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嘴克星

出自专栏《提灯入梦:你是我最灿烂的秘密》

过年前,舅妈在家庭群里发了二百块红包,我抢了一百八。

她开始阴阳怪气,说我啃老。

我淡定输出:「表姐不啃老,你家房子给我吧,我替她啃。」

1

公司放假迟,我到家时已是腊月二十八了。

东北的天,一如既往地冷。

舅妈一家四口又提前半个月从隔壁市过来我家过年了。

我爷奶去世早,外婆同我们住在一起,每年过年,舅舅一家都打着来陪老人过年的幌子,来我家白吃白住。

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拎八个行李箱都还得邮俩快递。

一进门,便看见了沙发上两道身影。

矮胖的是我舅妈,高瘦的是我表姐,而我妈——

作为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正在厨房给一大家子忙碌做饭。

换了拖鞋,我过去打了声招呼。

表姐穿了件白色貂皮外套,和我点了点头便又低下头看手机,似乎正在和谁聊天。

倒是舅妈,皮笑肉不笑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恬恬啊,你都上班了,怎么还打扮的这么穷酸呢?」

二十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

倒杯温水抿了一口,我笑笑,「这不是想着要见你们吗,就故意没打扮。」

舅妈冷哼一声,「我听你妈说,你找了个新工作,现在是叫什么来着……程序猿?」

「舅妈可是听说,这工作费脑子,到后面都要变秃的。」

……离谱。

我放下水杯,目光在她头发上打了个转,「那看来,舅妈年轻的时候没少用脑啊?」

2

舅妈脸一板,「周楚恬!」

话音刚落,我妈便握着锅铲从厨房跑了出来,腰上还系着深粉色围裙。

「恬恬回来了?」

一边嘀咕我瘦了,她一边往厨房走,「妈给你炖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看着我妈匆忙离开的背影,其实我想说,我早就不爱吃红烧肉了。

公司包吃,隔三差五便做顿红烧肉——

几乎不见瘦肉,都是大肥膘,吃两口便想呕。

不想和这对奇葩母女待在一起,我趿着拖鞋去了厨房帮忙。

却很快被我妈赶了出来,「看你最近瘦的,妈自己能做,不用你帮忙。」

「去吃点水果,妈买的车厘子可甜了。」

正说着,开门声响起。

我探头一看——

是周漾回来了。

小我一岁的亲弟,正在外地上大学。

我迎了过去,正想往他屁股上踹一脚时,目光一偏,忽然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人。

年轻的陌生男孩子,生了张清隽好看的脸。

周漾朝我眨眨眼,「这是我室友,家里有些事,就被我带回来过年了。」

我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快进来。」

男孩子换鞋的功夫,我在周漾手臂上掐了一把,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要死了你,带帅哥回来不提前给我说。」

早知道,就不穿得这么朴素了。

3

说来奇怪,从我回来还没看见唐知礼呢。

唐知礼,我那八岁大的表弟。

舅舅舅妈的命根子。

自小娇生惯养,完全人不如其名,不知书不答礼,妥妥的熊孩子。

围坐在沙发前,我随口问了一嘴,「唐唐呢?」

「哦,」舅妈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应道:「在小漾房间里玩玩具呢。」

玩玩具?

心蓦地一沉。

周漾都二十多了,哪有什么玩具,有的只是那一屋子的手办……

我和周漾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朝着他房间走去。

果然。

房门推开,满目狼藉。

周漾最宝贝的手办柜上,此刻已凌乱不堪,床上,地板上,都是被扔的乱七八糟的手办。

而那熊孩子此刻正拿着碳素笔,在我弟最喜欢的初音脸上作画。

「唐知礼!」

周漾怒吼一声,跑过去拽起熊孩子的衣领,直接拎去了客厅。

被周漾扔在沙发上,哪也没撞到,唐知礼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舅妈瞬间不乐意了。

把手里的瓜子往茶几上一扔,她抱起宝贝儿子,仰头瞪向周漾,「搞什么?一回来就朝小孩子发脾气。」

「他把我手办全弄坏了。」

「哎呦,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一堆破玩具吗。」

舅妈给自家儿子擦了眼泪,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甩在桌上,「赔你,行了吧!」

「再说——」

「那些玩具你小弟家里有的是,什么奥特曼蜘蛛侠的,你要是还不满意,赶明我们回家了给你寄些过来。」

周漾盯着茶几上那一百块钱,气笑了。

「埋汰人呢?」

「舅妈,你这一百块钱买我手办一个胳膊还差不多,真要赔咱们就进屋去,按照损坏照价赔偿。」

一听这话,舅妈反倒把那一百块钱收了起来。

「周漾,这大过年的,你不会连自己家人都要讹吧?」

4

我听不下去,转身进了周漾卧室。

拍照,取证。

手办只是扔的乱一些,倒也没都弄坏掉。

我仔细检查了那些个损毁的手办,上网查询了一下价格,最后列出一个赔偿清单——

总计八千六百五十二元。

转身出门,我把手机递到了舅妈面前。

「看看吧,没讹你们一分钱。」

「看在我妈的面子上,零头抹了,你支付八千六百五就行。」

说着,我给周漾递了个眼色。

周漾很上道,直接打开收款码,递到了舅妈面前。

舅妈气的脸色通红,扯起脖子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

「姐!快出来,看看你的这对好儿女,都欺负到咱自家人头上了!」

几秒过后,我妈系着围裙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

舅妈冷哼一声,架子倒是摆的十足,

「唐唐不就是弄坏了两个玩具吗,你的一双好儿女,非逼着我给周漾转账八千六,说是赔偿!」

被舅妈盯着,我妈讪笑一声,随即转头看向周漾,

「小漾,不就是几个玩具手办吗,过完年妈再给你买。」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听话。」

周漾没说话,我坐在椅上,却接了话茬,「不行!」

「他弄坏小漾手办又不是头一次了,之前弄坏过几次,小漾都没说什么,这次连柜子都快给砸了。」

说着,我瞥了一眼那边仍抽抽搭搭抹眼泪的唐知礼。

「熊孩子就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唐知礼从手指缝里看我一眼,抽泣的更大声了。

那边,舅妈也来了脾气,站起身来,把唐知礼往我这边一推,尖声道:

「钱我们是赔不起,你要是不爽就打死他吧!」

「反正他们老唐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说这话时,舅妈故意看了我妈一眼。

果然。

我妈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我妈姓唐,我又不姓。

亲弟我都不扶,总不可能去扶这个熊孩子表弟。

在舅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笑了笑,「舅妈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

我直接一脚踹上了唐知礼屁股——

5

这一脚我用足了力道,熊孩子被我一脚踹出去,扑到了沙发上。

我家沙发是软的,撞不坏他。

许是被吓到了,唐知礼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这次,把次卧里睡觉的外婆也吵了出来。

「谁惹我们宝贝了?」

外婆拄着拐杖出来,一看孙子哭,瞬间急了,手中拐杖重重杵着地面,砰砰作响。

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外婆把唐知礼往怀里一搂,因为生气,苍老的声音还显得有些尖锐——

「谁欺负我孙子了,奶奶揍死他!」

我听的直皱眉。

即便是哄孩子,这话也足够刺耳,更何况,在场的都是自己家里人。

唐知礼缩在外婆怀里,哭天喊地的说我打他,还说我一脚给他踹了出去。

外婆气的身子微微发抖,举起拐杖就要来打我——

却被周漾拦下。

他抢下拐杖,放在了外婆手边的位置,「够了!」

他强硬地扶着外婆到沙发前坐下,目光扫过舅妈,

「行了,手办的事到此为止,我就当那些被狗啃了,也不用你赔偿了。但是,谁再说我姐一句,就都他妈滚蛋!谁都别住了。」

我瞥了周漾一眼,他是真生气了。

这家伙向来如此。

人家都是爹宝妈宝,他是个姐宝男。

从小到大,只要我在家,他就一定黏着我,长大了虽说男女有别,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无间了,却也总惦记着我。

高中时,自己那紧巴巴的零花钱,也总要分出一半来偷偷给我买零食吃。

舅妈又抓起一把瓜子,白了周漾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外婆,又拄着拐杖起身,去了周漾房间。

再出来时,手里捧了好几个手办。

「乖孙子,过来。」

说着,在唐知礼蹦蹦跳跳跑过去时,把手办都塞给了他,还故意说,

「没事,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吗,几个破玩具,想玩奶奶之后给我大孙儿买。」

唐知礼抱着手办,仰着脸看我。

他神色得意,眼底却是与年龄极为不符的阴狠恶毒。

我和周漾对视一眼,双双无语。

如果不是看在外婆八十高龄的份上,以我俩的性子,早就炸了锅。

我妈看出我们情绪不对劲,连忙在旁打圆场,

「都是一家人,开开玩笑说两句就行了,都别往心里去了。」

说着,在周漾肩上拍了拍,「小孩子不懂事,你多让让,你和你姐小时候也可调皮了。」

我没忍住,在一旁补了句刀,「我们是调皮,可不是没素质。」

我妈看我一眼,嘴里说着饭好了,让我陪她去厨房端菜。

我跟了进去。

果然。

厨房门一关,我妈便叹了一口气,

「恬恬,妈也知道,你舅妈嘴损,人也刻薄,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们也就再住半个月就回去了。」

「不然你这边和她吵起来,她回头又要和你舅闹离婚了。」

一听见这副说辞,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要离你就让她离好了,张罗了几十次,哪次也没离成!」

「再说——」

「她要离也是和我舅离婚,又不是和你离婚,你怕什么?因为离婚俩字,她都压你半辈子了。」

我妈一边盛菜,一边轻声叹气。

「妈就这么一个弟弟,总不能就眼睁睁见他家散了吧。」

我久久无语。

我妈从小就被灌输各种思想,要撑起当姐姐的责任来,长姐如母,要对弟弟好,家里养大她不容易,要为了这个家付出……

后来,同我爸结婚后,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没能摆脱那些被灌输到骨子里的思想,在伏地魔的边缘徘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对我和周漾向来一碗水端平,从未有过重男轻女。

正因如此,我和周漾才从没有因为不公平待遇而吵过架,虽然经常互骂,但感情好的不得了。

6

饭端上桌,我爸和我舅也刚好回来。

一大桌子人,原本也算热闹和谐,不过——

饭吃一半,舅妈又开始作妖。

明显是对我刚刚踹她儿子那一脚有气,她给自家儿子剥了只虾,故意提起,我妈堂弟家的女儿今年也考上了本科,听说现在一边上学一边兼职,自己攒了好几千块。

说着,话锋一转,跳到了我身上。

「恬恬」,舅妈给我夹了只虾尾,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里,应该就属你学历是专科吧?」

我扫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应着,

「也不是,舅妈您还不知道吧?我大四的时候,学校升本申请通过,已经转成本科院校了。」

舅妈戏谑的表情僵了几分。

我放下筷子看她,

「舅妈,你说这缘分可真奇妙,当年我高考时候喝了你给我炖的滋补汤,结果因为拉肚子考砸了,可兜兜转转四年下来,又和表姐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当年,如果不是我妈碍于情面让我喝那碗舅妈送来的补汤,我的高考成绩也远不止于那个分数……

听我提起当年,舅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倒是一旁喝了点小酒,抽着烟的舅舅开了腔,

「女孩子吗,学历有啥无所谓的,以后还不是要嫁个有钱人。」

说着,他看了我表姐一眼,神色得意,

「恬恬,别看你现在当那个什么猿挣的不少,你表姐可是找了个有钱男朋友,开大 G,一身的奢侈品牌,交往一个月就送你表姐一只爱马仕。」

「多跟你表姐学学啊!」

舅妈适时插话,「这不是么,过年了,还给我和他爸一人买了条金项链。」

一边说,她一边拽出了脖上的链子。

桌上一片寂静,大家都顾自地吃着饭,只有我妈笑着附和了两句,「思文现在可真孝顺。」

见我不搭茬,舅妈又主动 cue 我:

「恬恬,要舅妈说啊,你也别太挑剔,要是有人追你你就同意了吧,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个能相中你的就抓紧结婚吧。」

我夹了块排骨,一边啃着,一边囫囵说道:

「没有合适的啊,表姐男朋友这么优秀,要不让给我吧?」

舅妈脸色蓦地一沉,「那是你表姐男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

我扔掉骨头,抬头看她。

「那我结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7

舅妈知道我嘴上向来不饶人,她也只是冷哼一声,

「怪不得到现在都没谈上个男朋友,别怪舅妈没提醒你,性子不能太野,不然,没有男人能看的上。」

话音刚落,斜地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周姐这种性子挺好的,我就很喜欢。」

我错愕转头,发现说话的正是我弟带回来的男生,贺嘉。

我弟也愣了下,没说话,但是默默地往贺嘉碗里夹了块肉。

再怎么说,贺嘉也是客人,舅妈虽然尖酸刻薄了些,但也没反驳他,哼了哼,便没再说话。

我妈那个老好人,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

这种场面,从小到大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次。

不算贺嘉,这一桌子九个人,能凑出十八种性子来。

外婆重男轻女,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我妈自小被洗脑,老好人,曾经不顾一切帮我舅一家的事迹若是告诉外人,怕是统统要给她个「扶弟魔」的评价。

我爸一心扑在事业上,生活里就是个话少,不太爱动脑的钢铁直男。

舅妈虚荣又刻薄,熊孩子娇生惯养,没教养。

表姐很少说话,却很享受她妈踩高捧低的夸她,背地里动作向来不少,最爱偷摸着抢人的东西。

我舅呢,没什么正经工作,偶尔打些零工混日子,多数时间都是和在外喝酒打牌。

至于我和我弟——

我俩是家里的战斗民族,沾火就着,能当面怼回去的话从不留着过夜。

小插曲过后,饭桌倒也恢复了平静。

对面那熊孩子时不时地抬头瞪我,虽说被我警告两句吓得老实了,却也让我没了胃口。

提前下桌,我去了趟厕所。

在里面待得久了些,再回去发现大家也都吃完了。

舅妈一家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我弟和贺嘉回房间了,我爸在阳台抽烟,我妈独自一人在厨房刷碗。

餐桌上,我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果汁。

我随手拿起喝下,而后拿着空杯子去厨房帮我妈刷碗。

一边刷,一边和我妈聊一些最近工作的趣事。

快刷完时,蓦地,小腹传来一阵绞痛。

毫无预兆的强烈痛意,让我紧紧扶着碗柜边缘,弯下了腰。

我妈转身时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我,「恬恬,你怎么了?」

「不知道……」

我一只手捂着小腹,因为疼痛,额上竟已冒了冷汗。

「肚子疼。」

说完,我扶着墙壁准备去厕所。

然而,一转身,却看见了趴在厨房门口打量我的唐知礼。

对上我的目光,他朝我做了个鬼脸,「姐姐,果汁好喝吗?」

8

明明是张尚显稚嫩的脸,可眼底的得意与恶毒,却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

两代人的溺爱,最后竟养出个小魔鬼。

可我此刻根本没功夫和他计较,推开他,捂着小腹进了厕所。

那天下午,我跑了八趟厕所,险些拉到虚脱。

我弟则揪起唐知礼衣领,直接开门给扔了出去。

熊孩子被我弟狠狠丢到门外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关了门,我弟站在门口挡着,谁要去开门他都不让,直到——

老太君又出马。

外婆拄着拐杖过去,苍老的手指戳在我弟胸口,「你给我让开!」

我弟皱皱眉,还是没让。

外婆红着一双眼,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这个老不死啊!」

我弟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让开了。

舅妈连忙窜出去,抱回了外面她在哭嚎着的宝贝儿子。

进了门,我弟仍板着一张脸,拉开舅妈,指着唐知礼问道:

「我问你,是不是你往果汁里下药了?」

唐知礼仰着头,一副害怕的模样,「什么药啊?」

「也就是他家楼层低,三楼,又是跳下去的,所以没出什么大事,但也没落什么好,双腿骨折,以后不知道恢复好了什么样子呢,听说舅妈哭的都快抽了,管咱妈道歉借钱什么的。」

我皱眉,「妈借了?」

「没有,妈把电话挂了。」

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于是,我牵着贺嘉的手,在周漾肩上怼了一拳。

「想吃啥?姐请你。」

周漾瞥了一眼我与贺嘉牵着的手,愤愤道,「狗粮。」

我当然不会请他吃狗粮。

所以,最后我和贺嘉带他去了本市新开的一家情侣餐厅。

满大厅的情侣,就周漾一个孤独的单身狗。

席间,我去厕所时,发现周漾拿着手机在那不停地搜着什么,凑过去一看,这货正在百度搜索:

「毕业实习后悔了怎么办?」

「实习期怎么换工作……」

(全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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