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程医生说他重生了》
苦笑着坐回沙发,无奈地重新扯过抱枕,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我们的……婚房。
叹气又叹不出来,高兴……也,说不上高兴。
此时此刻,甚至想撞撞墙。
可再看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壁纸——撞不下去。
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看向吊灯,猛地闭眼。
连吊灯都是我会选的样式。
这婚房,看来是我自己花了心思布置的。
不想承认,但不能不承认。
抱枕压脸,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捂死算了。
死是不可能死的。
我坐起身,顶住心理压力,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
推开书房门……嗯,这倒是纯纯的程景曦风格了,大书桌,大片书架,还有书架上一本挨着一本的书。
大部分是医学类。
我粗粗看过去,程景曦这个年纪,居然能看这么多书。
然而,在众多医学类书籍里,有那么一排,居然是神学,还有什么周易八卦,相面算命。
程景曦还有这种爱好?
我随便抽出一本,翻开一看,好家伙,不但看了,还有密密麻麻的标注……
书很新,标注的内容大部分是关于因果循环、投胎转世之类的。
应该是他「醒过来」之后买的。
别人重生的时候,想的应该是,啊,我怎么重生了!程景曦重生后,想的是我得买书回来研究一下。
这就很——很程景曦。
我憋着笑书又放回去,找到充电线,合上了书房门。
给手机充上电,趁着开机的工夫,我又去看了客房。
程景曦说客房被拆了,但其实只是没有完全装修好。
浅蓝壁纸原木地板雪白窗帘……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空荡荡的,像是在等我自己增添布置一样。
未来的工作室……
我迟疑地走进去,在靠窗边的位置,张开手,比划了一下。
如果是工作室,这里,我要放一个长长的桌子,白色的,不高不低,后面是电脑,前面是绘板。
如果是工作室,这里,我要放高高矮矮的架子,种上绿色爬藤,叶片像瀑布一样覆盖所有。
如果是工作室,这里,我要放一个很大的展柜,里面摆满我喜欢的手办,每一个都是初心,每一个都是本命。
如果是工作室,这里,我要放一组小沙发,想偷懒的时候在上面握着看小说,倚着吃零食。
绕了屋子一圈走下来,我心跳得厉害。
如果真的是工作室,如果我将来真的做了画手,那可……太幸福了。
这房间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却给了我无限的想象空间。
身体里的血在血管里疯狂流动,我迫不及待想过上那样的生活。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个非常狡猾的声音,在不停催促我、蛊惑我。
放弃这个枯燥无味的专业吧,放弃将来无惊无喜的人生吧。
你有程景曦了,他是你最大的倚仗,只要你想,他可以改变你的人生;只要你想,你看见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手机铃响忽然响起。
我猛地合上眼,喘了几口气,砰地关上了客房的门。
我把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急匆匆地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膨胀的血管,奔腾的冲动,都在刹那间冻结了。
我捏了捏手机边缘,按下通话键。
「栩栩,是我。」
我坐回沙发上,低声说:「徐阿姨。」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传来轻叹,「栩栩,盼盼不在。」
我轻声改了口:「妈。」
养母的语气很和善:「最近过得还好吗?钱够用吗?」
「过得很好,钱够用,」我说,「你和爸怎么样了?天越来越冷了,爸的腿还疼吗?」
「你爸的腿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养母迟疑了一下,说,「栩栩啊,马上就要到元旦了。」
「元旦学校不放假,」抢在养母说话前,我低声道歉,「不能回去看你们了,对不起。」
养母松了口气:「没事,学校不放假就好好上课。」
「好。」我答应。
养母再度迟疑着嗫嚅:「也快到寒假了……」
「寒假我要打工,已经找到工作了,」我迅速道,「是长班,过年要值班。」
「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也不能回家,」养母说,「我再给你转点钱,别亏待了自己。」
「嗯,」我顺从地应了下来,「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我撇下手机,整个人歪着躺在抱枕上。
屋子里的地暖烧得旺盛,我肩膀却抖得厉害。
眼眶红了又红,但眼泪始终没掉下来。
沉重昏暗的某种东西死死压在心口上,呼吸不畅,心房抽搐。
手机响了一声,转账提示。
给钱,是养母对我的「爱」,我可以不花,但不能不收。
如果不收,她会更难过。
我不想让她感到一丝愧疚。
抱着抱枕,我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一动也不想动。
这个姿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我摸了摸,从沙发缝里摸了出来。
连是谁的电话都没看,就按了接听键。
「喂……」
我声音有些低哑。
电话那边无声片刻。
我看了眼屏幕的电话显示,猛地坐起身:「程师兄!」
2
程景曦开了口:「已经睡了?」
「还没有,刚洗完澡,」我盘膝坐在沙发上,抠了抠怀里的抱枕,「在发呆。」
「是在发呆,还是在难过,」程景曦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你的声音不对劲。」
我挠了挠头发,心想这人到底是脑科医生还是乳腺科医生还是耳鼻喉医生啊……
「没难过,」我故作轻松道,「第一次住这么大的房子,兴奋来着。」
「真兴奋?」
「真的!」
程景曦「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外面下雪了。」
我直接从沙发上跳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落地窗前:「真的!?」
「这才是真兴奋,」程景曦道,「刚才是假的。」
我颓然叹气:「你怎么骗我呀……」
「没骗你,」程景曦低笑了一声,「外面真的下雪了。」
我趴在落地窗往外看,星星灯一闪一闪,雪花细细碎碎。
我「啊」了一声,就要去开旁边的玻璃门。
「先别出去。」
程景曦预判了我的预判:「衣帽间有我的大衣,穿好再出去。」
我跑回主卧,从衣帽间里捞出一件羽绒大衣,大衣连帽,帽子上一圈厚厚的狐狸毛。
对程景曦来说半长款的大衣对我来说是及膝款。
我裹好衣服,欢天喜地跑到阳台上。
阳台是半敞开,做了一道自动升降的玻璃幕。
按照程景曦的提示,把玻璃幕打开。
寒风夹杂着雪花,一下子就扑到脸上。
我「嘶」了一声,难掩兴奋。
「冷吗?」程景曦问。
我握着手机,衣袖太长,只能露出几根手指肚:「不冷!」
「今年气候异常,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程景曦说,「算作是我和你一起看过了。」
「只能这么算作了,本来是可以我们一起看的,」我低声嘟囔,「要不是你非得走的话……」
「明明你也希望我走,现在倒打一耙?」程景曦无情戳破我。
「刚刚我是紧张嘛,才不想你留下来。」
「现在不紧张了?希望我留下来了?」
「现在……」我看向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摇了摇头,「现在更不想。」
「为什么?」
吸了一口凉薄的夜风,我释然道:「因为……我信了。」
程景曦没再问我信了什么。
我也没解释我信了什么。
可我们都清楚,我信了,我信他口中的前世今生,因为信了,所以更慌,更希望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让自己接受事实,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我接受了,也冷静了,于是,我发出了质疑。
「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
「哪个是故意的?」程景曦的声音里难怪含了一丝笑。
「你故意把我带到你家来,故意让我看见这些!」
「哦,」程景曦语调微扬,「我以为,你是发现我故意把你的钱包掉在会场,故意拖延时间不让你回学校。」
「你连这个都是计划好的!」我忍无可忍地吼过去,「你怎么这样啊!」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程景曦慢悠悠道,「与其让你将信将疑,还不如一锤定音,能用事实敲定的事情,我通常不喜欢反复拉扯。」
什么程雪莲,就是一朵程白莲!
还是黑花蕊的那种。
「生气了?」程景曦明知故问。
「你说呢?」我把皮球踢回去。
程景曦却淡笑了一声:「生气好,就是应该生气,你被揉捏太久,没有棱也没有角,硬生生打磨平了。于栩栩,你这么懂事,一定吃了很多苦。」
沾在睫毛上的雪花被轻轻一扇,落在眼睑下,像若有似无的眼泪。
心头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挤压,似乎被挪开了一点。
「以前,我没想过你的过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想过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就只是依照我的节奏,走我自己的路,以至于很久以后,我忽然发现……你不见了。
「是我把你丢下了,也是你把我丢下了。
「这一次,我不希望你像那时一样,无怨无悔,任我若即若离。
「你可以对我生气,但你要告诉我,明确地对我说,你喜欢我这样,讨厌我那样——于栩栩,我们都坦白一点可以吗?
「我不想隐瞒你,更不想让自己抱憾,两个人的距离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彼此中减少的,我想出发先走,也想早一点到你身边。所以,我先坦白。」
程景曦平静道:「我喜欢你,我讨厌你不喜欢我。」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程景曦是一个从内到外都冷淡至极的人,可我却总能感觉到他细腻的温柔。
这温柔不在于他对我笑,也不在于他对我说情话,而在于他细枝末节的体贴。
告白之后,没能得到我的答复,程景曦也不逼问。
只是轻出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我坦白了,等你也喜欢我的时候,记得和我一样坦白。」
我抿着嘴唇,低声答应了。
「这场雪可能要下一晚,别看太久,回去的时候把阳台窗户降下来,玻璃门锁好,主卧柜子里有新的被子枕头,床单也有……」
「程师兄,」我强压心里的躁动,轻声说,「谢谢你。」
程景曦沉默了一会,说:「夫妻之间,没必要道谢。」
我:「……晚安!」
这人还是一样,把夫妻夫妻挂在嘴边,以前我还能无语一下,现在……
我摸了摸脸,明明被风雪吹得这么凉,怎么感觉还有点烫呢。
3
遵照程景曦的话,锁好了落地门,确认次卧被反锁死活打不开后,我裹着大衣回了主卧。
主卧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刚刚就闻到了,甚至在浴室看见了整整三大瓶消毒水——用来拖地擦橱柜的。
这算是职业病的一种?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太浓,不是很好闻,但程景曦房间里的就刚刚好……或许,也不是味道刚刚好,是程景曦刚刚好?
柜子里果然有新的被子枕头床单被罩。
我合上柜门,走到床边,掀起被角。
把「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反复洗脑三遍后,我躺进了被窝里。
程景曦的被子,程景曦的床,还有程景曦的枕头。
整个人就像被程景曦包裹住一样。
我一把拉起被子,躲在里面踢了个风火轮,才弓成虾米,探头出来。
遮光窗帘遮挡严实,眼前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点天花板和吊灯的轮廓。
这么黑。
这么空。
但是程景曦在。
我闭上眼,幻想着光怪陆离的事,前世今生,说不定可以在梦里梦见呢……
这一觉睡得很沉,根本就没做梦。
生物钟敲响时,我迷迷糊糊往枕头边摸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再睡五分钟,再眯五分钟……
然而,意识清醒,我又瞬间睁开眼。
这是在程景曦家!
我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对劲!
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明明是躺在床的边边上,怎么现在——四仰八叉,睡在了正中间。
被子乱作一团,枕头还有一个掉在地上。
我这人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就连睡觉都笔直笔直的。
妍妍还曾经说过,我睡着的时候和尸体一样,浑身紧绷,一点都放松不开。
怎么在这里就放飞自我了?
我连忙爬起来,边捞枕头,边扯床单。
把被子重新铺好,伪装一切都没发生,岁月静好。
跑到浴室洗漱时,手机微信传来程景曦的消息。
问我醒了吗。
我咬着牙刷,回复醒了。
消息刚出去,外面的门铃就响了。
我立刻漱口,跑去开门。
门外是程景曦,他拎着装满食材的袋子,和我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我让开路,问,「你怎么按门铃了,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不好,」程景曦换了拖鞋,往厨房走,「会冒犯你。」
「冒犯我的事你少做了?」我嘟囔道,「第一次见面就说我的隐私,要不是我包子性格,肯定骂你性骚扰!」
程景曦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回头看我:「我那样做确实不对,但我那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
我看向他:「那时候怎么?」
程景曦从袋子里拿出食材,淡声说:「我那时候也有些恐惧,对于重生这件事,就算我能接受,可我无法确信是不是还能和你在一起。想了很多方式告诉你,最终选择了最不合时宜的……你说得没错,我那时候确实属于性骚扰。」
他又抬起头,正正看向我:「对不起,我道歉。」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正儿八经,倒是把我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闷声说:「也,也没那么严重,以后别这样就行了。」
「不行,」程景曦认真地说,「那时候是骚扰,现在是调情。」
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咳不出来:「你——你这人,你乱说什么呀……」
「我表过白了。」程景曦面无表情地看我。
「可我没答应啊!」我强犟。
「你也没拒绝,」程景曦一本正经,「我以为你现在是在欲拒还迎,心里虽然喜欢我,但还不到爆发的程度。」
我:……不学脑科是对的,也别学乳腺了,耳鼻喉也不用了,直接奔精神心理科去吧!
「不对吗?」程景曦追问。
「……我洗脸去。」
4
对不对的……先给你表演个落荒而逃!
洗完脸,打理完头发,我走出浴室,一股焦煳味直冲鼻膜。
「怎么了?」我连忙跑向厨房。
敞开式的厨房里,程景曦正聚精会神地煎芦笋。
芦笋一半青色,另一半焦黑。
「快好了,」程景曦的声音波澜不惊,「去拿个盘子。」
你管这叫快好了?
我先开了抽烟机,又关了炉灶阀,挥了挥手,忍不住咳嗽。
程景曦拿着铲子,翻了翻惨不忍睹的芦笋:「一半熟过了,一半是生的,可能是食材不好。」
「和食材没关系,」我抢过铲子,无语道,「这么好的芦笋,被你祸害成这样,你还说人家不好。」
芦笋听了都想打人。
「我在外面吃的芦笋也是这么做的。」程景曦坚持为自己正名。
「外面的芦笋都是预先处理过的,哪有你这样直接下锅。」我把死不瞑目的芦笋倒了,重新洗锅。
「我来。」程景曦接手了后事,专心洗锅。
程景曦买了不少食材,芦笋还剩一半,我找到砧板,先切掉了老根,又把外面的皮削掉。
一边削皮,一边说:「芦笋根的部分很老,不好熟,但是上面很嫩,你放在一起煎,当然就是嫩的部分焦掉,老的部分夹生了。」
「下面是晚期,上面是初期,晚期全部切除,初期药物治疗。」程景曦给了总结。
我:「……」
诶……
程景曦做菜是真的不行,帮忙倒是很积极。
我煎了芦笋,煮了溏心蛋,蒸了红薯,连同两杯牛奶。
我和程景曦坐在餐桌两边吃早餐。
「做菜,我会去学。」程景曦忽然说。
「你喜欢做菜?」我问。
「不喜欢,但想给你做。」程景曦看向我,「以后想照顾你。」
「想法挺好,不过既然不喜欢,也没必要专门为了我去学,」我说,「因为我喜欢做菜,如果……」
我轻咳了一声,低头嘀咕:「如果以后真的结婚了,我来做菜,你负责洗碗。」
「这样不好,你会很委屈。」程景曦皱眉。
我忍不住笑:「做个菜就委屈了?可我喜欢呀,做喜欢的事不会觉得委屈。」
「……那我委屈。」程景曦说。
我没明白:「你委屈什么?」
程景曦抬眸看向我:「你做菜,不是为了我,是因为喜欢,我觉得委屈。」
他想去学做菜,是想做给我吃,想照顾我。
可我做菜,是因为喜欢,不是想做给他吃。
他就委屈上了。
这人——
我哭笑不得:「你怎么和小朋友一样?」
「心里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程景曦不当回事,「坦白很重要。」
行吧。
坦白很重要。
我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蛋白,低着头,声若蚊呐:「……看你吃我做的菜,我也挺高兴的。」
说完,往嘴里塞鸡蛋,当做什么都没说过。
坦白很重要,我也坦白了一点点。
虽然是一点点,但积少成多,将来说不定——
我嚼着鸡蛋的动作忽然停顿了。
「怎么了?」程景曦看向我。
我慢慢把鸡蛋咽下去,好半晌,才意识到……我刚刚,想到了未来吗?
「于栩栩?」程景曦面露担忧。
我回过神来,朝他摇摇头,又沉默了好一会。
我向程景曦坦白的这一点点,剥去那含羞带怯的情愫,剩下的应该是……勇气。
这勇气,还想延续到将来,还想从一点点变成很多。
明明是抓不住也看不见的东西,我却觉得,实实在在地拥有了。
很少。
可即便很少,却真实存在着。
「到底怎么了?」程景曦放下了筷子,走到我身边。
「程师兄,」我抬头看向他,「……我今天,没课。」
「我知道,」程景曦说,「你的课表,我都知道。」
「你上午也没课。」我说。
程景曦点头。
我提起一口气,憋了又憋,最终憋出了一句:「你能……陪我去……旁听吗?」
程景曦瞳色轻晃:「旁听什么?」
「美术系的插画课,」我眼巴巴地看向他,「可以吗?」
程景曦弯了一下嘴角,缓缓垂眸道:「可以。」
5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树梢上挂满银霜。
雪层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我们先去了会展中心拿身份证和程景曦的车。
他昨天明明就是开车来的!
我连哼带嗤地看了他一眼,程景曦只若无其事地回了句:「安全带系好。」
和你没关系呗?!
这人,这人——程黑莲!
回学校的途中,我翻开手机,各种查讯息。
【用什么姿势才能旁听不被注意到?】
匿名回答:坐在第一排,目标越大,越容易忽略,所谓灯下黑原理。
匿名回答:坐中间那排!混在所有人里,绝对安全,亲测有效!
匿名回答:肯定是坐最后啊,这还用问,凑那么前面是打算送人头吗?
一个问题,三种回答,完全没有参考性。
「坐车玩手机影响视力。」程景曦说。
「我不是玩,我是在查,怎么旁听才不会被发现。」
「查到的结果是什么?」
我关了手机,歪着头靠在皮椅上,片刻后,朝程景曦道:「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程景曦在红灯前停了车,转眸看我:「泄气了?」
我点点头,承认了。
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灌满了小气球,现在漏气了。
「别怕,」程景曦单手握着我的手,平淡道,「只是旁听,就算被发现,大不了被赶出去。」
「很丢脸诶!」我没撤回手。
「你怕丢脸?」程景曦问。
「也不是怕丢脸,」我想了想,说,「只是有点未知的恐惧感。」
程景曦淡淡道:「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被发现了,被赶出来了,当场丢脸了,该怎么处理。」
「……没法处理吧?」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只能走人呀。」
「那就走人,」程景曦捏了捏我的手,「到时候你负责跑,我负责殿后。」
我「哦」了一声,想笑又没笑出来。
程景曦的车开不进学校,只能停在外围,我和他走进去,没几步就到了艺术学院大楼外。
上课的钟正好敲响。
程景曦坦然自若地往里面走。
我喘了口气,又喘了口气……深呼吸两三次后,跟着他迈进大楼里。
学校官网上能查到各个学院的大课课表,我知道插画课在哪个教室。
虽然那不靠谱的回答没有参考性,但我还是决定坐角落里。
我要偷偷地上课,然后惊艳……惊艳我自己吧。
想法很好,可现实是——第一步就错了!
我就不该让程景曦陪我一起来!
原本我打算从后门溜进去,趁人不注意窝在角落里。
可程景曦一迈进去就被人发现了。
一个人发现了他,那整个教室都发现了。
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嘟嘟囔囔。
我和程景曦坐在后排角落,他被注视着,我也逃不掉。
本来就是学校有名的绯闻二人组,又同时跑来旁听课,这是要自己把自己捶死的节奏。
就在我恨不得把脑袋扎进书桌里时,一个高挑女生走了过来。
「你们——」她语气不佳地质问,「你们什么意思?」
我这才抬头看过去,第一眼……这女生有点眼熟啊,再仔细看……好像根本不认识。
程景曦也看向她,没说话,但眼瞳轻微地眯了一下。
「同学,」我轻声说,「我们是来旁听的。」
「是旁听,」她质问的语气并没有缓和,「还是知道我,特意过来的?」
虽然很不礼貌。
但——
姑娘你谁啊。
6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眼熟是真的眼熟,但认识也真的不认识。
要说她是大众脸……那只能说,美女都是一样的美吧。
「舒涵,」又一个女生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算了吧,是程景曦……」
舒涵?
校花舒涵?
我心里啧了一声。
这不是巧了吗?
我和舒涵确实不认识,我没见过她,但妍妍和她是「对家」啊。
入学之初,管理学院的方妍和艺术学院的舒涵,就频繁出现在各种校园论坛贴吧公众号上。
后来有无聊人士评选校花,本来两人也是势均力敌,可妍妍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谈资,在查清楚这垃圾评选是谁发起的之后,一脚踹折了对方自行车的骨架……
后来妍妍就落选了。
据妍妍自己说,她也不认识舒涵。
所以舒涵说「知道我」——但我这到底是属于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就在我考虑该怎么回答她时,老师推门走了进来。
舒涵狠狠看了我和程景曦一眼,走回第一排坐好。
旁听其他专业的课我也是第一次,幻想中的被赶出去、丢大脸的事,并没有发生。
这堂是理论课,越往后听,我越觉得手指痒。
很想画点什么东西。
布局啊,色彩啊,勾线啊……
我听得直舔嘴唇。
有种迫不及待、渴求汲取的感觉。
下课铃响起之前,老师布置了作业,我在脑中大概构思了一下,摇摇头,又皱皱眉。
「走吧。」程景曦低声说。
我站起身时,舒涵也走了过来。
行吧,这次一定要说认识她!校花嘛!不认识也得认识!
我想好怎么应对,可舒涵却看向程景曦,冷着脸问:「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我:???
不是冲我来的?
程景曦虽然是陪我来听课,但面前摆着的却是医学类的书。
他不紧不慢合上书页,对舒涵淡声道:「请让一下,你挡路了。」
舒涵一动不动,程景曦漆黑的眼瞳慢慢滑向她,嗓音微凉,缓缓重复:「请让开,不要挡路。」
舒涵身边的人也扯了扯她的衣袖。
舒涵沉着脸,往旁边挪了两步。
「我们走。」
程景曦回头对我说。
我看了眼舒涵,又看了程景曦,点了点头。
回宿舍的路上,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和舒涵认识?」
「不认识,」程景曦看向我,「你认识?」
「我也不认识。」我一脸的莫名其妙,「都不认识,可她今天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程景曦,都有一种——敌意?
「如果每个人都正常,医院就不会有精神科了。」程景曦云淡风轻。
程景曦下午还有课,我回宿舍后,火速扔了包,抱着素描本,勾勾画画好半天。
妍妍推门进来的时候……是踹门进来的时候,浑身的火气几乎要把房子烧了。
7
我被巨大的踹门声吓了一跳:「妍妍,怎么了?」
「鱼儿?」妍妍一愣,「你在宿舍?」
「对呀,我刚刚去美术系旁听了插画课,」我看向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还……」
还活着吗?
「还能有谁!那个傻子!」
妍妍踹开她的椅子,重重坐了上去,磨后槽牙的声音森冷可怖。
……知道了。
「文墨学长?」我凑过去问。
妍妍越磨牙越生气,越生气越冒火,索性揉着我的脸,啊啊啊地狠叫了好几声。
我的脸被像包子一样揉啊揉的,嘴嘟起来,说话大舌头:「木升旗……木升旗……旗坏神体五仁踢……」
妍妍松开手,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别揉了,」我拉开她的手,「再揉你妆都花……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妍妍眼睑下,黑乎乎一团。
「妆早就花了!」妍妍用力抹了一把眼下,愤恨道,「被生理盐水泼一脸,什么半永久都白扯!」
生理盐水?
我惊诧地看向妍妍,手指摸了摸她发际线……果然湿乎乎的。
「怎么会被人泼生理盐水的?」我问。
「因为——那个傻子,是傻子!」妍妍眼睛喷火。
我抽了抽嘴角,能把妍妍气出废话文学,文师兄……额,文学长,确实有本事,但泼生理盐水这事儿,算是动粗吧。
妍妍去浴室卸妆洗脸的同时,深恶痛绝地对我历数文墨的种种罪状。
事情的起因是……辩论赛。
妍妍早在大一时加入辩论社,性格使然,能力卓越,大二那年就当选了副社长,到了大三更是一跃成了社长。
南大辩论社有这么一个玫瑰花似的又漂亮又扎手的社长,自然不缺慕名而来的社员。
文墨——一个专硕,一个脱离本科学业,一门心思研究骨头的硕士研究生,居然跑去参加辩论社。
妍妍如果私心卡他,他连大门都不进去,但妍妍毕竟还是一个「秉公执法」的人,提出对报名的新社员进行考核,合格才能入社。
「辩论社有这项考核规定吗?」我问妍妍,「我怎么记得入社是没有门槛限制的。」
妍妍洗干净的脸,一张面膜糊上了去,冷笑道:「以前没有,从今天,从这届,从文墨开始,就有了!」
我默默鼓了鼓掌:「果然,秉公执法。」
丝毫没有区别对待,故意为难别人的愧疚感,不愧我妍。
妍妍给出的辩题是,女生该不该化妆,指定文墨为反方。
女生该不该化妆,这需要辩论吗?
给了文墨反方,连反对的切入点都没有。
正方陈述后,轮到文墨陈述,他温吞吞地说,最好不要,因为有很强的不确定性,比方说,忽然下雨的话……
妍妍冷笑,就算下雨,也有防水性的化妆品,文墨的论点不成立。
文墨也是思路清奇,说防水性的化妆品不能真正地防水。
妍妍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吐槽说你们男生懂个屁。
文墨推了推眼镜,说自己可以证明。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小瓶液体——他倒是没直接往妍妍脸上泼,但辩论社人多桌子多,他往前走时,书包带刮到桌角,整个人扑了过去。
人只是趔趄,可手里的液体却泼了妍妍一脸。
妍妍当场尖叫——我搓了搓手臂,能想象到,妍妍这样级别的美女被泼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不叫才怪!
文墨却文文静静地解释,这是生理盐水,医学上用来清理伤口,可以作为输液补充,安全无害。
不信你舔一下。
「他真这么说?」我强忍着笑。
「他就是这么说的!」妍妍浑身炸毛,「还舔一下,我疯了才会去舔!生理盐水怎么,生理盐水就可以随便泼吗?我的脸要是有一点损伤,老娘卸了他全身骨头去喂狗!」
「好了好了,不气了,」我顺着妍妍的脊背安抚,「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要是故意的,我当场打飞他的头盖骨,让他死得难看!」妍妍火气不消。
「那,」我小心翼翼地问,「辩论社,你把他除名了?」
「没有。」妍妍木着脸。
「现在我信你是秉公执法了!」我抱拳施礼。
「什么秉公执法,我是不得已才让他入社的!」妍妍说着,又要冒火,「现场那么多人看着,我要是不让他入社,别人肯定会说我小肚鸡肠、找碴儿劝退……我还有一年就功德圆满了,绝不能因为个傻子坏了名声!」
为了大度的名声,不但要忍怒硬笑,还要说没关系都是意外……就差没给文墨鼓个掌,夸他泼得真好。
以妍妍的脾气,只是踹门踹凳,属实克制过了。
妍妍对着镜子,掀起面膜看自己的脸,看几眼,又把面膜盖回去。
「你要是不放心,我给程景曦发个消息吧。」我说,「问问他,生理盐水会不会让人皮肤过敏。」
「算了,」妍妍没好气道,「那个傻子虽然傻,但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我看向妍妍——我那漂亮得一塌糊涂,又辣得美艳动人,一拳能打断对方三颗门牙的妍妍……这委屈,受大了。
妍妍隔着面膜轻轻拍脸,扭头看向我:「你刚刚说,你去哪里旁听了?」
「美术系,插画课。」我举起素描本,叹气,「课是认真听了,但实际一画,还是一团糟。」
美术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只听理论就有用的,需要大量地画才能磨炼出技巧和风格。
我提到美术系,妍妍忽然停了手:「你去上了舒涵的课?」
「对了,」被她这么提醒,我想起舒涵来,「舒涵这个人有点怪,我明明都不认识她,她却对我凶神恶煞,还想拦路打劫!」
我做了个夸张的动作,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拦路绝这事儿保真!
「你是和程景曦一起去吧?」妍妍顶着惨白的面膜,脸上的表情看不见。
「我自己还是不太敢……」我挠挠头,「所以喊了程景曦陪我一起去。」
「那就对了,」妍妍叹气,「大二的时候,舒涵对程景曦告白过。」
我错愕当场,但随即又皱眉:「可程景曦说他也不认识舒涵。」
「程景曦不认识,是因为和他告白的人太多,舒涵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让程景曦动心的那个,程景曦记不住很正常。」
妍妍边说,边往下撕面膜:「但对舒涵来说,就非常不正常了,因为她和程景曦告白的前一天,正好是那个狗屁校花选举截止日,舒涵是以校花的身份去告白的,结果被程景曦当场拒绝……这件事闹得动静还蛮大的,据说当时程景曦赶着去上解剖课,舒涵在半路上拦下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程景曦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舒涵不肯让路,非要程景曦给她一个拒绝的理由,最后程景曦说……」
妍妍清了清嗓子,冷着脸:「我的时间不是用来解答不相干的人提出的不相干的问题,把路让开,我赶时间上课。」
妍妍耸耸肩:「说完,他就走啦。」
我默默地点头,果然是程景曦的作风啊……
顺便,我又忍不住吐槽:「她还是真拦路专业户。」
来来去去就这一招。
「程景曦在医学院有多重要,舒涵在美术系就有多出名,连奖学金拿的都是国家专项,据说大一的时候就得过大奖,也是天之娇女,」妍妍说,「被程景曦拒绝肯定不好受,但也有自己的骄傲,本来这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们跑到她的课上旁听……」
「不是她的课,是许老师的课。」我纠正。
「差不多,」妍妍揉着满是精华的脸,口齿不清道,「总之,舞到她面前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有什么分别?舒涵惯是要强,才不会给你和程景曦好脸色看呢。」
我想了想这件事的前后因果,发现妍妍的结论,舒涵的敌意,完全是没有逻辑的啊。
表白被拒这种事本来就稀松平常,再见面最多尴尬,也不至于……唔,不过,有一个细节倒是值得深究。
程景曦拒绝舒涵后,舒涵固执要一个理由,不肯善罢甘休,所以程景曦才会撤回风度,出言不逊。
可见舒涵的性格是真的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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