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亡国公主,六岁亡国,拜我母亲所赐。
我那位风华绝代的母亲是北国送过来的贡品,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没几年,我原本还算是明君的父皇便被迷得「君王不早朝」。
北国趁机发兵讨伐,我母亲偷了整个南国的布防图献给北国。
南国的将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北国军队一路势如破竹。
1
都城破那日,小小的我被父皇护在怀中,塞给我一块令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皇对我说:「跟紧你母妃,好好活着!」
然后父皇一把推开我,自刎了。
滚烫的鲜血淋了我一脸,母妃找到我时,我正用小小的手捂着父皇的脖子。
我什么也不懂,但我不想让父皇死。
可母妃只是看了父皇一眼,便拽起我走了。
随后踏出殿门,我看见我所有的兄弟,全都倒在了一片空地上,各个血流不止。
我一个个数过去。
父皇的五个儿子,都在这儿。
我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母妃拉着我,朝一位高大的男人行礼。
「参见吾皇,南国皇帝已伏诛!」
语罢,我看见母亲将南国的玉玺献给了那个男人。
「淑儿做得很好!不知淑儿有何心愿,朕都会满足!」
那男人握着玉玺,看起来甚是愉悦。
母妃想了很久,她好像有太多想要的,又好像不知道要什么。
最后她说,要我活着,以公主之尊继续生活。
2
我依旧是一位公主,却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我是魏国贵妃的女儿,因贵妃受宠的缘故,我被恩封为公主。
别人晋升靠宫斗。
我娘晋升靠窃国。
不过我挺为她不值的,废了那么大力气,才升了一级。
如今我娘的确受宠,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爱她。
魏国皇帝谁也不爱,他只爱权利。
我母妃这个美丽的工具,被利用完之后,继续留在后宫发光发热。
但我母妃却不这么认为,我一直觉得她在做一个瑰丽的梦。
我曾经也以为她是因为忠于母国,才会背叛父皇。
其实不是,她只是沉迷情情爱爱而已。
只是她爱的人不是我父皇。
是如今的魏国天子。
我成了小哑巴,太医说我是被吓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吓的,但我确实不愿意说话。
我依旧生活在自小长大的皇宫,他们说北国太冷了,故而南国灭国后,理所应当迁都来了这里。
母妃还是母妃,皇宫还是那座皇宫,但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母妃让我管皇帝叫父皇,我不叫,因为我不会说话了。
她很失望,隐隐流露出对我的嫌弃。
但魏国皇帝不甚在意,他对我很好,还总是想着送我很多礼物。
3
我八岁那年,母妃生了一个儿子。
她高兴坏了,因为魏国的皇帝除了皇后有一个嫡子外,就是母妃生的福王。
我弟弟三岁封福王,这是天大的偏爱。
从那时开始,我就感觉母妃飘了。
是真的!她整日笑靥如花,抱着我弟弟,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我也有点嫌弃她了。
因为宫中的人不敢拿她怎么样,都拿我撒气。
今天丽妃在我母妃那里受了委屈,明日我就被五公主推进了湖里。
我是哑巴,不会呼叫。
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救了我。
我认得他,太子的伴读。
一个菩萨心肠的老好人。
他和我那太子哥哥一起,将我送回了母妃那里。
母妃只看了我一眼。
和当年看父皇临死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自福王出生起,她便不怎么管我了,任我自生自灭。
我想她应该是后悔让我活着了。
毕竟她如今荣华富贵,独享盛宠,唯一的污点,就是我这个前朝公主。
这场闹剧最终被太子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替我做主,重罚了丽妃母女。
一时间,陛下爱屋及乌、看重韶华公主的流言,不胫而走。
而我母妃更高兴了。
她觉得皇帝爱她,很爱很爱她。
爱到连我这个拖油瓶也能一视同仁,当真正的公主对待。
4
十五岁及笄礼这日,母妃送了我一份大礼。
她亲自把我送上了皇兄的床。
我谁也怪不了。
要怪就怪我长得太美了,比母妃年轻时还要美丽、柔弱、惹人怜惜。
这话是母妃亲自对我说的,她还说太子心里有我。
因为太子看我的眼神,不是兄长看妹妹的眼神。
而是男人看女人的情爱。
母妃要我故技重施,引诱太子犯错。
她想做皇后,还想让福王做太子。
母妃不知道的是,我心里是高兴的。
陛下不止一次暗示过我。
我长大了,而母妃却老了。
陛下甚至还问过我,想不想取代母妃。
我太恶心了。
我知道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所以半推半就,我依照母妃的意思,爬上了太子的床。
我想,这下陛下总不会与儿子抢了吧。
跟了太子,总比跟母妃的男人好。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人皆言储君是清风朗月、品貌皆佳之人。
三岁识字、五岁成章,如今不及弱冠却早已入朝多年。
朝臣对太子是有口皆碑、交口称赞。
所以对待这样的太子,在我备受欺辱时会为我出头的太子,我给了他机会。
只要他拒绝我,我便离他远远的!
那些苟且肮脏之事,再不必沾染他身。
可是他没推开我。
那夜母妃灌了我情药,扔到了东宫。
第二日我是在太子怀中醒来的。
我无声大哭了一场。
不是哭我自己,而是哭太子。
他终究是要被拉入泥潭了。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的路,也由此开始。
5
母妃抓到了太子的把柄,告到了皇帝那里。
太子为了保我,一应都担在了自己身上。
皇帝骂他是兄妹乱伦,骂他枉顾礼法!
三十大板打在他身上,太子没吭一声。
我扑到他身上替他扛了几板子。
我不会说话!
但他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抛去伦常、抛去礼法,我们也许会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魏昭脸色苍白,却坚持把我推开。
「韶华不怕!吾护你!」
陛下应该是看重太子的,终究没下死手。
母妃很得意,她看向我的眼神鄙夷又满意。
鄙夷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一国太子相爱。
满意我听话,乖乖做了她和福王夺权的工具。
事情摆在明面上了,我不愿再回母妃那里,索性赖在东宫不走了。
世人如何非议我与魏昭,我都听不见。
我只是黏着他、缠着他,一步也不与他分开。
我很害怕,害怕母妃,害怕陛下。
怕这宫中所有居心叵测之人。
魏昭应该也是看出我的害怕了,故而他总是抱着我。
他给我讲故事,陪我看星星。
他不放心留我一人在东宫,所以哪怕出巡也带着我。
青州是个好地方,这里人杰地灵,来到青州后,我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听闻青州有间如意楼,最是热闹!
魏昭看着我写在纸上的字,搂着我轻笑。
「韶华可知这如意楼是什么地方?你就要去!」
我不管那是什么地方,我拉着魏昭的衣袖撒娇,央他带我去。
魏昭终究心软了。堂堂太子,带着公主逛花楼。
6
如意楼的老鸨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带夫人逛花楼的。
一时脸色很是不好,担忧这人是不是来找茬的。
我挽着魏昭的胳膊,有点不好意思,更多是尴尬。
怪不得说最是热闹,原是风月场所的缘故。
魏昭见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很是好奇的模样,便大大方方携着我往里走。
「咳,本公子与夫人只是跟着凑个热闹!劳驾伺候好吾身边这两位公子!」
我乐了。
魏昭坑身边人从来不含糊。
他身边的两位公子都是他的伴读。
一位不染纤尘,世家出身,最是爱惜羽毛。
一位鲜衣怒马,武将独子,最是桀骜不驯。
这两人估计生平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我望着脸色涨红的二人,笑倒在了魏昭怀里。
「不许看着别人笑!」
我眨眨眼,不知他霸道个什么劲。
魏昭坑完兄弟便不再管他们,拉着我要了一雅间。
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魏昭今日兴致似乎特别好,哄着我喝了几杯果酒,自己却醉了。
「韶华要多笑,韶华的笑容,是世间最美好的景色。」
我不止一次庆幸,魏昭的长相和陛下无半分相似。
故而我理所应当沉醉于他赐予的情潮之中。
理所当然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国仇家恨。
听说他像极了早逝的皇后娘娘,长了一副观音面。
所以我虔诚的吻向那殷红的薄唇。
似在祷告,也似在赎罪。
7
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敲开了如意馆一间普通的客房。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一个个人数过去。
父皇留给我一支军队。
他塞给我的令牌,可号令五万皇家直隶兵马。
这支军队,是连我母妃都不知道的。
这些人,都是南国少有的硬骨头。
父皇殡天后,这些人有的逃亡,有的归隐,誓死不侍奉新朝。
我蛰伏于东宫,魏昭只拿我当易碎的瓷器护着,并不限制我行事。
故而我趁机开始寻找父皇留下的眼线。南朝百年根基,父皇留下了不少能用的人与事物。
而我单凭南国公主的身份,便可悉数收入囊中。
前些日子,我得知太子要巡视青州之时,便往外传讯。
邀这些人在青州如意馆相见。
还好,人都来齐了。
「吾等参见公主!」
我望着幽暗的烛火,望向朝我行礼的众人,开口说了自六岁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只问尔等一句,可否愿意扶持女帝?」
他们应该是惊讶的。
毕竟传闻中,韶华公主是哑巴。
可我不是哑巴,我只是不愿意说话。
不愿意开口叫他人父皇。
我自己的父皇那么好。
我又怎愿认贼作父?
「天道昭昭!南帝血脉只剩公主一人,吾等愿追随公主左右,光复河山,九死不悔!」
那就好!愿意就好!
「那诸位便入朝吧!徐徐图之,慢慢蚕食!我与诸君以三年为期!三年后,青州举事!在此之前,望诸君各凭本事,培植势力!」
「尔等尊公主懿旨!」
「鹰卫统领何在?」
众人中一位身形魁梧的将军出列。
我打量了他一会儿,半响,从怀中拿出父皇给我的令牌,和一张我亲手所画的地图交与他。
「带着这支军队,以起义军的名义,按照本公主地图上的标识打过去,切记!」
「此仗目的不在于攻城,而在于壮大兵马,不必着急,不用计较得失,注意保存实力。」
待我声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屋内一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生机。
8
若之前复国只是一个愿景,此番谋划后,便只需耐心等待即可。我在地图上的标识,都是魏朝布防薄弱之地,又或是我知道的,多多少少对南国有留恋之人在驻守。
那些地方多为荒凉遥远之地,当年一举攻入南国之时,耗尽了魏家的元气,陛下很难抽出足够的精力去那些地方镇压。
三年时间,足够五万兵马壮大了。
魏昭的睡眠一贯浅,我不宜久留,吩咐了几句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后,便匆匆离开。
我在母妃身上别的东西没学到,倒是学会了偷看布防图。
说来惭愧,也不知这样的因果循环何时方休。
「去哪了?」
魏昭被我惊醒了,嗓音微哑,像只猫儿一样。
我没忘记自己不会说话的设定,往他怀里钻了钻。
魏昭只当我起夜去了,并未放在心上,揽着我又睡了过去。
青州富庶,为太子封地,魏昭为了躲他父皇给他议亲,索性在青州常住了起来。
魏昭在青州的日子很轻松,公务也不似在东宫繁忙,时常有空带我出去游玩。
今年我十六了。
上苍或是想弥补我国破家亡的凄凉,故赐予我越发美貌的容颜。
魏昭总是揽着我感叹。
叹我含苞待放时便已让人过目不忘,如今逐渐绽放,更是美得令人惊心。
我因美貌,在青州惹出不少轰动,魏昭吃味,逐渐金屋藏娇起来。
我无所谓,本就不爱热闹。
三个月前我在街上买了两个卖身葬父的孤女。
这两个女孩是那些大人安排进来,替我们传递情报的。
如此一来我的行事愈发便利。
也就不在乎能不能随意出门了,我的丫鬟们可以便可。
9
我与太子在青州躲了两年,这两年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倒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一般。
可我们不是夫妻,更不是寻常人。
他是魏朝太子,而我是两朝公主。
因陛下突发急症,宣太子与韶华公主即刻回京。
皇帝放纵了我们两年,如今终于不再忍了。
御林军统领萧泽亲自来接人,我与太子不得不回去。
不过见到萧统领的那一刻,我有了意外发现。
萧泽佩剑上的剑穗,是我母妃的手艺。
那个式样是我母妃自己琢磨出来的,小时候母妃教我做过。
我讪笑,看来这两年宫中发生了不少故事。
「你笑什么?」
问我话的人是萧启,我太子哥哥的伴读之一,也是萧统领的独子。
我拽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
「为什么抱歉?」萧启不解。
我摇摇头,不忍告诉他,你的父亲可能与我母妃有一腿。
上了马车,魏昭拉我在他腿上坐着。
「与阿启说什么了?」
我朝他笑起来,窝在他怀里,贪恋着他的温度。
魏昭一向心思细腻,知我忧虑,轻轻拍着我的背。
「韶华别怕,吾会护好你的!」
一回京城,太子便将我藏在了东宫,任谁也不让见。
外面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
10
无非说我狐媚,随了我母妃,魅惑储君。
说我与太子在青州,在外是兄妹,关起门来做的是夫妻。
还说太子是因为我才迟迟不肯还朝,也不肯娶妻。
对此我并不生气,因为大家说的都是事实。
但我母妃坐不住了。
她为了福王和她自己的名声考虑,要求皇帝赐死我。
本来魏昭还在为我周旋,可母妃这举动一出,完全坐实了我狐媚惑主的罪名。
贵妃大义,生了个不仁不孝、枉顾礼义廉耻的女儿。
所以这个女儿,当以死谢罪。
我不是很惊讶我母亲的举动,也不伤心。
甚至还有一点理解她。
我骨子里的那些凉薄自私,归根结底是从她那承袭而来。
魏昭还是要保我,我听闻他在御前自行陈罪,将我与他之事一并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说他可以放弃储君之位。
我也可以放弃公主之位。
他要娶我。
傻魏昭啊,怎么可能呢!
陛下只有一个太子,他不可能立福王的。
我母妃可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妃嫔,福王再受宠,也出身不正。
怎能比得上元妻中宫嫡出的魏昭啊。
原本大好前程的魏太子,一片风光霁月的储君,终究还是栽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震怒,将太子幽禁。
他没病,他只是要把我们从青州逼回来。
11
陛下赐我毒酒那日,母妃特地来看我。
她没怎么变,衣着华贵,依旧美艳,依旧得意。
「你做得很好!陛下废太子是迟早的事。韶华的任务完成了,应该去见你父皇了!」
我笑看着她,满脸嘲讽。
「你还有脸提我父皇啊?」
母妃震惊于我会讲话,却也不在意了。
她与我说了很多话,说她与陛下青梅竹马,却被先皇后横刀夺爱。
说她自己出身不好,不得不铤而走险冒死来南国当细作,才搏来一条出路。
她说她最恨自己的容颜,让她一辈子只能以色侍人。
她又与我说福王是如何懂事孝顺,如何聪慧机灵,只需少许谋划,储君之位一定是她儿子的。
最后她说,日后天下就是她们一家三口的了,多余的人,尽该除去。
这里多余的人,指我与魏昭。
母妃是最后一个为我送行的人,随后我被灌下了断肠毒酒。
魏昭总是觉得我胆小,其实我一点也不怕。
我已嘱咐手下之人,届时随太子起势。
我要魏昭亲手替我杀了那些亡我国之人。
我要魏昭为我更改国号,弑君!弑父!
我知道他会为我做的。
他爱我,早已胜过一切。
他就是一个实心眼的傻子。
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许久未见,还怪想念的。
可是,为何我饮下的并不是鸠酒!
这是催情药!
身体逐渐不受控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降临的滋味。
急急从发髻上寻到一根簪子,就要往脖颈上刺去。
我有预感,此刻若死不成,未来之事将是我难以承受的。
可我还是没死成。
12
几个内侍夺走了我的簪子,三下五除二卸走了我身上所有尖锐之物,又往我口中塞了锦帕,不让我咬舌。
随后禁锢住我的手脚,将我抬到了一间密室。
他们将我的四肢用细长的金链子锁住,让我能在一定的空间内动弹,却逃离不得。
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一个翻云覆雨的天子,想要什么都必须得到。
南国是。
韶华亦然。
他拿开了我嘴里的锦帕。
我找准机会,向他脖颈上的血管咬去。
我只想与他同归于尽,却被一巴掌扇晕了过去。
随后我迎来了一生中最昏暗的时光。
魏帝将我关在了地下的金丝牢笼中。
无人之境,便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丑陋。
他换着花样地折磨我,想要把我训练成禁宠。
而我却是看着他就想吐。
被他碰一下都恨不得立即去死。
他偏偏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比你母妃好太多了,朕终于明白,朕的儿子为何宁愿舍弃江山也要你了!如今放在朕身上,朕也愿意。」
我不知道被他关了多久。
一个月?
一年?
还是更久?
我实在恶心他,一个没忍住,吐了他一身。
随后他们灌我多少吃的,我都如数吐了出来。
也许是舍不得我死,魏帝找来了太医。
太医说我有身孕了。
魏帝很震惊!
他子嗣稀薄,一向看重皇嗣。
我怎么能在这时怀孕呢?
太医说我方有一个月的身孕,需要仔细养着。
13
魏帝揽着我,与我调笑。
「韶华已经在这儿陪了朕两个月了,这个孩子只能是朕的,等过几日太子大婚,朕便带你出去。」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却笑眯眯地威胁我,「韶华,这个孩子要是没了,太子、福王、你母妃,就都为他陪葬吧!」
真奇怪,他竟然如此在乎这个野种?
更奇怪的是那太医的神色,似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我顺从了,我点点头,指了指太医,又指了指我的肚子。
「韶华可是身体还不舒服?」
我点点头,又指了指太医。
魏帝了然,「你是担心孩子,要太医陪你?」
我点头。
魏帝心情大好,大发慈悲留了太医陪着我,而他自己好似有急事处理,匆匆走了。
待确认皇帝离开之后,那太医才敢说话。
「公主已有三月身孕!还请公主保重身体!」
三个月了?
这孩子还够顽强的,竟安安稳稳在我肚子里待了三个月。
知我不会讲话,那太医又压低声音告诉我,「臣是太子的人!」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没一会儿便听到急匆匆的步履声传来。
我以为是魏帝回来了。没想到,来人却是魏昭。
他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我示意他不要靠近我,他就真的不敢过来了。
「杀了他!」这是我自认识魏昭以来,对他讲的第一句话。
杀了谁?他自然懂。
魏昭震惊地红着眼望了我良久,最终一言不发握着拳转身离开。
我坐在床上笑出了眼泪。
他答应了!
14
太子大婚前一天,我被放了出来,魏帝说我是贤妃。
他说韶华公主已经死了,贤妃只是与公主有几分相似而已。
并且当众宣布了我有身孕的消息。
他是天子,他说我是谁,我自然就是谁。
我也能隐隐猜测出皇帝的意图。
他与太子早已离心,而我母妃为福王拉帮结派也令他厌恶。
陛下正值壮年,此刻让我见光,他是打算再重新扶持一个听话的宠妃与皇子。
我迎着母妃喷火的目光,坦然地站在魏帝身侧,甚至还有心情对她笑笑。
「这就是你的爱情!」我用口型对母妃道:「可怜!」
母妃气狠了,冲过来要打我。
可皇帝护着我,她连我的衣袖都摸不着,还被厉声斥责。
恍惚间我有些难过。
若我父皇还活着,她又怎会受这些委屈,还是受自己亲生女儿的委屈。
为什么人心总是得不到满足啊。
太子的婚礼是在宫里举办的,皇帝要求我也要出席。
刚至不惑之年的帝王,此刻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地将新晋的宠妃带到众人面前。
当然,无人敢置喙。
太子原本要娶的是丞相之女,婚礼前,却被换成了一个八品官员的嫡女。
在此之前,皇帝又亲自拔除了不少贵妃与福王的党羽。
陛下之意不言而喻。
官员们也明白,陛下是要扶持贤妃和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而贤妃到底是谁,陛下觉得不重要,那就不重要。
15
因我近日的乖顺,魏帝对我放松了警惕,只要有人跟着,随我走动。
大殿上,众人都在看新人举行典礼,我闲着无聊,去找熟人搭话。
皇帝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人好生照看着,便再也没空管我。
我在皇帝眼中从来构不成威胁,我只是一个需要依附他而活的孤女罢了。
我找到了韩煜,太子的伴读。
没办法,除了太子,宫里宫外也就他和萧启这两个伴读我还算熟悉。
「萧启怎么没来?」我用手语比划着。
「萧兄家母新丧,他还在守灵。」
我顿了顿,望了望我母妃,又望了望萧大统领,随后示意韩煜。
韩煜那般聪慧,怎能不明白我的意思,艰难地点了点头。
「此乃萧家私密,外人不得而知,萧兄母亲是勘破了大统领的丑事,被逼迫而死,这背后的隐情是我与萧兄一同查明的。」
我点点头,可怜了萧夫人,曾几何时也是夫妻恩爱、儿子孝顺的有福之人。
再远远望向自己风韵犹存的母亲。
她以美貌为武器,造太多孽了。
想问的事情问完了,我便专心观礼。
从未见过魏昭穿红色,也不知衬不衬喜服。
可当新郎官走出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多虑了。
魏昭穿喜服可真好看啊!
他身量修长,皮肤又白,穿红色怎会不好看啊!
众目睽睽之下,新郎官牵着新娘走向双亲,走到一半却扔下新娘不管,朝我走来了。
我身前的人都自动让开了道路,直到魏昭牵起我的手对我说,「韶华,我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个人。」
太子疯了,他对着陛下的贤妃叫公主的名讳,还说要娶人家。
我直愣愣地望着魏昭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眸,悲从中来。
16
太子谋反了,于新婚典礼上,公然行刺陛下。
大殿中两股势力突然杀成一片。
魏帝大怒,下令缉拿太子!
魏昭趁乱带我逃了出来,我知道,他只想带我逃出来。
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他没有胜算的。
我问他为何不再隐忍一段时间?
「忍不住了,自我知道你每日过得那样艰辛之时,我就不想忍也忍不住了,我必须尽快把你带出来!」
「那你呢,你怎么办?」
魏昭无所谓地笑了笑,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身影交叠,似乎永远不会分离一样。
「魏昭此生,唯不负韶华,你自及笄之日便跟了我,依恋于我、信任于我,我定然要护你一世周全!」
我真的很难过,我看见了负责追捕之人是萧统领,我母妃的人,他不会让魏昭活着回去面圣。
我要失去魏昭了吗?
「韶华不哭!」
魏昭轻轻将我搂在怀里,低声安抚。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去做吧,我在青州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可助你成事。」
我拽着魏昭的手,放在我的腹上,哽咽着告诉他,「三个月了,我们的!」
魏昭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
「我知道!韶华会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的对吗?」
我点头,我一定会的,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那就好!」魏昭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了,他也在流泪。
「真舍不得你们啊!韶华可否愿意唤我一声夫君?」
「夫君!」我当然愿意。
17
在我最初的计划里,我们理应是一对恩爱夫妻。
「韶华乖!安心走吧!为夫为你殿后。」
魏昭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发,再抬首时,眼中已经充满了坚决。
「影卫听令!吾令尔等即刻起,改认韶华公主为主,生死相护!」
「诺!」
魏昭把他的影卫都给了我,不留退路。
我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们一起走吧!」
魏昭轻轻对我笑了笑,我们都知道,他走不了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个谋反的太子,今日离不开都城。
「带公主走,前往青州,不可耽搁!」
我被影卫护送着离开,望着魏昭持剑而立的背影,我体会到了何为撕心裂肺。
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崩塌。
而我偏偏是那种越崩溃越冷静之人。
叫我连沉浸在即将失去魏昭的痛苦之中都不能。
影卫带我一路厮杀,魏昭能在都城动用的兵马并不多,但他却为我安排好了一条逃生的路。
筹码虽不多,保一人却够了。
路过挂满白帆的萧府时,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影卫跟着我。
身后尽是厮杀的声响,我却平静地找到萧启,对他道,「跟我走吧!我帮你给你母亲报仇。」
萧启望着我,先是震惊,后是疑惑,最后望着厮杀在一起的影卫与禁军,恍然大悟。
「可!」
一瞬间,我们达成了约定。
但我知道,除了报仇,更多是因为魏昭,他们本亲如兄弟。
魏昭爱护我,他们多多少少会爱屋及乌。
18
我们从萧家的密道逃出,虽做不到掩人耳目,但密道里机关众多,给我们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魏昭在城外给我准备了快马与马车,一路疾驰赶往青州。
我护着肚子,不敢再想魏昭。
我的运气不错,一路都没被魏帝的人追到。
等我到了青州才得知,魏太子自刎于宫前,朝堂乱作一团,魏帝分不出心思追杀我了。
我深知是我害了魏昭。
我后悔了!
我不该对他有所图!有所求!
我想问问满天神佛,可否拿我的性命换回魏昭?
可是漫天神佛无人回应我。
许是心痛难当,我昏迷了三日。
待我清醒之时,萧启告诉我,这三日我一直喊着魏昭和孩子。
我问他孩子怎么样了?
萧启言,太子最后的血脉,他当然不会让孩子有事。
孩子无事便好。萧启令为我诊治的医士封口,我也借机瞒下怀有身孕的消息,拟信召当时藏于朝中的官员赴青州举事。
于此处等了半个月,我等来了三个州牧、两个御史、五个郡太守,外加几个县令。
这些人,还带来了追随者若干,大大小小都有些官职。
这半个月,我令带领鹰卫军的徐将军留下小部分兵马,迷惑朝廷派出的镇压军队。
而徐将军则带领鹰卫军大部队与我们汇合。
除此之外,青州已经完完全全被我安排下的人控制。
韩煜也来了,他替我带来了太子的幕僚。
两波人虽平日在朝中井水不犯河水,并未有太多交集,但一方想要复国,一方欲替储君报仇。
如今聚在我这里倒也和谐。
而我则一改平日里的怯懦,众目睽睽之下身着缟素,大大方方地为魏昭守孝。
有人问我为何人服丧,我只道是为了我夫君。
我的身份与情事不是什么秘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
19
半月后,徐将军带着鹰卫军赶到青州,加上魏昭给我在青州留下的四万兵马,还有那些郡太守、州刺史掌握的兵马,我手中能任意调动的军马足有二十万。
北国一统天下的十余年,南国遗留下来的官员日子很是不好过。
魏帝厚此薄彼明显,南国官员吃力不讨好,如履薄冰,南国百姓更是备受欺压。
我在青州一朝举事,不少南国官员前来投奔。
军队也一日比一日壮大。
蛰伏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协调好了众官员之间的关系,我找准时机,一举攻下了青州两侧的兖州与徐州。
与青州连成一片。
随后我令人刻印、制玺,赶制蟒袍。
魏昭身死的第三个月,我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在青州自立为王。
魏帝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匆忙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征讨我,挂帅的是萧泽将军,萧启的父亲。
我的弟弟福王被立为太子,魏帝还昭告天下,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叫萧将军平叛时莫要伤害我与孩儿。
那封平叛的檄文我看了,竟是说得情意绵绵,无非是许我荣华富贵,妄图怀柔于我。
有意思的是,我明目张胆地为他儿子服丧,他却昭告天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对此我不甚在意,只是我的肚子渐大,逐渐显怀,孩子是瞒不住了。
是夜,南朝旧臣在我的营帐中跪了一地。
为首的韩将军一脸沉痛地捧着一碗堕子汤。
韩将军是被我父皇当作手足一般对待的将领。
小时候他对我也十分疼爱,应是不忍伤害于我。
估计是被逼着出头的,此时只是跪在我脚下,捧着药,不肯再多说一句。
他不愿说,自然有人会替他说。
「请公主放弃孽障!日后公主成大事,还会拥有明正言顺、尊贵的麟儿!」
逼我拿掉孩子吗?
我不会的!这是魏昭在世间最后的血脉。
更是我的孩子。
今夜若不能善了,我不介意放几人的血,教会他们如何顺从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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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动本将的孩子?」
我闻声望去,原来是萧启上赶着喜当爹来了。
徐将军忙借故打翻了手里的堕胎药。
起身厉声质问萧启,「萧家小儿!你竟敢染指公主。」
萧启抱胸,毫不畏惧地看了过去,「两情相悦,发乎于情,在下实在情难自已!」
我忽地笑了,望向跪了一地的人。
「诸位不让我生这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