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着,树妖此番却是真的救下了我。
烬渊封住了他的法力,又将我们两个重新扔回了山谷之中,施了道法将我们与他隔绝开。
隔着中间的屏障,我看见烬渊周身围绕着浓稠的黑雾。
他盘坐其中,闭眼调和体内的。
只是偶尔也会看到他坐在黑雾之中,目光却落在那一串手链上,垂着眼只是看着,脸上似乎什么神情都没有。
因为身上绑带的束缚,我坐在一处岩石上,闭着眼睛在脑中梳理着这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
像是原有的世界被猛然打碎了重建。
重建后的世界却带着残留的血迹斑斑。
令人作呕。
树妖因为受伤已恢复成平日的模样,此时缩成一团坐在我的身边。
过了许久,才凑过来拉住我的衣角怯怯出声:「少主,对不起。」
我缓慢地睁开眼睛,就听到他继续说:
「曾经的我贪生怕死,背叛了主人,没想到会害得少主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选择让烬渊杀了我,反而还救了我。」
他又恢复成了平日叽叽喳喳的模样。
除了道歉便是道谢。
说着说着又红了一对眼眶,全然不复彼时战斗时的凶狠。
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口,那是为了救我所获。
于是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为何几百年前为了活命选择背叛,如今却愿意来救我?」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树妖愣了愣。
他吸了吸鼻子,眼眸低垂:
「因为这几百年来我逐渐发现,苟且存活在这世上带来的只有无尽痛苦。我常常会在梦境之中梦到主人,梦到她带着我去人间游历,梦见她对我的好,可是梦境一转,便又会梦到自己的背叛……」
说到这里,眼眶更红。
「也因为我与少主说过,若是少主陷入困境,我一定会救你。」
我:「那你是如何感知到我在这里的?来之时可有告知司琰?」
「没有。」树妖摇了摇头,「我不是感知到少主在此处,而是感知到了山谷的异常,来了此处才发现是少主和烬渊。
「当我赶到封印烬渊的地方时,魔尊和他都已不见。」
听了他的话,我垂下
眼帘,望着地上的尘土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才敛着眸轻声说:
「烬渊将我困在此处,是为了引诱司琰和洛衡前来。他想将我做成筹码,看他们二人相杀。
「他最后真正想要毁灭的,是我。甚至到时候,整个妖界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抬眸,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小树妖,若司琰和洛衡真的找来此处,大战一触即发,你记得趁乱逃出去。
「逃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妖族长老,带着妖族活下去。」
「那少主你呢?」树妖的脸色一下子苍白,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显得激动,「少主你怎么办!」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一切总需要有个结尾。」
而我是结局的推动者。
几百年经历过这一切,无论什么样的结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只要有个结局便好。
……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之中的屏障轰然破裂。
烬渊站起了身,又一次将我拉向身边,一柄冰凉的剑刃横在了脖颈之上。
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司琰和洛衡。
二人仿佛经历了几场恶战,脸色苍白又难堪,衣袍之上又尽是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干净的。
双目相对之际,司琰却对着我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如同往日一样,衬着身上数不清的斑驳血污宛如点点梅花绽放。
他在安抚我。
身侧的烬渊单手执剑架在我的脖子上,目光看向他们。
极轻一声哼笑,他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倒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在几重幻境之中看着她被杀死的滋味如何?」
幻境?
被杀死?
我愣了愣,就见二人的脸色在烬渊的话语之下苍白几分。
但是下一瞬,一把折扇以极快速度劈开了面前的空间,精准打向烬渊手中的长剑。
长剑「咣当」落地,面前的二人也。
他们未发一言,直接发起攻击。
像是经历了很多遍一样。
烬渊很快反应。
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
三人的身影交叠,速度之快看不清招式,山谷内的空间在三股极强的法力作用下似乎开始渐渐扭曲。
我无法使用法力,所以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站住。
树
妖从一旁跑来想要扶我,我冲着他摇了摇头,喊道:「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快出去!」
他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转头向外跑去。
可就在他即将迈出洞口时,一阵低沉的笑声贯穿在山谷之中。
与此同时,山谷之中的威压暴增,树妖被震得又一次跌倒在地。
无数漆黑的雾气随之凭空出现,笼罩山谷中的每一处,并且不断地缩小,每一个人的脚下也突然出现了繁复的花纹。
是预先设置好的阵法!
一缕一缕猩红的血流从地上冒出,以肉眼不可观的速度顺着脚踝往上爬,只一瞬,就缠上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像是意识到什么,我转头看向烬渊。
果然,在黑雾与阵法出现的同时,他就凭空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彼时他坐在黑雾之中盘腿修炼的模样,也许那时他便布下了这个阵法,实现了真身与分身的互换。
司琰和洛衡也发现了。
可是他们血流缠身,根本无法动弹。
很快,阵法的光芒越发耀眼,吞噬了每一个人的身影,耳畔不知什么在「吱吱」作响,身体逐渐被抽离。
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感觉束缚在身上的那些绑带一瞬变得滚烫。
低头一看,血流和绑带缠绕在一起。
它们像是要交融,又像是在相互抵抗。
也许可以借着血流,将身上的束缚破了……
于是眼眸微动,手中金光缠着黑雾。
还未施法,那些绑带感受到了法力运转收得更紧,身上的皮肤一瞬被割裂,各处鲜血洇出,触目惊心。
「唔。」
瞳孔萎缩,痛楚麻木,唇角溢出血色,我咬着牙将体内的法力应运而出,等到绑带即将勒入白骨之时,冲着脚下的血流之源一推掌——
「嗞——」
脚下的血流一时更盛,不断冒出的血流尽数缠绕上了那些绑带。
包裹着,撕绞着。
最终将绑带撕出了一道口子。
失去束缚身子一时不稳,眼看就要后仰向后摔去。
就在这时,腰间却多了一双手将我扶住了,回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
司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掌心中的黑雾浓烈,一推掌,空间中的气流翻涌,底下的血流被打得四溅,不复存在。
周遭的黑雾感受到了法力运转,纷纷变换形态,呼啸而来,张牙舞爪
似要将人吞噬,又被折扇生生割出一条裂痕,四散无踪。
我看着眼前这一切,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中。
司琰将我抱得很紧,气力大到我甚至不能喘息。
滚烫的掌心隔着衣物贴着腰际的肌肤,脖颈间热气喷洒。
我瞬间安静下来,想到了烬渊说的那几重幻境,想到他说的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心爱之人被杀死……
想到这些,我犹豫着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可也是这时,下巴被一双手轻轻地捏住。
极近的距离,司琰垂眸看着我。
的睫毛低垂,他的眼中尽是浓郁的情愫,还未看真切,他就俯下身子,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带着无尽柔意,。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呢喃一般:
「是真的呢。」
我愣了愣。
便见他拉开身子,手掌流连在身体各处,轻轻覆上那些被绑带勒出的伤口,带着一瞬的温热,那些伤口在他的手掌之下逐渐痊愈。
于是最终,掌心相贴,他牵住了我的手,手指头相扣。
也是这时我才看到了他身上正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不知是在打斗中留下的,还是在挣脱血流束缚来寻我时留下的。
我下意识皱了眉头,他却没有在意。
周遭黑雾的颜色似乎在逐渐变浅,空气中的挤压感越发明显,震感也逐渐加强。
「这是空间转移。」司琰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烬渊想将我们送到他制造的幻境,以此一击毙命。」
「那我们该如何逃脱?」眉头皱得更紧,我问他,「有什么办法吗?」
可司琰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伸手,指腹抵上了我的眉头,压平了褶皱。
他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勾起对着我露出一个笑:「本君会让你活下来的。」
让我活下来?
话中的意思被揣摩,指头微微用力,我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不,一起活。」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周遭的黑雾就彻底消散,洛衡与树妖再一次出现在视线中。
环视四周,看到了无数双猩红的眼睛。
果然如司琰所说,烬渊将我们传送到了他的地界。
几乎是黑雾刚消散,无数恶灵就像看见猎物一样,如汹涌海潮一般一窝蜂地冲着我们快
速围拢过来。
不,确切来说,是冲着我一人。
恶灵一只接着一只往身上扑,司琰牵着我的手用力,将我扯到身后护着。
周身逐渐漾起黑雾,还未施法,那些靠近的恶灵便在触碰到黑雾的瞬间全部化为了灰烬,连一丝血肉也没有留下。
我低头,掌心之中法力运转,在斩杀了几只从背后偷袭的恶灵后,将目光投落向一旁的树妖。
手腕翻转破了他身上的束缚。
斩杀恶灵的力量又多了一分,但是很快,又有数不清的恶灵再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冲向我。
一波杀尽,视线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恶灵,根本无法动弹。
远处的洛衡也是如此,长剑上滴滴淌淌挂满了黏稠的鲜血,脚下又是层层叠叠的尸体。
就在此时,只感觉腿下一麻。
一低头就看到一只龇着牙的红眼恶鬼。
像是从地下爬出,阴森森地尖声笑着,此时正抓着我的腿骨,尖利的指甲末端刺入了皮肉之中。
见我看他便迅速从地上蹿起,硬生生掰开了我和司琰牵着的手。
紧跟着,更多的恶灵从脚下的一处地方涌出,冲开了我和司琰之间的距离。
越来越多的恶灵将我紧紧围拢,甚至有几只袭上了我的身子,尖利的指甲勾着衣服,森森鬼气扑面而来。
手中匕首幻化而出,不眨眼地划向他们的脖颈。
「啊——」
惨叫声萦绕在耳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温热的鲜血喷溅,周围的恶灵接连滚落在地,我抿了抿嘴。
法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可是恶灵的数量太过庞大源源不断。
他们的身上带着烬渊施加的魔气,就像是受操控的布偶一般,不畏疼不惧死,只知道地攻击。
慢着……
魔气操控
心思微动,我加快手中的速度,挥剑斩灭四周的恶灵。
随后捏诀将收好的妖骨重新变幻而出。
妖骨能够幻化成锦颜,帮助她保持着几百年甚至更久的模样,这里面储存着烬渊未用尽的魔气!
彼时他将我召入山谷时,一定也往其中输送了不少的魔气。
眼眸下垂,我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之上划开一道口子。
用力攥紧拳头,温热的鲜血瞬间从口子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在了妖骨之上。
以血为媒催生魔气。
口中念动咒语,便见妖骨之上丝丝缕缕魔气升起与鲜血交融在一起,原本鲜红的色泽逐渐被魔气染得漆黑浓稠。
周遭补给上的恶灵又一次涌来,还有几只龇着尖利的牙齿扑向我要将我拆骨入肚。
挥手又是一记之后,我将手上的口子剖开至手掌,胳膊垂着,索性直接用手拿着妖骨,任伤口的血液顺着手骨的线条,流到妖骨之上。
嘴中的咒语不停,另一只手却是拿着刀刃,斩杀面前的那些恶灵,争取时间。
直到最后,大量的魔气涌出,不断吸收着鲜血形成血流模样。
血流越来越长,顺着伤口缠绕上了手臂,然后是半边身子。
原本还在不断扑上前的恶灵却似乎失去了目标一样,猩红的眼眸中闪现几分茫然。
我一喜。
起效果了!
趁着这个空隙我飞身而起,落在更高的台阶之上,伸手将身上的魔气引至手掌之中。
法诀起,咒语未停。
伤口里的血液随着动作滴落在台阶上,向下流去,延伸出了一条血痕。
也许是错觉,又也许是事实,空气中的血腥味加重,手中的魔气在法诀的作用下逐渐膨大,面前的恶灵也似乎在此刻感知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原本喧嚣刺耳的也在此时尽数停息。
口中的法咒念完最后一句,我抬眸看着面前的恶灵,缓缓开口:
「以吾为命,杀了他们。」
说罢,手中的魔气以飞快的速度膨胀笼罩住了一部分的恶灵,并且很快化为丝丝缕缕的黑雾,侵入他们的体内。
面前的场景只是安静一瞬。
一瞬之后,更大的四起。
操控恶灵的指引受到干扰,两股魔气带来的信号冲撞,恶灵那一双双眼眸似乎更红,纷纷陷入了狂暴的状态。
魔气入体,指引重塑。
一部分的恶灵得了新的指引纷纷转变目标,扑向了身边的同类,开始了同类间的混乱厮杀。
层层叠叠的恶灵尸体堆积在地上,存活的数量逐渐在减少。
看着眼前这一切,紧握的拳头终于得以松开。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逐渐涌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东西撑着,但是四周空荡,没有东西可以支撑。
可下一秒,腰间又多了一双手。
司琰将我揽入怀中,垂眸看我。
我的脸上尽是彼时斩杀恶灵时残留的血迹,他
却像是不嫌脏一般,抬手,用指腹擦拭着,力道极轻:
「小煤球,有时候本君宁愿你笨一些。」
他垂眸轻声说着,声音很凉,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我下意识地想要收回,可他抓得紧,没办法成功。
手掌下滑,覆上伤口,他的动作明明很轻,却又带着不可反抗的力量。
伤口处是一片温热,密密麻麻的痒意涌上心头。
他又一次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用自己的鲜血为我治疗。
很快,原本还源源不断的恶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
抬眸看去,就见洛衡挥剑斩杀最后几只,垂眸将长剑重新推入剑鞘之中。
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做完这一切后,抬头望向我的方向。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看着面前的场景停下了脚步。
手腕上的力气突然加重了几分,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司琰。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指尖,魔气化为绑带一圈一圈缠绕在伤口上:「本君还以为你去到天界,便不会被他捉到,不会经历这一切。
「却没想到,天界和他不过如此。」
眼前又一次闪现出逃离魔界时司琰的模样,他当时看着我说了一句话。
那时的我并未听清,如今细想,依稀记起他说的是一句「好好活下去」。
一个想法随之在脑中生成,我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绷带,张口问:
「你早就知道烬渊快要出世,所以那一是特意放我跟着洛衡离开魔界,是吗?」
「嗯。」指腹被捏住,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皱了皱眉:
「你与烬渊法力同属一脉,命格交织,共存相生。所以从你放我离开的时候,便做好了最终独自一人与他拼得两败俱伤的打算,对吗?」
那时离开魔界,看着他的模样我便觉得奇怪。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放我离开得太容易,眼眸中的情绪也太浓。
如今想来,在那时他便已经预感到烬渊出世后的情况,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问句问出,他却没有回答。
他忽然沉默了。
没由来地,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指腹被人轻轻地捏住了,温热的触感,我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微不
可见的叹息。
极轻的、极低的一声叹息。
「小煤球,本君答应过你和你一起活下去。」说着,又是一声轻笑。
「所以本君做的打算,只是让我们都活下去,让你永生永世都陪着本君。」
都活下去。
永生永世陪在他的身边……
听了他的话,我敛眸。
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恶灵尽数被斩灭的瞬间,幻境突然没有征兆地陷入强烈震动,漆黑的浓雾再度卷席而来,携着地上血腥气灌入鼻腔之中。
放眼望去,就发现空间竟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小。
树妖也在此时从不远处跑来我的身边,满脸惊恐:
「少主,这层幻境怎么越变越小了!可四周根本没有出口,我们该怎么出去!我们不会困死在这里了吧!」
这是个密闭的空间。
那些恶灵是凭空出现的,这个空间没有任何的出口。
不等我思索,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却突然消失。
「不会。」
司琰松开了我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慢声说道。
掌心之中魔气重生,周遭的黑雾一瞬凝滞,却又再一次地翻涌,整个空间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声响,脚下震动剧烈。
原本封闭的空间如同被撕裂一般,翻搅着,坚韧的墙体化作一阵阵猩红雾气,弥漫开去。
等到红雾散去,一扇门便出现在了后面。
看着出口的出现,树妖十分兴奋地奔了过去。
我却没有迈开步子。
因为彼时爆发强烈声响之时,我好像听到了一声。
转过头去,就看到了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的司琰。
司琰和烬渊的法力同属一脉。
于是我便知道,这一道出口是司琰靠着损耗自身法力强行填补扭转幻境,破开而得。
烬渊铸造幻境的法力自有体系,若是强行更改,所受反噬极强。
「你……」
话未说完,便见他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这一声,淡淡血迹顺着唇角洇出。
心头一动,于是张张嘴,后边的话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也就在这时,空间缩小的速度变得更快,彼时被灭尽了的恶灵不知从哪里冒出,再一次出现,呼啸着向我袭来。
无数只手从黑雾中伸出,想要来撕扯我的衣
服。
它们的目标都是我!
千钧一发之际,司琰将我搂入怀中,衣袂随着魔气翩跹而来,卷携过浓重的血腥气。
一旁亦有长剑如芒出鞘,漫天的黑雾被一瞬的光亮刺穿,洛衡不知何时转身来到身后和司琰并肩,挥剑斩断了这些恶灵。
我伸手想要调出体内的法力对抗那些。
可就在这时,洛衡沉声与我说道:「岁安,快离开这里。」
看着面前的一切,司琰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长长的睫毛上是细微光芒映出的光点,他眨了下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朝我看来:
「小煤球,听他的,先逃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他伸手往我的身上覆上浓重的黑雾作防御,一旁的树妖也从门口处惊呼着折回来,扯住了我的衣角往回带。
空间压缩的速度越来越快,周遭出现的魔手和恶灵越发多了起来,叫嚣着向我袭来。
却都被司琰和洛衡挡住了。
耳畔重新响起了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声。
我想要回头去看,可在黑雾的包裹下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被树妖拽着出了幻境,重心不稳跌在地上的瞬间,黑雾才消散些。
空间彻底被压缩,并且逐渐消失在我的面前,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树妖从地上爬起,看着逐渐消失的幻境愣了愣。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少主!你放心吧,魔尊和烬渊的法力同属一脉,在这魔气所造环境中一定会没事的。」
树妖说得不错。
在幻境中恶灵和黑雾攻击的对象都是我。
他们是冲着我而来。
若我待在,只有死路一条。
而只有全力挡住攻击,将我送离幻境,那些攻击才会随之减弱,他们脱离幻境的机会便能增多。
——所以我必须离开。
如此想着,我从地上站起身。
却没想到下一瞬脚下的土地突然开裂,无数条猩红的裂缝凭空出现。
树妖扯着我的衣角向一旁扯去。
反应过来,就见原先所之地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当下所之地也向两侧裂开,耳畔传来了树妖下坠时的尖叫声。
于是在坠入无尽黑暗时,我突然明白,幻境所筑将我置于死地。
一旦我得以逃脱,烬渊算准了司琰和洛衡的反应,它便成了短暂困住他们的牢
笼。
而这短暂的瞬间,便又会成为我的万劫不复。
……
31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再一次踩上实物。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囚笼之中。
囚笼摆放的地方是魔界的大殿。
殿上威严深重,一片寂静,密密麻麻的全是俯首称臣的魔界长老。
仔细瞧,便见台阶之上尽是鲜血汩汩,阴森昏暗,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就连空气中也满是腥臭的血腥气。
烬渊高坐于众魔之上,周身萦绕着黑雾,睥睨着脚下的弱小蝼蚁。
墨色的衣袍看不出血迹,他冷冷地看着宫殿中的一切,看着原本臣服于司琰的魔族再一次拜倒在他的脚下。
原来自设下幻境,从山谷之中消失,他就来了此处。
「倒是不承想你能那么快地便从幻境之中逃出。」与司琰一般无二的脸在宫殿微弱灯火的映衬下更显白皙与阴翳。
「只可惜,你终究难逃一死。」
话毕,宫殿中的灯火忽地「噼啪」作响。
魔群中不知是谁从魔群中站出,抬着头讨好道:「这不是司琰之前带来的丫头吗,我早看她不顺,这番我们可以帮助魔尊处理了她,免得脏了魔尊的手!」
一小部分的魔顺势附和,纷纷讨好新的君主。
而面对这一番讨好,烬渊垂眼看着。
下一刻,那人突然瞪大了双眼,面露痛色,喉咙里止不住地发出窒息后「赫赫」的喘息声,鲜血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
「她既身为天帝与妖王之女,便会由我亲手送上黄泉路。」
他伸出手,火光在苍白的指尖疯狂跳跃,又在下一刻凝聚,化为数道火焰瞬间如龙蛇般交织在一起扭动,直直攻在囚笼之上。
囚笼被点燃,滔天的大火,温度之高连周遭的空间都在热浪的作用下扭曲。
烬渊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嘴角毫无预兆地一笑:
「他们挣脱幻境还有一会,等他们抵达,也正赶上你彻底被烧毁的时候。」
周遭尽是热浪,空气通过燃烧染上焦味。
手中法术施展,可囚笼坚韧,什么法术也撼不动半分。
这是个死局,我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烬渊亲自施法灭了这火。
可是要如何说服他施法。
有什么筹码能够
吸引他……
脑海中地浮现出一个法子。
我咬牙,隔着烈焰看向烬渊:「我能让你再一次见到夙汐。」
视线仍然在我的身上,他没有动作,冷声道:「为了拖延时间编造的假话?」
「在幻境之中夙汐向我说过再次见到她的方法,我之前欺骗你,说我没办法见到她,说她已不在世上,只是不想让你见到她。」
烈焰焚烧的灰烬钻入鼻腔,我咳了两声。
「但是如今性命被你捏在手中,我没有了选择。」
漆黑的眸打量着我的模样,他想要从我的脸上寻找到什么。
半晌后,他忽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侍从:「你猜,她说的是真是假?」
侍从一惊,满脸苍白。
有了前车之鉴,他抿着嘴不知回答什么,最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饶是这样,黑光一闪,他也没有逃过惨状。
烬渊终于从高座之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我,烈火不能伤他半分,隔着一道囚笼,他垂眼看我:
「那你说,我该如何见到她?」
还未回答,烈火便越烧越旺,五脏六腑在周遭魔气与烈火的作用下受到损伤。
喉咙中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股鲜血,费力咽下后,嘴角还是溢出来一些。
我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随后用带着血迹的手指向它的手腕:「靠你手上的这条手链。」
他没有反应:「如何证明?」
记得在青云派寻到这一串手链时,上面附有金光,只是没有多久便消失不见,察觉不出。
待在囚笼之中等待火烧只能是死路一条,若能将隐藏在手链中的妖力调出,就能拖延一段时间,给自己挣几分生的希望。
于是手腕转动,略微施法,体内共鸣加强。
皱了皱眉加强手中的法术,须臾便勾出了手链中的金光。
金光化为金线勾上手指,尝试着证明猜测,我压下心头的喜悦抬头看他:
「这条手链中不仅储藏着你的魔气,还存有夙汐的法力。
「我与她血脉相承,能够通过这个将她。」
双目相对,烬渊的眸光在灯火的映照下明明昧昧,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却伸了手。
原本燃烧得旺盛的烈火尽数熄灭,他将戴在手腕上的手链褪下,递到了我的面前。
在递给我的同时,又捏了个法诀将我手上残留的鲜血除尽。
他说:「让我见她。」
我缓了口气迈出渐成灰烬的囚牢,伸手接过那串手链。
原本冰凉的手链带着微微的温热,体内的妖力被调出,化为暖光罩住它逐渐脱离手掌的支撑。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将妖力与魔气剥离,单独使用。
饶是已经做好准备,体内缠绕的法力依旧在分离时陷入紊乱,法术很快迫不得已地被暂停。
可下一瞬,体内就混入一股灼热的、不属于本身的法力,强硬地支撑暂停的法术,支撑着我继续剥离妖力。
而转头,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烬渊。
原来他竟这般想要见她……
掌心之中的妖力在助力下很快从体内剥离孕育而出。
等到手中的妖力爆发出金亮的光芒,逐渐将宫殿照亮时,我伸手捏了一个诀,施向手链,试图引出其中蕴含的法力。
可出乎意料,在法力的作用下,手链竟然真的逐渐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只带着一丝期望的事情成了真,我顿了顿,下意识地去看烬渊。
此时的他一双墨瞳冷冷地落在了手链之上,金光被引出的瞬间,他的眸中似乎空空荡荡什么情绪都没有。
只是施予我的法力强。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巨响。
漆黑的魔气混杂着刺眼的白光在顷刻之间迎面而来,充斥了整个宫殿,并于迸发时将底下魔族绞杀大半。
司琰和洛衡的身影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终于是等到了!
黑雾径直攻向了烬渊,瞬间将他缠绕。
趁着这个时机,我快速地收回了手中的,转身就向门口跑去。
暖光消失,失去法力支撑的手链很快就摔落在了地上。
串线猝不及防地断裂,珠子尽数滚落,「哐当」作响,触碰到地面后又反弹,向着四周散去。
面前出现了许多拦路的魔族,我挥手落下几道狠厉的攻击。
赤血溅满了衣襟和下颚,在我伸手将要触碰到黑雾的时候,面前的黑雾却突然凝固。
指尖抵上的黑雾瞬间碎成一条条闪耀着红光的裂缝,无数如同熔岩一般的火苗向下掉落,落在地上成了熔岩血海。
我下意识飞身躲避,可是魔气很快生成漆黑的雾条,缠绕上我的大腿,要将我拽下。
蒙眬之间,我看到司琰向我奔来的身影。
下一秒,耳畔又传来低沉的,仿若从
地狱深处传来的笑声。
「你竟拿她来骗我?」笑声很快停止,他说,「那就下地狱吧。」
话音刚落,脚上的魔气膨胀,迅速上蹿,我看到司琰变了神色,看到他额间的印记一瞬发出闪耀的猩红色。
也听到一旁的洛衡大声喊了一句:「岁安!小心身后!」
我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什么东西将我全然包裹住。
眼前一黑,天地一瞬转动。
只听见数十记利刃戳入血肉的「扑哧」声,一下一下,极为刺耳。
接着便是激烈的打斗声。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尖厉的轰鸣声。
蒙着眼睛的东西缓慢滑落,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彼时在山谷之中他还贴着我的身子生动地与我说些什么,此时的他却倒在了地上,看着我,沾染着许多道血痕的脸变得苍白。
怎么会这样?
耳畔的轰鸣声更大,我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慌忙伸手去触摸他。
伸出的手颤抖着,因为视线下移,我看到了那一具被利刃和魔气贯穿的身体。
可还未看清,便被枝蔓上的绿叶覆盖住了。
树妖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又似乎意识到了,明明是惨烈的画面,他却对着我笑了笑。
他说:「少主,这一次我赶上了。」
苍白的双唇缓慢开合,他的声音很轻,都快被一旁的打斗声给盖住,可此时的他说出这一番话就像是在骄傲些什么,眼睛亮亮的。
失血过多的眩晕再次席卷而上,眼前这一切都太不真实。
入眼的只有树妖身上止不住的汩汩鲜血。
向来惜命的,不靠谱的树妖此时却替我挡下了那些杀招,那些足以致命的杀招……
四周逐渐有魔族涌上,我起身想要对抗。
而下一瞬,无数枝蔓从地上升起,阻挡了一切攻击,又一次将我和他包裹住。
我低头,就看见了一张布满血迹的脸。
掌中法力转变,我快速地捏了治疗。
却又被他伸手轻轻地握住了手腕,阻止了法力的施展。
看着他的模样,我便知道——
来不及了。
耳畔传来法术击打在枝蔓上的闷响,可这一次树妖却似乎不再感到疼痛一般拉着我的手。
握着手腕的手轻轻摇了摇,他看着我的眼睛,如过
去打诨时撒娇一般:「少主,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还未回答他便笑了,认识他的这些日子,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发自内心的笑容。
鲜血从他的唇边淌落,他低声说:「我叫夭夭,是主人给我取的名字。」
「这几百年来,夭夭一直想念着主人,但是夭夭不敢去找她,因为夭夭做了错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眸看我,苍白着脸想冲我笑。
可这一笑脸颊处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裂纹,是枯木在湮灭前呈现的皲裂状。
像是孩童在年幼时寻找答案一般,他轻声问我:
「少主你说,如今夭夭救了你,是不是就算弥补自己的错误,就能去见主人了?」
手腕处的温度在逐渐降低,我攥紧了他的手:「若你死了,又该如何去见夙汐?」
可他听了,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也是此时,周遭的枝蔓随着生命力的消失,逐渐变得透明。
几道法术穿透这一层屏障攻了进来。
我伸手去抱住他的身体,掌心却只能触碰到虚无的空气。
身上的伤口越变越大,树妖的身体在一点点消散。
他在逐渐消失。
可他的神色安然,并不痛苦。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握着我的手腕从地上起了身,缓缓地抱住了我。
怀中一片温热,他附在我的耳畔,声音缥缈,缓慢散去。
一向惜命的他却笑着对我说:「少主,夭夭突然觉得好像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少主,你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枝蔓在一瞬间尽数枯萎。
视线中出现许多星星点点的绿光,却在触碰到周遭的魔族之时又迸发出刺眼的光亮,带着他们一起湮灭,化为灰烬。
……
现实中刀剑相碰的金属声再一次由远及近地传入耳中,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魔神相争。
尸横遍野,白骨森森,鲜血汇成河流涤荡过宫殿的地面。
震慑苍穹的杀意在此时化作朔风狂鸣,重重黑雾自他们背后生出。
魔界的宫殿此时却成了死神的领域。
下一秒,惊雷在身后划破天际,砸落在地面,溅起星火点点,尽数攻向我。
一个飞身躲过了那些攻击,又被强烈的气流回旋震得踉跄几步。
待稳住身子后,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缠绕住了脚踝,低头便见脚下所站之地逐渐碎裂,猩红的熔岩一点点往外蔓延。
我皱眉,手上利刃幻化而出,用力向下劈去。
「嗞——」
刀锋接触到熔岩的一瞬蒸腾起了刺鼻的热气,脚踝处的痛楚猛然传来,我却顾不上管,只是在又一次挥刀斩断后向一旁躲去。
很快,原本所之地彻底碎裂,周边停留之物都瞬间被吞噬,不见踪影。
还未喘息,余光之中就见一道杀招直直向我攻来。
足以扫荡天地的猛然一击,带着天崩地裂的杀意。
刚要捏对抗,就被司琰用折扇将杀招推了回去。
长袍被气流吹得翻飞作响,烬渊抵住了被推回的攻击。
一旁的洛衡提剑攻去,剑身萦绕着的浅白流光却在黑雾的侵染下显得浑浊万分。
司琰也执扇往烬渊身上袭去。
天地一瞬震动,白光黑雾混杂着激荡坠下,强大的气流宫殿中的每一个人。
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我喘了几口气,捏了法诀准备加入其中。
可就在这时,地面之下的熔岩瞬起,切断了周围的空间,又将魔界源源不的魔气引至他身上。
他竟将在整个宫殿中设下阵法!
熔岩很快融和,将空间分割而开,又在每个人的身上施以桎梏。
空旷的视野中只剩猩红,空间里只剩下了我们四人,以及浓烈到让人反胃的铁锈腥气。
吸收了无尽法力的烬渊周身尽是魔气缠绕,与背后的猩红熔岩相融合。
黑发在身后肆意飞舞,一如无尽深渊。
在烬渊所铸造的空间内,司琰和洛衡的法力很快被限制,呈现弱势。
我奋力挣脱了身上的桎梏,手中的匕首猛然刺入一旁的熔岩,想要趁着三人纠缠的空隙,破开空间屏障。
体内的法力运转而出,尽数灌入这一道口子中。
终于,在法术的作用下,熔岩凝固产生了裂缝。
于是手上更用力,要将匕首贯穿,却没想到,下一瞬空间快速收紧,无数血流猝不及防地从熔岩之中漫出,紧紧缠绕在我的身上。
颈部以极快的速度被勒紧,血流试图将我拖拽入这片猩红熔岩之中。
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扭曲,抵抗也在瞬间变得微弱不堪。
最危急的时候,透过朦胧的视线,我仿佛看到了一整片金光乍
起。
还没反应过来,金光更甚,瞬间将周遭的血流驱散,同时将我包裹。
我跌落在了一个带着余温的怀中,但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庞。
怀抱的力度变大,温热的手掌覆在后脑勺处,谁紧紧抱住了我。
散乱的发丝随着气流张牙舞爪,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身子越来越沉,有什么将我不停地往下拽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痛楚消失之后,我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婉转的琴音。
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山谷传来,却又带着春林初盛时的暖意。
眼前逐渐恢复光亮,可是抱着我的人却化成了细小的晶莹光点,在睁眼的瞬间便四散开去。
我来到了一处空荡无物只剩光亮的空间。
而在莹莹光亮的尽头,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袭红衣似火,足不沾尘,正背对着我。
我想要走向前去看清些。
可是这时,空间里忽然飘起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落下无数的桃花花瓣。
在簌簌而落的花瓣之中,那女子缓缓转过身。
这一次,她的脸庞不再被遮挡,眉黛青山,双瞳剪水,我撞进一双满含柔情却又布满悲伤的眼眸之中。
可是下一秒,她却勾唇对我一笑。
这一笑,三千繁华,漫天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没有说话,而是带着满身的迷蒙,缓缓向我走来。
指尖浅淡金光流转,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手掌相触的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穿脑而过,碎片牵连着灌入脑海之中,眼前混着金光闪现无数的画面。
又像是尘封千年的画面被重新翻出,粒粒灰尘浮起,围绕着将人吞没。
周身的空间再一次地消逝,她的身影逐渐与我相融。
尘封的一切触手可及。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她的双唇缓缓开合。
她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声音缥缈,我最终难以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