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皆知今日相府嫁女,早早就拖家带口来围观凑个热闹,刚才见吹笙打鼓,还惊叹前太子娶亲有排面,没想到确是另一位皇十四子来求娶我这个恶女。
我父亲倒是好像对成元瑾这作风见怪不怪,他满脸无奈地迎上去回礼,看着成元瑾嘴里的「薄礼」额头青筋微微跳动。
恰逢另一头成元枢也领着迎亲队伍来了,与成元瑾这做派相比,他那边显得人丁单薄寒酸无比。
我大哥二哥早就知道父亲暗中在扶持成元瑾上位,成元瑾又于我家危难入狱时以命相助,对我又宠溺无比,心里对这个妹夫满意得紧。
直接弃了叶娇娇和成元枢,迎上去:「十四王爷客气。来人,把府里那占地方的没用的东西该扔的快些扔了,把我妹妹的聘礼搬进去!」
下人们皆知二哥嘴里那没用的就是成元枢送叶娇娇的聘礼,约莫也是积怨已久,手脚出奇地利落,那架势不但像是要把聘礼扔出去,像是要把叶娇娇的铺盖卷也一并扔出去。
叶娇娇又急又气地自己掀开了盖头,辱骂了几句试图制止,但却无人听她的。
她只得求助似的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也是,叶娇娇不过是顶着她亲生女儿壳子的一个穿越女,长公主最恨穿越女,对叶娇娇除了利用,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我微笑着站在气急败坏的叶娇娇旁边,轻声道:「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二十一
成元枢领着叶娇娇十分没排面地回宫了。
我知道今日一闹,叶家是同皇后一派彻彻底底地撕破脸了。
不过我不怕。
我已将长公主嫁给都元王子十年的证据交给了皇帝。
皇帝俨然铁了心要对长公主大义灭亲,连带着皇后已被打入冷宫。
长公主早在十五年前便情定都元王子做了都元的奸细,更是发了疯一般与我娘抢占身体。
而叶娇娇确实是都元皇室血脉,她也不姓叶,姓都元皇姓尉迟。
不过几年前一场意味,尉迟娇娇落水病了许久。再后来壳子里,变幻成了这个穿越女。
而长公主的母爱随着尉迟娇娇一起死了,彻底变成了利用。
这柴还要添得再旺些,火才能烧起来。
一个通敌叛国罪只能钉死尉迟娇娇和长公主,而我要的,是要逼死我娘的那些人尽数覆灭,永无翻身之地。
我前些日子顺着线索查,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事。
我娘不是自杀。
她是腹背受敌,被人逼死的。
她被长公主抢占身体给都元报信,她的援军又被亲弟弟暗中派人截下,她手下最信任的副将也叛变。
她本是要打下最后一仗与家人好好告别的,但那些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那个副将,是她幼时闺蜜的亲弟弟,而事成之后,皇后为了表态尽忠,更是毒杀了自己的弟弟灭口。
这是我娘打下的天下,我要夺回来。
我在得知真相后再回想起那日认亲那晚的场景,如今想起仍是一阵后怕。
这局里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长公主想借助都元势力报复叶家覆灭端朝,皇后面对死而复活的长公主,赌她不知自己做的手脚,面上仍姐妹情深。而皇帝一次杀他长姐不成,如今联合我父亲监视着长公主,生怕她重新夺权。
成元瑾想要皇位,我爹想保叶家平安。
这局里唯有我看清真相看得晚了些,也唯有叶娇娇,如跳梁小丑。
二十二
「娘子。对为夫今天得表现可满意,我看十五日后是个良辰吉日,不若你与我成亲如何。」
趁大家都忙着,成元瑾凑到了我身前,邀功般地小声说道。
「王爷不必如此着急。你我今日已定亲,我爹明日便会在朝中提出另立储君。想必日后再见,王爷已入主东宫。」
我拉开与成元瑾的距离。
往日只是父亲教诲,如今亲身经历了一遭,才知道人心难测。
十年前布局者如今是局中人,大家都不得不被局势推着走,唯有这个攻势猛烈的十四王爷,他从一个旁观者,主动入了局,搅乱了这摊浑水。
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因为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乱了。
成元瑾似乎被我这一句话说得有些蒙,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僵滞退去,认真又有些无奈。
「本王是真心娶你。」
我行了一礼:「可事情发展到今日地步,少不得王爷推波助澜。王爷现在说真心对我,惊澜实在难以说服自己,这真心纯粹几分。」
成元瑾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急切道:「你以为我是为了皇位才娶你?」
「没了你叶家这皇位一样是本王的,让你叶家随了我那二哥一同覆灭本王岂不是更省力气!本王费如此周折,还不是为了救你!」
他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急得要跳脚,又不敢大声说话惹得旁人注意,末了他只是气急败坏地扔给我一句:「叶惊澜,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二十三
几日后的一个黄道吉日,成元瑾入主东宫的消息和叶娇娇谋反的消息一同昭告天下。
皇后党羽尽失被囚。
叶娇娇携被贬谪的成元枢出逃北境都元。
成元枢二人未离开几天,皇帝便传出来了病危的消息。
我有些紧张,因为我大哥同我讲北境来了线报,都元暗中朝我端朝发兵了。
当晚我们便软禁了那位试图逃走的长公主,她与她那位都元王子夫君按期互通的书信也全由我代笔了。
成元瑾这一两月许是忙,除了偶尔托我二哥送来些小玩意儿给我,再也没有来单独见我。
听说他把一些政敌异党顺手连带着旧太子一党势力一并清了,朝中竟有如此多他的幕僚,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此时唯一一个胸有成竹的人约莫便是皇后娘娘了吧。
她于冷宫中满心欢喜地得知自己给皇帝下的慢性毒药竟早于预期地摧垮了皇帝的身体,而她的儿子正联合着都元势力,马上卷土重来夺回皇位。
而她的好闺蜜在不久前,还派暗线与她暗中通信叫她放宽心地按原计划行事。
我对茶茶寻来的猛药很满意,此药单吃与寻常补药无异,但掺进了皇后的汤药里,便是毒性的催化剂。
尽管心里空落落的,但我此刻有更要紧的事。
尉迟娇娇从端朝赚的银子流水般地往都元走,尽数充了都元的国库,养肥了都元的兵马,而我又不知她和长公主到底复刻出了我娘发明的哪些兵器。
这一仗即便我们早有准备,仍然难有十足胜算。
我此刻照着我爹给我的旧书简,仔细研究着我娘的手记。
寻常刀枪改良的一些冷兵器倒是不足为惧,要怕的仅手枪炸药尔。
我没有寻到手枪的模具,因此我推测手枪世上仅尉迟娇娇手里两把。
而炸药需用炮筒发射,炮台沉重,都元跋山涉水行军万里,带着怕是也费劲。
多加散兵扰乱之,倒是可以一试,说不定还能抢回来几个。
在某个沉静明媚的午后,我终于收到了成元枢谋反的消息,他跟着势如破竹的都元大军,连破三城。
二十四
我大哥早就守在边关,接到消息我二哥也带着禁军和粮草前往支援。
他们都不肯带我。
但我自忖一身武艺也不是吃素的。
当夜我换上铠甲拎着长剑就混进了我二哥的大军。
我不能失去我任何一个亲人了,就算是要死,我也要死在他们前面。
我二哥确实按我的计划派了几队骑兵去都元军队后方干扰行军,截获了不少军械。
我几次跟着小队突袭,冒死点了几次炸药炸了都元后方,再后来他们也学聪明了,也特意分出来几支队伍来对抗我方的散兵。
本是要再纠缠几番,但是大哥已数日未传消息,二哥似乎是有些心急了,日夜行军只求早日抵达。
到时城墙被巨石和火药轰炸得岌岌可危,大哥已身中一枪陷入昏迷。
尉迟娇娇很惜命,她只是躲在都元大军中,偶尔瞄准了主帅副将发几枪,绝不浪费子弹。
但终究子弹有限,而我军早有准备人多势众,顺利擒住了都元王子和成元枢。
我看着灰头土脸穿着都元铠甲的成元枢,此刻他母后和爱妃娇娇都不在身边,他已方寸大乱。
我躲在营帐后看着二哥恨铁不成钢地训着成元枢:「这世上竟真有你这般傻子。
「放着全天下顶顶好的我妹妹不娶,受那疯婆子蛊惑,从堂堂一朝太子,变成了反贼。
「你说这传出去不是白白让人笑掉大牙吗?
「你看你看,你被抓了,你的娇娇丢了你跑了,你看她会不会回来救你呀?」
成元枢仍然嘴硬:「她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跑得远远的!」
我实在忍不住偷笑出声,空气突然凝滞了半晌。
我二哥屏气凝神站了半天,而后「啪」的一声把手里长剑一扔,吓得成元枢一抖。
「叶惊澜!给我滚出来!」
二十五
我估摸着我大哥应该是被我二哥念叨醒的。
我二哥日日在他耳边告我的小状,并强烈要求我大哥马上醒来训斥我。
因为他自己是说不过我的,每次只能被我噎回去。
我大哥一定是想让他快些闭嘴,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喝水,亦不是关心战事,只是说:「她混进队伍小半个月你都没发现,我看你这禁军首领也快别当了。」
我正幸灾乐祸,大哥又黑着脸训起了我:「再做如此不要命的事,小心我回去告诉爹和太子。」
我无语凝噎,告诉爹就算了,告诉成元瑾做什么。
成元枢确实是个懦夫,我本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他只是没脑子罢了。
但他许是觉得无颜面再踏入都城,便在抵京的前一晚自戕了。
我当即把成元枢的头快马加鞭送去了被废黜的皇后宫里,并贴心地命宫人推着木椅上的皇帝舅舅去看望皇后。
果然,当晚皇后便一把火烧了寝宫。她二人最后齐齐葬身于火海。
我想我此刻应该像戏本子里写的一样,大仇得报,去我娘的坟头哭上一哭,告诉她女儿终于为她报仇了。
可我又遗憾地想起,我娘没有坟头。
她的壳子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里面住着另一个人。
我还是个很心善的人。
我把她的都元王子和她关在了两个相邻的囚房里,这样他二人虽见不到面,但还可以每日说说话。
「爹,你说我把长公主杀了,是不是我娘说不定就又回来了?」
我一边用着晚膳,一边语出惊人。
我爹一口汤水喷到了我大哥脸上,惹得二哥一阵哄笑:「我觉得行。我真的觉得行,要不咱试试。」
我爹一个巴掌糊到二哥头上:「行个屁。」
我大哥一边擦脸一边无奈道:「你现在看着那长公主活着,还能见着个娘的影子有个念想,长公主要是死了,娘又没回来,壳子坏了,看你们还见谁睹物思人去。」
良久我爹叹了一口气:「放了她吧。
「都元王子狱中来信,愿自戕换她自由。」
我眼睛酸酸的,好像又失去了我娘一次。
是啊,本就是我们一家从长公主那里偷走了小二十年,她若愿意就此放下往日恩怨,放她离去同她心上人过完余生,也算我们一家人对她的补偿。
「那她若想不通放不下呢?」
我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无所谓道:「那便偏偏留着那王子的性命。放她的心上人回都元当大王,再把她关在家中一辈子当人质。我们又可以天天看见娘的样子,又可以掣肘都元保北境平安。」
二十六
满朝文武都在搜寻尉迟娇娇。
她的画像贴得满街尽是,罪恶行径广而告之,人人喊打,且抓住尉迟娇娇,赏金万两,包庇私藏者,诛九族。
长公主不认她,她又叛了都元,此时应无处可逃才对。
我与成元瑾大婚当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尉迟娇娇终于出现了。
她扯下人皮面具,在人群中举起了手枪,瞄准了我的心口。
狗急跳墙,她要同我鱼死网破。
我站在高台上无处可躲,闭上眼却听到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成元瑾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我身上,我颤抖地举起手,嫁衣上面沾满了成元瑾的鲜血。
我抱着成元瑾跪在地上,无助地捂住他腰间汩汩冒着血水的伤口,成元瑾张了张嘴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在我二哥带着人捉住尉迟娇娇之前,我看见她对着自己举起了枪,得意地扬起嘴角。
我看着她的口型:「再见。」
二十七
我守了成元瑾许多天。
每天喂他汤药,替他擦身子换衣服。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一刻也不敢离开,我甚至怕我一个打盹的工夫,他就永远离开我了。
成元瑾醒的时候是一个漆黑的凌晨。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他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滴在他的身上,他勉强地扯起嘴角:「别哭。」
我哭得更凶。
「从小就是个小哭包,偏偏喜欢把自己装成刀枪不入的样子保护别人。」
话说得太长了,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我迷茫地看着他:「我幼时,应该与你不相熟……」
他浅笑:「自然。你娘幼时带你去校场学武,你总是打不过别人,受伤了就偷偷躲在屋子里哭。后来有你终于抓到了一个打得过的小侍卫,你便每日都去寻他练武……」
我恍然大悟:「那个小侍卫是你!」
校场练兵都要戴着头盔穿着粗甲,我年纪又小,我真的没有注意那个小侍卫的脸。
我脸一热:「那你岂不是次次故意输给我……不过我现在很能打的,不信等你好了我们再打……」
我声音越来越小。
成元瑾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脸:「傻瓜。哪有对自己夫君刀剑相向的。
「我永远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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