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程医生说他重生了》
大学的「墙」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始终不懂。
但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人都会看到。
我是小透明没错,只是南大千万学子中的一员,可程景曦不一样,程景曦的一言一行都能在校园里引起不小的骚动,何况是这种事。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程景曦给了我一片口罩。
我一路躲躲闪闪,好不容易回到宿舍。
宿舍里键盘噼里啪啦地响,妍妍毫无形象地蹲在椅子上,毛衣撸到胳膊肘,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有病!有病!神经病!打胎你全家!
「就知道打胎打胎,怎么不打打你的脑子呢!
「去你的臭耳大叫驴!」
骂得这么难听?
我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妍妍?」
「啊?!」妍妍还在战斗状态,恶声恶气扭头。
看清我是谁时,绷直的肩膀松了松:「你回来了?检查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问题,检查结果很好。」我越过她,看向电脑屏幕。
正中间是空间页面,留言一条一条,布满屏幕。
「你别看了。」
妍妍合上电脑,烦躁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二傻子,就这智商是怎么考上南大的?也配?听风就是雨,煽风就点火,一个两个管不住自己残了一半的脑子,还管不住自己胡咧咧的嘴?」
「好了,」我轻轻顺了顺妍妍的长发,「不气了不气了,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和程景曦是清白的。」
「是么?」妍妍狐疑地看我,「同宿舍三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程景曦认识,还这么熟了?」
不瞒你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来着……
我攥着拳头抵在嘴上轻咳一声:「我和程景曦也是最近才认识的,他在帮我补习高数。」
妍妍:「……」眼睛瞪得像铜铃。
「还有,」我继续招供,一根手指往床上戳了戳,「滚墩,是他送的……」
妍妍:「……」
嗝的一声,怀疑人生。
「再就是,」我完全坦白,「他说,他……想追我。」
妍妍捂住心脏,恍恍惚惚,往后一退,坐在位置上,歪着头看我,整个一灵魂飞升。
美女到什么时候都是美女,就算呆了、傻了,也是美女。
我静静欣赏室友的颜值,赞叹造物主神奇,偏爱了程景曦,也偏爱了妍妍。
2
过了好一会儿,妍妍才闭上眼,胸口明显起伏了几回合后,睁开眼说:「马上,立刻,和程景曦说清楚,以后不联系,永远不许他在你面前出现!」
我错愕:「你说什么?」
妍妍看向我,美目严肃:「你听清楚了,我说要你和程景曦说清楚,以后……」
「我是听清楚了,可是,」我蒙,「为什么?」
妍妍蹿起身,牢牢握着我肩膀:「那是程景曦,大学三年了,他的事你听得少吗?他不谈恋爱,没有女朋友,一门心思全在学业,他这样的人,生来感情迟钝又凉薄,怎么可能刚认识就说要追你?有没有可能,他是和人在打赌,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不然哪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
「程景曦离我们太远了,我们根本不了解他,他的脾气怎么样,他的人品好不好,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都不能确定,可现在,你看看,网上是怎么揣测你的?
「程景曦信不过,突如其来毫无基础的感情更信不过!」
妍妍语气严厉,我沉默无言。
「鱼儿!」
妍妍见我不说话,更是晃了晃我,「你清醒一点,别因为对方是程景曦你就昏了头,恋爱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不要以后吃了亏才发现付出的感情喂了狗。」
「妍妍,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说。
妍妍松了口气:「所以你赶快……」
「但是,」我看向她,轻声说,「我相信他追我是认真的。」
「你信?」妍妍一把捂脸,「你哪来的自信……」
说完这话,妍妍叹气,正色地看我:「这些话,我其实可以不说,但如果我不说,就没人会和你说。鱼儿,你知道灰姑娘为什么会得到王子的青睐吗?那是因为灰姑娘本身就是贵族。程景曦这样的人,他只会为两种人心动,一种是和他一样优秀的人,那是相互吸引的本质。还有一种,是努力勤奋并且深爱他的人,那样的人即便平凡,也有闪光点,是不屈不挠的象征。可是鱼儿,我了解你,你——你……」
妍妍有些说不下去。
我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侧脸:「没关系的妍妍,说吧。」
妍妍低声说:「你太随波逐流了,也太没有自己的性格了,你过于独立,内心又自卑,对别人的要求百依百顺,从不为自己争取,也不与人争辩,你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这固然是因为你的……你的身世,但正因如此,我才担心你是非不辩,被程景曦迷惑。像他这样的人,主动追求,几乎没人能拒绝,尤其是缺爱的你。」
缺爱的人,大多源于原生家庭。
有人父母双全,却无法给子女幸福,家暴、咒骂、责打、攀比、诋毁……用各种手段让孩子屈服于自己,变成他们心目中「听话乖巧独立自强」的好孩子。
然而这些孩子并不是真的听话了、乖巧了,只是被硬生生掰成了善于讨好的人。
敏感自卑,时常觉得委屈,却不想和任何人说,不愿意求助别人,不希望接纳别人友善的帮助,内心渴望有人能爱自己,把自己捧在掌心,保护自己,永远疼爱自己。
至于我,我是孤儿,我没有父母,我只有养父母和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
没有人打骂我,我也曾幸福过,直到幸福用尽,发现自己的不合时宜,才逐渐变成现在这样。
妍妍说得没错,我是讨好型人格。
普通人或许还能期望男神青睐,连普通人还不如的我,实在没有任何优点打动程景曦。
一个人对另一个喜欢绝不是毫无缘由的,必然是有某一个闪光点,令对方怦然心动。
「鱼儿,」见我不说话,妍妍愧疚地说,「对不起啊……」
我摇了摇头,颇为洒脱地对她说:「不用道歉,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而且就像你说的,这些话,除了你以外,不会再有别人对我说了。」
不是至亲至交的人,谁会说这种得罪对方的大实话。
「那你和程景曦……」妍妍欲言又止。
我拉着妍妍的手,轻声说:「我没有完全相信程景曦,但我也不怀疑他的动机,这么说你可能很难理解,程景曦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是不屑用说谎蒙骗别人的感情的。」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至于他追我,」我想了想,说,「我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答不答应就以后慢慢体会吧。」
妍妍满眼担忧:「你真要冒这种险?」
「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什么自我,」我低下头,自嘲地说,「这次已经算是破天荒地勇敢了,万一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认了。」
「鱼儿。」
妍妍抱住我,摸摸我脑后头发,叹着气说:「不要那么悲观,你没那么差,程景曦也未见得多好,假如他是骗你,我一定打爆这狗男人的头!」
我笑着点头。
可心里却有些茫然,或许我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差,而程景曦比妍妍以为的要更好吧……
3
我晚上要请程景曦吃饭,妍妍表示自己一定必须参与,要用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鉴别渣男。
想从她家的池子里捞走我这条鱼儿,她不认同,绝对不行。
眼瞅着妍妍双眼冒火,无比坚定,我只能给程景曦发消息。
程景曦那边回复得很快,不介意我带室友,并且说自己也会带一个同学来。
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和妍妍去了校外的小馆子。
推开门就看见窗口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程景曦,另一个戴着眼镜,皮肤白嫩,五官清秀,圆圆的脸,像婴儿肥没褪干净。
在来之前,妍妍对程景曦就好感全无,程景曦对妍妍毫不在意。
我本来想相互介绍一下,可这两个人倒是也不生疏。
「我是鱼儿的室友,公共管理专业大三,方妍。」妍妍不冷不热,眼神中的打量戒备样样不少。
「程景曦。」相比于妍妍,程景曦言简意赅,语气淡漠。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只对话一句,就看得出相互之间的不友善。
为了缓解气压,我连忙和戴着眼镜的男生打招呼:「你好,我叫于栩栩。」
「文墨。」
娃娃脸的长相,连声音都慢吞吞的,「南大医学院骨科专硕。」
「文师兄。」我喊人。
文墨像是愣了一下,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公共管理专业隶属于管理学院,虽然将来的就业方向是医院后勤统筹,但和医学院没有直接关系,从根本上来说,我们不是师兄妹,并且我的导师是杜梨教授,只有一个导师下的学生才算是真同门。」
他声音像少年,语气却像一板一眼的 AI。
妍妍看向文墨,皱眉道:「师兄学长只是称呼,那么在意做什么?」
「不是在意,是纠正,」文墨抬了抬眼镜,郑重其事地说,「有错误就需要说明解释,医学是严谨的学科,医学生要有严谨的纠错精神,不能含糊。」
妍妍瞪了大眼:「你是呆子吗?」
「这属于精神科范畴,」文墨软软地说,「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妍妍被气笑了,接着问:「那你的专业领域是什么?」
文墨没说话,他歪着身体上下打量妍妍,视线尤其在她腿上徘徊不休。
妍妍五官明艳,身材高挑,修长的双腿更是亮眼。
她又十分懂得打扮,连衣裙下,长腿不吝啬地展现风情。
走在路上,不少人会因为妍妍的容貌回头,也有人对她这双腿啧啧惊艳,但从来没人敢这么凑近了直勾勾地看。
「你看什么!」妍妍怒起。
「看你的腿,」文墨抬眼,严肃认真道,「你经常穿高跟鞋,容易造成脚踝骨变形,继而影响胫骨健康,不利于下肢协调。年轻的时候不明显,年老后骨骼钙质流矢,会变成罗圈腿。现在是冬天,你还穿短裙,极易引起慢性关节炎,伴随而来的还有静脉曲张。」
妍妍:「……」
我眼瞅着妍妍攥紧了拳头,连忙喊道:「老板点菜!」
4
不是开玩笑的,管理学院院花方妍,脾气和容貌一样烈。
当初刚入学的时候,多少人对她垂涎三尺,如今三年过去,已经没人敢招惹她了。
十五岁取得跆拳道黑带资格,爱好是泰拳和自由搏击的方妍同学,是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
文墨这个一看就是书呆……文质彬彬的准医生,绝对扛不住妍妍三拳两掌。
老板把菜单拿过来,我随手给了程景曦。
在程景曦翻看时,妍妍点起了菜:「辣子鸡丁。」
「不要。」程景曦头都不抬,淡声否决。
妍妍皱眉,瞪程景曦。
我一手按住她的手背,干巴巴地对她笑,狂眨眼:「点别的。」
文墨扛不住妍妍,程景曦也未必挡得了。
妍妍冷哼,继续说:「麻婆豆腐。」
「也不要。」程景曦翻了一页菜单,二次否决。
妍妍要抬手,我用尽全力按着她,脸都笑僵了:「换一个,再换一个。」
妍妍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毛血旺!」
「不要。」程景曦三阳开泰。
砰——
妍妍忍无可忍,拍桌而起:「程景曦你什么意思?故意作对吧!这些都是鱼儿爱吃的,你凭什么不让点!」
「不行,」程景曦从菜单里抬起眼,淡然自若,「重油重辣不利于身体健康。」
「放屁!」
妍妍抛弃了仅有的那点淑女气,二字真言脱口而出。
程景曦不理妍妍,继续低头看菜单。
妍妍的怒气毫不掩饰,一般人见了,肯定会选择察言观色和稀泥。
但文墨显然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般人,他代替程景曦承接妍妍的怒气,软慢慢地说:「100 克食用油转化 900 卡路里,100 克辣椒转化 300 卡路里,当辣椒与食用油共同加热后,热量翻倍,辣子鸡丁、麻婆豆腐、毛血旺 3 种食物的热量堆积,会被人体吸收,作用于脂肪……」
说这话的时候,文墨顿了顿,换了个通俗的说法:「也就是,发胖增肥。」
妍妍磨后槽牙的声音,我隔空都能听见。
「……并且油盐过重对心血管不利,更严重的可能引起胃肠癌变。」文墨像教科书似的做科普。
妍妍怒极反笑:「我想打死你。」
趁着文墨在被捶飞的边缘反复横跳之际,程景曦已经点好了菜。
老板拿着小本本重复:「蚝油生菜、凉拌豆苗、蒸白菜卷、豆豉秋葵、虾仁菜心……」
菜还没上,我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一片绿光。
我不反感吃蔬菜,但我更爱肉。
蔫了吧唧地垂下头,说泪奔是有些夸张了,但欲哭无泪绝对事实。
「……再加一道糖醋排骨,」程景曦不紧不慢道,「乌鸡汤,黑椒牛肉粒。」
肉!
我倏地抬头,两眼放光。
把菜单还给老板,程景曦对我说:「不能只吃青菜,荤素搭配更利于健康。」
好歹是没把整座菜园子搬上餐桌。
妍妍「切」了一声,这一关勉强让程景曦过了——她的火力输出主要都在文墨身上。
趁着做菜的工夫,我拎过水壶,打算洗一下碗筷。
水还没倒进来,大腿又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我看向妍妍。
妍妍瞪我。
我:「……」
好了,我已经把水壶放下了,你别瞪了,你眼睛大,再瞪眼眶要放不下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涮碗筷的习惯,万一程景曦没有,妍妍很可能会把未来的乳腺权威现场切片……顺便再把将来的骨科权威也切了。
我战战兢兢看向程景曦。
程景曦没看我,却自然而然拎走水壶,连同我面前的碟子碗。
在餐馆里怎么用有限的水冲洗碗筷也算一门学问,程景曦不精此道。
盘子里的水浅浅一层,来回轻晃,务必要让整个盘子都沾上一点。
程景曦捏着盘子一角,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想换一角捏的时候,手指的力气没控制好,盘子直直摔下来。
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我连忙看向程景曦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
程景曦想了想,说:「倾斜角度算过了,这次应该没问题。」
我:「……」
敢情刚才是做试验呢?
程景曦拿了自己的盘子,面不改色,继续洗。
洗好后,放在我面前。
熟能生巧,碎了一个盘子,拯救了后面的碗、勺子、筷子——听餐具说,谢谢你。因为有你,保全了自己……
「你和鱼儿怎么认识的?」妍妍挑眉问。
程景曦张口就答:「上……」
「上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压过程景曦,急急忙忙说,「我们是在食堂认识的。」
说完,我给程景曦使眼色。
千万别说上辈子那种话,妍妍本来就怀疑你接近我目的不纯,要是再把这种编故事都没人信的话说出来,你就直接零分出局了。
「没问你。」妍妍瞪我。
我在嘴上比了个拉链动作,好的女王。
妍妍往椅子上一靠,双臂端起,冷眼看向程景曦:「你喜欢鱼儿哪里?」
喂!
我瞪着眼睛看妍妍,别问这么尖锐的问题啊!
5
妍妍不理我,跟审犯人一样,确保程景曦每一个迟疑都能尽收眼底。
可程景曦根本没有迟疑,他淡声反问:「你喜欢她哪里?」
妍妍一蹙眉:「你什么意思?」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目前为止,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只是目前为止,」程景曦慢条斯理道,「像你这种性格,以及处事方式,对谁好都可以,没必要和于栩栩做朋友,虽然是室友,但室友也未必是最贴心的人,所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妍妍冷声道,「鱼儿好,人好,性格好,哪里都好,我喜欢她,和她做朋友,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程景曦冷漠回应,「我追求她,又关你什么事?只准你看到她人好,性格好,哪里都好,就不准我也看到?只准你喜欢她,和她做朋友,就不准我追求她,和她做夫妻?」
轻描淡写,怼得妍妍说不出话来。
我亚历山大地举手:「我没什么好的地方,你们不用替我挽尊。」
程景曦看向我,尖锐的冷色褪去,眼底有浅薄似雾的一点柔和,又慢又缓地说:「冬天阳光稀薄,不如夏天明艳。夏天微风和煦,不如冬天猛烈。因为不明显,所以不被在意,但这些恰恰是我需要的。」
我看向程景曦,悄然地弯了弯唇角。
妍妍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程景曦,忽然在我和他的视线中打了个响指,并且对我发射大约一万……十万伏特的电压,控诉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恶劣行径。
我轻咳,低头,表示忏悔。
程景曦的话已经算得上是真情实意了,妍妍挑不出毛病,只双臂抱胸,冷冷道:「话说得很漂亮,可惜是个只会说人话,不会办人事的。」
程景曦淡淡看向妍妍:「什么意思?」
「学校匿名八卦墙的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妍妍说。
程景曦静默了一下,缓缓问:「墙,在哪个门?」
妍妍:「……」
「哪个校区的墙?」程景曦又问。
我哭笑不得。
像程景曦这样的人,应该是不知道所谓「墙」,它真的不是大门口围墙。
程景曦没能从妍妍口中得到答案,转而去看文墨:「学校哪面墙是八卦墙?」
文墨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西区东北角有艺术学院的涂鸦墙,南区西门有校园简章招生墙。」
妍妍深吸一口气,面对程景曦和文墨,只能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白痴!
我无奈又好笑,给程景曦和文墨解释了一下,所谓的「墙」,是空间账号和公众号账号的留言区……之类之类的。
程景曦拿出手机,现场添加,现场查找。
我忐忑道:「其实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
程景曦已经找到那个爆料,他皱着眉看完,半天没说话。
妍妍冷声问:「这件事你如果澄清不了,以后就别来缠着鱼儿!」
程景曦没说话,关掉手机后,看向我:「先吃饭,这件事我来解决。」
他并没有愤然发火,也没有呵斥暴躁,态度依旧是冷冷淡淡,但我看得出,他眼底涌动的分明是绵绵怒涛。
这顿饭吃得提心吊胆。
如果说妍妍一开始是奔着试探程景曦来的,那到后面就完全是她和文墨的双人战场了。
妍妍脾气不好,这我知道,可文墨也是奇人,这么一个文气的模样居然能每句话都踩在妍妍的雷区不停蹦迪,对准妍妍的肺管子疯狂输出。
吃完饭,我和妍妍往宿舍走。
一路上,妍妍花样骂文墨,呆子,白痴,有病……骂了一遍又一遍,等快到宿舍了,妍妍才把战火重新烧回到程景曦身上。
「他的话,你信多少?」妍妍忽然问。
「一半一半吧,」我心不在焉地说,「虽然心里有点动摇,但……还是很扯淡啊。」
重生这个设定,是个正常人都无法相信。
「没错,他的话,你信一半就好了,」妍妍说,「目前看来,他应该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但你还是得长个心眼,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没错,」我点点头,「如果全信了,那也太无脑了。」
最多三七……三七!三七是最后的底线了!
妍妍连连点头,再看我纠结的样子,皱了皱眉:「鱼儿,我怎么觉得,咱俩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呢。」
我一抬头,啊了一声:「什么?」
妍妍捂脸:「算了,总之程景曦……还行吧。」
我笑了出来:「他本来就很好呀。」
妍妍叹气,揉了揉的头发:「你啊!纯纯恋爱脑!」
6
晚上我在浴室洗澡,才洗到一半,门被急促敲响了。
「鱼儿!鱼儿!」
我满脑袋都是洗发水的泡泡,捂着眼睛喊:「怎么了?」
「鱼儿!你快出来!」妍妍在外面喊。
妍妍喊得太急,我急忙冲干了头发,裹着睡衣拉开门。
妍妍直接把手机㨃我脸上了。
我往后仰了仰,才看清楚手机屏幕。
律师函。
红彤彤的三个字,格外明显。
「这什么?」我问。
妍妍惊声道:「律师函!程景曦给学校匿名墙发了律师函!」
我一愣,连忙拿过手机看。
还真是。
律师函的内容是关于匿名墙的不实爆料,以及部分辱骂回复。
程景曦已经委托律所取证,并且要求对方提供 IP 地址,同时公开道歉,置顶一个月,并且……在三个月内,关闭墙号。
斩草不算,还要除根。
「……没必要吧,」我喃喃道,「他怎么这么认真。」
不只是认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肃处理了。
大学高中这类的「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半是爆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另一半是制造些可有可无的谣言。
就算传到自己身上,无非是后续给出解释说明,也就过去了。
没人会把事情这么严重化的处理,还发了律师函,并且看律师函的内容,程景曦绝不仅仅是给个警告,是真的已经委托律师,收集证据,打算以「造谣」「毁谤」的名义,正式地告一告。
妍妍长叹:「难怪他说他来解决,我还奇怪,不是应该当事人解释一下就行吗?」
结果,程景曦不给任何解释,直接采取法律手段,彻底解决。
妍妍说完,看向我:「这样好吗?」
妍妍又说:「毕竟是学校里,都是学生,程景曦这样的手段使出来,有些太强硬了。」
我没说话,握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扯过大衣穿上,拔腿往外跑。
「鱼儿!」妍妍喊我,「你去哪?快门禁了!」
我边跑边给程景曦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程景曦的声音传来:「喂。」
「你在哪?」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医学院实验楼,」程景曦听出我的语气,问,「你在哪?」
「我,」我已经跑出了宿舍口,呛了一口冷风,「我去找你!」
程景曦没说话,话筒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程景曦略有气喘的声音:「你别动,我去找你。」
我已经跑出了宿舍区,冬天的夜雾刮得脸生疼。
学校里没什么人了,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一盏又一盏,我跑过了人工湖,跑过了几栋教学楼,绕过花圃绿植,在主路上蓦地停下了脚步。
对面,程景曦也在跑向我。
7
他只穿了薄薄的衬衫,外面是没系纽扣的白大褂。
昏黄的路灯下是可见的冰冷雾气,程景曦呼吸间白团一片,由远及近,肤色越发冷白,鼻尖冻得泛红。
「你怎么没穿大衣,」我看他的衬衫,问,「冷不冷?」
程景曦摇摇头,说:「不是让你等我吗?太晚了,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了。」
「与其在原地等你,」我看向他,「我还是想来找你。」
程景曦顿了一下,容色有些暖意:「嗯。」
他穿得太少,我长话短说。
「你发了律师函?」
「是。」
「为什么?」
「不为什么,」程景曦答,「造谣诽谤,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
「也……」我抿了一下唇,「没那么严重……」
「于栩栩,」程景曦正色看我,「你是一个就算吃亏也不愿意为自己出头的人,性格中有讨好软弱,被欺负了也不愿意反抗——这是不对的。」
我哑口无言,低头沉默。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讨喜的人,缺乏勇气,只会卑微地讨好,顾全别人,忽略自己。
程景曦走向我,握住我的手。
我抬眼看向他。
路灯不甚明亮,落在他眼睛里,透彻得像温暖燃烧的烛苗。
程景曦手指很凉,握着我的手,轻轻搓了搓,又低头呵了一口气。
皮肤上有了些许暖意,我眼睫轻轻一颤。
程景曦说:「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我也不去追究谁把你逼成了这样,只是希望你明白,以后不会了。谁敢欺负你,我就让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什么匿名墙,因为匿名,就可以胡作为非,胡说八道,这样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没人去计较,是因为没人能承担计较带来的麻烦,我不一样,我不但要计较,我还要大张旗鼓地计较。只有雷霆手段真正落在身上,才能换来那些人的悔过自责。」
说完,程景曦勾了勾唇:「不过,我也不稀罕他们的悔过自责……我只要他们恐惧畏缩,胆战心惊。你是学生,他们也是,可学生的身份不是免死金牌,造谣的时候有多得意,现在就该有多惶恐,这是理所应当的教训。」
我咽了咽口水:「你……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以前或许不是,」程景曦说,「但我现在,也不是以前了。」
程景曦低头,定定看我:「学生有学生的底线,可我不是学生,我是一个重活两世的成年人,我更喜欢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麻烦。」
看——看出来了。
我心惊肉跳的同时,又觉得莫名畅快。
程景曦看了眼腕表,拉着我往回走:「快门禁了,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我扯住他,「你快去穿件大衣,外面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
程景曦不当回事:「我不冷。」
「你刚刚还说自己是重活两世的成年人!」我指责,「这么冷还说不冷,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去的路,你快快快,快回去穿衣服!」
我推着他往医学院走。
「于栩栩,于栩栩……」
程景曦被我推着走了两步,「我先送你回去——」
程景曦说着,转过身。
我的力气都用在推他上,他一转身,我直直就撞进他怀里。
程景曦下意识搂住我的腰,低头看我:「没事吧?」
我望向他,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倒出自己的样子,心头一跳,错开了眼睛:「没……你快回去吧。」
说着,往外挣了一下。
程景曦没放手,抱着穿着大衣熊一样的我,低声说:「不送你了……让我感受一下。」
隔着厚厚的衣服,也没有肌肤相贴,我却觉得身体又轻又麻,就连声音也软了下来:「感受什么?」
「你的存在,」程景曦低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好吧。
我放空地想,四六就四六,真的不能再多了。
8
把程景曦赶回医学院,我踩着最后铃响回到宿舍。
妍妍凑过来问:「你去找程景曦了?他怎么说?玩真的?」
「嗯,」我边脱大衣边说,「大概率是真的会告。」
妍妍双眼发直,频频摇头:「好狠一男的。」
我挂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是别人先造谣的,又不是程景曦先挑事。」
「呦,」妍妍要笑不笑地看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反驳我的说法哦,为了程景曦,我们小鱼儿也勇了一把。」
从寒冷的室外到温暖的室内,脸热是正常现象,我摸了摸脸,小声嘟囔:「……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正义。」
「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你站在他这边,居然是为了正义,」妍妍拍了拍手,「林黛玉倒拔垂杨柳,鲁智深娇嗔二哥哥——全是义气啊!」
我连咳嗽都咳嗽不出来了,慌慌张张往浴室跑。
「你干嘛去?」妍妍喊。
「刷牙!」
妍妍嗤笑:「一晚上刷两遍,我要是再多问几句,你是不是打算原地烤瓷了?」
我一把关上浴室门,拧开水阀,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凉水。
抬头看向镜子里,脸还是通红一片。
……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起大早去给江晖买早餐。
宿舍门口,程景曦也是等候多时。
「你不用给我送这些,」我说,「反正我也是要去食堂的。」
「不一样,」程景曦和我一起往食堂走,「说了对你好,顺便达成的事不算付出,刻意为之的事才叫付出。」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程景曦一怒炸了匿名墙,自然有人要多看我们几眼。
我先是和程景曦吃完了早饭,又打包了江晖那份。
程景曦早上有课,我绕了点路,先把他送到医学院,才转头去找江晖。
江晖接过早餐时,颇有些不服气:「程景曦要是不发律师函,我也准备帮你澄清。」
「怎么澄清?」我问他,「你也给墙投稿?匿名展出?」
「不然呢?」江晖问。
我摇摇头,说:「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了!」江晖不高兴地说,「不是我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软柿子也不是这么被捏的!别人欺负你,你就不能反抗一下吗?」
我听了他的话,反问道:「你也知道欺负我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改一下?」
江晖蓦地哑然。
片刻后,支支吾吾道:「我和你……我们不一样……我也不是那种欺负……」
「可是江晖,」我轻声说,「我并不喜欢被人欺负。」
这话,我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江晖大喇喇地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耳朵尖有些红,大嗓门掩饰什么一样:「我是因为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我……那个……我反正就是……等我拿了大学生网球大赛冠军的时候,再告诉你。」
我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挪开,又把早餐袋给他。
他低头看了看:「没有水果?」
「本来就没有。」
程景曦今天准备的橙子在我背包里,不想再他被抢走了。
9
程景曦一纸律师函改变了很多事。
如他所愿,畏惧的人该道歉的道歉,该认错的认错,唯恐真被法治在线。
同时,关于我和程景曦的关系,也成了尽人皆知。
毕竟,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送早餐,接送上下课,这样的举动瞒不住任何人。
江晖在确定程景曦追我后,直接免了我送餐服务,并且夸下海口,他也要给我送早饭。
却连一天都没坚持到——江晖有赖床的毛病。
要他在大冬天起床,再绕半个校区送顿吃食,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我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把江晖在我这儿订餐余额退回了,连同他送的滚墩一起。
「你什么意思?」江晖铁青着脸问。
「500 呀,」我也不解,「不是你说的吗?现在不用我送早饭了,这个当然得还给你。」
「我!」江晖咬牙,「我那就是随口说的,又不是真要你的钱。」
「你不是真要我的钱,但我也不能随便白拿你的东西,」我忽略床上那个巨型滚墩,朝江晖说,「这个你收回去吧。」
江晖捏着手办薄薄的边缘,沉默了良久后,问:「我们大一就认识,三年了,交情还不到你收我一个手办的地步?」
「也不是,」我实话实说,「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个值 500,我可能就收了,但是你说了金额,我觉得这东西不只因为我们是朋友,还因为它值这个价钱……所以不能收。」
妍妍送过我润唇膏,但她不会补一句,这润唇膏值多少钱。
如果妍妍也说了,那我也是不会要的。
「我那只是——我只是逗一逗你,」江晖气急败坏,「我开玩笑欺负你一下,你怎么就认真了?」
我无奈地叹气。
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被欺负啊……
不过这句话,我已经说厌了。
把滚墩还给江晖,我先他一步说了抱歉——虽然我也不知道抱歉什么,但让他这么生气,我还是道个歉吧。
不用再起早给江晖送早餐,却收获了给我送早餐的程景曦。
虽然他摆明态度要追我,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约定每天一起在食堂吃饭。
程景曦答应了。
妍妍知道后痛心疾首,说我不懂享受被追求的过程。
被追求的过程应该是开心的吧,但是,每天期盼着和程景曦相遇,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既然都是开心,那也不必让他一个人单方面付出。
况且程景曦为我做的,远不止是那一顿风中等候的早餐。
我生理期的时候,他看得出我脸色不好,会给我点红枣桂圆茶,会给我买布洛芬,甚至某一次他拉开背包时,我瞥见了……MINI 款卫生巾的包装盒。
小小一个盒子,纸巾包大小,被他塞进背包后的独立空间里。
程景曦也发现我看见了,不羞不尬,一本正经,给我解释了女性生理期的不确定性。
简而言之,万一什么时候不规律了,忽然造访,他可以随时解决我的问题。
我:……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捂脸。
学校里总会忽然流行起莫名其妙的东西。
比如,手织围巾。
妍妍问我要不要给程景曦织一条,我犹豫着没答应,对做手工缺乏自信,未必能胜任。
但不久后,程景曦给了我一条。
我望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围巾,发出了灵魂的疑问:「这不会是你织的吧?」
程景曦轻描淡写回了一个「嗯」,把围巾拿出来,绕着我脖子两圈后,打了个花样。
我小半个下巴埋在围巾里,猜不到程景曦这样的人埋头打围巾会是个什么场景,
……就,就挺难想象的,那画面,代入无能。
「你不喜欢?」程景曦看出我的迟疑。
我连忙摇头:「不是,我就是——」
就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么单纯……幼稚……且毫无意义的事。
程景曦垂下眼,不轻不重道:「我不懂怎么追求女孩……」
我:不,我觉得你很懂。
程景曦停顿了片刻,泄了口气,说:「我不懂怎么追求女孩,对你,也不是很了解……这是我的错,我也很后悔。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能看别人怎么做,虽然制造不出新意,全是学来的套路,但我觉得,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甚至可以做到比别人更好,所以——」
程景曦望向我,犹豫着,踟蹰着,轻声问:「……能再试着,喜欢我一点吗?」
他话语中藏着无力的乞求,那乞求甚至有些卑微。
我轻轻扯着围巾,垂眸问:「以前……如果真的有以前,你是不是并没有喜欢过我?」
程景曦没说话。
我抬眸看他,果不其然,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震荡。
……是真的。
从程景曦跑来和我说话的那刻起,我就感到奇怪,夫妻多年,他怎么会对我一无所知。
除非是假的。
可如果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有我和他前世种种,那只有一种解释。
程景曦和我的婚姻,并不圆满。
他不爱我,不在意我,才会对我这样陌生。
见他不说话,我默默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么,整个人就忽然被紧紧抱住。
我吓了一跳,这还是在教学楼主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呐!
「以前,」程景曦居然卡顿了一下,急切解释,「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够重视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你看得最重,不会再让你伤心。」
「不是,」我微微挣扎,被人旁观着,耳朵根滚烫,「你先放开我……」
「于栩栩!」
程景曦整张脸埋进了围巾里,呼吸灼热颤抖:「……对不起。」
隔着厚重的棉衣,还是能感觉腰被勒得生疼,我挣不开程景曦,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脊背:「所以,你现在是属于……追妻火葬场?」
程景曦顿了一下。
我趁机把他轻轻推开,朝他笑了笑:「以前的事我没有记忆了,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但如果有时间,你可以慢慢和我说。」
程景曦沉默地摇了摇头:「我永远不想告诉你。」
啊这……
我挠了挠耳根下,自言自语:「看来你是做了不少『好事』啊……」
「于栩栩!」程景曦眼看着又要急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要抓过来的手,朝他弯了弯眉眼,笑着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以前的事,嗯,假如,假如是真的——先说好哦,我不是信了,我就是说假如——假如是真的,那你现在肯定是后悔了嘛,于是想来追我,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伤害过我也好,欺骗过我也罢,出轨……哦!你没出轨吧?」
我忽然灼灼看向他。
「当然没有。」程景曦回答得毫不犹豫。
幸好幸好。
我拍了拍心口,继续对他笑:「这一次,你应该不会,也不敢这么做了,我本来就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又为什么要替那时候的自己承担一切?相比之下,我当然是要做现在的自己了。」
说完这话,我低头解围巾,轻声道:「如果只是愧疚,我原谅你了,你不必再为我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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