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我参加了一场牌局,输光了全部家当,连我的未婚妻也和赢家在一起了。
对方坦白,他见我女友的第一面,就喜欢她了。
我跪下求他,再让我赌一次。
他狂笑,伸出了一只脚:「我可以考虑一下,但你要拿出诚意……」
1
他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打麻将最狠的人。
这家棋牌室的装修极其简陋,喧闹的像是街边的菜市场。但因为是「黑哥」罩着的,所以大家玩的筹码都很大,娱乐的游戏里带着一丝血腥味儿。
我就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观察了他一个晚上。看样子,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整个人却十分放松,完全看不出来博弈时的紧张。仿佛他不是在打麻将,而是在玩一堆积木。
但他的三个对手就没这么轻松了,头发都挠成了鸡窝,脚下扔的全是烟蒂。他们双眼通红,里面布满血丝,这一晚上输了得有十多万。
天快亮了,棋牌室白天不营业。一个鸡窝头咬着牙说:「最后一把,咱们玩点大的,自摸,加番,敢不敢?」
「我都行,你们随意。」他笑了笑。
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手里的牌。运气不错,进一张就摸到了听牌,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就把听牌打了出去。
我一下子愣了,难道他玩了一晚上,脑子也开始迷糊了?
他继续拆牌,好好的一副要听的牌,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哪哪不挨。但在我疑惑的目光中,一条大龙逐渐成型,当他自摸九筒,给这条大龙补上最后一笔时,我甚至听到了他的三个牌友脑血管迸裂的声音——那是一条「九莲宝灯」。
清一色的筒牌,从一筒到九筒,仿佛死神睁开的眼睛。这副牌足足有 88 番。
一个鸡窝头「刷」的站了起来,揪住他的衣服领子:「你他妈出老千?」
骚动把黑哥引了过来。他叼着一根烟,从半睁半闭的眼皮里挤出两道锐利的光:「怎么回事?」
「黑哥,这小子出老千,他妈的赢了我们一晚上!」他们三个指着他说道。
黑哥把目光看向了他。
他也不争辩,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把卡簧扎在牌桌上,又指了指头顶的监控说:「调视频,如果我出老千,就剁了我的手指头。如果我没出老千,就剁了你们的,敢不敢?」
「哟,很公平。」黑哥点了点头。
那三个人一下子就不吱声了。
他要走的时候,黑哥又从后面叫住了他,「幺鸡,我这庙小,供不起大神。你再来,我就没法做生意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明白,放心吧。」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急忙追了出去,在清冷的大街上,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幺鸡!」
他缓缓回过头,眯着眼睛看我,「咱们认识吗?」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认识你,但我为了找你,蹲了十几家棋牌室!」
「哦,那你是?」
「我打麻将输了,输得很惨,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
「是么,」他饶有兴致地问:「输了多少钱?」
「输了很多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后把自己的女人也输进去了。
不——确切地说,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的女人。
2
两个月前,我带着未婚妻小媛参加了一个牌局,组局的人是大通公司的老板黄泰。
我本来不怎么会玩麻将,但黄泰是个资深牌友,他非张罗着约我玩几把。我的公司跟他有业务往来,算是生意合作伙伴,为了维持这份关系,我也只有勉为其难。
麻将的规则并不复杂,我熟悉了一下就可以上桌了。那天晚上,我发挥出奇的好,七八圈下来,竟然赢了两万多。黄泰他们都夸我聪明,一点就透,我则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一般初学者都手气好,运气而已。」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还是挺自负的。回到家里,我的兴致还在高涨着,一下子就把小媛推到床上。小媛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柿子,她含混不清地说:「我看那个黄泰,就是个色狼……」
「怎么说?」我贪婪地闻着她发梢间的香气。
「你们在打麻将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瞟来瞟去,像是长了勾子一样。」
「嗨,哪个男人见了你不神魂颠倒啊……」
「你个坏蛋……」小媛娇嗔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从那以后,我渐渐迷上了麻将,而且常打常赢,每次都能赢不少,这让我的自信心空前爆棚。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麻将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的手气像是受到了某种诅咒,一直在输,几圈下来,我竟然输了七八万。
黄泰见状也劝我:「欧阳,别玩了,你今天手气不顺。」
我当时已经输红了眼,把外套一脱,狠狠地甩在地上,「继续打!我就不信我翻不回来本!」
因为身上带的现金已经输光了,我就现场写了字据,把公司的股份当筹码押了进去。
那天晚上,我已经忘了是怎么度过的。当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间时,后知后觉的恐惧才如大山一般压来,让我喘不上气。仅仅一个晚上,我输光了全部的存款、几乎公司所有的股份,就连准备用来和小媛结婚的新房都输了进去。
我一下子成了个穷光蛋。
回到家后,我和小媛大吵了一架。气急败坏的我骂了她几句,结果她夺门而逃。冷静下来之后,我满世界地找她,打电话、发讯息,都没有任何回音。
只有成功,才能重新挽回小媛的心。于是,我又去找了黄泰,在他住的那所豪宅里,我乞求他能看在以往合作的份上,借我一点资金,让我东山再起。黄泰穿着浴袍,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我:「欧阳,钱是你自己输的,我可没有逼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谦恭地说着:「黄老板,我还有人脉,有路子,你只要借我一点资金,我就能重新把生意做起来。」
「哈哈哈……」黄泰突然狂笑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他坐在沙发上,伸出了一只脚,「我可以考虑一下,但你要拿出自己的诚意。」
「什么……诚意?」
「舔我的脚趾头。把我舔舒服了,我就答应你。」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因为屈辱,我的眼皮都在颤抖。黄泰还在那里晃动着脚趾,「只要舔舔脚趾头,就能东山再起,怎么样,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站了十几秒,我握着的拳头渐渐放松了,然后慢慢跪了下去,去舔黄泰的脚趾。就在我的舌头接触到他又咸又湿的脚面时,卧室门忽然开了,我抬起头瞥了一眼,顿时,冲到头顶上的血一下子凝固了。
是小媛。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玲珑的曲线纤毫毕现,跟正在舔脚趾的我对视了一眼,又急忙扭过了头去。
「不得不说,这女人真是人间尤物啊,跟她睡一夜,让人骨头都酥了。」黄泰俯下身子,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了反应。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把她弄到自己手里。」
看着黄泰戏谑的眼神,我明白了,原来小媛才是她的终极目的。为了这个目标,他精心构织了一张大网,慢慢引我入局。就像引诱不谙世事的少年吸毒一样,他一步一步将我带入深渊,然后万劫不复。
「知道吗,在行业里,我这种做法有一个称呼——」黄泰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叫『杀猪盘』。」
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猪。
黄泰把脚伸到我的脸上,「别愣着啊,你还没把我给舔舒服呢。」
我几乎是疯跑着冲出了黄泰的豪宅,站在路边一阵干呕。我使劲捶打着墙壁,直到双手鲜血淋漓。我从一个商业精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 loser,一个失败者,一个猪一样的蠢货。我不仅中了别人的圈套,竟然还去舔他的脚趾,而这一切,都被小媛看在了眼里。
黄泰是有意这么做的。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我在小媛面前表演这一幕!
我大口喘息着,把眼泪和鼻涕全都吞进嘴里,在心里嘶吼着:「黄泰,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3
听完我的遭遇,幺鸡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他们出老千了?」
「没,」我摇摇头,「我不是傻子,如果他们出老千,我能看得出来。」
「那不应该啊。普通人之间的牌技,按说差距没有这么大。麻将这玩意,有时候也是看运气的。」
「他们三个人中,有一个叫韩龙的家伙——」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让我想起了那晚被支配的恐惧,我咽了口唾沫说,「我调查过了,他是个职业牌手,在香港参加过亚洲麻将大赛,还拿了名次。」
「怪不得呢。」幺鸡缓缓吐出一道笔直的烟柱,「不过,你因为赌博搞的倾家荡产,还把女人也搭了进去,不是活该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争辩道,脖子上青筋暴跳,「是他们做了这个局,一步步引我进来的!我是被害成这样的!」
幺鸡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对!这两个月我已经蹲了十几家棋牌室,你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牌手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只要我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他「刷」的一下,抽出了那把卡簧,指着我的右手说:「我要你两根手指头,食指和中指,你给吗?」
我愣了一下。本以为他想要钱,或者是房子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我不解道:「你要我两根手指头有什么用?」
「报酬。」他灵巧的手把玩着卡簧,在清早的晨曦中泛出冷冽的光,「你既然想请我帮你报仇,就得支付相应的报酬。我这人向来喜欢公平做事,比起钱来,让你支付两根手指,才更对得起这场赌局吧?」
我咬着牙站了一会儿,狠了狠心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我给!」我撸起袖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路边的公共长凳上,「我只希望你不要食言!」
「放心吧,你已经被骗了一次,我不会让你被骗第二次的。」他左手按住我的手腕,右手反握住卡簧,在空中晃了一个刀花,然后直刺下来。
疼痛的预感像蛇一样钻进了我的心里,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个在路边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这一幕,「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在阿姨的惊叫声中,我慢慢睁开了眼睛,预感之内的疼痛并未出现,但额头已经一瞬间布满了汗珠,流进了眼睛里,杀的生疼。那柄卡簧扎进了我食指与中指的缝隙间,深深地钉在了条凳上。
「你……」我抬起头看着他,还止不住心惊肉跳。
「你的报酬,我已经心领了。」幺鸡直视着我,白皙的脸上一片肃杀,「打麻将,可不是过家家,你如果连丢两根手指头的觉悟都没有的话,那我也没法帮你了。」
我猛然间激动起来,「这么说,你——」
幺鸡把卡簧收起来,站起身淡淡地说:「组局吧。我随时奉陪。」
我重新约了黄泰,要和他再赌一局。隔着电话,我仿佛都能看到他那张嘲讽的嘴脸,「哈哈哈,欧阳,你现在拿什么跟我赌?用你爸的养老金吗?」
我说:「你别忘了,我并没有把我公司的全部股份输给你,我还占有 10% 的原始股。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赢了,这家公司就彻底姓黄了。」
「好小子,你有种。既然你想死个痛快,我就成全你。」他停了片刻,又道,「晚上十点,大通公司会客厅,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我长呼了一口气。果然,黄泰是想把我赶尽杀绝。
所以这一次,我把压箱底的筹码给拿出来了。如果输了,我明天就要睡大街了。
4
晚上十点,我跟幺鸡准时到了大通公司,会客厅已经摆好了麻将机,能够自动洗牌,这就杜绝了在码牌时有人动手脚。房间里还有几个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监控——看来黄泰对己方的牌技很有信心,杜绝了一切出老千的可能性,要以实力将我彻底击垮。
不出所料,他还带着韩龙,那个参加过亚洲麻将大赛的职业牌手。
「欧阳,听说你找了个帮手,就是这小子啊。」黄泰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幺鸡,「操,毛还没长齐呢,行不行啊?」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幺鸡也不客气,熟练地抓起骰子掷了下去,三点,他坐在了西面的位置上。
「有点意思。」黄泰阴冷地笑了笑,那模样像是准备宰割的屠夫,「小子,输了可别哭鼻子。」
为了避免上家故意喂牌,我们四个是参差落座的,黄泰坐西边,与韩龙对门,我则坐北边,与幺鸡对门。这样就算想送牌给队友吃也办不到。
牌局开始,第一圈东风局,是韩龙的庄家。他颇为自负,金丝眼镜后面全是不屑的目光。但身为一个职业牌手,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从第一把开始,他就打的十分稳健,没有一点轻视对手的意思。
九筒、一条,红中,他打的全是边张,不给下家任何一点吃牌的机会。而我也打的十分谨慎,因为我的下家就是黄泰,稍不留神,就会送他进张。
我本以为,麻将是一门简单的游戏,手气的因素至少占了 60%。可当我踏足其中,才发现这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远不止靠运气那么容易。从出牌的选择上来说,它比任何其他游戏都多,有时候打出一张牌,就能使场上的局势骤然变化,攻防易位。打麻将绝不能只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你要时刻观察其他玩家的出牌,去判断他们手里的牌型。否则,你只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也许,在韩龙这样的人眼里,我几乎是透明的,他能判断出我的牌型,知道我听什么牌,胡什么牌,甚至能数出来我手里有几张对子。所以那天晚上,我才会输的一塌糊涂。
但今天有幺鸡在,我相信他是一个屏障,一个韩龙看不透的屏障,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第一局打了还不到五分钟,韩龙摸了一张三万,轻轻地把面前的牌推倒了,说:「胡。」
庄家自摸,混一色,6 番。
黄泰笑的横肉直颤,「欧阳啊欧阳,你这是赶着来送钱,学雷锋做好事啊。等明天我让人给你送幅锦旗去,哈哈哈……」
开局不利,我的冷汗一下子流到了脖颈里。看看幺鸡,他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韩龙越打越顺,连续坐庄,狂傲的情绪也逐渐流露出来。幺鸡打了一张六万,韩龙摇了摇头,推到了两张牌,「吃。」他又斜瞥了一眼幺鸡,「小子,别把我喂的太饱,这样赢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难道普通人和职业牌手之间的鸿沟真的是无法逾越的吗?开局还不到一个小时,我那 10% 的股份输的只剩下了不到 3%,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幺鸡还是像没事的人一样,自顾自地打着手里的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也是,赢了是他赚的,如果输了,也是我血本无归,他没有任何损失。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泛出一股懊丧来。
可路都是自己选的,就算跪着,也要把这圈打完。
不出所料,这一局又是韩龙胡了。我的股份已经见底了,剩下的筹码只够最后一把。黄泰乐得直拍大腿,已经让手下把香槟拿进来,要提前庆祝了。
我已心如死灰,幺鸡则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他把面前的手牌码了一遍,然后抽出一张打了出去,「七条。」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牌,甚至很大概率上,会被韩龙吃掉。但是韩龙却没有动弹,他在犹豫着,甚至,我观察到了一个细节,他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
一时间,我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著名的博弈典故,「耳赤之局。」
十九世纪中叶的日本,围棋大师幻庵因硕与本因坊秀策曾有过一次惊天动地的对局。棋至中盘,秀策处于劣势,他苦苦思索,终于下出一子。这时围观者议论纷纷,都认为幻庵因硕胜势在握,却唯独有一位观棋的郎中说道:「秀策要赢了。」
众人讶然,因为这位郎中并不会下棋。他却说道:「我虽不懂棋,但刚才秀策一落子,幻庵的耳朵却突然红了起来,此乃惊急之兆,一定是秀策下出了妙手,让他难以应付。」
果不其然,最终秀策赢下了此局。而这盘棋,也被后人津津乐道为「耳赤之局。」
我看着幺鸡打出的那张七条,一刹那间开了窍,心里如明镜一般:这不是最稳的一张牌,也不是最妙的一张牌,而是最合适的一张牌——他是在用这张七条,测试对方的牌路!
5
这一局,幺鸡赢了。
自摸三暗刻,16 番。当他把面前的麻将推倒的时候,黄泰猥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身为职业牌手的韩龙不可能看不出来刚才那张七条的用意,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眼镜片后面射出的目光似要活剥了幺鸡,「你小子……」
幺鸡则不动声色的拿起骰子,轻轻掷了下去,「你下庄了,第二圈,北风局。」
接下来,幸运之神仿佛完全站到了幺鸡这边,他的手气顺风顺水,连连开胡,就连我也胡了几把牌。场上的形势如瀑布倒流般逆转,四圈下来,我不仅赢回了 10% 的股份,还赢了黄泰的一百八十万现金。韩龙开始魂不守舍,他不停的摘下眼镜,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黄泰也急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韩龙,那目光仿佛在说,你他妈快点想办法,要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最后一把的时候,幺鸡报听,然后打出了一张五万。
安全起见,其他人自然要打熟张,轮到韩龙的时候,他也打了一张五万,而且看他的牌型,还是拆着打的。
没想到幺鸡一下子推倒了面前的麻将,「胡了,卡五万。」
「你——」韩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幺鸡为什么放着自摸的牌不胡,偏偏要等着他来点炮。
幺鸡则淡淡地笑了起来,「别把我喂的太饱,这样赢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韩龙的整张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都凸了起来,他紧紧地抓着那张点炮的五万,突然「嗷」的一声趴在了牌桌上,嘴角往外吐沫子,身子还不停地抽搐着。
我是真没想到,这职业牌手的气性这么大。
黄泰气急败坏地让人把他拉了下去。三缺一,牌局就这么结束了。我收拾好了赢来的现金,跟幺鸡正要离开的时候,黄泰突然堵住了门。
「怎么着,黄老板?」我瞅着他,「输了还想赖账啊?」
「一百多万,还不至于!」黄泰发狠地狞笑着,「今天这局,我认栽了!后天,咱们再赌一把,敢不敢?」
等到后天?这明显是要去请高手了。我本想见好就收,没想到幺鸡却一口应承了下来,「没问题,随时奉陪。」
我一下子把他拉到后面,小声道:「你疯了?」
「怎么了?」
「你特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说:「这样,幺鸡,今天赢的钱,你跟我一人一半,咱们就此打住,OK?」
「我不要钱,」幺鸡笑了笑,「我以前赢的钱,都捐给希望小学了。」
「你……」我简直有些抓狂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幺鸡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黄泰,伸出手指着他说:「我想跟你再赌一把。后天,就这么定了,不来的是孙子。」
黄泰笑了,脸上的横肉都狰狞起来,「小子,我等着你。」
出去之后,我真想抓着幺鸡的头给他几个电炮,「你特么疯了?你看不出来黄泰在故意坑你?」
「愿赌服输,不存在谁坑谁。」
「你太狂了!」我叫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幺鸡笑了,「在麻将的世界里,没有天下第一。形势瞬息万变,谁都有可能一秒出局。」
还特么挺押韵的。但我不想跟他展开这种哲学辩论,我只是,再也不想回到穷光蛋的日子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赢吗?」幺鸡又抽上了一根烟,露出了与他年轻的脸庞不相称的深沉,「我也不是自学成才。我原来拜过一个师父,叫九麻子。他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不止麻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
我怀疑这个九麻子是某个大学的哲学系老师。
「我在他门下学了两年,连他的一半招数都没有学完,就已经出师了。」
「为什么?」
「因为我敢玩命。」
「……」
「所有的技巧都是辅助,玩麻将,最重要的就是心理。我出师那天,九麻子说,我天生就是一块打麻将的料。你们看到的是牌,我看到的是人心。」幺鸡伸出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听过一句话吗,置于死地而后生。」
「要是生不了怎么办?」
「那就死呗。」他笑了笑,「反正人生就是一场赌博。」
我一阵头皮发麻。
我算明白了,这个叫幺鸡的年轻人,他之所以答应跟黄泰的赌局,也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找刺激。这是个亡命徒啊,别人玩牌,他玩命。
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此时此刻,他把我绑在了同一架战车上,轰隆隆的向前驶去,哪怕前方有地雷沟壑。我忽然感觉自己就像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形容的一般:我买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无法回头的火车。
6
三天之后,我们如约赴局,地点在海宴门 1006 豪华包房,那是市里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看这架势,黄泰请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走到酒店门口,我猛然间停住了脚步。小媛就站在那里,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看着我。她比以前更漂亮了,穿着米黄色的长裙,化着淡淡的妆,像是一个来到凡间的天使。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以前的点点滴滴,眼眶忍不住湿润了。
「欧阳,我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她看着我,幽幽地说。
我走上前,声音哽咽起来,「小媛,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输掉一切,不应该骂你,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欧阳,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知道,我的心是在你这里的。但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需要物质基础的。」
「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
「如果你能赢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愿意,愿意重新回到你身边。」
我整个身心为之一振!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是你。」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关键时刻,我会想办法给你信号。你一定要赢。」
听了小媛的话,我头重脚轻,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云彩里。幺鸡则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堂,走向了电梯间。
坐在电梯里,我还沉浸在跟小媛短暂相逢的幸福中,幺鸡忽然说道:「欧阳哥,这次你不要出手,我一个人来就行。」
我懵了,「你要一打三?他们会把你玩死的!」
「没关系。有你在,我会更加碍手碍脚。」
我还想说什么,他忽然伸出手制止了我的争辩,「不用再说,就这么定了。」
一声「叮铃」,电梯门开了。我们走进豪华包房,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还有一个社会大哥,在道上颇有声望。这些都是黄泰为这次赌局请来的见证人。而当我看到坐在沙发上悠闲品茶的那个人时,禁不住眼皮狂跳,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黑白参差的头发,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中式对襟盘扣装,左手拇指戴着一枚标志性的祖母绿扳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江北雀神」易连山!
哪怕我不混麻将圈,也听说过这个人的鼎鼎大名,在赌博界,他简直就是神级一般的存在。韩龙那样的职业牌手,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我操他妈了个 X!没想到黄泰竟然能请动这样的人物!他到底是有多想让我死啊!
一瞬间,我感觉死亡的阴影已经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更要命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幺鸡还不让我上场,他要一挑三!
还没开打,我的冷汗就浸透了全身。
众人落座,易连山坐东首,与幺鸡对门,黄泰则和另一个马仔坐南北对门。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幺鸡身后,把颤抖的双手插进兜里,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易连山首先说话了:「今天的赌注,每家两百万。但我玩牌,从来有一个规矩:输光了赌注的人,要挑出自己的一只眼睛,做为谢礼。」说着,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人抬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缸,里面泡着十几只浑浊不清的眼球,像山楂罐头一样上下漂浮着,那都是他的战利品。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一阵干呕。我本以为,切手指就是赌局里最狠的玩法了,没想到还有如此残忍的方式。
幺鸡却依旧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说:「可以,我接受。」
易连山笑了笑,又指着我说:「你是他的代打,如果输了,就要挑你们两个人的眼睛。」
我闻言一怔,立刻头皮发麻,眼眶没来由的一阵疼痛。我正要想办法劝阻幺鸡,却看他指着黄泰说道:「你也是他请来的帮手,如果你们输了,也要挑你们两个人的眼睛,这样才公平。」
「哈哈哈……」易连山忽然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不错,很公平,我答应你,可是——」他猛地沉下了脸,双眼直视着幺鸡,「年轻人,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赢过我吗?」
易连山仿佛忽然间换了一个人,瞳孔中全是杀机,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刺刀一般,能把人整个穿透。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威慑,一时间心跳都慢了两拍。
幺鸡也感觉到了这种震慑,因为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一倾,但还是保持着平静的姿态,淡淡地说:「能不能赢,要玩过再说。」
「很好。」易连山拍了拍手,「开局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水平最高的一局麻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如此高水平的对局。以我有限的麻将素养,想看懂这场牌局并不容易,因为他们打的每一张牌都在我的理解范畴之外。那些常规的麻将套路,什么「对手换打五,四六不敢赌」、「九后又打八,四七不敢发」,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他们一边在摸对方的底,一边在想办法隐藏自己,谁的牌型一旦率先暴露,那就成了透明的羔羊。这简直就是一座微观级的「黑暗森林」。
为了限制黄泰一方相互喂牌,这场牌局做了一个规则上的调整:只能碰,不能吃。但即使这样,幺鸡处于的劣势也是显而易见的。
幸运女神仿佛也喜欢见风使舵,完全抛弃了他,幺鸡每次抓到的手牌都惨不忍睹,哪哪不挨。
前五局,全是易连山在胡牌。他不愧「雀神」的名号,牌风稳健,老谋深算,并不追求多番,而是胡了几把平和,意在开局出马,稳扎稳打。而且跟韩龙有一点最大的不同,他不贪功,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赢在自己手里——从第五局开始,黄泰和他的另一个马仔相继胡牌。
从东风局打到南风局,风水转了一圈,可幺鸡一把都没有胡。我不知道他在用什么战术,可我明白,用对付韩龙的那一套来对付易连山是行不通的。他无法测试对方的牌路,也无法估算对方的牌型,易连山在他面前就如一道屏障,一道大山一般的不透明屏障。
两百万的筹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输了进去。我现在一点也不心疼这些钱了,我心疼自己的眼!哪怕是睡大街,我也不愿意被夺去一只眼睛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幺鸡这时候的手气还出奇的烂,把把抓一手烂牌,别说赢了,连听牌都是妄想。易连山仿佛看透了一切,他打出了一张幺鸡,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运气这种东西也会做选择的,它们总会抛弃弱者,与强者为伍。别忘了,麻将是人发明的游戏——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幺鸡没有说话,依旧打着自己的牌。但我从他摇摇欲坠的牌型上分明读出了四个字:溃不成军。
嚣张的笑容又出现在了黄泰那张满布横肉的脸上,他斜瞥着我,咧开嘴笑道:「好歹也朋友一场,一会儿需要我给你准备麻药吗?」
我没有说话,双手紧紧贴在胸前,在心里祈祷着:「上牌啊!上牌啊!幸运之神,求你眷顾我们一次吧!」
也许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下一把幺鸡的手牌有了起色,又连续进了几张,竟然听牌了!「三、四、五、六、七、八万」、「四、五、六筒」,外加三张「二条」,单吊北风!
牌堆里已经有人打了一张北风,很大概率上,没人拿它做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胸膛深处呐喊着:「能赢!能赢!这把能赢!」
果不其然,黄泰打出了一张北风。在那一瞬间,我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但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幺鸡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并未推倒面前的麻将,而是又摸了一张新牌!
我懵了。紧接着一个念头冲进了我的脑海:这小子被打傻了!
7
我用眼睛死死盯着幺鸡的侧脸,无声的在质问他:为什么不胡牌?
幺鸡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示。这时牌局已经进入中段,为了谨慎起见,大家都在打熟张,他的上家又打出了一张北风。
这是场上的最后一张北风了!
可幺鸡依然没有胡牌!
我简直要疯了!我真想揪住他的衣服领子问问他,为什么不胡牌!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可我不能那么做,在牌桌上,不能有任何关于出牌的语言性交流,否则等同于作弊。我只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用一双喷火的眼睛瞪着他,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怒火。
轮到幺鸡抓牌了。他竟然摸到了一张二万,然后也打出了一张北风,这样他手里的万字牌就变成了「二、三、四、五、六、七、八」。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点醒了。
这场牌局的水平虽然超出我的认知,但旁观的时间长了,我也慢慢看出了一些门道。幺鸡之所以没有胡北风,就是在等这张二万——不,不只是二万,只要是能摸到「二、三、五、六、八、九万」其中任何一张,都可以听三张牌。而摸到这几张牌的概率是 2/3x1/3=2/9=22.2%,虽然牌局已经进入中段,但这个概率并不算小。
他是要赌一把大的。
在「江北雀神」易连山的眼皮子底下玩这套把戏,他果然是个疯子!
看到幺鸡也打出了一张北风,易连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说话。
幺鸡现在听三张牌,「二、五、八」万,这个概率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轮到他摸牌的时候,竟然又抓到了一张「二条」,摸出了一个暗杠。接着又从杠头上补了一张牌,当他的大拇指从牌面上挪开的时候,我真的是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万字牌!!
五万!
杠上开花,绝风门,自摸胡!这一把足足四十八番!
我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我真想把幺鸡抱起来旋转一圈,然后再狠狠亲上一口!
幺鸡把面前的麻将推倒,看了我一眼,仿佛是为了回应我刚才不明所以的愤怒,淡淡地说:「欧阳哥,运气来的时候,不仅要抓住它,还要让它加倍偿还。」
「很好。」易连山点了点头,「年轻人,很有魄力。没错,做我易连山的对手,也要有这份魄力才说得过去。」
「得意什么!你们才胡了一把!」黄泰忍不住叫了起来,「姓欧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手里的筹码还剩下多少?狗屎运不会一直砸在你们头上,准备好眼珠子吧!」
面对黄泰的咒骂,幺鸡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回应道:「你忘了吗,运气这种东西也会做选择的,它们总会抛弃弱者,与强者为伍。像你这种家伙,我想运气是不会喜欢的。」
「你……」黄泰被呛的理屈词穷,直翻白眼。
从这把开始,幺鸡仿佛真的得到了命运女神的垂青,手气出奇的好,每一把都打得顺风顺水,连着胡了好几把,输进去的筹码也一点点的赢了回来。黄泰已经开始气急败坏,但易连山的表情却很平静:「黄老板,稍安勿躁,这很正常,风水轮流转,也该年轻人走点运气了。不要总想着一下子就把人赶尽杀绝。」
按说,易连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人和」,他只要随便做点小动作,给些暗示,黄泰和另一个马仔都会疯狂给他喂牌的。但他既然顶着「江北雀神」的称号,自然不屑于做这些伎俩,所以黄泰和另一个马仔夹在两大高手之间,打的也是十分憋屈,有点像两只没头的苍蝇。
我虽然一直在旁观,但我有种感觉,幺鸡面前的屏障消失了——易连山那座大山一般的屏障,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可以被猜测,可以被试探,我敢肯定,幺鸡能估算出对方的牌型,虽然未必精准,但易连山再也不是一个无法触及的存在。
当然,在易连山面前,也许幺鸡早已成了透明人,但他临危不乱的表现,以及从始至终淡然的态度,还是给了易连山很大的迷惑性。也许这就是他所谓的「置于死地而后生」,成了扔给易连山最大的一颗烟雾弹。
这就是博弈的妙处,当对手表现得足够冷静,你对自己的判断便无法有十足的把握。像「耳赤之局」那种破绽,是不可能在幺鸡身上发生的。
这完全成了一场麻将技术之间的比拼,幺鸡和易连山之间互有输赢,场上的局势从一开始的一边倒变成了拉锯战。从晚上战至凌晨,足足十个小时,双方手里的筹码竟然是半斤八两。
有几个旁观的见证人已经撑不住了,哈欠连天,就连黄泰脸上也现出了疲倦之色。易连山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我年龄大了,这样打下去,身体也有点吃不消。我提个建议,不如这样:下一局我们押上所有的筹码,一把定输赢。年轻人,你意下如何?」
我正想着要跟幺鸡商量一下,没想到他直接就点了头:「可以。」
我去,这决定做的也太草率了吧!一瞬间,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又被重新拉回到了生死线上!
8
决胜局,一把定。
场上所有的筹码都押了进去,足足有八百多万。但钱还不是最重要的,它关系着两颗眼球的命运。
所以这一把大家打得格外谨慎,如履薄冰,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牌局进入中段,从易连山的出牌来看,他已经听牌了。听的什么牌我看不出来,但幺鸡应该能猜到。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现在每打出去的一张牌,都有可能点炮。我的眼眶似乎都有所征兆的疼了起来。
幺鸡打得也很谨慎,牌局到了后半段,他终于进张了,我暗中掐了一把大腿,这次我们也听牌了。既然听牌了,就要打出去一张闲牌:二筒或者八万。可出乎我意料的,幺鸡的动作竟然停滞了,他先是拿出了二筒,要打出去的时候又换成了八万,可是这张八万,他也是握在手里,迟迟没有打出去。
我明白了,易连山要胡的牌,就是二筒或者八万其中的一张!可到底是哪一张,幺鸡也无法确定!
他犹豫了!在麻将桌上,我第一次见到幺鸡出现了犹豫!
我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紧张到微微颤抖。要知道,这一张牌,决定着我们接下来的人生走向。他犹豫了很久,没有人催他,就连黄泰也在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毕竟这张牌太关键了。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后面观战的小媛偷偷做出了一个手势,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伸出了一根食指和一根拇指,那明显是一个「八」的手势。
我浑身一个激灵,想起了她在酒店门口对我说的那句话:「在关键时刻,我会想办法给你信号。你一定要赢。」
小媛坐在后面,对易连山的手牌一览无余,此刻她比划出了一个「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易连山要胡的牌就是八万!
我相信幺鸡也看到了这个动作,他不再迟疑了,毅然将手里的八万打了出去。
我差点当场晕厥!
这小子真疯了吗,都给你说对方胡八万了,你还上赶着给对方点炮!特么的嫌自己眼珠子太多用不过来吗?!
就在我急遽的恍惚中,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易连山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他没有说「胡」,也没有推倒面前的麻将。
牌局竟然继续?
难道我刚才看错了?
又轮到了幺鸡摸牌,他的大拇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捻,连都都没看,就重重地拍在了牌桌上,「胡,自摸。」
万字牌的一条龙,外加三张九筒,二筒做将——门清、缺一色,足足 48 番。
周围的几个见证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恍惚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易连山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黄泰则面如死灰,嘴里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幺鸡点着一根烟,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道长长的烟柱,「黄老板,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背叛男朋友的贱人吗?说实话,我刚才确实不知道应该打哪张牌,但我是故意表现出犹豫的,就为了给你们表演这一幕的机会。」
站在后面的小媛已经面无人色,双肩在止不住地抖动着。易连山「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扇了黄泰一个响亮的耳光,「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黄泰捂着脸,茫然的眼神里全是惊恐。幺鸡从兜里掏出卡簧甩在了牌桌上,说:「你们自己动手吧。」
「想、想得美!来人!」黄泰突然大吼一声,他的两个手下闯了进来,手里端着五连发,对准了我和幺鸡。
我吓的一下站了起来。
「想要我的眼?我特么先要你的命!」黄泰像条疯狗一样嘶吼着。
「我劝你们想清楚。」幺鸡冷冷地盯着他们,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你以为我没留后手吗?这里有个摄像头,从我进房间开始,就在全程直播。我们现在是聚众赌博,但如果你们杀了人,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听说是在直播,那两个马仔犹豫了,手里的五连发也垂了下去。那个作见证人的社会大哥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骂道:「姓黄的,你这是不讲江湖道义啊!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蹚你这趟浑水的!」
「哈哈哈……」易连山忽然大笑起来,又道,「年年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行,愿赌服输,这只招子送你们了!」
说完,他左手一使劲,大拇指的扳指上「蹭」的一下弹出了一截刀刃,接着朝自己的左眼猛然一划,顷刻间鲜血四溅,他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瘫坐在了椅子上。
黄泰见状,狂叫一声,拔腿就要跑,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抓起牌桌上的卡簧一跃而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左手拽住他的头发,右手将刀尖顶在他的眼眶上,狂吼道:「姓黄的,我说过,要让你血债血偿!」
「别,别,欧阳大哥,爷爷,你就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是人……是那小狐狸精先勾引我的……」
「去你妈的!」我猛地一刀,鲜血像开花似的溅了一地。
我终究没有下得去狠手,那一刀,我全捅在了他的屁股上,直没刀柄。
黄泰捂着腚在地上翻滚着,杀猪般嚎叫起来。
9
「这是你的那一份。」我把皮箱里的钱推给了对面的幺鸡。
幺鸡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替我捐了吧,给希望小学。」
我愕然,「你真的都捐给希望小学了啊?」
「那有什么奇怪的。」幺鸡点上了一根烟,「我就是从那里毕业的。多些人读书,就少些人走歪路。」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黄泰怎么样了?」幺鸡问道。
「在医院里躺着呢,倾家荡产,估计以后只能睡大街了。」我的神情有些黯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小媛。这个城市她呆不下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希望她以后好自为之吧。
「对了,怎么没人找我的麻烦?」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捅了他一刀,好歹也算是伤害罪,不是都直播出去了吗?」
幺鸡笑了起来,解下腕表扔给我,「骗人的,哪有什么直播,就是个普通的电子表。」
我愣愣地看着那块表,呆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什么?」
「幺鸡啊幺鸡,你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我根本就不是赌博这块料。别说麻将了,我以后连斗地主都不玩了。」
「呵呵,」幺鸡也笑了起来,「我以后也不玩了。我要去攀登别的高峰。」
「怎么?」我闻言一惊,「你找到了比易连山还厉害的对手?」
「不是。我是说真正的高峰。打麻将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挑战,我现在要去登山了。」幺鸡又徐徐吐出了一道笔直的烟柱,「南迦帕尔巴特峰,世界第九高峰,海拔 8125 米,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脊线才能登顶,很多人葬身此山,所以它又有个外号,叫『食人峰』。我想去试试。」
「靠,那一定很危险吧。」我咋舌道。
幺鸡笑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又征服了人生中的另一座高峰。但我遵照他的意愿,把他的那份钱捐给了几所希望小学。我的那份钱也拿出来了一部分,捐给了戒赌中心。
这是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吧:希望他们的人生不要再像赌博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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