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如梦令

入冬以来,我的身子越发地不好了。

我瞧着南枝端来的药,皱着眉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今儿日头好,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许是见我精神好,一贯不许我出门,怕我受风的南枝竟然点了头,随后却拿过厚厚的斗篷披在我肩上,又差南易换了新的暖手炉来塞我怀里。

「我还没这般娇弱,哪里就要如此小心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南枝不说话,只倔强地为我敛好了领口,再看去,人却已经红了眼。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南枝总是这样,脾气倔,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就跟在祖母身边时一模一样。

冬日里的阳光可真难得,晒得人懒懒的,竟一动也不想动了。

「南枝姐姐,我们回家去看看吧,我想祖母了。」南枝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大概方才便已经哭过了吧。

「好,一会儿我便让沉肆备马车。」

我点了点头,太阳晒得我身上暖烘烘的,我伸手迎着阳光,眼前明亮如斯,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院里跪了一地的人,有人尖着嗓子念着什么,我却只听见「择良辰完婚」几个字。冬日里的风可真大呀,我不着痕迹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上元节这日,大姐姐被赐婚了,夫家是京中显赫的谢家。

大姐姐接了旨,笑得腼腆,这让我想起来总拿好吃的哄我给姐姐送东西,让我给他讲姐姐喜好的准姐夫——谢家哥哥谢尧安。

我正想得出神,却被二姐姐敲了脑门儿,「快些起来,跪傻了不成。」我赶紧爬起来,撞进二姐姐怀里,「小宁儿都冻坏了,要抱!」二姐姐笑着把我裹进她的斗篷里,却还不忘训我,「过了下月初九小宁儿都十四了,还这般爱闹,将来看有哪家公子敢娶你。」

大姐姐婚期定在二月初二,说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我有些难过,也不知我生辰的时候还能不能有大姐姐陪着。

因着大姐姐的婚事,母亲白日里总是与大姐姐在一起,所以我只能在晚上偷偷溜进大姐姐房里,与大姐姐说悄悄话,如同往日一般。

我蜷缩在大姐姐怀里,委屈得不得了,只因今日忽地听到一个老嬷嬷说:大小姐嫁了人可就是别家的人了,再回来那便是客人。

「她们胡说,大姐姐永远是小宁儿的大姐姐,永远是常家大小姐!」

她们才不懂,都是胡说八道。

祖母疼爱孙女,父母亲疼爱女儿,所以才将大姐姐留到了十七岁,所以才千挑万选,选了祖母的娘家谢家,挑了谢家温润如玉的长子。

大姐姐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顺着我的话哄着我。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房里了。想着又忘了问大姐姐会不会陪我过生辰,我长叹了一口气,看到了趴在我床侧的阿原。

还不待我说什么,阿原往前凑了凑,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认真道:「姐姐有眼屎。」

「大清早的,我可真想揍你。」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想理他。「姐姐别生气,阿原错了,阿原在逗姐姐呢。」见我没反应,又道:「阿原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好不好。」

「什么?」

阿原脱了鞋,绕到我面前,「祖母来信,说是城外下了雪,好看的紧,让父亲放我们姐弟去玩一玩。」

「真的?」初五的时候祖母被太后约去万佛寺礼佛,已有好些时日,我从未离开祖母这么长时间,自然着急得不得了。

「当然是真的!阿姐快些收拾,等用过早饭便要出发了。」

母亲早早安排好一切,才将大姐姐一并放了出来。往日里姊妹们总是在一块,可一起外出游玩倒是不曾有过。

万佛寺在山中,如今下了雪,更有种神秘的意境。

马车才停稳,阿原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我急急将剩了一半的点心塞进嘴里,被二姐姐扶下了马车。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却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一袭青衫却又平添几分清冷气质。

看着我们下了马车,不疾不徐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山中风大,又下了雪,我冷得打了个颤,赶紧裹紧了斗篷。

大姐姐同那人见了礼,又转过身来唤我们:「玉宛玉宁,过来见过晏二公子。」阿原早就跑远了,大姐姐也没再管。

我行过礼,偷偷打量那晏二公子一番。早就听闻晏二公子养在太后身边,与诸皇子一同长大,金尊玉贵的。我还想着定是如三皇子一般娇娇弱弱的人物呢。

「三小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立马收回了视线,红着脸争辩道:「谁看你了,我,我才没有。」说着便要跑开,却不料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我又羞又恼,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可是摔疼了?」我摇了摇头,被二姐姐扶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委屈三小姐由我背着了。」晏二公子走过来

笑吟吟地看着我。

大姐姐看我一眼,不待我说话,向他施了一礼道:「那便麻烦

晏二公子了。」

晏二公子走得快,不一会儿就与二位姐姐隔开了十几步的距

离。

「怎么都不同我说话?」

「不熟。」

「小没良心的,那你下来自己走。」

「不要!」我抱紧了环着他脖子的手,生怕被放下来。

「那我是谁?」

「晏二公子。」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他松开了一只手,「哥

哥,晏二哥哥!」

「抱松些,哥哥都快被你勒死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

觉他似乎笑了。我悻悻地将手松了些。「哦……你为什么到这里

来啊?」

许是诧异我主动说话,晏二公子顿了顿,才道:「你祖母将你

许给了我,我来看看夫人长得好不好看。」「当然好看,你才不好看。」刚说完,我的脸腾地就红了,

「祖母才不会将我许给你!你,你流氓……」

「那怎么办,哥哥都背你了,你若是不嫁,哥哥该没有夫人

了。」

「我还小……」

「那哥哥等你长大。」

「你无赖……」晏二公子只是笑,也没再说话。

万佛寺是皇家寺院,平日里周围也有兵士把守,倒不用担心安

全。

我们才进到寺里,阿原就已经在祖母身边了。我随着二位姐姐

向太后见了礼,然后扑进祖母怀里。

「怎么眼睛红红的,谁欺负我们小宁儿了?」祖母拍着我的后

背,笑得和蔼可亲。

我撇了撇嘴不说话。大姐姐笑道:「方才在外头摔了一跤。」

祖母疼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祖母给小宁儿揉揉,揉揉就不疼

了。」

「哀家也许久不曾见过这几个孩子了。」太后拉过大姐姐和二

姐姐的手,「如今玉容都要嫁人了。」

我与太后接触并不多,幼时参加宫宴见过几次,却也记不太清了。虽是如此,太后与祖母情同姐妹,对我们也是极好的,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托太子哥哥送过来。

说起这些,我不禁有些疑惑,晏二公子也是宫里长大的,怎么就从未在宫里见过他呢?

「卿辞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也是拘束得紧了,如今诸皇子也都接连开了府,我也不好再留他在宫中,日后还要劳你照看着些。」

「你且放宽心,宫外一切我自然照应着。」

卿辞,卿辞……

我六岁时曾在宫宴上被一人哄骗喝醉了酒,恍惚中是听到有人唤他卿辞,当时他还哄我叫他哥哥!又想着方才路上也戏弄于我,心里不禁开始生气。

什么晏二公子,原来是个大骗子!

2

宫里差人送来了赏赐,是太后和皇上为大姐姐添的嫁妆。

锦衣华裳,十里红妆。京中能有如此体面的,除了皇家儿女,大姐姐是头一份。

我看着梳妆台前的大姐姐,总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却又无迹可寻。

母亲执玉梳为大姐姐梳头,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人们总是期盼温情的,不然怎么编出那么多的说辞来寓意恩爱长久呢?

门外有人传话:「夫人,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外头了。」

「知道了。」母亲敛了神色,露出些笑意,为大姐姐盖上盖头。「娘的容儿长大了……」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哽住,没能说出来。

母亲身边的孙嬷嬷忙替母亲接了茬,「大小姐今日出嫁,可要高高兴兴的,一会拜别父母,别失了仪态。」说罢扶着母亲往前厅去了。

母亲一向最疼爱大姐姐,如今看着女儿长大,即将为人妇为人媳,自然难免失态。

即使隔着盖头,我也知道大姐姐已经哭了。苦于嘴拙无话可以安慰,我只能上前抱住她,如同往常一般。

是啊,大姐姐还是我的大姐姐,可是从今日起,又不仅仅是我的大姐姐。

二姐姐将一方帕子塞进大姐姐手中,然后伸手拉开我,「小宁儿方才吃了点心还未擦嘴,小心蹭脏了大姐姐的嫁衣。」

大姐姐失笑,将帕子藏进了袖中。「若是蹭脏了,那过几日小宁儿生辰的时候,大姐姐便不送小宁儿礼物了。」

原来大姐姐一直记着,我扯着二姐姐袖子不说话,心里却高兴得不能自已。

门外喜婆高喝一声:「吉时到,新妇出阁!」冬梧与冬亭将大姐姐搀起来,出了门,托于喜婆手中。

我正要跟上去,却被二姐姐拦住,「我们从旁的路走。」说着,拉着我的手从侧门走出去。

父亲与母亲端坐在前厅上位,正前方跪着大姐姐。父亲母亲眼里都含着泪,仍故作镇定地给女儿叮咛嘱咐。

祖母虽未出面,却默默在侧厅观了全程。是了,我那年少便征战沙场坚强如斯的祖母,怎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看着大姐夫牵着大姐姐的手将她送入花轿时,我心里才开始着急。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变了,我终于明白那日嬷嬷并非胡说,也终于明白了二姐姐说的那句——各人有各人的路走,没有人能始终同行。

前院里坐满了宾客,吵吵嚷嚷的。

二姐姐被母亲叫去应酬宾客,我拉着阿原坐在角落里,尽量不去添麻烦。

坐了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引着一个脸生的人向着我们走过来,看他打扮,大概是哪家公子的侍卫。「沉肆见过三小姐。」那人行了礼,递过来一包东西,「这是

我家公子专门给三小姐买的蜜糖果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大

小姐出嫁,三小姐不要太难过,也别羡慕,日后,等我家公子

娶三小姐时,自会给三小姐最好的。」

听到后面我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晏卿辞。我红着脸刚要

争辩,却被阿原抢了先。

「沉肆哥哥,蜜糖果子给我就行,我姐姐脸皮薄,肯定不会要

的。」阿原上前接过那蜜糖果子,「你只管回去告诉卿辞哥

哥,我姐姐羡慕得紧……」

我一把捂住阿原的嘴,「别胡说,小心我揍你!」

阿原挣扎着跑开,「我才没胡说……」

我看向憋着笑的沉肆,故作镇定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打

你!」

「沉肆不敢,三小姐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谢,谢谢你家公子的蜜糖果子。」

「那沉肆便退下了。」

我点点头,脸却已经红得不像话。

想着祖母难过,晚上我便睡在了祖母房中。

梦里面,院中大姐姐一边替我推着秋千,一边温柔地同我说着话。突然,秋千绳子断了,我被摔了出去,大姐姐也被砸破了额头。

母亲来得很快,一眼就看到了头破血流还在安抚我的大姐姐。母亲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嗡」的一声,脑袋仿佛炸开一般。大姐姐惊呼一声「母亲!」,死死地将我护在怀里。

「将这祸害人的东西拆了,以后不许再搭!」我没敢迎着母亲的眼神,却也感受到了厌恶。

我忍着疼不敢哭出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似是察觉到我被梦魇,祖母轻声将我唤醒,然后坐起来将我抱在怀里,「小宁儿不怕,祖母在呢,不怕……不怕……」

那是七岁时的事儿了,我摔坏了腿,在床上躺了很久,那时候几乎每晚都会梦魇,祖母每晚都守在我床边,抱着我,安慰着我……

那时母亲从未来过。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爱我。母亲从来不会给我好脸色,从来不关心我,即便我与阿原同一天生辰,也不会分我一点点爱……

「祖母,母亲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这不是你的错……」祖母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很久,才又道:「小宁儿是祖母的心尖肉,是世上最好的好孩子。」

二姐姐说过,令人痛苦的事情,不明真相也是好的。我看着祖母蓄着眼泪的眼睛,没有再问下去。

「小宁儿也最爱祖母。」

3

我与阿原生辰这日,大姐夫带着大姐姐回来了,一同跟来的还有晏卿辞。不得不承认,晏卿辞长得可真好看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月亮一样。

「我好看吗?」

「好看……谁看你了!」这人可真是欠揍。

我转过身不准备再跟他说话,晏卿辞却变戏法一般拿出几个纸包,「沉肆说,上次的蜜糖果子被原恒吃了,这次便多备了几份,这是你的,原恒的我已经让沉肆送过去了。」

我接过来道声谢,见晏卿辞上前一步,「快打开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我哦了声,拆开一包,取了一颗放进嘴里,「好吃。」

「那给哥哥也尝尝。」晏卿辞又往前走一步,弯下腰盯着我看。

「你自己去买,这是我的。」我后退一步,将糖果往怀里拢了拢。「好吧,就一颗!」我递出去一包,等他去取。

「哥哥手脏了,阿宁喂哥哥吃。」

我叹了口气,「真懒。」然后小心地挑了一颗喂到晏卿辞嘴边。

晏卿辞笑着张嘴去接,然后咬了我的手……「阿宁的手真甜。」

甜个鬼,你是故意的吧!

自生辰过后,晏卿辞日日都会来我家里。只因阿原向父亲提了句,「卿辞哥哥武功极好,阿原想学。」

可真是个好叛徒!父亲便是当朝太尉,若是想学武功怎么不去找父亲!

木已成舟,我也只能认命。只可怜从前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我,如今每日卯时便要被阿原闹醒,然后拉去后院里,美其名曰监督他练功。有人监督阿原练功,父亲自然无比欣慰,二姐姐每日里被母亲按着学这学那,本就自顾不暇。故而这差事落在了我身上,就连父亲也觉得再合适不过。

后院里,我正趴在石桌上打着瞌睡,却猛地被阿原摇醒,「姐姐姐姐,卿辞哥哥家有只会说话的鸟儿,姐姐肯定没见过吧,阿原也没见过,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不想!」

「我就知道姐姐也想去看看,那我们走吧!」说着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瞥了眼正笑得人畜无害的晏卿辞,认命地跟着阿原出了府。

前几日太后给晏卿辞赐了府邸,与常府隔着一条街。晏卿辞喜欢得紧,一出宫便搬了进去,故而并不与其母亲兄长一起住在晏府。

听祖母说起过,和顺十七年,镇国公晏平之与其独子晏曾战死沙场。晏长公子晏从楮十岁袭爵,独撑家业。当时晏卿辞才四岁,便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

我偷偷瞥了眼晏卿辞,不知他是否也是因为不讨母亲喜欢,所以才一个人出来住,于是心里又对他多了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阿原见了那只会说话的鸟儿欢喜得不行,叽叽喳喳聒噪半天,惹得那鸟儿上蹿下跳,抖着羽毛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沉肆见状提了鸟笼子对阿原道:「小公子不知道,这鸟儿不喜欢人多,沉肆带小公子去后院转转,兴许能让它缓缓。」

阿原听罢,回头看向我,「姐姐,沉肆哥哥说了,这鸟儿不喜欢人多,所以你跟卿辞哥哥就不要跟过来了。否则扰了它兴致,它就不同我说话了。」

「明明是你扰了它……」不待我说完,阿原便急急说了句,「姐姐别跟过来。」就跟着沉肆往后院去了。

于是院里就只剩我与晏卿辞二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先回家,才要说话,一转身却撞进了晏卿辞怀中。

「阿宁占哥哥便宜。」

「……无赖!」我红着脸正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环着挣扎不开。

「占了便宜就想跑,阿宁都不负责的吗?」晏卿辞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手却抱得更紧了。

「分明是你……」分明是你占我便宜,怎么还倒打一耙。我小声嘀咕几句,没敢说出来,这人惯来厚脸皮,他才不会承认呢。

「阿宁撞得哥哥胸口疼,要不阿宁帮哥哥揉揉?」

我哪有撞那么狠!我额头都没撞疼,你倒是先疼了。我舒了口气,「我的额头也撞疼了,我们扯平。」

话音刚落,晏卿辞温热的唇便印在我额头上,停了片刻,才又离开。我愣住了,一动也动不得。「还疼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也跳得很快,脑子里满是当日他说的那句「哥哥等你长大」。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感觉耳朵都开始烫了。「祖,祖母在叫我,我先回去了。」

我挣着要走,晏卿辞却还赖着不放手,「隔着好远,哪里听得到。」「这样啊……」晏卿辞浅笑着看我一眼,「那哥哥送阿宁回去。」

「不……」我「用」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被晏卿辞拦腰抱起,「阿宁撞疼了额头,自然是没法走路的,那就委屈阿宁被哥哥抱回家了。」

我按着胸口,心跳得这般快,大概是被吓到了。「哪有人用额头走路。」我嘟囔一声,却也没再挣扎。

4

晏卿辞依旧每日都来,来时总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或是点心,或是糖果子,有时也会带些好玩的,说是怕我吃太多甜食吃坏了牙齿。

阿原除去清晨跟着晏卿辞习武,其余时间也被父亲安排去了军营历练,一同去的还有晏卿辞。

父亲待晏卿辞很好,有时也会留他在家里用饭,晏卿辞也不拒绝,反而与每个人都处得很好。就连母亲都会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

也是,母亲不过是只讨厌我一个人罢了。

二姐姐依旧整日里忙,无暇陪我,也不知母亲为何如此执着于让二姐姐成为最优秀的女子。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里,说是二姐姐要做太子妃。

南枝姐姐听了总是生气,出去将外头的人训斥一顿,又安慰我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笑着说是,转头却又想起了最近府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二姐姐每日里忙忙碌碌的样子。二姐姐有多久没开心地笑过了呢?

不知是何原因,祖母最近越来越少见人了,平日里除了苏嬷嬷在跟前伺候,就连我也不能日日去见她。怕我孤单,又将南枝和南易派了过来。

南枝同二姐姐差不多大,南易小些。没人的时候,我也称她们姐姐。祖母和蔼,连着她院里丫鬟嬷嬷也都性子好。

南枝脾气倔,什么事儿一旦打定了主意,便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一个字儿来。我便去问南易,问了半晌也只问出宫里要选太子妃了。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我的二姐姐每日里做着的事情是不是出于她本心,我只想知道我的二姐姐到底开不开心。

已是亥时,二姐姐屋里灯还亮着,我趴在窗沿上,看到二姐姐还在绣帕子。夕槿和夕岑已经歇下了,屋里只有二姐姐一人。我轻轻推门进去,坐在二姐姐边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二姐姐放下针线,将我揽在怀里,「是二姐姐不好,都好久没有陪小宁儿了。」

「小宁儿想二姐姐,白日里二姐姐没时间,我就挑着晚上来了。」二姐姐轻嗯一声,没有说话。「我也得学这些东西吗?」

「当然不。」二姐姐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小宁儿只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姐姐不快乐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呢?」

「这世上所有的得偿所愿,总得失去些什么才好平衡……小宁儿还小,不懂得这些。」我看着二姐姐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心疼得不得了。

在二姐姐看来,我总是还小,可我明明记得,二姐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帮着母亲管家了。

大姐姐性子温,母亲虽疼爱她,却也不过是寻常养着,宠着爱着盼她嫁个两情相悦的人,这辈子安安稳稳也就罢了。可二姐姐从小便不同,事事尽善尽美,就连父亲都说,若二姐姐是个男子,该是个将帅之才,可惜可惜!

是很可惜,二姐姐若是个男子,就不用被困在这红墙绿瓦围起来的方寸之间了。

端午节的时候,宫里来人传话,说是邀各家公子小姐去参加宫宴。

马车里,二姐姐牵着我的手,笑得波澜不惊。

「小宁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姐姐了,二姐姐也会离开对吗?二姐姐会住在高高的围墙里,与小宁儿长长久久地隔开对吗?」

二姐姐愣住了,突然泣不成声。我从未见过二姐姐哭,急得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二姐姐抬起头,用手帕擦干了眼泪,敛了神色跟我交代进了宫不可胡闹,却只字不提方才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宫宴上,皇后拉着二姐姐的手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皇后闺名谢婉仪,是祖母亲侄女,我与阿原出生时还送过我们一对龙凤玉佩。

皇后是个极美的人,温婉贤淑,这般看去,二姐姐气质倒与她格外相似。我心里难过,也吃不下东西,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便悄悄退了出来。

「阿宁不开心吗?」晏卿辞绕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脸,「都没吃东西。」

「二姐姐会成为太子妃吗?」我低着头,一开口眼泪就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如果阿宁有了想要保护的人,阿宁会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吗?」

我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我想二姐姐也是愿意的。」晏卿辞揉了揉我的头发,替我擦去了眼泪。「不哭了,哥哥给阿宁带了好吃的。」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团帕子,「新出的桂花糕,尝尝?」「嗯。」我抹了抹眼睛,拿了一块桂花糕。

「要不跟哥哥去太后宫里玩会儿吧。」晏卿辞侧了侧头,说得

一脸认真。「太后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嗯……还有一个小公主,

跟你一般年纪……」

「可是我脚蹲麻了……」我稍动了动,只觉被人点了穴一般。

「那哥哥背阿宁。」晏卿辞刚要转过身背着我,动了一下又停

了下来。「还是等一会儿再去吧,哥哥脚也蹲麻了……」

闻言,我破涕为笑,晏卿辞见我笑他竟也不恼,还不嫌弃地擦

掉了我嘴角的糕点沫沫。

晏卿辞可真是好哥哥,我想,若是我能有个亲哥哥,大概也是

这般吧。

「想什么呢,快上来吧。」我看着晏卿辞俯着的背,趴了上

去。

「既然公主也同我一般大,那你是不是也待公主这么好。」想

着这偏爱也许不是我独一份的,我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晏卿辞却是笑了起来,「阿宁吃醋了?」

「才没有。」

「哥哥只待阿宁这般好,只喜欢阿宁一个人。」

我听了甚是开心,却偏偏忍着不笑出来,顺手从帕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晏卿辞嘴边,道:「喏,我吃不下了,分你一块。」

太后宫里很安静,晏卿辞所说的小公主孟嘉许并不在太后宫里。

才进殿,一股花香便扑鼻而来,清清甜甜的,令人闻着就觉得欢喜。

太后一见了我就笑着将我抱在怀里,「小宁儿真是个好孩子,还记得来看看我这姑祖母。」

「……」我能说我是被晏卿辞骗来的吗……而且,太后您是晏卿辞的姑祖母……

太后跟祖母很像,总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太后抱着我欢喜一阵,却突然又难过起来,「姑祖母没能护好你二姐姐,过些日子,你二姐姐便要成为太子妃了。你祖母气我食言,不肯与我说话……可承熙这孩子也是真心待你二姐姐的,就跟卿辞待你……」

「姑祖母,阿宁累了,我先带阿宁去偏殿休息会儿。」太后话未说完就被晏卿辞截了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晏卿辞怀中。

「我不累……」我一脸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人。

「……不累也要休息一会儿。」说着将我抱到了偏殿放下。「我渴了。」我寻了个软榻爬上去,一边可怜兮兮地盯着晏卿

辞。

晏卿辞摇摇头无奈地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说着走到桌旁倒

了杯水拿过来,「温的,甜茶,喝吧。」

我爬起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喝这么快,甜不甜?」晏卿辞突然靠近了些,将我困在榻

上,我后背抵在软榻靠背上动弹不得。

「甜……」我侧着头不敢看晏卿辞的眼睛,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哥哥不信,哥哥自己尝尝。」没等我做出反应,晏卿辞温热

的唇便覆在了我的唇上,震惊之余,一抬眼,对上了晏卿辞含

着笑意的眸子。

我屏着气不敢呼吸,心跳越来越快,脸也开始发烫。

晏卿辞勾起嘴角,侧过头在我耳畔轻声道:「果真是甜的。」

温热的气息呼得我耳朵痒痒的,仿佛有人拿了羽毛在挠一般。

「阿宁喜欢哥哥吗?」

似是魔怔了一般,我点了点头,道:「喜欢。」

「那阿宁可不能再喜欢旁的人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会打我吗?」

晏卿辞失笑,伸手勾了一下我的鼻尖,「哥哥舍不得,但要是阿宁喜欢上了别人,哥哥会伤心死的。」

我不想让晏卿辞伤心死,可是我已经很喜欢祖母跟大姐姐二姐姐还有阿原他们了啊。

「喜欢祖母她们也不行吗?」纠结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不能瞒着他,就试探着问了句。

谁知晏卿辞笑出了声,起身从我手中接过了茶杯,坐在我的身侧。

「哥哥要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5

和顺二十九年,七月初九,二姐姐嫁为太子妃。

接旨那日,二姐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远远地瞧着二姐姐,一句话也不敢问。

世人都羡慕二姐姐嫁入宫里,从此享尽尊崇。可没有人知道,二姐姐自个儿在屋里焚了一夜的书稿。整页整页的「沈隶」不知是二姐姐藏了多久的心思。

大姐姐最终还是没能来送二姐姐出阁。

端午过后不久,大姐夫便带着大姐姐奉旨往肃郡任郡守。肃郡偏远,但却是个清闲的地界儿,想来也是个好去处。

嬷嬷们仔细给端坐着的二姐姐梳妆打扮,发式妆容都与大姐姐出嫁时不同。我立在近旁,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几句话来说。

最终还是二姐姐先开了口,「二姐姐头重,小宁儿跟二姐姐说说话分分神吧。」

「好。」我点了点头,胡乱说了起来,「二姐姐见过会说话的鸟儿吗,晏卿辞就有一只,我跟阿原去看过。那鸟儿长得很好看……」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那鸟儿长得很好看……只可惜被困在笼子里。这不就是我的二姐姐吗,一只即将被困在笼子里的美丽的鸟儿。

我想起了二姐姐塞在大姐姐手里的那方帕子,二姐姐绣了很久。四只鸟儿互相绕着彼此,亲昵极了。可如今,我的二姐姐要被关进笼子里,与我们隔开了。

二姐姐轻声笑了起来,「这鸟儿能养在笼子里锦衣玉食也是好的,不过是失去些不重要的东西罢了,只要能换来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可。」

正好嬷嬷梳好了头,二姐姐摆摆手让她们先下去。「小宁儿不要老是想着这些,小孩子就要开开心心的。」一边替我整好衣服,「二姐姐会过得很好,小宁儿不要担心。」

「二姐姐有喜欢的人吗?」我想着那个叫沈隶的人,不免有些心疼二姐姐。闻言,二姐姐愣了神,片刻又笑起来,「这不重要,小宁儿,

有些话,当时没能说出来,以后也就不必再说了……每个人都被

困在不同的笼子里。」

我偎在二姐姐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原执着二姐姐的手,将二姐姐送到太子身边。不知何时,阿

原竟长得比我高了许多,大概是一直在军营的缘故,就连性子

也稳重不少。

隔着许多人,我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晏卿辞,我已经有几日不曾

见过他,听阿原说是在军营。

偶尔父亲也会提起晏卿辞,夸他有晏护国公当年的风范,夸他

前途无量……

我远远地看着晏卿辞,心想这个人怎么总是笑着的,真傻!

祖母大概是与太后和好了,昨日里俩人又约着去了万佛寺,这

次不知又要去多久。祖母不肯带着我,阿原随父亲日日在军营

里,就连晏卿辞也跟着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烦闷极了,好在沉肆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些

新奇的玩意儿,那只会说话的鸟儿也一并被送了来。

南枝日日悉心喂着,竟比刚来时还胖了许多。晏卿辞大概也没

教过它什么,以至于每次我逗它,它也只是「阿宁、阿宁」的

叫,其余的什么都不说。

大姐夫来信说大姐姐有了身孕,知道的时候已经快有两月了。

母亲担心大姐姐身体,当天就备了许多东西差人送了去。估摸着大约来年三月份左右便要生了,又让孙嬷嬷早些问了接生婆,给大姐姐备着。

我闲得无聊,看南易在绣荷包,就央着她教我,南易被我缠得没法儿,找了南枝劝我。南枝笑我一时兴起,却还是哄着南易教我。

祖母从不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阖府上下倒也真没人说什么。想来是大姐姐二姐姐已经足够优秀,事事处处护着我,才换得我清闲自在,每日里只消看看书,睡睡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添加评论