蛇。正常些,正常些。」翠雯闻言只能点点头。
……
正厅里,林管事一干人等已躬身等着,沈娇刚坐定便开口问道:「如何?」
林管事虽不怎么与这位夫人打交道,但想到将军临走前的吩咐仍恭敬回道:「刚才派人去门上问了,对方说是京中乱,怕夫人受冲撞便奉命守门。」他顿了顿,又道「看着都瘦瘦弱弱的,挺面生,也没有闯进来的意思。」
而且那些人身上的兵服看着也不大合身,看着更像是随便拉出来顶包糊弄人的。可这没根没据,林管事不敢瞎说,毕竟如果沈娇因他的疏漏出了问题,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沈娇点点头,思索片
刻又问道:「只我们府上这样吗?」
「方才那伙人刚来时小的曾让人从侧门偷偷溜出去看情形,回来的人报说是许多府门口都围上了些兵,打的皆是保护府上的名号。」林管事面色愈发沉重了。
好个怕冲撞了自己,沈娇在心里冷笑。
可这光守着门口却不冲进来抓人?世上还有这般文雅的匪徒?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沈娇还是继续说道:「辛苦了。请林总管再派些人去把府上各处看牢了,省得有人借机跑出去,或是……放进来。」
林总管心知干系重大,连声应下,随即便喊了几个人一同下去办差了。
沈娇拧眉坐着,却依旧想不透对方想做什么。思索间,她忽然想到那个被自己忽略的人物,于是忙开口对身侧的婆子道:「李妈妈,你去将肖娘子请来。就说外头乱得很,与我一处才好护她周全。」
李妈妈点头应了,此时大厅里除了沈娇和翠雯还剩下几个小厮丫鬟并两三护卫。只见沈娇轻轻扯了扯翠雯的衣角,待她俯身下来,轻轻凑在她耳边道:「你且去看看外头那些人什么底细。」
这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将落不落的,怪难受的。
翠雯应了,但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沈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沈娇拍了拍自己穿的长靴,示意对方放心,那里有她刚才放进去的小刀,况且她也并不真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待李妈妈带着肖娘子到正厅时,沈娇正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玩手指。
肖娘子见状有些无语,她发现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位夫人的思维就从来不跟着自己的计划走,眼下这家门都被人围了,怎还这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让自己这个敌国的探子忍不住为她抹把汗。
我知道您呆,可是这刀都快架在脖子边儿上了,怎么还这么心大!
二十三
如果说沈娇刚才那不当回事儿的模样让肖娘子无语,那接下去她做的事儿就直接惊得对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肖娘子看着正厅院前躺得横七竖八的小兵,不由得在心底尖叫:夫人!!你这也太虎了吧?正常人不应该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嘛。你这怎么直接把对方打趴下了。
说到这儿沈娇也正纳闷儿呢,她仔细打量起地下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兵来,总觉得这群人不像兵。一个个长得流里流气,毫无精气神儿。连身上红色的兵服瞧着也不大合身,穿得皱巴巴的。
自己这是遇上次品了?
她委实想不透这点,刚才打发翠雯去偷偷探查情况只是想要更好把握外头动态。可没想到翠雯回来后却悄悄地告诉自己那群把守的人看着有异样,而且似乎并不懂武,有人连一杆枪都握不稳,手上直打战呢!
仗着翠雯与季衡留在府上的侍卫们在旁。沈娇大手一挥,召集了一队前院的守卫发令:「开门!把那群守门的给我拿下。」
既然你们不进来,那我就把你们请进来。看看到底唱的是出什么戏,沈娇想道。
门口那些兵在看到府里人开门后便骂骂咧咧地要他们回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瞧着还挺神气。可下一秒待看到院里出来的守卫后一个个却立马缩了身子,吓得腿打战,只嘴上还念念有词:「你们做什么?我们可是上头派来保护你们夫人的!」
将军府上的守卫对上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兵,自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不一会儿便把他们五花大绑丢在院内。
肖娘子捂了捂胸口,总感觉自己本健康的身体立马就要突发心疾去世了。她闭了闭眼睛,打算拒绝去看眼前的画面。
沈娇对着那些趴在地上连声求饶的小兵,疾言厉色道:「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们倒是也痛快,都生怕自己态度不够诚恳下一秒就要命丧当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话,不一会儿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明白。
原来这群人只是街头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没啥事儿做。可前不久,却有人偷偷地找上门来请他们做出戏,说是只要穿上这兵服带着家伙往各大府门口一站,别让里头人出来就行,完事儿后更是有丰厚的酬劳。
这都是些没啥忌讳的浑人,看到这么多钱,眼睛瞬间便笑眯了。一开始是有些犹豫,怀疑过这事儿的正经性,不过待来人拿着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在他们面前亮了亮,说道:「贤亲王府做事儿,哪能有假?」就立马全都应了。
贤亲王诶!他们这些人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官府里的小差爷,心下便想道:这贤亲王可不比官府厉害?反正也没做什么伤人的事儿,不过演出戏就能拿这么多银子,傻子才不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